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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无心——郁生逸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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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席远只觉得彻骨寒意袭来,让他几欲站不住,他惨淡着脸色,苍白的开合着嘴,却没有一个字发出声来。

    苏谨云继续道:席远,你本就没有心,不,你原本是有心的,你有一颗君子之心,只是当你还是三殿下的时候,我爱你的这颗君子之心。而当你成为了这天下的主人,即使你本无心于这个皇位,但你坐上了这个位子,你便再没有了这颗心。可惜,君本无心,我本该早就明白的,可直到今天,我才愿意承认。我苏三,当真错付了真心。

    齐父一见满地散乱的酒樽,好几个都被掀开了盖头,坏了这些快到年份的陈酒。这还不算,先帝曾赐下、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汾何酒竟被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偷盗了去。

    他仰天长啸、连拍胸膛,大呼可惜可惜,早知有这无妄之灾,早早喝了多好!如今可好!尝也没尝到,白白便宜了那无耻小盗。

    而待齐沐阳带着空了的酒瓶子回来,醉倒在门槛上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咒骂多时的小偷竟然是这个恨铁不成钢的独子时,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正待一个鞋板子唰上去的时候,一帮来势汹汹的侍卫却奉了皇上的令将醉倒的齐沐阳带去了御书房。

    这一夜,齐大人熬红了眼睛,急待了一夜,直到齐沐阳完整的回到了家中,这才一口气长叹,放下心来。这次之后,齐老终于放下了让齐沐阳考取功名的想法,放任他去写诗作画,他终于意识到了,让齐沐阳去当官,岂不是天天把命悬在空中,保不准哪日就白发送黑发了,还是让他荒唐度日,总算能保全个性命。

    对这一切都不知晓的齐沐阳,这一生,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说起来,也全是苏谨云带来的。这样看来,两人也算互不相欠了,真不知是何等缘分。

    ☆、飘然若逝浮生梦

    父皇,你怎么了?稚嫩的童声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了一眼趴在他对面榻上的稚儿,那稚儿盯着他手中已停留了良久的御笔。

    于是他弃了这张因长时间失神而凝下墨点的纸张,重新换上一张新纸,回道:无事,父皇只是有些困了。

    那父皇要睡觉吗?儿臣也困了。稚儿用手掌捂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滴溜溜的圆眼睛看了看书房的外面。

    他哪里不知道这个小人精想要偷懒出去玩的心,于是笑道:那便去睡吧,明日记得将欠下的功课补起来。

    知道啦!于是那小人儿便高兴的收拾好了小桌上的纸笔,又将圆滚滚的小身子扑哧扑哧的挪下了软塌,对门外喊道:容潭!容潭!我好了!你快进来!

    等了好一会,一个瘦小的身影才从门外挤了进来,凑到了稚儿的身边,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仍然专心于笔下的皇上,见皇上并未注意到自己,这才对身边的稚儿低声说道:太子殿下。

    哪知那稚儿将那双圆眼睛狠狠一瞪,道:你怎么这么慢!

    那人便将头垂得更低了,他轻声说:奴才方才怕殿下饿了,去御膳房拿了些糕点。说着便把捂在怀里的枣糕拿了出来,拨开了层层包裹的外纸,捧在手心里。

    那稚儿便笑歪了眼睛,伸手便捻了一块放在嘴里,甜丝丝,冰冰凉的枣糕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至极,他道:亏你知道我饿了,走,我们再去弄些好吃的去。

    说罢便伸手接过了剩下的枣糕,顺手又塞了一块进了容潭的嘴里,也不嫌脏,将那才拿了枣糕、有些黏糊糊的手稳稳的握着容潭的手,半扯半拉的将那人拉出了御书房。

    洛席远在两人还差几步便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说了一句:夜里少吃些,不要积了食。

    话音未落,那两个矮矮的身影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传来了稚儿含糊的回答:知道啦,父皇。

    失去了稚儿的御书房,好似更冷了些,他搁下了笔,移步到斜榻上,想要小憩少时。

    然而待灯油燃尽了,他还是不愿起身,躺在黑夜里,心绪便难以控制。

    自他走后,已五年光阴。午夜梦回时候,总会梦见他模糊的身影,谨云,我宁愿相信你没死,只是走了,只是离开了我。

    如今盐河有你大哥守着,南疆有薛锦和金家,外无忧患,而朝中也日渐平稳,一切都按部就班。就连太子也平安长大,聪慧纯良,只是我总觉得疲乏,无处不在的疲惫。

    洛京近日盛传齐家独子齐沐阳无心做官也就罢了,还迷上了一位冠绝天下的美人,正是这春花阁的花魁满情。

    传言他被此人迷的晕头转向,钱财花空了不说,人也日渐消瘦。而且啊,这花魁还是个男人,这可真是给足了洛京的那些个达官贵人足够的茶后闲话。

    齐沐阳一听到这子虚乌有的传言,顿时气得脸红唇紫,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奈何身边那个冷清的人提醒他道:齐大人,这幅画莫不是不要了?

    齐沐阳拧着眉,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但是还是压着脾气将最后一笔收好了,之后便把那笔狠狠掷地,道:真是闲的没事做,说这些个有的没的的事了。

    身旁那人难得的染上了些笑意,道:若是那些爱说闲话的人知道了齐公子每每前来我这揽花楼只为了讨论画技,不知是否该暗叹两句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竟被虚耗。

    齐沐阳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画值千金,从你这学到了新的画技,恐怕如今万金都值得了。难道不该说我善用光阴?

    看!我这画如何?

    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嘿嘿。

    只是不知画的是何人?莫不是心上人?

    齐沐阳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巴巴的道:是我一个冤家,欠了我一顿酒,我便把他画出来,省的日后见了他忘了他的模样。

    此酒可当真是足够贵,齐公子将我包下到今天足有三个月了,这比开销莫不是也要算在这位故人的身上?

    若是他还活着,便是我再请他一杯酒又有何妨?

    那人,不在世了?

    我希望他还活着,只是连我也不知他在不在了。

    ......

    齐沐阳将那副画端端正正的挂在了书房内,画里银盔红缨的少年将军手持马鞭,得意的笑容似乎要越出纸张来。

    这画摆的位置极好,正巧对准了窗户,看那夕阳缓缓照射到画上,齐沐阳露出了点欣慰的笑容。这春花阁里头的满情确实画技不俗,若不是在花阁里,倒也是个厉害的画师。

    可令他气急的是,只不过隔了一天,那画竟然无故消失了,他气鼓鼓的将家里一众奴仆挨个问了个遍,却仍然毫无头绪。只在他跺脚指天,将那小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之后,才发现他老爹面色不善的一直瞪着他,那神情就和平时骂他不孝儿一般地难看。

    他惊的一身冷汗,细想莫不是方才骂的酣畅,直将自己花了重金包下美人只为求画技的事情一股脑倒豆子似的道了出来。

    那金银虽说是身外之物,但到底是从老爹腰包里偷出来的......想到此处,他心虚至极,止住了骂,只道:也罢,总归是爱之深,才想偷我这画,难得你如此欣赏我的画,便是赠与你也可。说完,灰溜溜的回了房间。

    而齐父一脸无奈,虽说是皇上派人索去,他尚未来得及给齐沐阳说此事,只是听他骂的如此畅快,心中倒是有些复杂。

    苏谨云故去已有六年,当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去的比他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要早,又是如此少年将军,实在令人惋惜。而苏焱这一个少年将军,却病死在宫中,说来实在蹊跷的紧,只是皇上已下令不准大臣妄议此事,想来,其中必有深究。

    如今,皇上也不知从哪得知沐阳画了这么一副苏谨云的画像,竟亲自上府讨要。昨日下人通报访人时送上来的天家用的玉碟时,吓得他以为要出了大事,谁知道,皇上微服到自家府邸,只为了那副画。

    又想到皇上瞧见那画时捉摸不透的神情,齐大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某些谣传,只道是皇上与苏谨云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么简单,而皇上却还是让苏谨云死在了宫中。想到此,齐大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天家的人,果真是冷心无情的。多年官场,教会了他将情绪收敛进心里,面上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皇上。

    第二日,便听见自己又在花阁里鬼混了一夜的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偷画小贼问候了祖宗十八代,也不知作何感想,又听见他花了重金包下了花魁来作画,这小子哪有什么闲钱,必然是偷了自己的荷包。

    心中实在是复杂,默默见那小子心虚得逃跑,感叹之余还是庆幸没让这天生缺根筋的小子进了这水深火热的朝廷,至少可安然度过晚年,至此,齐大人坚定了尽早让独子成亲生子的信念,往日里由着他胡闹,如今都二十有四的年纪,别家的公子莫不是考上了个一官半职便是早早成亲生子延续了香火,无论如何!香火断不得。

    参见皇上。一身影翩然跪下。

    起身吧。洛席远背对他道:将你唐突请进宫中,还请勿见怪。

    皇上言重,满情本是低贱之人,今日有幸能见得天子圣颜,是满情莫大的荣幸。此人竟是那春花阁中的花魁满情,他起身,望着大洛皇上的背影,继续道:只是不知皇上找小人有何事?

    洛席远仍将背对着他,满情顺着洛席远的眼神看到了端端正正摆放在墙上的画卷,那画卷上的银盔少年神采飞扬,恣意洒脱,不禁一愣,这不是齐公子的画作?怎么会在宫中?也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思索明白,道:莫不是为了此画?亦或是......他停顿,转而道:画中人?

    洛席远这才转身,直道:满情公子果然十分聪慧,我只是想问,你是否见过此男子?

    ☆、飘然若逝浮生梦

    满情这才见着这大洛皇帝的真模样,只见此人一身瘦骨,过分消瘦的身子骨挂着一件镶满了金线的明黄黄袍,本当时华贵十足,只是他太瘦了,瘦到完全撑不起这份气派。

    长得倒是十分清俊,只那神情值得深究,明明是一双本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却泛着不悲不喜的彻悟,而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驱不散的愁容,实在是矛盾。再看他通身带着一丝帝王不应有的书生气,说来真是十分诡异了,这样一位不像帝王的皇帝。

    还望皇上恕罪,小人并未见过这位少年将军,此画实乃齐公子所作,小人不过是于画技上与齐公子讨论一二罢了。他接着道:此画中人乃是齐公子的挚友苏焱将军,只可惜天妒英才,苏将军已在六年前病逝于洛京了。齐公子只因想念挚友,这才作得此画。这些年来,他屡屡作画都不满意,有这一副可算得上尚可二字,依他所言,也不过是尚可,只画得苏焱将军的十之三四罢了。

    若说十之三四,确实过于谦虚。不过是他本身太过耀眼,才让齐公子为难,想要用笔画出他的样貌,只可得他的容貌,哪里画得出的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那位少年帝王低低笑了一声,将满情话中的不满听得分明,他扬起浅笑,道:倒是我横刀夺爱了,我知道了,你也无需回旧处,便在这宫中住下。若是可以,你便也教我些画技,好叫我也画出这么幅好画,我便将此画还与齐沐阳。

    若说皇上只为求画便将小人留下,小人倒是一定要问个明白?这画中人究竟是皇上的何人?难不成不仅是苏将军?

    洛席远原本浅笑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他启唇轻道:大胆!竟敢窥视皇家之事。

    满情却道: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小人虽是鄙贱之人,但却不愿活的糊涂,每做一件事便要知道它的来情去意,才能安心的做它。

    洛席远听他这么一说,却仿佛忽然之间领悟了什么一般,他沉默着,却又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满情公子这样活着?不会太累吗?

    自然累,却不会悔。若是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不如不再活下去。满情毫不犹豫的回道。

    确实不错,只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无怨无悔?人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吗?秦公子?洛席远道:只是不知大燕昔日里显赫一时的秦家独子秦漫阳如今落得在花阁卖身的处境,可曾后悔过所有的选择?

    呵,皇上果真也是个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小人不过是一擅长画技的卖身之人,也值得皇上如此调查。满情低声道,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席远却道:秦公子无需担心,我大洛与大燕百年交好,从不曾有过烽火交戈,当然不会对秦公子有什么图谋。只不过是手下的人不放心罢了,非要将你查个清楚。依我说,我只在乎你的画技,何曾在乎你是哪国人,又有怎样的过去。

    满情,或者说,秦漫阳却笑了,他笑道:没想到皇上是如此轻率之人,难得皇上手下的人如此尽心尽职。

    洛席远也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他笑着回道:大约是怕我死的早吧。

    见他毫不在意的把生死挂在嘴上,满情不禁问道:皇上可是有何心事?

    请你来可不就是为了我的心事,这幅画,便是我的心事了。洛席远道:这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听到此句话,满情仿佛想起了那个人用同样痛惜却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说起了同样一句话,用佯装深情的语气说着世上最可笑的谎言,于是他冷漠回道:确实如此,像皇上此等人中龙凤,哪里是久卧浅滩之人?必然要翱翔于九天之上,只可惜了,苏将军并非那可以比肩之人。

    话里的讽刺即便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冒犯,更何况是一国之尊,只是洛席远却并未生气,反而道:秦公子这么说,到是与那人说的一般了,只可惜,却不是我心中所想。

    自然,被抛弃的人与选择抛弃的人,想的怎么会一样?找借口的人与找不到借口的人,说的怎么会一样?不过是鸡同鸭讲罢了。满情依旧话中带刺道:既然皇上请我住下,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是讨论画技,总好过在那花阁以色侍人。那么小人便退下了,若是皇上宣小人,小人必将竭尽所学,为您画出心尖上的那人的十分容颜!只是,还请皇上莫要忘了,即使画出了十分的相似,终究是假的,苏将军早已仙逝多年,画的再像,这人也不会从画中跳出来,不过是个假物罢了。小人告退!

    说罢也不管皇上如何说,甩袖转身就走。

    这可真是,个性十足的一位花阁公子。洛席远见他自说自话的离去,只觉得哑言无语。

    这一位即使流落花阁,面对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也不肯低下头的秦公子,竟然有着与谨云如出一撇的傲气,果真不愧是大燕第一贵族家出的独子,只是这天生傲骨却又被这世道捉弄,最后终是被自己这些口口声声天下苍生的人伤害,当真是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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