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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呢?于是把脸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心里拚命地念佛,希望可以吓退恶鬼,保住性命:「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普贤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玉皇大帝、南无太上老君……」

    至于阿弥陀佛和玉皇大帝根本不可能住在一起,这时当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了。

    念啊念啊,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悄无声息,咦!鬼已经逃走了吗?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常清放下一点儿心来,再侧耳倾听,果然好半天都无声无息,也感觉不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了。

    「唉!」常清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懈,顿时觉得手脚酸软,浑身无力,再也抱不住树杈,身子一晃,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啊――」常清正想着这下可要摔死了,真是冤枉啊,没死在鬼的手下,却自己摔死了――身子一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常清又是一声惊叫,然而却是透出掩不住的惊喜――这个怀抱既然是温暖的,那就肯定不是鬼……心头一松,受惊过度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晕了过去。

    萧悠站在树下,好笑地看着软软躺在臂弯中的常清――这家伙,居然吓晕过去了,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啊!

    不过也难为他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之子,在这深山老林中困了一整天加半夜,能支撑到这会儿,已是十分不易。

    昨晚,赛钟馗把常清在行香园中一日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对萧悠讲了一遍,气愤愤地数落他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做,只会闲聊、聚众滋事,还挑食……

    萧悠听得有趣,没想到常清陷身在麻烦之中,居然安之若素,还有说有笑,与人相处愉快。赛钟馗的话偏见太深,不足全信,于是萧悠又叫了几个见过常清的人来询问,各人七嘴八舌,都说常清是个很不错而且活泼随和的人,多才多艺,书画诗词俱佳,只不过太爱闲聊。

    萧悠听得暗暗点头,心想:看起来他还不像是自己第一印象中的那样不通世务嘛。起码还懂得与人交际,以取得自己所需的美食与笔墨,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吩咐赛钟馗不得为难常清,既然他在行香园中做不了什么事,反而会妨碍别人,那就派他到西山行馆中去待几天好了――别听赛钟馗胡说,西山上根本没有猛兽,不过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山而已。

    就这样,赛钟馗把常清一个人丢在了山上,回行香园忙自己的事去了,等傍晚再来,才发现常清不见了,柴根本没有砍――这倒是在赛钟馗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卯足了劲,准备狠狠地数落常清一通,结果找来找去,居然找他不到!

    眼看天已黑了,这山虽不高大,好歹方圆也有几十里,常清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呆子,可别在山里迷了路,出了什么事吧?

    赛钟馗害怕起来,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厉害,心地却是很善良的,对常清恶声恶气,不过是看不惯他那种富家子弟游手好闲的作风,可不是真的有多恨他,再加上萧悠的托付与叮嘱,自然不敢让常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否则在他最尊敬的萧先生这里,就无法交待了。于是他拚了命地呼唤寻找,却毫无头绪,无奈只好快马回报萧悠,请求示下。

    萧悠也有点着急,立即派出二十名天狼社中得力的兄弟,从山脚下开始,拉网式向上搜寻常清,自己亦亲自前往,一同寻找。

    一直找到半夜,这才寻到常清,只不过萧悠轻功高超,在林间往来迅速,忽左忽右,把常清吓得不轻,竟然以为他是鬼怪,以至于仓皇逃命。

    萧悠自他一动身形,便已发现了他,童心忽起,有意吓他一吓,所以也不出声,轻悄悄地掩到了他身边,内力一展,常清立即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袭来,吓得魂不附体,再加上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那能辨得出来是人是鬼?

    紧张过度,爬上了树去,等到实在支撑不住,从树上掉下来晕在萧悠手上,人事不知,叫他哭笑不得。

    第四章

    萧悠找到常清之后,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枝响箭,甩手射上天空,「嗤」的一声轻响过后,只见一颗黄色的火花在半空中炸了开来,这是天狼社用来通讯的火箭,通知大家撤回。

    过不多时,萧悠带着常清回到行馆,赛钟馗看到火箭讯号,已先行赶回,见到常清的惨状,心下愧疚,讷讷地道:「萧哥,他……」

    「没什么大碍,只是累晕过去了,去准备水,给他洗个澡。」萧悠也不责备,只是淡淡地吩咐。

    陆续地,上山搜寻的众兄弟都回来复命,萧悠安排大家下山,这里只留两名影卫在行馆外警戒。

    不多时赛钟馗烧好了水,搬了一个大大的浴盆进来,手脚麻利地注入温水,室内顿时水气蒸腾,把山间的夜寒驱散不少。

    萧悠抱起常清,轻轻脱去他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还好,身上没什么重伤,只是一些被树枝棘刺划伤的小口子和在山石上撞到的瘀青,并无大碍。

    赛钟馗细看常清,见他头发散乱,还沾着许多尘土和树叶、草屑,本来细白如玉的脸上,好似画了一幅泥炭画一般(泪水加上泥灰画的),更惊人的是饱满的额头上,清清楚楚地鼓起了两个大包,一青一紫,几欲破皮流血了。

    「咦!他这是……」赛钟馗吃惊地指着常清脑门上的大包问。

    「吓得撞在树上了。」萧悠心里有点后悔――这可是他的杰作哩!早知常清胆子这样小,就不装鬼吓他了,现在效果这么明显,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取

    赛钟馗虽然还有疑问?却不敢再问,只帮着萧悠脱掉常清的衣服,将他放入澡盆。

    「啊――」常清一进入温暖的水中,顿时惊醒,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又想起鬼来,吓得大叫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两个人都按不住他,萧悠只好伸手点了他的睡穴,这才使他安静下来,头一歪,睡着了。

    赛钟馗被溅了一头一身的水,看对面的萧悠也是一样,不由想笑,又不敢笑,一张丑脸越加扭歪得厉害。

    萧悠摇了摇头,亲自动手给常清细细地洗净,擦拭干爽,抱着他放在床上,仔细检查全身的伤处,一一上药包扎,他手法轻巧熟练,不多时已全部做完。

    赛钟馗在旁边掌灯,看得赞叹一声:「萧哥,你疗伤的本事可真是一流,是跟薛先生学的吗?」

    「鬼手医圣」薛飞是天狼社中的疗伤圣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只是为人怪僻,行事神出鬼没,寻常人想见一面也难。

    「嗯,也不全是。」萧悠心想:这还是在小同身上练出来的本事哩!

    萧同从小就爱打架生事,身上带伤那是常事,年纪越大,伤便越重,萧悠跟在他后边一路收拾,时间久了,自然就练成了一手疗伤的好本领,这属于实践出真知,无师自通呢,不过后来确实跟随薜先生学过一段时间,手法越加精妙。

    常清身上这点小小的擦伤瘀伤,跟萧同身上的伤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想想萧同跟人动刀的狠劲),所以萧悠打点起来轻而易举,一点也不费力。

    手脚和身上的伤还好说,只是额头上这两个大包却不好办了,萧悠用水调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给他敷上,好在没有破皮留疤,不至于破相,只是难看几天却是免不了的。

    眼看一个玉树临风的俊秀少年,变成了黑脸包公,萧悠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又把他的湿头发用干布巾包里起来,怕他因此着了凉。做完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赛钟馗正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嗯,萧哥,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什么事?」

    「萧哥,以前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赛钟馗的主人,这一辈子赛钟馗都是你的奴才,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不过现在我想请你准许我,从此侍候常公子。」

    萧悠有点意外,想了一想,又道:「好吧,你想跟谁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能有今天,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帮助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萧哥,我赛钟馗的一条小命儿,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我自己来说,却是重要得紧了,所以你认为没有恩,我却认为恩比天还大,所以我赛钟馗说过的话,那是再也不会改的!」

    赛钟馗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件事说起来,还得讲讲赛钟馗的身世。

    赛钟馗本是弃儿,从记事起就在街头流浪,因为生得面目可憎,从来不讨人喜欢,所以求生比一般的乞儿更加艰难了十倍。然而他生性顽强,本性善良,所以也常得到一些穷苦人的好心帮助,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居然也慢慢长大了。

    三年前,他流浪到此地,因为人生地不熟,得罪了地头蛇,被人恶意欺辱、往死里打,奄奄一息时,正巧让萧悠碰到了,出手救下他的性命,又带回行香阁治伤。

    那时萧悠刚接受天狼社大哥的嘱托,来此地开办行香阁,正是创业之初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过了几天,早把这件事忘了。

    赛钟馗养好了伤,却念念不忘要找到救命恩人,一是谢恩,二是想以身相报,反正他除了这条烂命一无所有。

    萧悠听得手下禀报,便召赛钟馗来,想开导他一下,给他些银两,便送走他算了。

    一见面,赛钟馗先趴在地下磕了八个响头,口中大喊:「谢谢萧先生救命之恩!我丑鬼愿意终身给先生为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旁边众人哄堂大笑,萧悠也忍不住莞尔,说道:「快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既然救了你,怎么又会要杀要剐的?」

    赛钟馗爬起来也笑:「我丑鬼没念过书,不明事理,这句话还是跟着说书先生学的哩,说得不是地方,请萧先生恕罪。」

    萧悠一笑,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赛钟馗道:「没有名字,我天生丑陋,大概连爹妈也不待见,把我扔了,在街上长大的,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知姓甚名谁,人家见我丑,都叫我丑鬼。」

    萧悠恻然,心想:美丑本是天生,与人的能力并无关连,可叹世人却总是好美恶丑,更可悲的是,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因为嫌孩子丑就将其丢弃,这种行为,真是连禽兽也不如!想到此处,他对赛钟馗更多了一分怜悯,道:「我救了你,不过是恰逢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让人支一百两银子给你,这便去吧,以后做个小本生意,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赛钟馗一听急了,连忙跪下,叫道:「萧先生,丑鬼是真心愿给先生为奴,请先生万万不要嫌弃!」

    「我不是嫌弃你……」

    「请先生不要赶丑鬼走啊!」

    赛钟馗一边哭叫,一边胡乱磕头,用力极大,磕在地上「砰砰」有声,萧悠不肯答应,他便磕之不休,别人怎样拉他也不起来,连哭带叫,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配上他的丑脸,使人不忍卒睹,又是觉得可笑。

    萧悠头大不已,没想到他这般惫懒,长叹了一声,赛钟馗忙道:「萧先生同意了?」

    萧悠一怔,心想: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赛钟馗却道:「谢谢萧先生!萧先生对丑鬼有两次救命之恩,丑鬼这一生,是跟定先生了,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萧悠奇道:「我什么时候对你有两次救命之恩了?」

    「那天救命是一次,今天救命又是一次。」

    「嗯?」

    「从小到大,丑鬼见到人都嫌弃我,没有人喜欢我,恨不得我早死了干簦只有先生不嫌我丑,肯出手救我一命,所以丑鬼当然要感激;刚才先生不肯答应收我为奴,丑鬼心想连先生这样的君子也不肯收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想一出门就去寻短见,绝不再污别人的眼了!

    结果先生又叹了口气,想必是怜悯丑鬼了,于是丑鬼便打定主意,不去寻死了,这可不是先生救了我两次命吗?先生是丑鬼的再生父母,丑鬼愿活着为先生做牛做马,死了为先生结草衔环,永无二志!」

    一番话说得萧悠和众人哑口无言,均是又感动、又怜惜,想到他生来即遭遗弃,一生孤苦,在这世上没少受折磨,如今即便是给他银子放他去了,日后只怕也是前途多难。

    想到这里,萧悠心中计议已定,正色道:「你我既然相遇,也是有缘,我便留你下来,在这行香阁中做事,只是为奴一事休再提起。人无分高低贵贱,能有多少成就,完全是个人努力的结果,跟容貌美丑并无关联。

    岂不闻晏婴三尺而为齐相,周昌口吃而能辅汉,孔子以貌取人,结果失去了子羽这样的好弟子?历史上有名传千古的人物,许多都是貌不惊人的。只要有心上进,谁都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你也不要叫丑鬼了,我来帮你起个新名字。」说到这里,凝神思索。

    赛钟馗听了这番话,喜得抓耳挠腮,觉得面前敞开了一扇大门一般,从前的种种屈辱,都已成为过去,今后只要追随萧先生,定能挺起胸膛做人,真是苦尽甘来、重生有望了。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先生,我想跟先生姓萧,请先生一定允准!」

    萧悠一笑,道:「姓什么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人要有骨气、肯上进。你总说自己貌丑,却丑得过钟馗吗?我看你如想重新做人,不妨叫做赛钟馗,想那钟馗虽然丑陋,却才高八斗,高中状元,只不过那皇帝无德,居然嫌他丑陋,钟馗一气之下自尽明志,死后还做了鬼中高官,也算是貌丑之人的典范了。」想了想又道:「可惜他不明智,别人的赞美与鄙薄值得什么重视?居然舍弃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真是可叹!」众人亦都摇头叹息。

    赛钟馗喜道:「正是!看来我的命可比他好得多了,能够遇到主人这样的好人。嗯,从此我就叫做赛钟馗!活得比真钟馗还要好!」

    这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从此赛钟馗便留在了行香阁中做事。

    他本来不笨,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学习,此时有了萧悠和众人的同情理解,学起事来分外上心,起早贪黑,多苦多累都不吭一声,很快就成了萧悠的得力助手,犹如多了一条手臂一般,指哪儿打哪儿,绝无违逆。

    而且他本性善良,与人相处宁可自己吃亏,不肯伤人,几个月下来,在行香阁中树立了不错的口碑,无人再嫌他貌丑,都肯与他交好。萧悠看了,自是喜欢,连平先生也对他颇多称赞。

    只是他总口口声声叫萧悠为「主人」,令萧悠好生不安,于是找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对他道:「赛钟馗,再提醒你一次,今后不要叫我主人……」

    「那怎么成……」赛钟馗急忙道。

    「我不是说过了嘛,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况且人受命于天,只有上天才可以成为人的主宰,萧某何德何能,可以做你的主人?」

    「可是……」

    「再说,萧悠也是为人仆役,不能收你为奴。」

    「什么?」赛钟馗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萧悠一笑,给他讲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萧悠小的时候,长江水患,沿江灾民流离失所,困苦不堪,萧悠他们家也在其中。当时的户部侍郎萧平做为巡察御使,来到灾区协助救灾工作,除了公款赈灾之外,还捐出不少私人财物分给灾民,其中一些银子,送给了萧悠家。

    那时正是他家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几十两银子,救活了一家三代七口人。萧悠的父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非要把萧悠送给萧侍郎的小公子做仆人。萧悠本姓齐,因尊父母之命以身报恩,所以改随萧姓。他从小在萧家长大,萧老爷和夫人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他和萧同从小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相亲相爱如兄弟一般。

    后来萧悠渐渐长大,聪敏过人,好学向上,学文学武都有所成,而且为人谨慎,少年老成,深受萧氏二老的器重,私下里早把他当作亲子看待。

    萧同十三岁闯祸离京,后来进入天狼社,那时萧悠十五岁,也随他离开了萧家,一同在天狼社中效力,做萧同的膀臂,把一个分堂渐渐搞得有声有色,令天狼社魁首很是满意。

    后来社中事业拓展,准备在洞庭湖之畔开座酒楼,既可挣钱,又可做为社中收集信息、对外联络的重要根据地。

    如此重任,自然能者居之,在社中元老的一致推荐之下,萧悠受命来此主持行香阁的创建。而那边的副堂主也还兼着,每三个月在两地轮换坐镇,处理不同的事务,也算是能者多劳。

    萧悠不负众望,一开始就请到了江南名士平显扬先生出山,美其名曰「学以致用,使先生所学的经济之道可以造福众生」,其实就是请到了一个才高八斗的智多星掌柜,从此许多难题迎刃而解,两人相知相敬,对彼此的人品、学识都极为欣赏,结为忘年之交。

    萧悠虽然学武,但他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著名的学者,所以多年来勤学不辍,在文学上的造诣颇深,修养深厚,所以才能让平先生也肃然起敬,甘愿为他所用。

    萧悠为人谦厚,认为「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所以一直自居萧氏家仆,从不以功高自傲,即使后来出任了天狼社的副堂主,也仍然自认是萧家之人,不过外面的人,却都已尊他敬他,把他的名望高高托起,除了他自己,没人敢再把他当成别人家的下人。

    所以,当日他肯收下赛钟馗,不单是怜他身世,也是想起了自己的事,能够体谅赛钟馗急切报恩的苦心。

    只不过他为人谦冲淡雅,不愿受人过分的谦恭,所以干脆跟他把话讲明,让他不要再称自己为主人。

    赛钟馗听罢萧悠的讲述,对他的尊敬却更上升了几分,心想:这才是大丈夫行径啊,值得我赛钟馗效仿。于是听从萧悠的要求,不再口称「主人」,只叫「萧先生」,而在心中,则把萧悠当作了此生唯一的主人,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现在他突然提出要改奉常清为主,萧悠有点意外,但他本来也不赞成赛钟馗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仆人,所以只楞了一下,就同意了,心想:常清这书呆子在家享福惯了,全然不通世务。如今一人出门在外,不知会遇到多少事端,有赛钟馗跟着,倒是安全了许多。念及此处,甚感欣慰,面露微笑。

    赛钟馗见了,丑脸上也跟着露出微笑,只不过两人微笑的内涵,却颇有不同。

    常清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睁开眼来,面前光线明亮,身子温暖舒适,正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之中。

    咦!这是――陌生的床帐和房间,一点也看不出置身何处?

    「啊!你醒了!」一声呼叫传来,随即一张丑脸从眼前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赛钟馗!」常清认出了赛钟馗,心里一阵高兴,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说实话有点害怕,有了赛钟馗这么个熟人在眼前,这才放心,对他的丑脸也不觉得难看了。何况昨日他陷身在山林之中时,也曾热切地盼望赛钟馗前来解救,对他的那一点厌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赛钟馗见常清看到自己居然这样欢喜,也是大出意料,非常高兴,忙道:「公子,快别动,你身上有伤,得好生躺着静养,待我去给你拿吃的来。」说罢忙忙地去了。

    常清见他前倨后恭,突然对自己这样客气起来,也是惊奇。不过得人敬重总比受人轻视要好受,所以他也就顺其自然,放松了身体,忽然感觉好像没穿衣服,忙掀开被子一看,可不是,全身上下,除了一些白布条缠绕的地方,真的是一丝不挂。

    「啊!」常清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正在惊疑不定,赛钟馗已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盘中有一碗白粥、一小笼包子、一碗蒸蛋,另有几碟小菜,笑[[地道:「公子,这可是咱们行香园的大厨特地为公子做的,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那个……」常清有点难为情地道:「我的衣服……我是说,我的衣服哪去了?」

    「公子不必惊慌,昨天你遇险,在山林中把衣服都扯破了,身上也有许多伤处,萧先生救了你回来以后,我们给你洗了个澡,包扎了伤口。」

    「哦!」常清这才释然,听说居然是萧悠亲自救了自己回来,不由大是感激,原来对他的那点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心想:此人还真不错,肯大半夜的上山来救他,而且他本事还真不小,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里,他也能找得到……多亏他找到了,不然的话我还不成了老虎的盘中餐吗?想想昨夜的可怕经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赛钟馗见了,以为他怕冷,忙拿过一边备好的衣服,服待他穿上,动作轻柔而细心,让常清非常满意。

    「哎,赛钟馗,你还挺细心的嘛,快赶上我家的玉果了。」玉果是常清在家时的贴身小僮,向来服待他极是尽心,自从离家,已经好久没享受到那么细心周到的服待了。

    「谢谢公子夸奖,如果公子不嫌弃,赛钟馗愿意终生侍候公子。」

    「咦?」常清吃惊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昨天这家伙不是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吗?怎么今天这样客气,居然提出要「终生侍候」来了?

    「还请公子千万不要嫌弃赛钟馗。」赛钟馗非常诚恳地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常清。

    「嗯,我不是嫌弃你……」常清只是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公子不嫌弃就好,多谢公子,赛钟馗一定追随公子鞍前马后,终身绝无二志!」赛钟馗打蛇随棍上,马上来个敲钉转脚,让他无法再反悔。

    「咦!我不是……」

    「我知道,公子不嫌赛钟馗丑陋,赛钟馗非常感激。」

    「呃,那个……」

    「公子请先用饭,这热呼呼的清蒸双色水蛋,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赛钟馗恭恭敬敬地道,巧妙地打断了常清的话头。

    果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常清立即就被精美的食物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不再去管赛钟馗了。

    等吃饱喝足以后,常清打了个饱嗝儿,接过赛钟馗递来的茶漱了漱口,觉得很是满意,就又想:管他呢,不管他是赛钟馗还是谁?只要肯好好服待我,那就让他服待呗,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于是道:「你想跟我就跟着吧,不过我现在可没银子给你工钱。」心下暗道:我自己还欠着钱被扣来做工抵债哩!

    总算出门这几天有所收获,知道雇仆人是要花银子的。

    以前在家的时候,这些事从来不用他管,所以他也不知道,直到那天在扬州城外想找个侍候的仆人,遇到了赵二,才知道原来雇人是要给工钱的,至于该给多少,他则全然不知,便让赵二自己做主,赵二随便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下子让那赵二看出了他不通世务的底细,起了歹心,骗走了他的全部家当――在赵二这种痞子的想法里,遇到这样的傻瓜兼肥羊,要是放过了,还有天理吗?

    「不要工钱,只要公子管我饭就行了。」赛钟馗安然道。

    「你吃得多吗?」常清疑惑地问。

    「不多,不多。」赛钟馗忙道,心下暗暗好笑。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你了。」常清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好事,本来嘛,像赛钟馗这么丑的仆人,除了他(当然也除了萧悠),谁肯要呀?

    「那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真的叫赛钟馗吧?」常清好奇地问,觉得赛钟馗这个名字倒有点像是外号。

    「啊,我生来丑,人家都叫我丑鬼,也没有大名,后来萧先生可怜我,收了我做仆人,给改名叫赛钟馗,是希望我过得比那个真钟馗还要好。」赛钟馗得意地道,对于这个名字,他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哩!

    「嗯,不过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不如我再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好,但凭公子做主。」

    「嗯,叫什么好呢?」常清仰起了头思考,忽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于是笑[[地道:「诗仙太白先生曾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嗯,赛钟馗,这句话倒挺适合你的,我看就叫『天生』怎么样?跟你那萧先生给你起的名字『赛钟馗』,是一样的道理。」于是耐心给他解说这句诗的含义。

    果然赛钟馗听了非常高兴,喃喃地念了几遍:「天生……天生……」,越念越觉得好听,喜出望外地叫道:「好啊!好,从今开始我就叫做天生!」又道:「公子,我还是跟萧先生姓萧,你看可好?」

    「啊,随便,你爱姓什么便姓什么吧。」常清非常大度地一挥手,同意了他的要求。

    于是从此赛钟馗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做萧天生,外号赛钟馗。

    嘿嘿,赛钟馗萧天生,真是很响亮的名号嘛,赛钟馗(呃,以后该叫他天生了)对这个新名字非常满意,一整天都笑呵呵的,到晚上萧悠来了,就讲给他听,萧悠一笑,也不在意,只嘱咐他好生侍候常清,说此人天生有福,必会庇荫于他的,天生连连点头答应。

    第五章

    萧悠晚上来的时候,常清正躺在床上生气。

    原来,今天快中午的时候,常清才醒过来,吃过了丰盛的餐点,给天生起了名字,说笑了一会儿,天生却又端来一碗药让他吃。常清身子虽不算强壮,却也很少生病,尤其不爱吃药,见了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苦药汁,当即皱起了眉头,坚决不肯喝。

    天生好言相劝,说这是萧先生特意叮嘱要他喝的,怕昨夜受了风寒,生起病来。

    常清觉得好象自己没什么问题,所以推托再三,就是不肯喝。天生也真耐得住性子,居然并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发火,而是死皮赖活,劝之再三。最后常清不胜其烦,干脆找个借口把天生支出去,然后端起药碗,从窗子向外一倒,全都倾入了窗外的菜圃之中,将空碗放在桌上。

    天生回来一看,还当他已经把药喝了,这才不再唠叨。

    常清骗过了天生,暗自得意,然而到了下午,却真的发起烧来,浑身不得劲。天生自然是焦急万分,忙服待他睡下。

    常清闲躺着无聊,想要起身,天生却不让,无论常清要求也好、命令也罢,甚至哀求,他都不为所动,只是好言安慰,寸步不离,要常清务必卧床静养,一切等萧先生来了再做定夺。

    常清被迫躺在床上,好生懊恼,心想:我哪里是收了个仆人,简直是找了个爹!

    一见面,常清忍不住向萧悠诉了几句苦,埋怨天生管得太多。萧悠一笑,有天生管着,常清的病情没有加重,才是最要紧的。

    当下萧悠给常清又诊了脉,确定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开了方子交待随从回行香阁去配药,煎好了再送来,又回头检视常清身上的外伤。

    萧悠的伤药都是极品,常清的伤又都很轻,大部分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额头上的两个大包刚刚消下肿去,还是乌青一片,显得非常滑稽。

    萧悠再用水调开了药,细心给他敷上,常清一边呼痛,一边忍不住埋怨萧悠,干嘛上山找人也不打个灯笼,黑灯瞎火的,让他以为是鬼,吓成那个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没面子。

    萧悠微微一笑,道:「我不用灯火,也可以知道你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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