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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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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再重来 作者:竹醉月见

    佩服那位大师,觉得他有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很容易产生共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音乐?」丛杉敛住了心神,收起某些无以名之的情愫问道。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辛然道。

    丛杉看着那得意的脸庞,不屑的哼了声,却引来辛然的低笑。

    「你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吗……?」

    丛杉连忙去掐自己的脸,却再次听到辛然忍笑的声音。当发觉自己又被戏弄时,他终于气不过似的开始咕噜咕噜喝水,却又因为吞咽得太快而呛到,以至于辛然急忙来帮自己拍背顺气。

    「你不是一向很忙吗,怎么有闲心来看这个?」进场的人越来越多,等自己终于不再呛咳后,丛杉便好奇的问道。

    辛然这次没有和他斗嘴,耸耸肩轻声说道,「反正业绩又不是我整天盯着报表看就能提高的,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丛杉看着辛然的侧脸,他们坐的是稍靠前的位置,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音乐会的舞台,而借着灯光,他也能清楚的看见辛然嘴角微微上翘的好看弧度。

    自己几乎能肯定,逗自己生气,看自己气急败坏又无法反驳的样子,绝对也是这个男人所谓的放松生活的方法之一。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辛然回过头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嗯,好像长长了一点,」他说,「好好听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好像快开始了。」

    话音刚落,音乐会场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是一阵整齐而肃穆的鼓掌,按照节目手册上所罗列的节目单,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套曲《四季》,是挑选了《四月.松雪草》、《六月.船歌》、《十一月.雪橇》以及《十二月.圣诞节》来演奏。

    钢琴与指尖的结合发出错落有致的空灵响声,加上偶尔的琵琶以及低音小号的伴奏,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在整个音乐大厅里回荡。

    那种带着些许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敲击声,辛然虽不是内行,却也知道那是很优秀的演奏者,他有时会抬眼望向丛杉这边,看着少年如痴如醉的盯着前方华丽的舞台,然后连自己也不经意的跟着笑起来。

    带丛杉来这里,可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因为,又有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曾经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少年、徘徊在道德伦理边缘的孩子,向往的竟会是看起来和他不太相符的高雅艺术呢。

    丛杉偶尔也会回过头来,四目相交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顿,丛杉咬着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动了几下唇瓣。

    辛然好像听懂了似的,安抚般握了握他的手,才转过身去。

    音乐会已经快接近尾声,最后演奏的,正是那第六部交响曲《悲怆》。

    辛然继续听那演奏不再看向丛杉,但那手心的温度,却还残留在那里。

    丛杉呆呆的看着辛然,耳边是自己最喜爱的音乐,这是全国最富盛名的交响乐团在本地的一场谢幕演出,那略带着难舍的寂寞声响,婉转似空谷回荡,明明是他渴望了许久的天籁之音,但在这一刻却显得不足挂齿。

    辛然总会习惯性的抚摸着自己的发梢,并且总以欺负自己为乐,但他的温柔和宽厚,也总是毫无保留的影响自己。

    丛杉仿佛已看见那兔子像一只复活节烤鸡一般,献上自己的头颅,那狮子的獠牙也已经蓄势待发,而在自己眼前的深渊,仿佛能够听见涓涓流水之声,悠扬婉转,可惜却无法让自己触摸到那无尽的边缘。

    他专注看着辛然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成熟稳重的侧脸,不知道辛然发现没有,他耳垂的下端,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痣。

    完了,他绝望般的对自己说。

    丛杉,你掉下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结束,全场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表演艺术家们纷纷走上舞台来一个个的谢幕。

    辛然拉着丛杉的手,向他点点头微笑,「走吧,我们回家。」

    「砰――」

    然后,一声轰然的枪声,打破了会场本应有的热烈气氛。

    丛杉眼睁睁看着辛然的笑容定格在脸上,而本来牵着自己的手逐渐变得冰冷,紧接着毫无力气的慢慢松开,然后从他胸口喷射出来的血溅在自己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像那种暗红而腥臭的花,怎么抹也抹不掉。

    周遭全是群众惊恐的喊叫,就连台上的音乐家也乱作了一团,大家纷纷朝出口跑去。

    「大……叔……」

    丛杉感觉到脸上湿滑一片,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泪水。

    他想捂住辛然身体上的那个洞,却怎么也止不住血,脱下外套来捂,外套也很快被染红。

    「大叔……你不要开玩笑……我不要……不要……」

    丛杉手忙脚乱的找手机打电话,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按键怎么按也按不准确,哭腔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他也没想过要压抑着,「大叔……你不要吓我……我求求你……」

    大叔……大叔……

    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而辛然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间,仿佛听到哀婉而凄凉的恳求,甚至还见到身旁少年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郁锦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周围都是忙里忙外的医生和护士,他穿过急诊室的大厅,很快就看见手术室外正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男孩。

    手术室上的灯还亮着,看样子还没有结束,丛杉埋头蹲坐在那,看不到表情,只有那一身都是血的衣服格外刺眼。

    听见脚步声,丛杉迷茫的抬起头,双眸红肿。

    由于天花板的灯光过于刺眼,让他一时间睁不开,他揉了揉眼,郁锦川正好蹲下身来与自己四目相交。

    「辛然他怎么样了?」

    「叔叔……叔叔……」

    丛杉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的摇晃着郁锦川的身体,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我不知道,大叔……大叔他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我,我不知道……我……」

    「没事啊,没事。」

    郁锦川将丛杉扶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杉,你先冷静一点,我去找医生看看,问问情况,你别急啊。」

    丛杉莫名的点点头,又听郁锦川说道,「康淮和止辰马上就来,我让康淮带了点衣服过来给你换,穿着这身衣服也不好说话,知道吗?」

    「知……知道了,我知道。」丛杉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郁锦川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有,小杉,等会警方的人会过来做笔录,他们一定会问你这问你那的,询问的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很辛苦,但是你一定要如实的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好好说出来,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所质疑。

    「你还未成年,我很怕你在酒吧的工作会被人知道,到时候就不太好办了,知道吗?」

    丛杉惊讶的张大了嘴,还未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小杉,我希望你能答应叔叔,如果警方来询问你做笔录,对于举枪袭击辛然的这件事你可以完全坦白,但如果警方再询问你其他的事情,比如你的出生,或者你在哪工作,包括我来过这里的事,你绝对一个字都不能说,要真问起来,就说你是我们家远房亲戚,明白吗?」

    「嗯嗯,我会的。」丛杉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眼前的状况,只能按照郁锦川的指示去做。

    「小杉,记住了,这也是辛然的愿望。」

    男子最后抛下这句话,然后旋即离开。

    「郁董?你怎么来了?」

    魏延和看见来人后,从办公椅上急忙起身,迎接男子坐下。「是要问止辰最近的状况吗?」

    「啊不是,今天我有点急,延和你在医院有熟识的人吗,胸腔外科方面的?」

    「啊?有,有,」虽然问题有些不明就里,魏延和还是很快的说,「胸腔外科的主任是我以前的学长,应该没有问题,郁董你有朋友生病了吗?」

    「是辛然,」郁锦川眉宇间尽是忧虑,「我很担心,他中弹了。」

    「啊?」魏延和倒抽一口气,「中、中弹?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也是刚刚才赶到的,这样好了,延和你先带我去找你的学长行吗?」

    「好,没问题。」

    魏延和知道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想像,因为郁锦川很少说话这么快,也知道郁锦川来找自己的目的,毕竟如果在医院有熟人,看病问诊都要方便许多。

    他没有犹豫,带着男人走出诊所后门,直接往不过十几公尺开外的医院走去。

    「啊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到了医院,郁锦川放低声音对身旁的人说话,医院的走廊上声音嘈杂,外人很难听见他们的对话,「延和,你知道季明泽在哪吗,我有事要问他,但是一直无法联系上。」

    走在稍前的男人很快的背脊一僵,他眯着眼,咬了咬嘴唇,微微侧了侧脸,最后说道:「郁董,我通常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因为小翰快考试了,我想多照顾他一下。你,想去看看他吗?」

    chapter 13

    郁锦川之前从未来过魏延和的家,虽然当初是因为郁止辰的原因而认识了这位心理咨询师,但两人也不过是见了面点点头的关系,但自从季明泽告诉自己他与魏延和的关系后,他在对方失踪的这段期间,猛然想起他是不是有可能在这里。

    一开始其实他并未抱任何希望,季明泽那种人他算不上了解,却也不算不熟识,像这种屈居于他人家中打扰的事情,几乎不太可能。

    但看着屋里趴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还死皮白赖的持续翻滚中时,郁锦川庆幸自己方才用的是「几乎」这个词。

    因为这种在任何地方笑起来都会显得完全没有违和感的厚颜无耻的家伙,就算是说出多么令人无法启齿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翻翻白眼的简单动作而已。

    卧室内的光线算不上充足,虽然屋外有很耀眼的阳光,但似乎都统统被隔绝在那窄小的窗帘之外,怎么也无法透过来。房间内还充斥着双氧水以及药棉特有的气味,令郁锦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哟……大哥!你终于来看我啦!」

    季明泽的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行动不便,不过还是尽量挺着腰直起身来,「大哥快过来,我好想你!」

    郁锦川脸色铁青,季明泽怎么会搞成这个鬼样子?

    懒得看他继续装疯,其实他本来还想以朋友的身份多问几句,但看现在,既然男人还能笑着开玩笑,那么他那条贱命估计还保得住,于是便直接从口袋翻出那张丛杉拿给自己的光碟,「这个东西还给你。」

    季明泽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根本看不上这个自己曾经差点丢了性命换来的东西,唯独声音沉了沉,「大哥,你来这,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把这东西给我吧。」

    「辛然刚刚被枪击了,状况现在到底怎么样我还不好说。」郁锦川单刀直入的说,不顾身旁已经煞白了一张脸的魏延和。

    「季明泽,你应该知道这种时候我不在手术室门前等候抢救的消息、也不配合警方作笔录,而跑到这来给你送东西的原因吧。」

    「好,好,大哥你别急嘛,慢慢来。」

    季明泽抬了抬手,魏延和立刻快步走过来,状似熟练的扶起他。郁锦川看见这景象,脸色变了变,却什么都没说。

    「我答应过锭维要一直照顾辛然直到死,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

    郁锦川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企图按压着两臂的抖动,「他们既然能不留痕迹的砸了办公室,这种枪击事件单是报案也肯定没有头绪,季明泽,你说我会找谁?」

    季明泽整个人都靠在魏延和的身上,对方刚开始还因为介意外人而有些芥蒂,但很快也拿任性的男人没办法,只听见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可是,你伤还没好……」魏延和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两人的对话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

    郁锦川抬抬手,屋内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再继续话题,他转头对着季明泽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然后关上门,将那男子脸上甚少出现的阴霾隔绝起来。

    康淮从未见过丛杉如此慌乱而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拿了衣服来让丛杉换上,最后看少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叹了口气,默默的帮他把血衣换掉。

    「丛杉,丛杉?」

    康淮单纯的以为他是亲眼目击枪击事件而被吓坏了,才会有这般恍惚的神色,「还是很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医生开点镇静剂?」

    丛杉此刻已经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身体还是会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好像也不像方才那般失神无措,有康淮在身边让他莫名的安宁了许多。

    「他……他流很多血……我止不住……一直流……本来就说要回家的,我还很高兴,会场里那么多人,我……我不知道……

    「我很怕……如果他像妈妈那样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康淮自己也很焦急,他望着走廊尽头手术室上一直亮着的红灯,在那有些微微昏暗的走廊中散发着幽然而黯淡的光芒,一如躺在里面的人的生命一般,生死未卜。

    辛然平时对自己很好,发生这种事情,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安慰断断续续说着话的丛杉了吧。

    「情况非常不理想,我得抱歉的说。虽然我们手术的状况好不错,很幸运的子弹并没有直接打中心脏,」眼前穿着白袍的男人翻着辛然的病历本,「但关键是,他本身就有心脏病,即使算不上严重,但枪击对于一个正常人的心脏负担来说,本来就太过巨大了,更别说他连接心室与心房的瓣膜原就比常人要薄。

    「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我们估计这个心脏可能已经无法再行使它的正常功能,因为一旦瓣膜破裂,造成血液回流,病人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现在他还伴有呼吸衰竭的情况,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真的很难保证……」

    「还有办法吗?」郁锦川打断了神色凝重的医生的话。

    对方稳重、责任心极强,手指修长而白净,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当外科医生的料,虽然与魏延和出自同一学校,但两人的性格倒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有。」

    那白袍男子啪的一声合上病历本,「以我的经验看来,他的情况并不适合做搭桥手术,所以我推荐最好的方式是做心脏移植。」

    「心脏移植的话,他就能……」

    「我不能保证。」

    大概是已经见多了生死两隔,男子眉宇间并未露出多大的变化,「其他先不说,光是寻找配型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手术的成功率也不能算很高,就算成功,他还需要长期服用大量的抗排异药物来防止排斥反应,这又会给患者造成很大的痛苦。」

    「如果不做手术呢?」郁止辰咬咬牙,惨白着一张脸问道。

    男子环胸靠在桌边,叹了口气,话语间终于不再那么正经八百,他将病历本放回原位,「作为小魏的朋友,我知道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将所有的情况都尽可能详尽的告知你们。

    「如果不做手术……」他顿了顿,身后是一排排详尽而艰深的医学书籍,他医术精湛,为人热忱,几乎能算准每条生命所能承受的最后时限,但有些时候却无法将它拉回人间。

    「对于你们家属来说,如果不做手术……」眼镜框上金色的漆在灯光下闪了闪,男子默默的摊开了手,「我很抱歉。」

    辛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慢慢睁开眼睑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天花板。

    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正想动动干涩的嘴唇,却感觉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伴随着的还有那种肺叶里无法消除的艰涩堵塞。

    针扎般说不出的疼痛感从咽喉一直蔓延到胸口,还有那似乎已经听不见心跳声般的寂静,每一次呼吸的时候,感到的都不是那种自在的畅快感,仿佛自己吸入的气体并不是那饱足的氧气,而是那剧毒的硫化氢。

    他试图挣扎,艰难的动了动,这才发现全身都被插满了管子。脖颈终于翻转到另外一个方向时,他看见了丛杉熟睡紧闭的眼角,还有残留泪痕的脸庞。

    他一动,丛杉也猛然醒了过来,「大叔?」

    仿佛是无法置信般,丛杉倾身向前,犹带泪迹的眼睛里很快又充满了潮湿的水气,「大……大叔?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病床前很快围满了过来检查身体的医生和护士,郁锦川因为公司的事情,忙碌得不得不提前离去,留下了郁止辰来照顾。

    丛杉只能透过层层的人群望见辛然脸庞的一角,隔着氧气罩,他无法确实的看清楚辛然脸上的神色,只有对方那起伏不定的呼吸,还有那仪器上波动不停的数字,在提醒着他,男子此时正承受多么艰难的痛苦。

    他突然看见辛然的眼睛眨了眨,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辛然眨了好几下,才让他确定对方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马上手忙脚乱的使着眼神,示意他让医生好好检查,那知辛然突然动了动嘴唇,这个举动把医生都给吓了一跳。

    他们提醒着辛然少说话,但躺在病榻上的人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其中一位走进去伏下身来,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别……」

    他干涩的嘴唇最终动了动,很快又呼吸不顺畅起来。

    医生连忙阻止辛然说话,等做了些处理过后,或许是因为他的肺叶无法承担住那么粗重的呼吸,辛然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丛杉蹲坐在角落里,双手竭力掩盖住那撕心裂肺的悲鸣哭泣。上天似乎很不喜欢他,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童贞,没有钱,负债,穷困潦倒,无法上学,奔波劳碌,得不到关爱。

    可是辛然将自己失去的东西一点点都还回来,他得到了被人在乎的温暖感受,能够重新拾起他多年无法演奏的钢琴,但就在他知道自己已产生了另外一种情愫时,老天爷又毫不留情的给他当头一棒。

    可能旁人都没听清,但他却读懂了辛然唇舌之间所要表达的意思:

    别担心,我很好。

    他在烦恼着那堵塞的排水管时,辛然说,别担心,我会弄的。

    他在壁橱中无助的打着辛然的电话时,对方说,别担心,我马上过来。

    他在出神的望着琴行中的钢琴时,他对自己说,别担心,你会有的。

    别担心,别担心。

    他与他相识,不过是因为他被生活所迫而不得已的龌龊手段,但是他却给了他很多自己不再奢望的东西,他带领着自己一步步走出那困苦的阴霾,一边安慰自己说,别担心。

    他总是会温和而慷慨的笑着,告诉丛杉要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却很少会顾及本来就有病的自己。

    从急救室里出来,医院的走道上人来人往,丛杉无神的看着那穿梭于昏暗灯光下、因为微风而有些飘动的白袍,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母亲临终前,那白袍医生拿着死亡证明让自己签字的身影。

    医院里永远缠绕着哀伤的气息,伴随着某些逝者的离去,还有那亲人无法排解的悲恻哀嚎。

    丛杉知道自己不应该有希望,因为一旦拥有,他就会很快失去。

    转眼已是九月,康淮打点好行李,准备去s大上学。

    s大并不像a大那么极富盛名,却也是本城中很重视人文教育的学校。

    康淮将自愿表拿给郁止辰签字的时候,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反对,看来也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康淮如果还要出国念书,又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准备,所以没再有异议。

    当初他们为了到底在哪里上大学的问题,争得那样不可开交,可是现在,却发现当初的所作所为全是白费力气。

    生活永远带给你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触。

    康淮拿着略微沉重的行李箱进了宿舍,学校离家里并不近,虽然也不算远,但是最近家里的气氛实在不怎么好。

    辛然有丛杉在一旁照顾,可状态并不好,哥和郁叔也是整天公司和外头两边跑,忙碌中根本无暇顾上自己。

    他能理解大家的辛劳,明明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丛杉还是将照顾辛然的大部分工作都揽了下来,好让他能安心的去上学。

    他其实有过疑虑,为何丛杉要这样做,毕竟两人认识并不算久,辛然会带丛杉去听音乐会他就已经觉得很奇怪,现在丛杉又这么百般照顾……

    但也许是因为辛然为了救丛杉才出这样的事故,所以丛杉照顾对方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明明那架放在屋里的琴,是丛杉奢望那么久的东西,可他却无法尽情的弹奏。

    他并没有试图去问丛杉来解开疑惑,就如同当初他也没有询问过郁锦川为何会收养自己。

    有些东西,他虽然从来不说,从来不过问,却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已慢慢成年了,或许他能看见前方的未知之数,但这并不能表示他愿意亲手揭开。

    只因为他没有确定那到底是福是祸,是凶是吉,郁止辰的事情已经给曾经莽撞的他上了浓重而悲苦的一课,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438……438……」

    他一边步步挨着房门号码看,一边小心的拖动着随身的行李。终于看到自己寝室门的时候,才正准备敲门,门却猛的打开了。

    从门内急步走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因为走得太急,又没有注意面前的康淮,两人撞在一起,康淮的行李散了一地。

    「啊抱歉抱歉……」

    男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很快大大咧咧的伸出手拉康淮起来,再帮忙捡起那些散落的书籍和生活用品,「我没看见你,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

    康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本来就是自己也在发呆才没有避让,不能全然怪对方。

    「啊?你也是这个寝室的?」男生突然伸出手,强拉着康淮进屋,然后对着已经在宿舍里整理床单和擦窗户的两人说道,「宇翰、小柯,来来,快点欢迎『死三八』寝室的最后一名成员!」

    男生的声音很大,话语还有些北方口音,一看就知道那是很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康淮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少与人如此亲近,男生的豪爽热情,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是魏宇翰,这位是柯寒霖。」

    男生一个个帮着他介绍新室友,那正在做清洁的两个男孩,也回过头来朝自己点点头。「你好。」

    「啊,你好,」他也一一与对方礼貌的握了握手,「我是康淮。」

    那个正在擦窗户的叫做魏宇翰,与自己打过简短的招呼后就转头不再看向这边,依旧默默的擦着窗户。反倒是另外一个柯寒霖很热忱的帮自己搬行李,再介绍着寝室内部需要注意的公用物品。

    康淮发现柯寒霖给人的感觉很像辛然,温文尔雅的,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显得更有书生气,反倒是那个叫做魏宇翰的男生,态度一直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

    不过这寝室,有了那个方才搂自己的男生在,应该也不会无话可说到哪里去吧。

    「我叫闵晨沐,叫我木头就好,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男生的大嗓门并不烦,反而让人感到温暖,康淮笑了笑,看着对方露出满口白亮而整齐的牙齿,生平第一次和同学玩了起来。

    或许真的是不一样呢,他看着闵晨沐耍宝一样的玩笑表情,听着柯寒霖时不时冒出的几句冷笑话,还有安静倾听他们说话的魏宇翰,一般男生间的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丛杉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看着男子一脸安详的半躺在病床上,辛然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体力也不像原来那么微弱,但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毫无血色的脸庞,还有那发紫的手指尖,所有人都知道,或许生命的重量已经一点一滴的在他的体内消失。

    丛杉忍住内心无法述说的悲苦,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在辛然面前,他并不能表现得太过绝望,因为他很怕辛然自己也会受不了。

    虽然男子已然什么都明白。

    辛然出乎意料的没有接,他示意着丛杉将苹果放在一边,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说道,「小杉,我有话和你说。」

    丛杉将身体向前倾了倾,聆听着他那轻微而低沉的话语。

    「小杉,这次多谢你照顾我了。」

    辛然感觉自己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伴随着干涩且火烧火燎般的感觉,但他动动嘴,还是坚持着继续说下去,竭力保持住脸上那已经快要崩坏掉的笑容。

    「小杉,你看,我可能无法再带你去听音乐会了,如果你想要什么,现在告诉我好吗,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完成,趁我……趁我还有意识的时候。」

    「大叔你不要乱说话……」

    丛杉发现自从遇见辛然后,这个男人总能在一瞬间引发自己的喜怒哀乐,「你只要好好的,什么东西我都不……」

    「告诉我,小杉,你想要什么。」辛然固执的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抓着丛杉的手,坚定的望着他。

    「大叔……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真的……」丛杉哀伤的闭着眼摇头,又感觉自己泪如雨下。

    突然他的唇碰到了冰冷的东西,抬起来才发现,辛然正在一点一点的吻着他。

    「我都说过你很聒噪了。」

    辛然抬手去抚平少年眉心的点点褶皱,虽然那一点动作让他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小杉,你想要什么?」

    丛杉其实很不喜欢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以及医护人员宣布自己母亲死亡时的冷漠,让他到现在都还瑟瑟发抖。

    他看着辛然,方才唇的碰触是冰冷的,不像自己总是温温热热的,他摸了把脸,看着男子平和而安宁的面庞,说出了自己平生最为任性的一句话。

    就一次,他这么提醒着自己,就任性一次。

    「我,我想要一个家。」他这么说着,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丛杉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辛然握住自己的手掌明显的抖了抖,然后他看着男子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神色,只是那目光显得更为空洞,他怎么也无法抓住那黯沉色泽瞳孔背后的模糊光芒。

    辛然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冷了起来,「乌恒矾,你还要在门前看多久的戏?」

    丛杉惊讶的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斜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这里。

    「啪啪啪――」

    男子边走进边拍着手,奚落的笑着说,「你们两还真是毫无顾忌啊,大白天的……」

    丛杉感到自己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又不知道往哪里躲,手心中全是汗,突然辛然拉住了他,示意他坐下来。

    丛杉隐隐感觉辛然今天有话要说,但又很害怕那背后所要面对的事实中,伴随而来的绝望。

    chapter 14

    「就是他?」

    乌恒矾斜眼走过来,余光掠过丛杉微微低垂的头,问着辛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这么袒护他。」

    「是的。」

    辛然仿佛没有听见他语调中吐露的刻薄感,伸出还在打着点滴的左手,「把那东西给我。」

    乌恒矾耸耸肩,眼神里毫无温度可言,只是闷闷的哼了声,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扔给辛然。

    「咳……咳……」

    辛然用手示意丛杉不要说话,肺部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搅得他越发的不安宁起来。

    然后他将那份文件递给丛杉,「小杉,你的家,就在这里。」

    丛杉睁大的双眼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似乎还没有明白辛然所说的话,他只看见男子苍白着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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