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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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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 作者:陈小杯

    音,在叫着什么,内容却听得不真切,他不会还在水里吧……要不然为什么看也看不清楚,听也听不到呢?

    还是说……他死了?

    死在那个石制的浴池中?尸身还泡在一池浅浅的水里?

    那宋洵华呢?

    一想到宋洵华这三个字,想到这个人,心头隐隐地疼了起来,而那疼痛就像种子,快速的发芽成长,枝叶向外扩长,根结向下蔓延,没多久他便感到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疼了起来。

    痛觉是活着的象征,所以他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关容允是个生在黑社会长在黑社会的人,对他来说,「刑求」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每个帮内都有刑堂,甚至每一个堂口都有属于自己的刑求单位,以及负责刑求的专门职人。刑求的过程,他看得多了,而刑求的伎俩,也不过就那些老招,顶多搭配组合成不同套餐,基本上人体就那样的构造,能够让人感受到痛苦跟伤害的方式,也不是那么容易推陈出新的。

    在那些过程的执行或观看中,他发现,有些人看似壮硕,魁梧得像头熊,可不小心磕个几下揍个几回,就一命呜呼了。但有些人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小鸡小鸟胳膊身骨,都被折磨到脱了人型却还能撑吊着一口气。

    原来人啊,除了早死晚死好死惨死之外,还有容易死和不容易死之分……其实也说不上来那些不容易死的人到底是骨气,还是硬气。可仔细推敲,也许根本什么也不是,也不过就是运气吧……

    不容易死的人,运气,就是背了那么一点……

    而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也是那种不怎么容易死的人呢。以他这副常年都处于病痛中的身骨,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恐怕风中残烛也是一吹就熄了吧。他这条命……但没想到自己可以在生死关头滚过来滚过去,却还没被收了回去。

    可他一点也不觉的背……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从来就并不是他的人生哲学,至少在认识宋洵华之前,关容允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活长活短有什么差别,他的出生也不是他所选择的,他的人生也不是他所冀望的,于是死亡,也不是什么有讨论价值的事情。

    可是在遇上了他之后,在爱上了他之后……只要活着,就有那么点希望和冀望,而那些希望和冀望,是他想要给宋洵华的,更是宋洵华带给他的。

    就算只是梦想,但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做梦的权力。

    锵锵锵的声音还在那吵着,而意识稍微清明了一些的关容允,也逐渐听清楚了夹杂在金属噪音中那有些急切的人声是在叫什么内容……

    「关容允!关容允!」

    艾可是个颇为从容冷静的人,一个对自己的医术自信又自豪的医生,除了碰到宋洵华的事情之外,他很少会有急切的表现。会让他用这种声音叫着,关容允猜想自己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八九不离十恐怕是和濒死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既然不想死,那就想办法多争一点活下去的本钱吧……关容允再一次睁开眼睛,叹了半口气,因为他也只剩那么半口气苟延残喘着了,高烧和受创的肺部让他感觉呼吸非常的不顺畅,每一口气都像是透过一条极细极细的管子中去吸来的,又紧又卡又使不上力,像是怎么也无法用空气把肺给填满。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地将将脸转向了声音的来源。这个方向的光源强了点,因此视线里那些模糊的影像也逐渐有了点梗概。

    一条一条的铁栏杆,将视线切成了好几等份,而一个人影和栏杆重迭,用关容允不怎么灵光的视觉去看,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影在前栏杆在后,还是栏杆在前人影在后……不过这一条条的铁栏杆关容允倒是不陌生,这个铁牢,地下室众多密室的其中一间。

    在这个小小的牢房里,为了把宋洵华给引回来好好养伤,他和艾可,没有任何的商量没有任何的预设却有着莫名的默契,两个人合演了一出戏码,似真似假,或许真或许假,没人在乎真假,但确实把宋洵华给唤回来了……

    在这个小小的牢房里,宋洵华紧紧地抓着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求他带他走,求他别离开……

    从来我就不曾离开过,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但却不是现在……

    「还活着的话应一声吧!喂!」

    「……」关容允没有回应他,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连应一声都嫌浪费力气。

    他慢慢地缩了缩身子,以极缓的速度动了动几下麻痹的四肢好确定自己的手和脚都还健在,然后非常吃力地侧翻过身,用手掌支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摇摇摆摆巍巍颤颤地坐起了身。

    疯疯癫癫的宋洵华也不知哪来的好心,还知道要在他身上裹着一条布给他遮羞,只是那条看起来不像浴巾也不像被单的布推测恐怕是专门用来裹尸体用的便宜粗货……连这种东西都随手可拾,看来在过去在这间宅子这层阴森的地下室中,王唯冬真的是虐杀无数……

    白色的粗布上沾染了地板上的尘土和关容允身上的血污,看起来脏脏褐褐的更有裹尸布的格调,至于能不能遮的了什么羞,看来效果是不大,毕竟关容允活人一只,腿手也都还算修长,一双腿遮不住就只能露在布的外头……而方才那样从地板上挣扎着爬起来时,就让那条本来裹在他身上的布整个从肩颈滑到了腰间,让腰部以上的身躯整个赤裸裸地暴露在湿冷空气中,虽然他也试图想要用手将布重新揽上来裹好,但发着抖软弱无力的手怎么弄都没办法把那条布给摆平,最后他干脆放弃不弄,就让那布随意地披在那,聊胜于无。

    艾可看着关容允那一身的伤口倒是有些心惊……睡个觉起床发现两只老大都不见踪影,而起居室乱得像是遭过小偷似的,最恐怖的是那一地血迹……

    沿着血迹找到了地下室去,只见到被锁在铁牢里的关容允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是生是死也无法确定,担心宋洵华会做出什么傻事,艾可像只没头苍蝇般急忙在整间宅子钻来钻去,最后在关容允平日使用的四楼房间找到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宋洵华……

    确定了他家宋老大毫发无伤平安健全只是浑身湿透和极度疲累后,艾可才分得出心神回到地下室去关照另一个老大的死活。

    从那微弱的呼吸声,艾可判断这家伙应该是还活着,只是关容允整个身子都缩在那块白布中,面又朝内,根本看不清楚他是伤在何处。但光是起居室那些血迹,还有白布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艾可不觉得这个关容允只是和宋洵华一样在睡觉补眠而已。

    铁牢的门是用密码设定的,密码已被宋洵华给更改过了,艾可没办法开启,只能隔着铁栏杆试图想叫醒关容允,叫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只好顺手拿了一根铁棍敲打着铁栏杆,想制造些噪音来把关容允给吵醒,他不确定这个人的状况到底有多糟,但如果放任不管,以他不怎么健康的体质推测,恐怕凶多吉少。

    撇开关容允那几乎是和死尸没两样的脸色和上头青一块紫一块的殴打痕迹不说,当他看见那裸露的上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开始化脓发炎了,额头上那个伤口虽然没在流血了,但血肉模糊的程度也颇为可观……白布下面的状况又是什么样他连问都不想问了,这家伙没有死大概也剩下半条命,这一口气出去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口气。

    到底两位老大整个晚上没睡干了些什么荒唐事,艾可更不想去问了。他现在只知道,他该做的事情就是保住眼前这个人的命,无论理由是什么,至少那是宋洵华在还没疯得厉害还保有一丝理智时,交付给他的重大任务。

    「靠近些,手给我。」

    「……」

    本来铁牢里的空间就不大,关容允离那铁栏杆也只有大概一公尺的距离,可这么小小一段距离,对他那残花败柳之躯而言,不知放大了几百倍的遥远……

    好不容易连拖带爬地匍匐到铁栏杆边,他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躯靠着铁栏杆,似乎又有逐渐昏睡过去的迹象。艾可赶紧抓起了关容允的手腕先给他打了几针之后,拿了些药直接塞到他口中,顺便端了杯水让他吞药,只是水才一吞入肚,关容允那可怜的胃肠立刻一阵哆嗦,弯下腰便是一阵呕吐,水和药全被他给呕出来了。

    看来真的是颇为糟糕啊……看着关容允吐完后又身子一斜浑身无力地躺回地面去,艾可真是莫可奈何,只好拎了罐点滴在他手腕上行静脉注射,反正铁栏杆吊点滴还挺方便的……

    「这里有消炎止血的外用药,我这样隔着栏杆没办法帮你擦,你自己先留着,状况好一点时再自行使用……」一面说着一面将几罐药品放入铁牢内,也不管关容允到底有没有在听,仔细地解释着各种药品的使用顺序,讲完了以后,又补了一句:

    「这里环境不好,我没办法做些什么,不过我会设法尽快把密码给问出来,然后你离开这,离开这栋房子,别再回来。」

    「不。」

    「不?不什么?不怕死还是不想活?不想走??我知道你不怕死,不然你也不会来这!老实说我也根本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可有人在乎,很在乎!就算他亲手将你给弄死了,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被这件事情给折磨死!你最好好好的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没办法再承受更大的刺激了!你不走,留在这做什么?他折磨你你折磨他,彼此折磨意义在哪?我只希望他能够过得轻松一点,活得正常一点!你的存在让这些事情变得完全不可能!你就当放过他,留一条生路给他,别逼人太甚!」

    「他放弃,我才会放弃。」

    「你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你已经把他害得这样惨了,身心都赔上了,人也疯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别跟我说你那什么狗的故事!!你告诉我!最后狗怎么了?他真的吃了那块肉?你说啊?哪个变态会把自己心爱的人搞成这副德性?你说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那天,在a大医院……」

    「啥?」

    「我带洵华去拆线,搭电梯上楼时,你也在同一个电梯里。」

    「……」

    「所以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说完了这句话,关容允艰辛地扯了扯那条白布,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最大可能地获得保暖,然后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艾可张大口,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关容允所说的那一幕情景。在那电梯内,当时他还没离开医院,还是个前途看好的正常医生,他的确是有那么点印象,他在电梯中,见到了一位令他惊为天人的年轻男子……

    只是因为惊鸿一瞥,从此再无交集,所以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宋洵华以及关容允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红门,而是在更远久之前的年代……

    可就那么一眼,关容允就看穿了他。

    关容允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和他,基本上都是同一种人。一样深深的被宋洵华吸引,却一样的自私……关容允为了他个人的因素,不惜把宋洵华推入了王唯冬所打造的地狱中,而他……他又做了什么?

    他难道没有能力杀掉宋洵华,像宋洵华杀掉那些被王唯冬囚着当禁脔的年轻男人们那样,帮他从这解脱出去吗?他难道没办法找机会让宋洵华逃出生天吗?

    他可以的,只是他从来就没那么做过,也从来就没打算那么做。

    一直以来他都用忠诚来当做借口,用身不由己来当做掩护,但难道在这其中,那一点点的私心都没有吗……

    他很喜欢,很喜欢宋洵华啊。

    就算看着他被脏被辱,但只要每天能够在他身边陪伴着,能够看着他,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能够为他做些什么……无论那些是不是宋洵华所想要的,他都觉得不想要放弃……

    他又怎么有资格问关容允在想什么?又怎么有资格去质疑那条狗,到底吃了那块肉了没!?

    那一眼,他葬送了自己。

    那一眼,关容允设计了他,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会好好的照顾宋洵华,更知道他会好好的「留住」宋洵华……不,从头到尾,他就不是关容允想要设计的对象,宋洵华才是。

    艾可脸色惨白,木然地站在那动也不动,良久,才缓缓地将视线从铁栏杆内移开,回过头望着这地下室,望着那一间间密室,想起了在里头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

    终于,他落魄惨淡地笑了几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因为步伐太过蹒跚凌乱,以致在上阶梯时,还差点被绊倒摔跤。

    他明白关容允的意思。

    无论是谁,哪儿都别想去,且,到哪去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参了一脚,他们都已经身在其中了……再无法退场,无法中途喊停。

    这头都洗下去了,该怎么喊停?戏已经开唱了,除非死亡,否则无法永远下戏。

    或许是药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身子实在是伤得太惨、累得太过了,这一觉,关容允很难得的一点梦也没有,就好像掉入了一缸子黑色的粘稠泥淖中,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一点空隙也没有地整个包裹封了起来,动弹不得,看不见也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不知道就这样封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天都有可能,感觉才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到了身体内。

    打从进入了这间没有窗户的宅子后,关容允的时间感就变得很差,更何况是在阴湿的地牢,高烧和昏睡的情况下,乱成一团的生理时钟让他更无法去辨别日夜晨昏。

    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丝暖意。

    关容允是个怕冷也很怕热的人,他的身体对于冷热的感觉特别的敏锐,当那暖意从四肢百骸逐渐汇集到胸口时,那困住他的黑暗也慢慢地开始散开,身体那些伤口上的痛觉回来了,眼睛虽然还没睁开,但隔着薄薄的眼皮稍微可以看到外界光彩闪动的轨迹,耳朵所接收到的音源也越来越清晰,流水的声音,哗啦啦啦啦……

    水?又是水!?

    关容允连忙睁开眼睛,第一个攻占他视线的画面,是宋洵华那张脸,正无辜地和他四目交接。

    有点吃惊,但还在接受的范围内……

    微微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是半缕未着赤裸裸坦露露连那条裹尸布都不知道裹到哪去了……也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的身子还有哪个地方宋洵华没看过?非但是看过,这下连用都用过了,遮不遮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可是……

    可是为何他整个身子泡在水中??没多久前才被淹得差点归西的记忆又回到了脑海中,那溺呛濒死的感觉绝对称不上是无关紧要!就算再怎么坚强冷静的人,在连着两次面对被淹死在水中的危机,也难免会产生恐惧感……

    关容允伸手往旁一摸,又是浴缸……虽然这个浴缸似乎不是先前地下室那个石制的池子,但哪个装了水的浴缸浴池不是滑不溜秋的?他立刻将手缩回,慌慌张张地扯住了宋洵华的衣服,双手紧紧勾住他的颈子……那缸内的水深根本还不及半人高,但迷迷糊糊中只想要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想办法找个东西抓着,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他也只能紧紧抓着不放。

    宋洵华也没推开他,将身子俯得更低,让关容允的脸贴靠在他的颈窝,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湿淋淋的头发,温柔地安抚着他慌乱不安的情绪。

    「……」

    确定了自己没有立即淹死的危机后,关容允才慢慢地将身子抽离开宋洵华的怀抱,放开双手,望着站在浴缸外的宋洵华,一阵怔神……

    「啊,都湿了……」宋洵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方才关容允那样依偎,把水沾得他的颈子脸颊和上衣全都是水。

    「……你在干嘛?」看着宋洵华开始脱上衣,关容允终于忍不住他的狐疑问道。

    「把湿衣服脱掉啊。」

    「我是说,你在这做什么?」还有,我在这满满一浴缸的水里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这小子玩了那一次水中窒息式性爱,从此便玩上瘾?一想到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闷绝感,那毫无情欲可言的单方面侵犯,关容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帮你洗澡。」

    宋洵华摇了摇一直挂在他手腕上的毛巾示意,然后也不征询关容允的意见,把自己脱个精光后一脚就跨进浴缸,幸好这浴缸还算豪华,宽敞舒适的空间在容了两个男人之后,还能给一脸警戒的关容允留个一些些的空间往后退,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保持一点点的距离。

    「洗澡?」关容允这才发现浸泡着自己周身的水,并非之前那寒飕飕的冷水,水是温的,带着令人感到放松的热度,水面上一层蒸气氤氲,难怪他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再看看宋洵华,从他的神色,实在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模式,不像是脾气暴躁且忘了自己的那个宋洵华,不像是被困在悲惨回忆中的宋洵华,而那平和友善的表情,更不像是那个被王唯冬给附身了的宋洵华……

    「你发烧了,洗个澡应该会比较舒服一点吧?而且你身上都是汗,还有血,然后又吐过……那样身上的伤口没弄干净,感染发炎怎么会好?我先说了不是我想把你偷洗的啊,我叫你叫了很多次你都不醒,说真的你也实在太能睡了,我把你从楼下给抱到楼上,又偷灌了你一次药,还给你抹脸洗头的,你完全都没醒来耶!你到底是多累啊?我还没看过能够睡得比死猪还死的人耶……」

    「……」好说好说,那都是您的功劳啊……

    「来吧,还没洗完呢……」说着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点,殷勤地抓着毛巾就想帮关容允擦身体。

    「我自己能……」关容允还是拼命地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只能把背脊贴在浴缸的边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宋洵华,就怕他突然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本来,身体完完好好时他就不觉得自己是宋洵华的对手,况且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和宋洵华对峙过,更不要说现在又病又痛的,虽然经过休息和这一池热水的舒缓是比先前好了很多,但四肢乏力头重脚轻的情况下,要真的宋洵华又想拿他来发作,大概也只能任凭他去了。

    可是既然下定决心要烂活着不想死,就算是无谓的挣扎也是要做个意思意思……

    「g,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伤害你。我们现在很安全喔,那个人不在,你放心。」

    「谁不在?」

    「呃……就……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那个人是这的老大,是姓宋……不对,又好像是姓关……唉呦,我忘了啦,反正他把你伤得这么厉害,又把我给困在这,超坏的啦!不过你不必担心,他现在不在,呐,先帮你把身体洗干净,我才能帮你擦药啊。」

    「……请问,宋洵华呢?」

    「谁?」

    「宋洵华。」

    本来,关容允是想问「你现在是正常的宋洵华还是不正常的宋洵华」,可是这么问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道德,好像摆明了就是指着人问你现在是疯不疯……

    「宋洵华?我不认识耶。」宋洵华摇摇头,看他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真的「不认识」,不像是在耍什么暗招,也不像在说谎……

    那,这个不认识宋洵华也不认识自己的宋洵华,一点敌意也没有反而善良体贴的宋洵华,又是从哪生出来的?

    关容允回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刚加入了黑社会,什么都不了解也什么尚未涉入,单纯又认真,没有阴影没有心机,总是笑得开朗迷人的十八岁男孩子。

    如果人也像电脑产品那样可以重灌、重新设定,是不是所有的疼痛伤悲、所有的怨恨,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是,恨没了,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那……爱还存在吗?

    想到这,关容允没由来得一阵惶恐,望着宋洵华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睁得老大,舌头像是打了死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几近脆弱与无助……

    如果……如果……

    如果有一天,宋洵华不再对他执着,如果有一天,那一份情爱不存在了,那自己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他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这条路或许走得坎坷,但至少它是一条路,通往一个目的地。但有没有可能某一天,那条路突然从中间崩裂开来,路面完全消失了,无论是往前或往回,都没路了,只剩下一个点,只能容他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那的点,四面八方,全是看不见底的深崖……

    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跳下去粉身碎骨,一个就是站在原地孤独地风干死去。

    那么,跳是不跳?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没考虑过会有那么一天。因此当关容允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他除了不知所措和恐慌外,那平常总是工于心计、计算再计算的脑袋,竟完全停摆,一片空白。

    看关容允那模样,宋洵华也不知怎地就觉得心揪揪的,心脏像被谁给一把揪住了……

    他忘了眼前这男人在过去是如何坚强得近乎冷漠,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会走到如此困顿之境,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像是踩在薄冰上那样巍巍颤颤地走着。

    他见到了,见到了那薄冰上无数的裂缝,从那个人的脚下延伸出去,也许下一刻,就是崩裂。

    可这人,却只能巍巍颤颤地站在那望着他,无言又孤立……

    一定要抓住他啊!!

    不能让这个男人跌落到任何地方去,不可以,他不允许!宋洵华无法忍受就这样放着他,就这样看着他消逝……他一定要抓住他,紧紧的……

    「你吃了很多的苦吧……」将手中那条毛巾拧干后摊开,伸向关容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轻轻地擦式着沾在他脸上的的水珠子。额头、眉毛、眼角、鼻梁、脸颊、颈子……像是母亲为刚出生的稚嫩婴孩第一次洗澡那样,谨慎而小心,也像是家属为死去的挚爱亲人做最后的净身那样,依恋又难舍,温柔的语调清婉的音质,像是唱着令人安心的曲,轻轻缓缓地诉说道:

    「一路走来,真的辛苦你了……你别害怕,我会陪你。接下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关容允依然是一语不发地望着他,双唇紧抿得发白,那双向来都深沉收敛的黑色眸子,那古井之水不再平静无波,翻涌着回荡着,仿佛随时都要溃决崩坏……

    他的肩膀抖得很厉害……应该说他整个人都抖得很厉害,虽然看得出来他极力地克制着,但仅一条薄薄毛巾之隔,宋洵华又怎么会感受不到那传至他指尖的颤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像方才那样将这个人紧搂着安抚,但关容允突然手一挥,非常用力且坚决地挥开了他的手。

    不苦,一点也不苦,一点也不觉得苦……可那深深的怨,浓浓的恨,却让他怎么也克制不了那浑身的颤抖。

    宋洵华,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怨恨?

    能够相遇,能够被爱上,能够爱上,的确让人感到由衷地感到幸运。可如果这些真的是一份礼物,是一种被赐与的眷顾,那又为什么薄脆得像片玻璃,随时都可能碎裂崩解?为什么虚幻得宛如泡泡,连握在手中都握不成?

    他关容允的确是不懂得如何好好的爱人,他不否认自己自私,可宋洵华你呢?

    说什么「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讲什么「爱就是牺牲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但有没有想过,那对一个努力的想要维持想要延续这一份感情的人而言,这样子的爱有多残忍多令人怨恨?

    不管他怎么挡,宋洵华总是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他的身前迎向子弹,不管他怎么劝,宋洵华对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珍惜,不管他怎么竭尽心力地和死神打交道抢这一条生命,但那该死的宋洵华,却自以为是地主动往死神的怀抱投入。

    那样子奋不顾身置生死于度外的爱,让关容允越来越感到恐慌,越来越察觉到自己的无能,每一次当双手沾染上了宋洵华的鲜血时,那强烈的心痛和舍不得,是摊在表面的感觉,而在阴影深处的另一面,他怨恨又懊恼得几乎想用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把这个他爱极了的浑帐给亲手掐死!

    没错,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受不了而把宋洵华杀掉……

    那样的念头他不是没有过啊,他拼命的想,绞尽脑汁的想,有什么方法,才能避免失去?

    当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时,就不会再有失去。

    他的敌人很多,帮外无数,在帮内也暗藏杀机,宋洵华那坦荡荡毫不保留的情爱,几乎等于是在告诏着那些敌人「快来杀死我吧」!藏不了,防不胜防,关容允每天都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辛苦难熬……与其这么惶恐的等待着哪天突如其来的失去,他不如干脆在那之前就亲手杀了他……

    他好几次几乎是差点要这么做了,但每一次对上了宋洵华那充满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那嗦巴咂却总是处处体贴处处为他着想的言语,他的笑容他的神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牵萦着自己的魂魄,太过喜欢太多依恋,宋洵华几乎是他身体的一部份,他又怎么舍得将他给杀死?怎么舍得看到他断气?怎么可能忍受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他的存在?

    在这样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情爱中,他的心神几乎被撕裂,于是,最后他选择了这条路。

    他选择将自己的心头肉,割下来埋入了污泥中,任凭他蒙尘肮脏,任凭他腐败长蛆……

    接着,关容允没有一天不将自己当作两头蜡烛去狂烧着,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势力巩固起来,将那些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异议份子给铲除,同时还得花心思在红门这,安插卧底去帮着宋洵华吃下这红门爬上帮主的位子,制造机会让他壮大红门,将青帮内最得力最干练的保镳和枪手们随时暗中保护着这个树大招风又爱惹事的新任红门帮主,帮着他避开那一次次的灾厄,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爬到了今天这个在道上能够同他并驾齐驱的地位……

    在道上有许多人,私底下说他冷酷无情,为了私利不顾义气,连自己的心腹都可以拿去出卖利用。而宋洵华,那憎恨那不甘心和几近疯狂的报复心,恨他背叛恨他绝情,处处在帮派的斗争上处处心积虑地想要整垮他……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接收下来,他可以做到概括承受,无动于衷。

    但藏在心中的思念,比他想象得还难熬,刻骨得让他没有一天好过。他尽量避免接触任何和宋洵华有关的事物,避开那些会让他联想到这个人的一切,当他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下去时,他就不可以动摇。于是四年来,他不敢再吃早餐,那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不敢再踏入那间他们共同生活的房子内,哪怕是一步都足以让他怀念得无法抽身,他连寒流来袭时给自己准备一条够暖的大棉被都不敢,太过温暖的包裹,太过柔软的触感,都会提醒他那些出自于宋洵华的温柔和体贴,提醒他失去了些什么。

    身体的健康在这么内忧外患的反复挤压,一日度一日,每况愈下。

    这几年来病得最重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他忘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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