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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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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鬼[出书版] 作者:公子欢喜

    枕靠抬起眼,恰能看见男人线条硬挺的侧脸,飞眉入鬓,高鼻薄唇,英俊不减当年。

    他垂着眼仔细将核桃碎壳从果肉里剔去,手边的小碟子里,被剥的干干净净的核桃堆的高高的好似一座小山。

    艳鬼低低笑出了声:「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空华也跟着笑:「到你再也吃不了,到我再也剥不动。」

    这话比连日的潮湿天气更腻人,桑陌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扭开头不再看他,手指头无意识的抠着枕靠上绣着的一多并蒂莲。空华追着他的视线往边上看去,细如针尖的雨丝密密麻麻交织到一起,仿佛要将天地相连。

    静得能听到雨声的沉寂里,只有手中的核桃「啪啪」地碎着,空华扯开话题说:「这雨到晚间怕也停不了,我留了先生吃饭。」

    自从与他住到一起,里里外外的大小琐事便不知不觉都让他一个人担去了,大到下一回要搬家到何处,小到一日三餐,俱是空华一人来张罗。等到桑陌察觉的时候,这个叫做空华的男人已经将身影遍布到了所能见到的所有角落所有时间,再想抗拒就已经太晚了。

    只是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冥府之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凡间的寻常家务终是太难为他了,桑陌每每想起他在灶台前手忙脚乱频频出错,无奈只能施发召唤鬼魅救急的情景就忍不住要笑。

    可是无论如何,他很努力,努力地每过一段日子就要为容颜不改的三人寻找新的住处,努力地去考虑所有自己和小猫都考虑不到的事,努力地照顾着这个稍显奇异的「家」。

    见桑陌只是点头不说话,空华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打算:「前几日在鬼市得了套文房四宝,算不得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样子精巧了些,小猫才刚学写字,还用不了……」

    桑陌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那就送给先生吧。」这才重新抬起了头,拈着碟里的核桃,同空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两个人的话题总是不着边际的,海阔天空,随性之至。偶尔说起从前,街口遇见了先前的哪位故人,他原来已经轮回三生三世,脸上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摸样。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事和那么不愿忘怀的人,在两人口中就这样淡淡地浮光掠影般地带了过去。

    说的最多的还是小猫,要给小猫添置些什么,把小猫带去鬼市交些朋友吧,同凡人结交也好,将来是不是还要操心给他讨房媳妇……絮絮叨叨的。桑陌偷偷在心里想,这些对话什么怪异得象是凡间父母枕边闲话?心里悄悄生出了几分异样,小心翼翼地从榻上仰起头去看空华的脸他却没事人一般,脸上一迳微微笑着,黑色的眼睛一迳温柔地闪烁。

    雨丝逾见细密,打湿了月季含包待放的花蕾,房檐上的积水水帘子一样挂了下来,滴到石板上就叮叮咚咚的响,西厢房里传出年轻男子琅琅地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长。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桑陌歪过头去看,雨幕之中,百花丛后,黑色的木质格窗微微敞开的缝隙里,那人执着书卷认认真真地地着头逐字逐句地念,身形清瘦,简简单单罩了一件长衫,雨后新竹般的苍翠颜色。书卷遮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眸,眉色稍有些浓重,越发显出几分认真与憨

    厚。叫人想起从前的一位故人……

    空华见状,附过来在耳边低声道:「这位先生还真是个认真的性子。」

    桑陌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直直地往西厢房里看,不自觉已半坐而起。

    「他过的很好。」空华伸手来揽他的肩,无限温柔。

    「我知道。」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桑陌依着他宽厚的肩膀,不禁一声长叹「真巧……」

    这世间,无巧不成书。一时兴起想给小猫找个教书先生,写写字,念念书,将来或许便有用得着的时候。托了巷口走东窜西的热心大婶去打听打听,是知三天后她就将这位年轻先生领进了门。穿的也是这一身翠绿长衫,袖口上有皓白的滚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额上一头因紧张而生出的薄汗。

    学问如何,人品如何,家住何方,报酬几何……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放一见到这个清瘦的身影,艳鬼就再说不出话。都过了多少个百年了?这憨厚腼腆的笑脸,这手足无措的的慌张神情,这一说话就脸红的呆劲,除了那个许久许久以前总是「表哥、表哥」地缠着自己的傻书生还有谁?

    南风啊,当年喜宴上一场变故,只有懵懵懂懂,几乎全然不知内情。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空华说,他醒来以后就忘记了一切,最后寿终正寝。桑摸也曾想过去寻找再度转世的他,几番踯躅,最后还是作罢。却没想到,再度重逢竟是此番情景,当真是冥冥之中万物自有因果轮回。

    南风还是同从前一样的憨厚老实,书念得字正腔圆,字写得横平竖直。平素说话就不多,见了桑陌就更失措,结结巴巴地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桑陌也不恼,好笑地看着他涨的通红的脸。他如今的姓名艳鬼没去记,只称呼他「先生」,口气是客套的,有带着些说不出味道的笑意,一双眼角上挑的灰色眼瞳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于是薄脸皮的书生就更不知如何是好,慌乱得一口咬上自己的舌头,疼得「咝咝」地吸气。桑陌心情大好,背过身,对着躲在身后一脸疑惑的小猫郑重地做出一个不许泄露秘密的手势。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在想什么?」空华看着他脸上狡黠的笑意,出声问道。

    「没什么。」桑陌守着心里的秘密继续偷笑着,两眼再次望向西厢房,道:「等等送碟杨梅进去吧,他爱吃这个。」

    黑衣的男人便小心眼地皱起了眉:「你待他比待我好。」

    闻言,艳鬼转过眼,一双灰眸斜斜地睨着他:「你这儿是白吃白住的。」

    空华不分辨,一低头,把脸埋到了他的颈窝里,一口咬上他细细的脖子,用舌头色情地舔。察觉到桑陌猛然一僵,方才贴着他的耳廓,暗哑着嗓音笑:「我也没吃到几回呀。」

    自小巧的耳垂一路吻上他的嘴角,两臂倏然收紧,却只在桑陌唇上印了一个轻吻便又放开。艳鬼没有推拒,闭着眼睛呼吸浅浅的,眉头有些僵,看不不愿意,也看不出愿意。空华把他拥进怀里,下巴搁着他的肩,脸颊蹭着脸颊:「桑陌呀……」

    桑陌轻轻地「嗯」了一声。

    空华说:「我喜欢你。」声调柔得能被雨水化开。

    「……」一如既往地,桑陌没有回答。

    空华闭上眼静静地听,雨声混合着先生的读书声,甚至能听到书斋里湿润的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雨,渐大,「叮咚叮咚」地敲着头顶的瓦片,湿了一院姹紫嫣红的月季。

    新来的先生生性害羞得很,死死不肯留下吃饭,桑陌在心里叹气:怎么呆傻的个性没有变,连这身执拗有变扭的脾气也不肯改?

    转头瞧见那个出了馊主意的空华正抱着小猫在一边咧着嘴发笑,这是在笑话他先前的嘴硬心软,装的一副不关心的模样,到头来好心没好报。艳鬼一扭头,拉着小先生的袖子就跨出了门:「那我送送先生。」

    雨下了一整天也不见要休止的意思,合打着一把油纸,昏昏黄黄的伞面下,人也被映得昏昏黄黄的。桑陌同他并肩走,暗地里撇过头偷眼看,长高了,从前他俩一般高低,现下先生高了他小半个头,越发显得单薄,肩膀瘦瘦弱弱的,想来这一世他的家境也不见得好。

    「先生家中几口人?」尴尬的沉默里,桑陌开口问。

    「一……一人。」他轻声地答,脸又红了,一双清澈的藏不住任何事的眼睛躲闪着桑陌的目光,又不知该往哪里看。

    伞也跟着歪了,全都偏向了桑陌那一边,他自己的肩头却被雨水淋得湿透。

    「歪了。」桑陌笑着把伞柄推向他。

    「哦、哦……我……」小书生的脸顿时熟了,手忙脚乱地要把伞扶正,用力过猛,又把桑陌晾在了雨里,赶紧再扶,一番折腾,伞下的两人都湿了。

    桑陌暗地里笑他的窘迫模样,口中却无事人般接着问话:「就先生一人?二位高堂呢?」

    「故去了。」他见桑陌不在意,这才稍稍镇定了些,「父亲走的早,母亲前两年得了病,今年过年后才……」

    桑陌默默地点头,还好,孤儿寡母虽是不易,但是总不从前他独自一人孤苦伶丁强,又问道:「那少夫人呢?」

    小书生就又害羞了,闷着声答:「在下……在下还未娶妻。」

    「那可有定亲?」

    桑陌随口追问,他不答话,垂着头,一路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看着模样,便是定过了。

    艳鬼顿时起了好奇心:「是哪家小姐?」

    他耿着脖子不肯说,艳鬼贴着他的耳朵偏偏不肯放过:「她长得美吗?」

    「你可喜欢她?」

    「她可喜欢你?」

    问题一个接一个,小书生应接不暇,手指紧紧攥着伞柄,小小声地告饶:「我……我……东家饶了我吧。」

    「哈哈哈哈哈……」眯起眼睛,艳鬼放声大笑。旋即站住了脚,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拍他被雨淋得湿透的肩膀,「一个人过总不好,既然喜欢,就早早把他娶过门,来年生个胖娃娃。这样……这样……这样才真的叫过的好。」

    见桑陌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年轻的小书生咬着唇用力地点头。艳鬼这才高高地勾起嘴角,笑得欣慰:「若是不嫌弃,就在我的宅子里把婚事办了吧。我们家还从来没真正办过喜事呢。」

    料到他会拒绝,急急再补一句:「你若不肯,明天就休来我府中!…」

    话还未出口就被堵住,伞下的小先生有一双异常晶亮的眼睛:「东家对我太好……」

    伞不知不觉又往这边偏,桑陌劈手抢过伞重重推他一把:「那是因为你好欺负。」

    小巷两边是雪白雪白的院墙,刚抽了新芽的细长枝条彷若逃家的顽童般悄悄伸出了两三根。一朵小红花正开在墙头,招招摇摇地在风雨里诱惑路人的目光。墙下的小先生一副狼狈样,路出一口白牙对桑陌笑:「东家是好人,另一位东家也是。」

    桑陌执着伞,一旋身,大步往前走:「傻子!」

    大宅里,摆了满满一桌的饭菜都凉了,黑衣的男人抱着黑衣的孩子耐心地守侯着:「怎么办?你爹更喜欢你先生呢。」

    不会说话的孩子抬头白了他一眼,男人低头一笑,一手掐上他胖嘟嘟的小脸:「你呢?喜欢我,还是喜欢先生?」

    「是我吧?你爹也更喜欢我吧?」

    「是吧?一定是的……」

    疼,小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的双眼却一直一直看着门外:「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止的时候,三人居住的宅院里挂起了鲜艳的红绸。是小先生要讨媳妇了。

    原是被原主人嫌弃的旧房,房梁立柱都斑斑驳驳地掉了漆,厅堂也是狭小,半点不能跟先前的晋王府相比。空华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小厮在屋子里搭起高高的架子攀上爬下地忙碌,桑陌仰起头看梁上挂下的红绸:「不如从前那群干得仔细。」

    这是在说上一回晋王府办事时空华手下的鬼卒们。空华站在他身侧也跟着仰起头看:「可惜我现在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只得花钱从街边雇人来打理。」

    他自从割了额前的独角便失了大半法力,再无法胜任冥主之职,更失了往昔执掌万千鬼众的赫赫威风。

    空华本人却不在意,里里外外指挥着众人将家具摆设等等布置妥当。桑陌牵着小猫远远看着,再不曾开口挑剔。

    客人来得也不多,小先生家丁单薄,女方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都不过寥寥几房亲戚和远远近近一些相熟的街坊邻居。扎了红绸的小院子里说不上如何热闹,但也不怎么冷清。红色的双喜字贴花,虽然微薄但是用红色包裹得精巧的贺礼,加上众人诚心诚意的笑脸,少了富贵排场却凭空多了诸多寻常人家的质朴情意。桑陌带着小猫站在角落里,不自觉脸上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待客人差不多都被招待周全了,空华才挤过人群回到两人身边,见了桑陌的笑脸,先在一怔,而后突然将他按进了怀里:「桑陌啊……」

    「嗯?」桑陌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发觉男人的怀抱很暖很暖。

    门外「劈哩啪啦」的鞭炮声响得震耳欲聋,周遭的人们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喊话。新娘子进门了,人群浪潮般涌动,喝彩的,道喜的,起哄的……闹声越发嘈杂。桑陌站在原地被空华紧紧地抱着,男人附在他耳边像是说了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只感受到男人落在唇边的吻,湿润的,轻柔而深情。

    再度住在一起之后,他就变得这么温柔,俊秀的眉宇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阴狠霸道。像个天底下最好的情人,任劳任怨,体贴周到。桑陌发现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隔着人头耸动的人群,一脸紧张的先生在牵着红绸引着新娘子穿过两侧站满亲友的小院。同心结的这一端,他战战兢兢,低着头生怕踩到衣摆当众出丑,一边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翘。

    另一端,盖着红头巾的新娘看不见面目,只依稀瞧见滚着金线的袖口边羞羞怯怯地伸出一双涂着红色蔻丹的手,牢牢抓着殷红的绸带,虽然身边有兴高采烈的媒婆搀扶着,脚下却依旧步步小心,似是羞怯的想躲,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又带出几分女儿家对今后生活的烂漫憧憬。

    人们自发止住了闹声等着看新人拜堂,院中又恢复了安静。桑陌道:「你变了。」

    空华低下头快速地在他眼角边印上一吻:「你也变了。」话里带着笑,又带着些说不出口的复杂心思。

    就这样背脊贴着胸膛,身体迭着身体,重重人群背后的角落里,他们相依相偎着看旁人的山盟海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然后,新郎挑起新娘的喜帕,喝彩声轰然而起,这是个年华正好的女子,有一副秀美讨喜的美丽容貌,脸上施了脂粉,却盖不住盈盈一双秋水墨瞳里的焕然神采。新娘子貌美,却美得不张扬不艳丽不刺人双眼,如同深山幽谷里云雾背后的一池碧水,安静娴雅,见之则沁人心脾。

    桑陌说:「我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只匆匆见过几次却听了无数遍叙述的人:「我也有个妹妹,和我是一母同胞呢……她比我乖巧多了,女红也做得比我好,还会作诗、画画,跳舞更是跳的好看,连京中最好的乐师都夸她……爹娘常说,可惜投胎投了我们这么小户人家,若是托生到那些财阀世族家里,保不齐是能做皇后的……」

    妆妃,诗篇中与懦弱的傀儡帝王生死相许的美丽妃子。

    「因果这种事,有因便有果。」男人看着新人的神情自始自终都是淡然的,眼中清澈的几乎能倒映出新郎官羞涩又喜悦的笑脸,如同全天下所有对家中西席心存一分善意的东家。

    若是放到从前,那个烙着「楚」字年号的从前,真是……无法想象。

    前世的情深意重终于在爱恨烟消云散的来生补全了缺憾,这便是因果。哪怕早已遗忘了彼此的容颜,哪怕当年那篇辞藻华丽的诗赋早被时光冲刷得不剩只字片语,哪怕昔日九重宫阙中的帝王与爱妃都成了茫茫尘世中最普通的男女,几番风雨,几度光阴,可还记得那个传说?

    城中明湖之上有三座白石拱桥,平安桥边求平安,如意桥上寻如意,长生桥畔歇一歇,百年不过回头间。若是有情人,手挽手在桥上过三遭,自此便情意绵长,缘定三生三世。当年就是如此一步一步郑重小心地携手在桥上足足过了三遭,心里默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番,誓要共你白首。

    真好……转念却又另想起一个人,也有这般的倾城貌,也有这般的秋水瞳,也有这一腔柔情百转,却已成滚滚红尘中的一缕轻风,再没有未来,桑陌蓦然觉得有些恍惚,脸上露了半个笑,就再笑不起来。

    空华将他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收紧了拢在他腰间的双臂,道:「新娘子的闺名唤作晚照。」

    这是……桑陌蓦然睁大了眼睛,急忙转身看他。他却笑得奸诈,眨着眼睛从袖中掏出张红纸在艳鬼面前晃:「生辰八字上都写着,方才要拿给你看,你偏说不要。」

    桑陌不同他斗嘴,急急抢过他手中的红纸,新娘子的八字旁一笔一画写的清晰――向氏之女晚照。

    脸上一时竟楞住了,嘴角徒劳地想要扯起,一双飞扬的眉眼却弯了下来。最后,脸上不见笑也不见泪,只是用牙齿将嘴唇狠狠地咬住,好似一开口就有什么要宣泄而出。

    「谁叫你不上心?」无奈的冥主大人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上前半步重新把这只变扭的艳鬼抱进怀里,轻拍他的背安抚,「这样不是很好,她必定也是高兴的。」

    怎么能不高兴呢?晚照……过了那么久,我差点就要忘记了你的闺名,我的华妃娘娘。

    新郎官正被众人团团围在中央,人们闹着要他背着新娘入洞房,好凑热闹的孩子叫着喊着,笑得嘻嘻哈哈。薄脸皮的先生把脸涨得的通红一闭眼,一咬牙,拦腰就要把新娘抱起,满堂的喝彩快掀翻了屋顶。新娘勾着夫婿的脖子垂着眼睛不敢看,趁人不注意又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撞个正着。斯文的教书先生就这样咧开嘴笑了,抱着他的新娘,傻乎乎的,一脸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幸福得能感染角落里的旁观者:

    「他真的过得很好。」

    「我也想让你过得好。」

    男人说话说得很慢,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把每个字都刻进他的心底。桑陌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对上他那双深渊般的墨瞳:「现在就很好。」

    空华说:「我想让你更好。」_

    桑陌习惯性地撇开了眼,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却听到男人也扯开了话题:「过两天我们去看潮,你答应我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艳鬼转过头瞪起眼睛要质问。老神在在的黑衣男人似乎早料到他有这般反应,笑得从容自得:「就在刚才。」

    见桑陌仍是不解,他缓缓俯下身,将吻印在艳鬼的唇上:「记起来了?」灿烂的笑容里竟有些顽童坏事得逞时的恶劣。

    刚才,新娘子进门的时候,被他抱着,好象听到他说什么,然后被他亲吻,轻柔而深情……

    不改算计本性的冥府之主看着艳鬼脸上如梦初醒般的神情,高兴地咧开嘴:「我说,我们去看潮吧,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你可没说不答应。」

    「小猫要念书,功课不能落下。」

    艳鬼一把把被忽略许久的小猫拖过来,小孩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还眼睛抬头望了望桑陌又望了望空华,心里偷偷嘀咕,最委屈的是我吧是吧?

    「我跟先生说了,麻烦先生照顾他两人,先生答应了。」

    「先生才刚成亲。」

    「新娘子也答应了。」

    「还有府里……」

    「先生说,府里的一切他都会帮忙照看着。」摊开手,空华无辜地对气急败坏的艳鬼笑,「先生向来是个好心人。」

    「我不去。」

    「你答应的。」

    「我从未说过我答应。」

    方才还差点就要落泪,一翻脸就已经挺直了背脊,放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艳鬼像是一只将浑身尖刺全竖起的刺猬,微微吊起的眼角显示着不容轻犯的骄傲。

    空华深深地看进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像是要看进他内心的最深处:「好吧,我们不去。」握住桑陌臂膀的手也跟着一起滑落了下去。

    看过来的这双眼睛幽深如墨,每每撞上,呼吸就忍不住一滞,像是整个人就已经站到了深渊的边上,再往前一小步就要掉进去再出不来。

    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野草般疯长的野心,看到过冰一般寒冷的残酷,看到过火一般燃烧的痴狂,却从未见过这般黯淡的失落。

    桑陌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半张开嘴想说什么,男人却转声要离开:「我去看看宴席的安排。」

    失却了森森阴寒鬼气的黑色背影在重重着了斑斓新衣的的人群中莫名地透露出几分孤单的意味,人们的笑脸因酒气上涌而泛出了几许红晕桑陌极目张望想要去找空华的脸,却只看到他一头披泄而下的发……

    「好好的,去看什么潮呢?」艳鬼蹲下身对着小猫嘟嚷。

    小猫乖乖地扑进他的怀里,任由他把自己肉嘟嘟的脸翻来覆去的揉捏。其实最委屈的真的是我,是吧?

    「去了又怎么样?不去又怎么样?」

    「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去证明什么呢?证明了又能怎样?」

    艳鬼没有察觉,在人群的另一边,一袭黑衣的男人一直在看他,默默地,饱含期待地。

    潮,从前也看过,在那个楚则昀刚刚成为晋王爷的时候。那时,他的父皇楚灵帝还未曾病重,太子则昭还活着,楚则明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魏王,齐王则昕是各家诗会上的贵客,之后所有的手足相残与血腥斗争都还遥远得的仿佛是天边的星子。

    脱出了冷宫的皇子自由得如同出了笼的鸟儿,整日扬鞭策马,眉目飞扬得仿佛要将天下踏遍。其实走得能有多远呢?无非就是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与郊外的树林草业中往来游弋罢了,去得最远的一次便是出城去看潮。

    穿了寻常的便衣,骑着马,赶了整整一天又一宿的路才到得江边,还未看见潮水,就已经兴奋得恨不能当众手舞足蹈,却怎么也说不清究竟是在胡乱高兴些什么,只有胸膛起伏得厉害,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还觉得缓不过来。

    后来,潮来了。再后来……

    桑陌缓缓睁开眼睛,窗外有在下雨,南方的梅雨季节似乎总是挨不到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扰人心绪,闭上眼,潮湿的空气让被褥也沾了水气,黏腻得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男人早已细心地为他换了竹枕,悄悄地倚在枕上,桑陌支着胳膊抬起脸看,空华正坐在窗边看书,左侧的雕花格窗开了一半,看得到潇潇落雨和屋外被雨水冲洗得越发鲜亮的绿叶红花。光影交错,男人低垂着头,原就俊朗的侧脸被隐约的光线细细勾勒,落在额间的碎发遮这里他一双狭长锐利的眼,长长的发丝贴着脸庞垂下,薄唇微微抿着,唇畔恍若沾了水光。

    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黑衣,同色的卷云暗纹在襟边袖口粼粼闪耀,一头黑发自肩头瀑布般直泻而下,桑陌总有一种冲动,想用青玉梳将他一头青丝一梳再梳。

    空华看书看得出神,丝毫不曾察觉到桑陌的注视,艳鬼蹑手蹑脚地下床,想看得更仔细。待到能清晰地看到男人长长的睫毛,桑陌险要笑出声,这哪里是看书呀?分明是在打瞌睡。

    折了腰,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点他的眉心,原本想点得重一些,吵醒了他好重重嘲弄一番。指尖甫一触及他的脸就失了力气,指腹贴着微挑的眉梢慢慢摩挲。

    时光从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千年万年,于这个端坐在冥府深处的男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容貌总是这般的俊美,神态总是这般的满含悲悯,人世的悲欢离合无法触及他的任何情绪。可是偏偏……手指重新画回到他的眉心,那里微微拢起着,睡梦里的男人似乎还在担忧着什么。

    空华呀空华,你跟来干什么?好好做你的冥府之主,执掌万千鬼众,三界里独霸一方,多好。凑近他的脸,学着他的样子皱起眉头细细端详着。桑陌附到他耳边,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好,我答应你,我们去看潮。」

    话音未落,不及提防的手腕就这样被捉住,来不及后退的腰就这样被揽起,一直沉沉睡着的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艳鬼顿时一惊,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空华沾着水光的唇正贴上他的。

    一如从前般带着无限温柔的亲吻,舌头被叼过去含在嘴里好象能一直吻到天荒地老,桑陌睁大眼睛,看到那双近得不能再近的黑色眸里亮晶晶的满是奸猾的笑意:「你装睡……唔……」

    还没说完又被他吻住,舌头和舌头缠到一起,吻到最深处,恨不得把对方吃拆入腹。

    「桑陌啊……」空华总是这样附在耳边唤他,悠长悠长的尾音,似是叹息,在桑陌空落落的胸口回荡再回荡。

    喘着气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连桑陌自己都听不清。空华含着他的耳垂,沿着艳鬼的脖子一路细吻却不再说话。

    挂在檐角上的铜铃被雨滴敲得叮叮咚咚,年轻先生的念书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院墙外的小巷里飘着孩子清脆欢愉的笑声,淹没了男人心底喃喃不断的疑问:桑陌,桑陌,你喜欢我,对吧?

    站在江边的时候,艳鬼还在心里纳闷,怎么就脱口答应了呢?离大潮还有很久,观潮亭里人群寥寥,都是三五成群的朋友知己,各自在亭里占了一角谈笑风生。好显弄的读书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就着江边景色做起了诗,有人笑,有人议论,坏了眼前着大好的静寥江景。

    艳鬼不喜热闹,原本想远远躲在小山岗上安安静静地看,空华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拉着他的手就混进了人群里。

    桑陌说:「人鬼殊途,我们少生事端。」

    他却回头抛给艳鬼一个笑,小心地把两人牵着的手藏进长长的袖子里,就是不答话。

    桑陌心下微愠,扭手要挣脱,奈何他握得紧,艳鬼自己也不想引来旁人侧目,几番努力未果,只得作罢。好在渐渐的,来观潮的人越来越多,观潮亭里快要挤不下,人们只顾四下张望等着涌潮,也无人在意这手牵手挨得近的两人。

    说要来观潮的是空华,来这里后,空华却不怎么说话,桑陌看厌了一成不变的江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好端端的,看来潮做什么?」

    空华转过脸,却还是弯着眼睛对他笑,有些神秘,更多的却是宠溺。

    刻薄毒嘴的艳鬼没来由觉得脸上一热,急急扭开脸不想让他看见,身边正是一全年轻男女,也是这般挤在人群里红着脸偷偷地四目相对。

    被握住的手汗津津的,桑陌偷偷转过头,看到男人正垂着胸前的发被风吹的飘啊飘,那张有些苍白的英俊面孔就变得有些看不清。

    快要看得失了魂的时刻,天际隐隐作响,仿佛最远处的巨龙正在云端上吐纳喘息,江面上还不见动静,人群已经因着隐约的奔雷声而耸动。隐隐约约地,江水尽头出现了细细一线银白,隔得那么远,光芒却耀眼能刺痛双目。人们欢呼着向前拥挤,踮起脚伸长了脖子,不愿错过天尽头哪怕刹那的奇观。桑陌被拥挤着紧紧贴向空华,男人双木平视前方,始终将背脊挺得笔直。

    雷声由远及近,人头攒动里,艳鬼艰难地扭头,那一线银白已化成了万千奔马,踏着飞溅的浪花好象转眼就要冲到眼前,江中的水神似乎爱极了这叫渺小的凡人震撼得不能动弹半分的游戏,起落之间,奔马又成了无数雪狮,挟雷霆万钧之势,张口齐声怒吼,生生将人们的惊叫声压下,须臾时刻,天地间只闻水声隆隆,再去其他。

    右手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是因为身旁那人突然手紧了五指。桑陌出声想要唤他,声音俱被浪声淹没。巨浪滔天,男人的面孔一如既往地不见半分撼动,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幽如墨深重仿若含珠的眼睛,一直死死看着前方,仿佛要穿透重重浪潮看到天地间的最深最远处。

    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可摧。浪淘已经近在眼前,浪头掀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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