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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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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城轶事 作者:阿瑞

    汤罐应声而碎,王二象个破麻袋一样倒地不起。

    梁文清盯着地上的王二,犹豫着想找东西再来上一下,省得醒了麻烦。床上张乾已是急得大叫:“快,快,给我解开。”梁文清冲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出声。随后蹲下身,摸摸王二的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才过去把铁链解开,责怪道:“你嚷什么,他要是不昏怎么办。”张乾焦急地问:“他没事吧?”梁文清摇摇头,说:“没事,让你一喊我还砸轻了呢。”张乾这才放下心来,说:“王二是我的兄弟,不比那两个侍卫,我不想他出事。”

    两人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出屋一看,树底下那个侍卫早已人事不醒。张乾心里惭愧,王二居然在大醉的情况下还能听见他的呼声,还挣扎着进来救人,对他真可谓情深义重。

    张乾不敢再耽搁,拿出准备好的东西,拽上梁文清来到井边。他绑好绳子后,递给梁文清一块油布,说:“把衣服脱光了包在里面。”在梁文清脱衣之际,他又拿出一柄铁锤和几个木楔,揣在怀里顺绳而下。每下一点儿,就在井壁上打一个楔子,一直到水面。

    梁文清看着奇怪,探头在井口,说:“你钉这个干什么,我也能顺绳子下去。”张乾钉好木楔爬上来,边脱衣服边说:“木楔是留着我回来时用的,这儿垂一根绳子,万一谁醒过来看见,还不得追下来。”张乾把衣服用绳捆好,第二次下到井里,把衣服挂在离水面不远的木楔上。梁文清看得连连点头,佩服张乾办事心思缜密。待张乾上来后,两人合力把绳子和铁锤远远扔到荒草里。

    张乾拉着梁文清走回井边,他的身体在月光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梁文清想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直到站到井口处,梁文清才醒悟过来,问:“那咱们怎么下去啊。”张乾松开手,扭头露齿而笑,一瞬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他纵身向井里跳落,留下一个声音:“象这样下去。”

    梁文清听见 “咚”地一声水响,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他慌了,趴在井口向下看,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梁文清叫:“张乾,张乾……”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忽然,井里传来张乾带着水音儿的笑声:“文清,下来吧。”梁文清双膝一软,差点儿瘫倒在井台上。他几乎想去拣回那柄锤子,冲张乾脑袋丢下去。

    梁文清站在井边,抬了几次脚,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借着月光,张乾在井下看得清清楚楚,他叫道:“文清,不要怕,有我呢。我在下面接住你。”梁文清鼓足勇气,朝井里跳下。在令人眩晕地坠落后,“嘭”地一声,水就像变成活的,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他本能地随手乱抓,身子像铅块儿一样沉了下去。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一双稳定的臂膀伸过来,插到腋下,托着他向上升起。

    在浮出水面的一刹那,梁文清举头上望,井口天空中正有一颗流星滑过。那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是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此时,却暗暗祈祷: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让我随着他去吧。

    张乾从背后托住着梁文清的腰,两具赤裸的肉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凑近他耳边,说:“闭上嘴,别喘气。”梁文清感觉到那灼热的气息,象被法术镇住一样,听话地屏住呼吸。张乾向下一滑,两人又没入水中。梁文清心里已经没有恐惧,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张乾的一举一动。

    张乾摸到秘道入口,先把梁文清推了进去,嘱咐他不要动,然后又潜回水面,把挂在木楔上梁文清的衣服包带了下来。

    秘道里没有一丝光亮,梁文清感到张乾的手推在他大腿上,他说:“我在头里走,你小心跟在后面。”两人身子蹭着身子,艰难地换了个位置,一前一后向秘道深处爬去。

    一路上,由于太黑,梁文清的头不时撞到张乾臀上,大腿上,总把他撞个趔趄。后来,张乾只好让梁文清抓住他的两脚,这样两人才能步调一致地向前爬。等到了近出口处,张乾停下来,把衣服包捆在腰间,回头对梁文清说:“外面是一条河,你过来抓牢我。”梁文清向前蹭了几尺,抓紧他腰间的绳子,随着他向秘道尽头滑去。

    再次落水,梁文清果然没有慌张,他努力放松身体,让张乾带着自己游向对岸。上了岸,两人躺在草滩上喘息良久,忽然对视一笑,心情如鲜花般怒放,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出了凉城。

    第 26 章

    夜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水珠,也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爱火。没有任何言语,四臂相缠,搂抱在一起。幕天席地,堪比最好的鸾帐;星光闪烁,胜过最绚烂的灯火。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间或几声蛙鸣伴着两人甜蜜的喘息声。

    如久旱逢甘霖,情动之后,张乾和梁文清都感到说不出的平静和满足,担心、郁闷、委屈等等都随流水逝去,不留一丝痕迹。梁文清躺在张乾的怀里,仰望着星空,说:“刚才我在井底时,看见一颗流星。”张乾的呼吸还未平复,正闭目养神,只用手掌在梁文清臀上慢慢划着,“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梁文清侧过头在张乾身上一吻。

    “你在那时候还有功夫许愿?我以为你淹得被过气去了。”张乾懒洋洋地说,不提防被梁文清在乳头上咬了一口,痒得缩成一团。

    梁文清把张乾捋平摆正,象拍枕头一样拍拍肚子,然后枕着躺了下去。张乾被他的头发弄得奇痒,想笑又不敢笑,直憋得小腹一个劲儿地颤动。梁文清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咬着,说:“我许愿这辈子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

    张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梁文清接着说:“如果我比你先死,我就在黄泉路上搭个小茅屋,住下来等你。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求阎王爷,请他让我们转世再在一起。”

    张乾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别,别说这样的话。”梁文清笑了,把张乾的身子翻过来,在臀上咬了一个深深的牙印。他轻抚着这个痕迹,喃喃地说:“这是我的私章……”

    张乾蹬着木楔子爬到井口,停下来听了听。外面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响动。他躲在草丛里穿好衣服。义庄里四下皆黑,连跟王二他们喝酒时点的蜡烛也灭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树下看了看,两个侍卫仰面躺在那里沉睡不醒。

    张乾来到屋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他看见王二依旧趴在地上,俯身在鼻下一探,立时惊了一跳:怎么没了鼻息?张乾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把王二翻过来,轻轻摇晃他,叫:“王二,王二……”

    就在此时,屋内屋外突然灯光大亮,晃得张乾睁不开眼。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扯住胳膊,将他拖开去推倒在地上,他刚要挣扎起身,几把钢刀已经架上脖子。张乾惊得呆了,抬头看去,围着他的人中有侍卫,也有衙门中的孙五,高六等人。

    曹大人的声音在人圈外响起:“是张乾吗?”孙五持刀的手兴奋得直颤,他高声回答:“是他,大人。”

    随着曹大人的命令,人四下散开,只剩两个侍卫站在身后,用刀逼住张乾后心。出现在他面前的除了曹县令还有看上去大病出愈的林大人。

    曹大人走过来,一把揪住张乾的衣领,逼问:“梁文清呢?”张乾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啪,啪”两声,曹大人的手狠狠挥到张乾脸上,又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还要再打,林大人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冷笑着说:“还用得着你亲自动手,你也不怕弄脏了自己。”

    张乾躺在地上,咳得喘不过气来,嘴里全是血腥之气。他心里还惦记着王二,再抬头看时,却见他已经被人搀扶着立在一旁。张乾心里全明白了。

    义庄内外想必早已被林大人翻了个遍。张乾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水井边留下痕迹,使梁文清逃过了一劫。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供出梁文清的去处,否则,以他的伤腿,是绝对避不了侍卫的搜捕的。所以,任凭林、曹二人如何恐吓威逼,张乾只是不肯承认助梁文清逃走,只说被梁文清所逼,不得不送他出义庄,至于他逃到哪里去了,一概不知。

    林大人揣着手冷笑道:“梁文清能制得住你?他多大力气,你多大力气?还有这酒,是怎么回事?”张乾低头不语。林大人一挥手,旁边衙役将各种刑具扔在张乾面前。曹大人在旁边说:“张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些刑具上在身上会怎么样,你可都是行家。再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乾只是摇头,却不发一言。王二在旁边,急得叫道:“张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是说啊,跟大人讲清楚。”他又转向曹大人:“大人,大人,张乾肯定是被逼的。您听他解释。”

    林大人温言说:“王二,你摸摸脑袋,梁文清下手多狠,你再看张乾,他受伤了吗?这一比还不清楚?再说,是谁把你们灌醉的?”王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曹大人冲孙五使了个眼色,孙五拎着水火棍冲过来,将张乾推倒在地,伸手就去扯他的裤子。张乾本来不准备反抗,倒地的瞬间想起梁文清留下的那个齿痕,猛地挣扎起来。他抬腿将孙五踹了个筋斗,又挥拳打伤了两个侍卫的脸。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张乾就在曹大人“反了,反了”的叫声中被压倒在地。

    当那个痕迹终于露出来时,张乾听见四周一片惊叫声。林大人声音带着无限的轻蔑:“原来如此。好,好……”

    张乾被人揪住头发把脸仰起,是王二。张乾喃喃地想说什么,却被王二一口吐沫啐在脸上。他的头被扔回地上,他模模糊糊地听见王二说:“我刚才在昏过去以前,听见张乾对梁文清说……”再后来,棍子打在腿上,张乾已经感不到疼痛,只剩下心里一片冰冷。

    夏日的躁动已经过去,凉城迎来了秋天的宁静,是真正的宁静。

    不知为什么,辽军在距凉城百里的地方停住,驻扎一个月后,静悄悄地撤退了。消息传到京城,大宋朝堂上一片哗然,有说天威浩荡吓退敌兵的,也有说辽军狡猾故布疑阵的。争论不休之际,一封来自凉城的奏折,让各方都没了话。

    奏折曰:兵部侍郎林树柏会同知县曹方健在凉城即将被辽军所围之际,经过缜密调查,拿获混入凉城之辽国奸细,使其与辽军里应外合出卖凉城的奸谋破产。扬我大宋国威,打压了辽国嚣张气焰,最终使辽军不战而退。此乃国之幸甚也。

    此折一到,在冯丞相的大力保举下,朝堂上立时全都是歌功颂德之声。宋帝龙颜大悦,下诏对凉城官员大加褒奖,不但林大人连升三级,就连曹县令也可以如愿调到油水丰厚的地方去做肥官了。

    他们奏折上所说的辽国奸细就是凉城县衙的捕头张乾。

    监房地上袭来一阵阵寒气,张乾迷迷糊糊地想蜷起身子抵挡,可是手脚被粗重的铁链绊住,一动之下,扯得生疼。张乾醒了,用手撑着地小心地坐起来。也就是这几天,他才刚刚能倚墙而坐,身上的刑伤令他在地上趴了一个多月。

    张乾望着墙上高高的窗子,外面一小块天空由深蓝慢慢转成浅蓝,天又亮了。他的眼神平静而麻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过去的这些日子是他三十年人生中最痛苦的,最难熬的,象活在噩梦中一样,他每天只是努力地睡去,不愿在白天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男人,但当种种酷刑加于身上时,张乾才体会到宁折不弯需要多大的勇气。每一鞭,每一板,每一次击打都落在张乾预想的位置,因为,这打人的手法是他手把手亲自交的,如今,落到自己身上的是最疼的那一种。

    最初,他以为熬过一段时间,只要梁文清平安回去,辽军一退,自然“奸细”的罪名就洗脱了。可很快他发现不那么简单,梁文清一走,自己就成了林大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等明白了这一点,张乾无论林大人如何逼问,也就懒得再次解释,干脆一言不发。林树柏方法用尽,只能将他打晕过去,在写好的供词上按了个手印,然后带上重镣押在牢里,就此结案。

    真正让他心胆俱裂的不是受刑时的疼痛,也不是林大人的羞辱。而是从前那些好兄弟们的目光,鄙夷的眼神象利剑刺在他心上。除了动刑的时候,他们不肯碰他的身体,象会脏了自己的手。被人骂“奸细”,张乾觉得委屈,当被人骂“婊子”时,他只想一头撞死。

    他之所以撑着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有一个放心不下的家,家里惠珍、大丫、二丫,他想再看她们一眼。可看到又如何,惠珍能原谅他吗?她会不会也是一口吐沫啐在他脸上,张乾不敢想象。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张乾经常呆坐一天来想那孩子的模样,男孩,女孩,会更象谁些。想着想着,他会不由自主地微笑,就为这些牵挂,他舍不得离去。

    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张乾的沉思,牢门开启,曹大人带着一群衙役走了进来。张乾没动,王二和高六拽着胳膊把他压跪在地上。曹大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在张乾面前抖了抖,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张乾,公文批下来了。你叛国投敌,罪大恶极,按律该判剐刑。还是朝廷仁慈,现判你斩首示众。你谢恩吧。”

    张乾身子微微颤抖,高六揪住他的头发,往下使劲一按,张乾措不及防,额头狠狠地撞在地上。

    曹大人冷冷地笑了,说:“恭喜啊,张乾。”张乾没有挣扎,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只是嘴唇被咬出了血。曹大人觉得无趣,挥挥手:“走吧,今天林大人在县衙摆了庆功宴,咱们可以乐上一天。”

    众衙役欢呼起来,高六扔下张乾,抢上前去帮曹大人开门。等众人出了屋,王二刚要跟上,却被张乾拽住裤腿。张乾跪在地上,低低的声音说:“王二,我求你件事。”

    王二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摆脱张乾的手。

    “你能不能去看看你嫂子,不……是我媳妇和孩子,”张乾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恳求,“你把消息慢慢告诉她,我怕……”

    王二僵直的身子放松了些,他终究对张乾还有几分故人之情,低头叹了口气,说:“早知如此,你何必……”

    “拦住她,不要让她来。”张乾努力忍住眼泪,“跟她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受苦了。”

    王二点点头。

    张乾松开手,重重地磕下头去:“谢谢你,来世我再报答你吧。”

    第 27 章

    写着张乾罪行的布告贴满了凉城的大街小巷。叛国投敌是重罪,问斩用不着等到秋后,而且林大人也不想等那么久,所以,日期就定在白露那天。

    凉城的人们象很久没闻见腥味的猫,这件事激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毕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热闹好看了。

    临刑前一天的晚上,王二和高六端着两个托盘走进监房。张乾斜倚在墙角,正愣愣地盯着窗外出神,好像没注意到两人的到来。王二微微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说:“张乾,吃饭吧。”

    张乾缓缓回过头,看了看放在地上的东西。托盘上摆着套崭新的白袍和他的最后一餐: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一小坛酒。

    张乾笑了,他想起岳父还在的时候,他曾经问起过:“死刑犯前一天晚上吃什么?”岳父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随口回答:“吃饺子。”原来吃的真是饺子。

    这个笑容让王二和高六十分不自在。动刑是一回事,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久经训练,知道板子打在人身上,疼是疼,可伤终究会好;可斩首不一样,这个正在微笑的人明天就会变成一具尸骨。

    高六不安地捅捅王二,小声说:“走吧。”王二没理会,他正紧盯着张乾的脸,神色黯然。张乾欠身,手脚之间的铁链让他活动很不方便,没能够到托盘。王二伸脚把托盘往前踢踢,张乾把酒坛拿在手里,摇了摇,又是一笑,对王二说:“陪我喝两杯?”

    灯火闪动,把王二的脸晃出不同的神色。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高六急了,忍不住喊:“你疯了,曹大人……”王二暴怒,使劲把高六推出门去:“要你管,快滚,小心我揍你!”高六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嘴里嘟囔着:“我看你这是找死……”见王二做势欲打,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溜了。

    张乾看着这一切,觉得眼里忽然酸酸的,他晃晃头,象坐在自家炕头上那样招呼王二:“来,快坐,饺子要凉了。”

    酒坛在两个人之间传递,是最烈的烧刀子,喝到嘴里象喝了一团火。张乾咪着眼细细体会火线下肚的感觉,他问王二:“酒是你买的?”

    王二点头。张乾笑道:“我说呢?没听说最后一餐给酒的。”他眨眨眼睛,“也好,老是我请你,今天你也请我一回。”

    王二忍了很久的泪落了下来,他不甘心地扭头抹了把脸,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混蛋,傻瓜!”

    张乾沉默,用手拈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是苦的。

    酒坛半空,张乾终于提出了自己最想知道,也最怕知道的问题:“你去过我家了吗?”

    王二闷声说:“是。”

    “怎么样?”张乾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二犹疑了一会,说:“我没告诉嫂子。”

    张乾似乎透出松了口气:“她还不知道?”

    “嗯,”王二说:“自你出事后,她精神一直不太好,瘦得厉害。加上她就快生了,我不敢说。”

    张乾象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脸上肌肉扭曲。他拎过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刚入喉,就被呛了出来,他咳嗽得缩成一团。

    王二叹了口气,说:“放心吧,我已经把我妈接到你家,有她看着,出不了事。”

    张乾放下酒坛,朝王二跪好,深深地拜下去。

    张乾知道自己醉了,可是心里又非常清醒。他听见酒坛落地的碎裂声,听见自己倒下时铁链哗啦声,还听见王二的叹息声,当周围一切都静下来,他想起了梁文清。王二最后问了他两个问题:“你喜欢梁文清什么?”张乾回答:“我不知道。”“那你后不后悔?”他还是回答:“我不知道。”

    后悔吗?张乾眼前浮现出梁文清的笑容,温暖,沉静,永远充满了信赖。他微笑着伸出手,在假想中抚摸那张脸,喃喃地说:“我在黄泉路上搭个茅屋等你,不见不散。”

    秋夜渐凉,两个巡夜的卫兵抱着长枪沿衙门外墙溜达,冻得猛打哆嗦。走到拐角处,其中一位停下来,一边骂娘一边解裤子,冲墙角小便。另一位在旁看着直乐,说:“没看出来,人不大东西不小。”撒尿的那个端起家伙就往同伴脚上浇。正闹得欢,冷不防脖子被从后面伸过来的胳膊卡住了,还没等挣扎,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刺入了他们的胸膛。

    尸首很快被拖到了阴影里。墙边悄无声息地闪出十几个着夜行衣的人,个个黑布蒙面,肩上背着弓箭,身后别着腰刀,看上去体态骠悍。为首是个高个子,他四下打量一番,挥了挥胳膊。黑衣人们开始身手敏捷地翻过高墙,跃入县衙。

    等到墙外就剩下五个人时,高个子跟一个身材消瘦的同伴发生了争执。两人低低的声音交谈了几句。消瘦的黑衣人摇摇头不肯让步,高个子无奈,伸臂将他抱起,向墙头送去。墙上早有人接应,几个人连拖带拽助他翻墙而入。

    张乾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竟象梁文清的声音。“我在做梦?”张乾想,但直觉使他否定了这一点。他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窄小的监房里站了七八个拿刀的黑衣人。他下意识地翻身后退,刚刚挨上墙壁,已经紧紧被人抱住。从哽咽声中张乾确认了欺在怀里的这个人,他全身热血上涌,轻轻地叫:“文清。”

    梁文清一把将蒙面的黑布扯下,泪水流了满脸。他贪婪地看着张乾,抚摸着他的臂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怎么……这么瘦了。”

    张乾的眼睛也湿润了,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微笑着问:“你怎么来了?”梁文清托起垂在地上的铁链,说:“我来救你出去。”他冲身后的高个黑衣人说了几句话,却是张乾听不懂的。那人拿出钥匙,蹲下身将铁锁打开。

    张乾这才意识到,梁文清带来救他的是辽国人。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跟辽国人走,那不真成了叛国;可是,不走,难道明天上法场杀头。

    容不得他细想,高个黑衣人俯身抱起他,背在背上。周围几个人护着他们,向监房外走去。彷徨中张乾问:“咱们去哪儿?”梁文清的回答打消了他的疑虑:“去你家,我们把嫂子、孩子接上。”

    走过监房通道,张乾看见高六和牢头徐安被人用刀逼在角落里,王二却是没在。见他们出来,持刀人向背着张乾的头领做了个询问的手势,高个黑衣人右手向下虚劈,竟是下了杀人的命令。张乾忍不住大叫:“不要,不要。”同时用力一挣,从黑衣人背上滑落。

    梁文清喝止了手下,俯身抱住张乾。张乾急得抓住他的手,求到:“放过他们,别为我杀人。”梁文清苦笑,想起县衙外的两具尸首,说:“你就是心太软,若不是那天放过王二,你怎么会这样惨。”

    高个黑衣人也将头巾拿了下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张乾看到,一愣之下猛然想起:这人曾经见过,就是以前送信路上劫杀自己的辽人,怪不得一直觉得眼熟。那辽人从张乾目光中读出疑惑,无所谓地一笑,走开了两步。

    梁文清扶住张乾胳膊,问:“怎么了?”张乾望着黑衣人的背影,说:“那人,是你大哥的部下,对不对?”梁文清点点头:“对,他叫萧天,是辽国武功最好的勇士之一,我大哥的贴身护卫。”“你去求你大哥……他不是……”张乾神情黯然。梁文清故作轻松的一笑:“是啊,我都没想到他会借萧天给我,看样子不想让我死在凉城。”

    高六被吓得手脚酸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只会颤颤巍巍地叫:“张大哥,张大哥,张大哥……”胯下有片水迹在飞速地扩大。张乾看得不忍心,对梁文清说:“他是我兄弟,我求你了,放了他吧。”梁文清叹了口气,用辽语说了几句话。几个人上前用破布堵上高六、徐安的嘴,拿麻绳把他们结结实实捆上,扔进监房里。

    这十几个黑衣人看得出来是辽国军中的高手,不但身手矫健,而且熟知布哨、巡查的规矩。县衙里不多的警戒被他们轻易地躲了过去。

    梁文清心中清楚,留在监房内的高六两人象点上捻儿的炮仗,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如果杀了他们,林大人还一时不能肯定张乾的去向;现下只要有巡夜的人到监房看看,行踪就彻底败露。他不忍对张乾说什么,只是一味用辽语催促旁边的辽人。

    众人翻出高墙,由梁文清带路,溜着街边向张乾家疾走。萧天背着张乾,却并没妨碍行动,他紧紧跟在梁文清身后,警惕地四下观望着。遇到打更的,或是巡夜的卫兵,总是先一步将梁文清拉到阴影里。

    不多时,来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外。张乾心里一阵激动,曾经以为,他再也踏不进这个院子了。他刚想伸手去拍门,萧天往后退了一步,说:“别忙。”他挥挥手,两个辽人利落地翻墙进院。院门已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大家都松了口气:院内没有宋军看守。

    张乾在月光下环顾四周,发现仅仅二个月的功夫,家就已经衰败了。往日干净整洁的院落,现在地上洒着落叶,砖缝里长起野草,藤椅和小桌歪歪斜斜地放着。阵风吹过,哗啦作响,循声而望,原来厨房的窗也破了。

    萧天把张乾放下,梁文清抢上来扶住。十几个辽人四下散开,有的看门,有的守墙,摆出防御的架势。

    张乾定了定神,正准备叫门。梁文清忽然拉住他的手,说:“等等。”张乾诧异:这当口,还等什么。却见梁文清解开外衣扣子。张乾低呼:“你干什么?”梁文清不答,很快把黑衣脱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衫。他把衣服披在张乾肩上,说:“你快穿上,别吓着嫂子和孩子。”张乾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囚衣,已经破破烂烂,染满了干涸的血渍。他感激地笑笑,将带着梁文清体温的黑衣穿好。

    来应门的是王二的母亲。老太太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王二深夜回家,在屋里嘟嘟囔囔地说:“这孩子,怎么翻墙进来了。”门刚开了一线,从外面挤进好几个人,个个穿着黑衣,拿着刀,老太太这才想起这是在张乾家里。她尖叫着后退,眼看要撞到桌子角上,梁文清赶紧上前一把拉住。

    屋里的人被惊醒了,先是两个孩子的哭叫声,随后惠珍的声音传出来:“王婶,是谁啊?”张乾一颗心正正反反翻了好几个过儿,眼里潮乎乎地,他忍不住提高声音:“惠珍,是我回来了。”

    第 28 章

    屋内一阵乱响,惠珍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冲出来,甚至顾不上穿鞋子。她根本没看到旁人,直扑到张乾怀里,紧紧搂住他。张乾激动之余也微微有些尴尬,他拍着惠珍的肩膀,说:“好了,不用担心了。”

    惠珍把脸贴在张乾胸膛上面,闷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出城办事这么多天,也不托人带个信儿。”张乾吃了一惊,轻轻将惠珍推开,看向她的脸,问:“王二说我要出城办事?”

    惠珍原本丰润的脸庞瘦成了一小条,衬得眼睛分外的大。她的脸上全是笑意,说:“是你和我说的,你说出城几天,谁想到会这么久,你去哪儿啦?对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惠珍忽然想起什么,四处乱看却似乎没看到周围的人,“咦,我的锅哪儿去了?”

    张乾心底泛起一阵凉意,他扭头看向梁文清。梁文清在惠珍出来之时,就扶着王老太太躲到屋角。他看到此种场景,也觉得不对劲,柔声问王老太太:“王婶,张家嫂子这是怎么了?”

    王老太太已经彻底被弄糊涂了。儿子说张乾要被杀头,怎么他好生生的站在这儿?周围这些穿黑衣服的人是谁呢?听见有人问,她说:“哎呀,张乾,你媳妇听说你出事后,就不对劲了。她平日里还好,就是一有人提起你,就非说你出城办事去了,然后就哭,一直哭到背过气去为止。“

    张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揽住惠珍,徒劳地和她讲话。可是惠珍并没在听,只是幸福地微笑着,四处搜寻她的锅,要给张乾做饭吃。

    汗水一层层渗出来,把未愈的伤口杀得生疼,张乾求助似的望向梁文清。梁文清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凉城要紧。反正张乾没事,这病,以后慢慢会好的吧。他走上前,对惠珍展开一个笑容,说:“嫂子,先不忙做饭,咱们不是说好要带着大丫、二丫出城玩儿吗?赶早不赶晚,这就收拾收拾,快点儿走吧。”

    惠珍疑惑地望着他,好像一时没认出来。渐渐的,她的眼睛瞪大了,流露出一丝恐惧。猛然,惠珍尖叫起来:“不,不,不……”这一连串的尖叫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一边喊一边往张乾身后躲,象见了鬼似的。张乾回身抱住她,连声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外屋的吵闹声终于彻底惊醒了里面睡觉的小姑娘。大丫二丫的叫妈妈的哭喊混着惠珍歇斯底里地尖叫声,使屋内乱成一团。

    萧天突然欺过来,举手成掌,朝惠珍脑后劈下去。张乾大惊之下,把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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