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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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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客 作者:priest

    看着看着,她眼睛里的眼泪便浸湿了鬓发,她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

    叶白衣回头看了她一眼,难得地没说什么,只是勒住马道:“擦擦眼泪吧。”

    顾湘咬着嘴唇,好一阵,才低声说道:“我没哭。”

    这样说着,眼泪却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抬手擦了一把,擦了又出来,怎么都擦不干净,便只有无意识似的一遍一遍地抹着眼睛。

    叶白衣本来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便没什么话说,见她这样,便更不知道怎好了,想了半天,才生硬地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回去,给你情人收尸。”

    他本意是安慰一下顾湘,谁知却让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见不管用,叶白衣皱皱眉,只得道:“别哭啦,人哪有不死的,要不……你说怎么样吧?”

    顾湘猛地坐起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抬起袖子,将脸埋在上面,像是要将自己憋死一样,良久,才重新抬起头来,对叶白衣说道:“周絮他们在洛阳城郊的一个客栈里,你去找他吧。”

    说完转身便走。

    叶白衣叫住她,问道:“你要去哪?你打不过那个人,我劝你还是――”

    顾湘头也不回,倔强地挺直了腰背,往风崖山的方向,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叶白衣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到胸前那小小的山河令挂坠上,发了一会呆,一边的马有些不耐烦,蹭了一下他花白的头发,他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坛子,翻身上马,自语道:“长青啊,你这不孝子,我给你找回来了。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人替我给你送他回家。”

    第七十五章 终极(上)

    赵敬一马当先,带人杀上了风崖山,大声道:“大家不用担心,恶鬼众也不过如……”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神色一凛,抬头往阎王殿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灰衣的小鬼鱼贯而出,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脚下仿佛隔着风并未落地一样,肃然立于两侧,鬼面大旗悄然升起,在猎猎的风中飘摇,苍茫落日,将其染就血一般的颜色。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身披暗红色的长衣,侧立在那里。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低着头,有一些漫不经心,像是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发呆。

    赵敬一抬手,所有人和他一起定住脚步,戒备森严地望着那一个人,放眼扫去,老孟站在里头一点,几乎要被人忽略过去,那红衣男子一人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好像被惊动了似的,慢慢地转过身来,便叫所有人瞧了个真切。

    赵敬失声道:“是你?!”

    温客行挑挑眉,轻声道:“啊,赵大侠,久违了。”

    赵敬以前见过温客行不止一面,这会却觉得这人像是壳子里面换了个魂似的,怎么看怎么诡异,心下微有些骇然,温客行慢悠悠地顺着石阶走下来,他仿佛每往前走一步都带着一股子迫人的压力,赵敬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又勉强着自己忍住,问道:“你……你是那……”

    温客行“嗯”了一声,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区区不才在下,便是各位口中那恶贯满盈的恶鬼头头了,以往有失敬的地方,还望各位多多见谅才是。”

    赵敬见过他出手几次,知道他功夫不错,却也没怎么把这样一个年轻人放在心上,只是觉着这事情有些不对劲。可还不待他仔细思量,他身后便有一人腾空而起,大喝道:“好一个装神弄鬼的小贼!”

    赵敬来不及阻止,只见那人正是清风剑派怀字辈的一个老人,叫做莫怀锋。赵敬心思转念,知道是闹出了曹蔚宁的事,莫怀空又临阵撤退,这是莫怀阳在找面子,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又默默缩了回来,打算作壁上观。

    莫怀锋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以大欺小,一点也不跟别人客气,长剑出了鞘,疾风暴雨一般地袭向温客行。只见众人眼中那红衣男子依然不紧不慢地顺着石阶往下走,并未躲闪,好像连每一步的宽度都并未变过似的,那莫怀锋便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整个人往一边跌落。

    温客行的双手依然垂在身侧,脸上带着纹丝不动的笑意,赵敬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莫怀锋倒在地上,整个人不断地抽搐着,附近站着的几个灰衣小鬼移动脚步围上了他,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来,却不敢动,只是眼巴巴地瞅着温客行。

    温客行偏头看了他们一眼,仍是轻声细语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客气个什么?”

    赵敬等人先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随着他这一声令下,那些个围着莫怀锋的小鬼忽然发出不似人一般的尖叫,向无从反抗的莫怀锋扑了过去,像是一群聚在一起玩虫子的幼童,不过眨眼间,莫怀锋便被开膛破肚,整个人分崩离析,死得不能再死了!

    血舞喷起了一丈高,赵敬瞳孔皱缩――这是真的恶鬼!

    此时,温客行已经站在了距离他三个石阶以外,赵敬终于不硬着头皮死撑了,往后退了一大步,将兵器横在胸口:“你……你竟敢……”

    温客行和风细雨地解释道:“赵大侠,我看你还不明白,出了青竹岭,那是人间,到了人间,就得好好做人,比方有小孩挨别人欺负了,要救,有美人不高兴了,要哄,有人给饭吃,要给饭钱,见人落难,要拉他一把,这是什么――这是人。可到了咱们这里,便没有人啦,做人的那一套……”

    他话音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那刚刚染过血,仍在蠢蠢欲动的小鬼们,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赵敬眼前摇了两下,继续道:“拿到咱们这里,你就死定了,因为咱们这里没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咱们这呀,就只有厉鬼,会索命的。”

    温客行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将袖子微微卷起,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群人,说道:“哟,您看看,谷中多年不曾有外客,我这一激动,话就多了,赵大侠是何方神圣,那是在哪都不做人的,还用得着我提点这个道理么?您说是不是?”

    莫怀阳走上前来,脸色难看地与赵敬并肩而立,低声在他耳边道:“单打独斗不是这妖人的对手,一起上。”

    赵敬骑虎难下,他目光跳过温客行,看见了站在阎王殿大门后面一点的老孟,以及老孟脸上那晦涩不明的神色,心中就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是一箭双雕啊。可此时此刻,他已经再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这像是一个讯号,相持而立的两方同时接到,混战开始了。

    而此时,蝎子已经绕到了风崖山的另一端,他仰头望着层峦叠翠的风崖山,喃喃地说道:“美,真是美,风崖山乃是人间胜景之一,可惜……是个有刺的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瞧好不好看?”

    他问的是身边的一个蒙面毒蝎,毒蝎漠然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后像是领了什么任务一般,干脆地道:“是!”

    蝎子脸上的笑容便消褪了一半,失望地说道:“真是没趣。”

    那黑衣蒙面的毒蝎又道:“是!”

    好像他那张嘴只会说这么一个字,蝎子观景的兴致没了,冷下脸来,吩咐道:“他们应该已经动上手了,我们现在上去,正好可以捡便宜――我那花了重金的客人老孟,可还等着要和我里应外合呢。”

    一边的毒蝎仍是道:“是!”

    蝎子不理会他,径自往前走去,训练有素的毒蝎们立刻跟上,简直不知道这是一帮真人,还是一大帮傀儡。

    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一道灰影闪过,黑衣毒蝎亮出钩子,却被蝎子拉住,只见那小鬼目光贼兮兮地在这群黑压压的人面前扫过一圈,大概是没扫出什么结论,这才转向蝎子,说道:“无常大人叫我在这边接蝎主,您这边请。”

    蝎子微笑着欠身,说道:“有劳。”

    ――好叫各位知道,何为引狼入室。

    天渐渐黑下来,阎王殿前,真如十万幽冥也似的,尸骸相叠,嘶喊和惨叫此起彼伏,管是人是鬼,都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混战一开始,便再也没有人能控制住局面,连躲在阎王殿后面的老孟也很快被卷了进来。

    温客行那身暗红的袍子眼下变得鲜艳极了,称得上是俊美的脸上溅满了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却像是不知疲惫、不知疼痛,半点不见吃紧,还伸出手指,在眉骨上轻轻抹了一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身处什么盛典一般,隐隐含着疯狂又释然的笑意。

    也不知这场混战打了多久,赵敬只觉得心跳如雷,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还在死死地咬牙忍着,然后他看见了温客行的笑容,心里就是一寒――他觉着这人好像并不想立刻杀自己,像猛兽逮着小猎物一样,非要玩痛快了,才肯下那要命的一口。

    赵敬嘶吼一声,再次扑上去,一刀劈向温客行胸口――大开大阖,如江流入海,那是他成名绝技之一,手上经脉被真气鼓得仿佛要撑爆了一样,这是保命的招数,也是玩命的招数。

    那是厉如闪电一般、以劈开山峦大海的万钧之势的倾尽全力一击,温客行“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以他的功力竟来不及完全躲开,他微微一皱眉,侧身却只能避开要害,便横下心,以肩膀的血肉之躯硬抗了这一刀,那刀刃横切入了他的肩膀,赵敬一口血吐出来,极痛,也狂喜。

    然而却再不能深入一步,温客行一双手掌握住了刀刃,一股大力竟将赵敬震得脱了兵刃,他踉跄一步,死命地往后退去,却实在是不支,翻倒在地。

    赵敬眼前一黑,山峦颠倒,耳畔轰鸣不止,然后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对上了温客行的目光。

    只听温客行说道:“你仔细瞧瞧――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爹,是这些年过去,我自己长歪了?还是你做贼心虚,竟不敢认了呢?”

    赵敬茫然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剧烈地挣动起来。

    温客行慢慢地吸了口气,叹道:“你这么久没认出我来,我还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呢,哈哈……赵大侠,三十年前,龙雀和一个人,看见了容炫杀妻后负罪而逃,容夫人将钥匙交给了那个人,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个,容夫人死了,龙雀直到死,也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可钥匙的下落却泄露了,以至于那人夫妇两个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在一个小山村里,担惊受怕了将近十年,躲过了世人,没能躲过恶鬼,这是怎么回事呢?”

    赵敬只觉得内脏一阵阵剧痛,喉咙被卡着,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徒劳地用手去掰温客行那铁打一般的手指,两眼开始上翻。

    温客行兀自说道:“容炫死而复生之后性情大变,这个容易,可能变到敌我不分,狠手杀妻的地步么?便是疯狗还认得主人呢……那又是谁干的呢?是谁逼问容夫人武库钥匙,不得而杀人,是谁在因为有人来了而仓皇逃走,又是谁躲在暗处,知道了前因后果,是谁自己没有能耐,便将温如玉夫妇的下落出卖给……”

    赵敬已经不动了,温客行双眼一片茫然,好像不知今夕何夕似的放开手,任他的身体轰然倒地,然后竟一时呆立在那里。

    此时,莫怀阳当机立断,抓住机会,从身后偷袭而至,听到风声,温客行这才一怔,勉强提气,赵敬的刀却还卡在他肩膀上,这一口气竟没提起来!

    此时,只听一声轻叱,凌空飞过一把小刀,打偏了莫怀阳的剑,面无人色的少女冷冷地站在莫怀阳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温客行一愣,半晌,才道:“阿湘?”

    顾湘冷硬的面容,因为他这一句话,便撑不下去了,落下了泪来,她慢慢地转向温客行,挤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主人,嫁妆你可省下啦,曹大哥……曹大哥他……”

    然后她声音哽住,撇过头去不看温客行,好像不看见他,自己就不会脆弱、不会委屈一样。

    这时,空中响起一声尖鸣,老孟闭上眼,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这是蝎子来了,他知道自己赢定了,再睁开眼,老孟双目中忽然寒光暴涨――此时,温客行正背对着他。

    他轻轻地抬起手,袖中一抹寒光闪过。

    顾湘只觉得泪痕未干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忽然向前扑去,一把搂住温客行,两人同时摔在了地上。

    温客行睁大了眼睛,或许那时候只是一瞬,他却觉得,好像过了有千年百年那么长。

    他抬起那只摔到的时候下意识地放在顾湘后背的手,那上面鲜血淋漓――少女的整个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他几乎觉得刚刚那一下,自己摸到了她的骨头和内脏。

    “阿……湘?”

    顾湘的头在他胸前,努力地抬起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气若游丝地说:“主人,我说要杀了他,是吹牛的,我没……那个本事……你给我杀了他,我就求你这一回,你给我……杀了他。”

    温客行木然地点点头,顾湘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觉得疼,觉得全身发冷,好像所有的温度都从背后涌了出去一样,只得像个小姑娘一样紧紧地攥着温客行的衣襟,低声说:“我死了也没事,没事……曹大哥肯定想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我呀,我还是活……不下去……主人……”

    温客行用那只满是血水的手覆上她的头,柔声道:“不叫主人,叫哥。”

    顾湘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她失败了,她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开始痉挛起来,目光渐渐涣散,口中兀自说着:“哥,你给我……杀了……他……呀……”

    老孟毕竟忌惮温客行,一击不中,立刻闪身退避。

    温客行慢慢地起身,将顾湘的身体放平,伸手把赵敬的刀生生地从肩膀里给拉了出去,他半个身体都麻木地提不起力气来,身上的煞气却更重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行,我给你杀了他。”

    莫怀阳见事情不妙,比泥鳅还狡猾,已经跑了,温客行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用他那还能活动的手抓过一个灰衣小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看见,刚才站在姓赵的身边,那个拿剑的人了么?”

    小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个方向,温客行笑道:“多谢。”

    然后手指用力,那小鬼的头顷刻间碎成了一堆烂肉。

    第七十六章 终极(中)

    七爷正在酒楼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拨弄着桌子上的一堆小棍,一脸正色,好像他卜卦靠谱似的。

    大巫脸上带着一点笑意,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自娱自乐,就觉得心里平静快活极了。

    只听七爷“咦”了一声,口中道:“这卦……看来有点意思。”

    大巫问道:“怎么?”

    七爷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嫌我算得不准么?”

    大巫笑道:“我几时说过?”

    七爷掐着指头算了算,道:“十年前在京城,我给你看过手相,结果你小子说我尽是胡扯,边都不沾。”

    大巫的眼睛弯起来,露出一点怀念的表情,柔声道:“是,我记得,你说我主姻缘的天纹长而深,是个至情至性的痴心人,情路上必然大吉大利百无禁忌,还说我那心仪之人,也是个忠贞不渝的女子。我当时不信,可后来看着,除了‘女子’有所偏误之外,倒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七爷一怔,眉尖一颤,好像有些赧然似的借低头喝茶的空避开他的目光,嘴里嘟囔道:“你这小子记得倒清楚。”

    乌溪笑起来,问道:“你算的是周庄主他们么,怎么说?”

    七爷顿了顿,垂目在那些小棍上又扫了一圈,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卦象说……”

    他似乎想滔滔不绝一番,可说到这里,话音却陡然顿住,脸上的笑容一凝,偏头往楼下看去,大巫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间门口进来一个男人。

    大巫也皱了皱眉,这男人……身上好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他一头白发,身上背着一柄重剑,手上还抱着个小坛子,进门的刹那,酒楼中稀稀拉拉的人好像都停顿了一下,目光全被他吸引。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目光和大巫对上。

    大巫眼神一凝,“咦”了一声,自语道:“是‘古刃龙背’,这个人……”

    来人正是叶白衣,他脚步一顿,忽然径直向大巫二人走来,开口便问道:“这里住着一个叫做周絮的人么?”

    七爷打量着这个人,心思急转,问道:“你难道是……叶白衣?”

    叶白衣点点头,丝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坐,口中道:“我找周絮。”

    七爷道:“周絮追着毒蝎去风崖山了,叶兄可以在这里等,或者有什么话,我可以带到。”

    叶白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了想,问道:“你是姓曹的小子说的,能治好周絮那小鬼的人?”

    七爷指了指大巫道:“是他。”

    叶白衣微微带有些许审视的目光便落到了大巫身上,大巫只是看着他的白发道:“你这才是真正的‘六合心法’吧?”

    他转头,见七爷颇有兴味的模样,便耐心地解释道:“练了‘六合心法’的人,只有两条路,要么走火入魔,要么便走到终极,便是所谓天人合一,不破不立之功。”

    叶白衣冷笑道:“世上没有天人合一之功,人若能和天不分彼此,活着也没劲了。”

    大巫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六合心法到了顶层,可以说是有了举世无双的神功,乃至不老不死,却也有个缺陷,便是从此不得饮食温物,须得终日饮雪水、食冷物以度日。”

    他说着,七爷的目光落到了叶白衣身上,后者正非常自在地涮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大巫看着他说道:“以你的功力,不应该满头白发,身现死气,便是因为离开极寒之地的长明山,饮食常人之物的缘故吧?”

    叶白衣僵硬地牵扯起嘴角,笑道:“小子,等你也活到我这般年纪,就明白了,便是做一年的活人然后死了,也比在那地方当个活死人几百年强。”

    大巫摇头道:“我活得好好的,不去练那活死人的功夫。”

    叶白衣并不在意他无礼,只是望着杯中水,像看穿了很远的地方,目光有些闪烁,良久,才说道:“很多年以前,我一个朋友,练功出了岔子,我要救他,又没有你这样的本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事后他过意不去,便带着他老婆,便陪着我在长明山隐居,那里有个破庙,山下人不知道,还以为里面住了个得道高僧。”

    他好像讲这些话藏得太久,即使遇见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忍不住拿出来倒一倒,心里想着,若是再不说,这辈子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我那朋友是个死心眼的,其实没意思,那一家三口人整日里在我眼前晃,我还嫌碍眼――我教他家的小子功夫,可不知何时起,那小子却对六合心法起了心思。他娘本不是个糊涂女人,可……也到底也是个当娘的。”

    他说到这里,黯然摇头道:“也不想想,若是好东西,我还能不给他么,我当他是我自己的……”

    便说不下去了,只叹了口气。

    大巫接道:“三十年前,山河令出现过一次,你是容炫的师父?”

    “是我。”叶白衣点点头,“我自己在山下待不久,便找上了当年的四季庄老庄主秦怀章,去追寻那小子的踪迹。可当年四季庄羽翼未丰,能力也有限,只找到了容炫的尸体,隐隐触及到了五大家族后人和琉璃甲的事。后来查访到此中断,是因为我那位朋友,长青……他觉得对不起我,又突遭丧子之痛,心病难医……人就不行了。”

    大巫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那位容长青容前辈。”随后转头对七爷解释道,“容前辈当年人称‘鬼手’,是一代名匠,你给了小孩的‘大荒’和周庄主的软剑都是出自那位前辈之手。”

    叶白衣脸上依旧僵硬,嘴角却提起笑意,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茶杯边沿,笑道:“是他,姓周的小子那把软剑其实就是‘无名’剑,剑本无名,经了我的手,才改做‘白衣’,只是那小子不识货,恐怕自己还一直不知道呢。”

    七爷忽然问道:“容……前辈去世后的这些年,你难不成都是和容夫人朝夕相对的么?”

    叶白衣的笑意忽然变得有些苦,说道:“可不,长青已死,我不知道她为何还要陪着我这老不死的在那活棺材之地,我和她也没什么话说,平日里,我练我的功,她过她自己的日子,一开始还能点点头,没话找话地寒暄几句,后来……后来便真的相对无言了,算来,我和她有十几年没说过一句话了。”

    七爷拿着卜卦的小棍轻轻地在茶杯上敲打着,不言语。

    叶白衣一口将热茶饮尽,站起身来,将手上的小坛子放在桌子上,说道:“我是不回去了,你们既然要和姓周的小子上长明山,便帮我将容炫和他老婆带回去,让他们一家四口自己过去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七爷忽然叫住他,问道:“叶兄,这些年了,你放下那个人了不曾?”

    叶白衣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从不曾拿起,何论放下?”言罢背着他的重剑,大步离开――长青,我终于把你的儿子还给你了,你们一家团聚去吧,叫龙背陪着我,来生……江湖不再见啦。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且说风崖山上,就在众人均已力尽之时,一行人忽然出现,仿似从天而降一般,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群黑压压的毒蝎。

    这时,赵敬身边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忽然走出去,单膝跪下,对蝎子道:“主上。”

    可惜赵敬此时已经死了,不然见到此情此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蝎子点点头,目光在场中一扫,心满意足地发现,他的三位主顾,赵敬、孙鼎、老孟,眼下死了两个半,只剩下老孟半身是血,带着一脸释然欢欣鼓舞地看着自己。

    蝎子便冷冷地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别来无恙呀。”

    老孟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眼睁睁地望着蝎子一挥手,身后的黑衣毒蝎们鱼贯而出,竟将整个场子给包围住了,怒道:“蝎主这是什么意思?”

    蝎子笑道:“收利息。”

    随后他朗声大笑起来,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人比自己再高明的人了,管他正邪两派,你死我活,还不都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太过得意,没想到他带来的毒蝎子中还有一个不听调配的。

    周子舒在毒蝎们动身的前一天,便抓住个机会,做了蝎子身边的一个毒蝎,来了个李代桃僵,他也算冒了风险,好在这蝎子控制欲太强,他的人平日里只会说“是”便可以。本是打算离着蝎子近,到时候可以便宜从事,可谁知到了场中,他打眼一扫,却没见到温客行的人影!

    周子舒悄无声息地如隐形人一般,不动声色地混在毒蝎里,目光四处搜寻,忽然,他眼睛倏地睁大了――在一块巨石后,他眼角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湘?

    周子舒心跳蓦地快了起来,一瞬间脑子里划过各种可能,顾湘怎么会在这里,她受伤了?温客行又到哪里去了?

    他深吸口气,强行按捺住自己,小心地从人群中退出来,潜到那巨石后,慢慢地俯□,僵立了一会,这才弯下腰,手指轻轻地探到少女的鼻息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没有意义,顾湘的身体都凉了,那能说会笑的脸上再没了生气。

    半晌,周子舒才直起腰,将胸口憋得紧了的这口气吐出来,狠狠地撕下脸上的蒙面和易容,心道见鬼了,温客行他去了什么地方?

    而与此同时,蝎子得意完了,也不由得一愣,他也发现这里并没有那鬼谷谷主。

    吊死鬼薛方到如今这步田地,竟还能不出现,而鬼主又不见了人影――这好像一朵阴云笼罩在了蝎子头上似的。

    他越想越不放心,越发觉得场中剩下的人都不足为虑,于是叫过一个毒蝎,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要亲自带人去搜风崖山。

    他忌惮的人,如若不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心里决计难安。

    莫怀阳还以为自己逃脱了,他在风崖山上奔出了半个多时辰,才要松口气,忽然,耳畔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莫怀阳猛一抬头,登时吓得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温客行整个人好似活阎王一样,慢慢地从林子的另一端踱步出来,手中捏着一把不知从哪个死人手里捡起来的剑,只用一只手提着,剑尖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口中道:“莫掌门,在下受人之托,来送你一程,请。”

    他每走一步,破烂的袍袖便拖在地上,留下一丝细细的血痕,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似乎是硬拖着半边行动不便的身体似的,说话间脸上的一道细小的伤口崩开,又流了血,温客行轻轻地将那落下来的血迹舔干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莫怀阳咬了咬牙――他知道温客行这是强弩之末,鬼谷谷主,难不成还是神么?他一个人被几大高手围攻了几个时辰,又中了赵敬临死前砍出的一刀,旁人早该蹬腿闭眼了,不信他还有什么能耐。

    可即使这样想着,小腿却仍是有些发颤。

    温客行歪过头,轻笑起来。莫怀阳忽然狂吼一声,历代掌门手中的清风剑出鞘,使出毕生绝学,将剑招耍得密不透风。

    温客行出招了,他一只手并不利落,这一招十分凝滞,手中破剑竟被清风剑搅成了几段,莫怀阳心里一喜,回手削向他卧剑的胳膊,然而眼前的人却只剩下一道残影,忽然不见了。

    莫怀阳心中大叫不好,下一刻,脖颈却忽然一凉,他整个人僵住了。

    温客行手上的一截断剑卡在了他的喉咙上,冰凉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他的皮肤,温客行叹了口气,小声道:“我没力气了。”

    随后将手往前一送,莫怀阳脖子上的血喷出老远,他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很快血便放干净了,人也不动了。

    温客行似乎再也站不住,踉跄了一下,颓然坐倒在地上,心里茫然地想着,对不起阿湘,叫这个人死得这样容易。

    阿湘,那么烦人的一个小丫头……暗无天日的十几年来,他身边唯一的活物,没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怪不得没见到谷主呢,原来在这里乘凉。”

    温客行觉着应该站起来,将这个人杀了,然后活下来,可是他忽然提不起一点力气来,只是觉得累,木然地转过头去,望向笑得不怀好意的蝎子。

    二十年忍辱负重,想做的事如今都做成了,便要死在这里了么?

    第七十七章 终极(下)

    尽管温客行狼狈得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蝎子却还是在距离他两丈的地方站住了,满面堆笑地站在那里,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温客行竟也能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问道:“想不到什么?”

    蝎子摇摇头,说道:“鬼主,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能耐,竟有落到这等地步的时候,这世间的事,谁说得准呢?”

    温客行吸进去一口气好像只能到达胸口,所以声气极弱地答道:“蝎子兄这句话说得太不对了,我做鬼主八年,从未睡过一天安稳觉,风光个什么呢?”

    蝎子想了想,点头道:“正是,不错,咱们这样的人,反而没有凡夫俗子那样快活无忧的日子。”

    温客行看着这位超凡脱俗的人,轻笑道:“我不敢和蝎子兄这样经天纬地的相提并论,我睡不好觉,只不过是因为怕别人杀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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