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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有匪(GL)——甘若醴(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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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双眼映出来人的模样前,她面上已浮出一抹浅笑。

    阿烛,你来了。

    干涩的嗓音犹如久违耕犁的龟裂土地,叫人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正如曾经一度是她象征的朱砂痣和白衣。

    所有打探长离仙子下落的修士都在寻找一个眉间有一点朱砂的白衣剑修,却不知道朱砂已然不在,那身沾染了血污的白衣也早就被丢弃了。

    钟明烛往前一步,张开手将长离抱住,她想要用力搂住怀中的身躯,却在感受到臂弯中的形销骨立刹那收住了力道。她闭上眼,埋入长离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一声,道:嗯,这次路上没耽搁。

    随后,她拉着长离坐下,一边拿起手帕替她擦去手上残留的泥土,一边饶有兴致问道:你在种什么?

    种花。长离看了眼土地上那排不那么整齐的隆起,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说道,你以前移栽过来的花都枯死了,我便托海楼给我带了些种子过来,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芽。

    钟明烛的手一顿,浅色的眸中有凄惶一闪而过,但很快她就重露笑容,以一贯笃定的语气道:会开花的,到时候请他们过来赏花。

    好,海楼说这些都是凡界深受喜爱的花呢,应该很好看吧。应是欢欣的心情,长离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钟明烛注意到她眼底的困倦,笑容中顿时染上几分苦涩。

    累了么?先去休息吧。她抬手抚了抚长离的头发,声音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宝物。

    长离点了点头,喃喃道:帮我看一下剩下的种子吧。说罢便起身回房,才躺下就沉沉睡去。

    包在我身上。长离一走,钟明烛的表情一下垮了,笑意荡然无存,她久久凝视着那片荒芜的苗圃,末了,颓然地弯下腰,将脸埋入掌中。

    至黄昏,突然有人出现在庭中,却是风海楼,他一出现,钟明烛立刻直起身子,背对着他问了声好。

    风海楼提着一个竹篮,见到钟明烛,他并未显出意外的表情,而是走过来,恭恭敬敬称道:前辈好。而后望了眼屋内,问道:小师叔睡了么?

    是的,把药放这吧。钟明烛点了点手边桌子,接下来几天我来煎药,竹先生改了几味药材,如果有效果,我再把方子给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苗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谢谢你。

    照顾小师叔是我分内之事。风海楼同样注意到了那些播种的痕迹,声音忽地一颤,努力维持住平稳,才试探地问道,这次你可有进展?

    有就好了啊钟明烛摇了摇头,似是不愿面对风海楼眼底的失望,飞快地继续道,我在山脚捉了形迹可疑的修士,丢给柳寒烟拷问了,你若有时间,倒是可以去看看。

    风海楼眉头一紧:这时候不去扶风林,莫非有人暗中泄密?

    如今长离身在天台峰的事仅有数人知晓,龙田鲤重伤未愈正在僬侥城疗养,是以天一宗内只有风海楼一人被告知内情,他将门人撤离其余六峰,一方面为求自保,另一方面也是确保天台峰的迷阵不被发觉,而被他囚禁于天台峰下的柳寒烟,实则为守门之人。

    当初钟明烛离开剑炉时将柳寒烟一并带出,还赠她保命丹药,决心将长离安置在天台峰后,钟明烛便在朔原找到柳寒烟,要她护山,柳寒烟本就在冰原中以苦修磨炼剑意,换个地方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是以立即答应了。

    天台峰的迷阵由钟明烛和风海楼一起构筑,只有他们能直接以玉符传送至峰顶,其余人想要进入,必须从柳寒烟身边经过,她的剑,世上能胜过的修士已经不多。

    自从竹茂林和百里宁卿在扶风林故布疑阵,将云浮山的修士引开后,已有多时没有陌生修士在附近出没,此时又有人在山下徘徊,此事必然非同小可,风海楼不敢大意,朝钟明烛匆匆行了个礼就往山下而去。

    风海楼离开后,钟明烛又呆呆看了一会儿空荡的庭院。

    曾经她种下的花草,在池塘中养的鱼,都在冰雪中失去了生机,哪怕后来她重塑结界,令这片山头冰雪消融、春风再临,那些消逝的生命也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意识到这点,一瞬席卷而来愤怒令她几乎失去理智,她握紧双手,压在心头的巨石愈发沉重,逼得她想要大喊大叫,想要释放毁灭之火,将眼前看到一切、整片大地全部烧尽。

    为什么!为什么!

    她怒视着披上夜幕的天空,泛红的双眼中是刻骨的恨,她恨这漠视万物的天道,恨那些挫骨扬灰都难偿其罪的修士还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若耶的血保住了长离的命,却也仅仅是保住了她的命。

    在即将与重霄剑融合,变回那柄斩断三界的天道之剑时,她用最后的意志,强行将肉身与剑魄割离,保住了身为人的意识,但同时,身体也被剑气撕裂,导致仙骨尽毁。

    虽然溃散的魂魄被鲛人之血勉强凝聚,破败不堪身骨却再难修复。

    世上最神奇的药莫过于长生引,可连长生引都无法修补被天道剑气损毁的仙骨。

    如今长离五感俱损,声音沙哑,无论是听力还是目力都远弱于常人,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在昏睡,每天须得喝药才能在另一半时间保持清醒。

    当初被她视为唯一的剑道,也只能漫无止境地成为曾经。她一度因心境而握不住剑,而今再度无法握剑,却是因为力不能支。

    眉间的伤痕只是她身上众多伤痕之一,只有钟明烛知道她衣服下还有多少狰狞的痕迹,是剑气破体而出时留下的,再灵的膏药都无法令这些剑痕消失。

    钟明烛细细数过那些伤痕,指尖每抚过一道丑陋的痕迹,心底的愤恨就深一层,她想要将羽渊的残党捉回来,割开他们的皮肉,斩断他们的骨骼,在他们身上刻下同样多、甚至更多的伤口。

    可那又如何呢?

    就是杀尽天下修士,也无法令长离的身体有一丝起色。

    短暂的绝望后,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龙田鲤随口提及的一句话。

    灵海与仙骨为一体,修复灵海与重铸仙骨方法一致,在连山经上曾有记载,但我手上只有残本,只提及所需的部分灵材,而无炼药之法。

    而残本上记载的灵材为真龙之骨和女娲大神补天的五色石。

    她当即赴往僬侥,向龙田鲤讨得那残本,交给竹先生后,拜托他根据残片揣摩炼药之法,随后便开始四处寻找五色石。

    五色石只存在于只言片语的传说中,连她和陆临都只曾听说过名字,不知其为何物,她甚至连下界到底有没有五色石存在都不清楚。只是走投无路之际,那不知真假的残片多少给了她一线希望,在剑炉底下,她于弥留之际也不愿束手等死,如今更是不愿无所作为。

    希望再渺茫,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这几年来,她与长离相伴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大多时候都在外漫无目的地搜寻,从朔原到南溟,再从东海到妖之国,一刻不停,顾不上任何其他事,任凭这所庭院停留在荒芜中。

    可至今为止,哪怕倾尽气力,她仍是一无所获。

    莫说是五色石的所在,就是连其他传说都打听不到。

    每次回来,长离的身体都比前一次要更虚弱,一开始,她一回来就直奔长离身畔,随后,伫立在屋外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她需要鼓起勇气才敢踏入。

    她经受历练,获得驾驭天火的能力,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到。

    挽回长离性命的不是她,察觉长离心情给她找来种子的不是她。

    我到底能做什么她低声道,捏紧的双手咯咯作响。

    她从来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连坠入下界生死未卜都无法令她心灰意冷,可如今她却觉得心里某一处已经凉透了,随时都会死去。

    突然,泛着凉意的身躯贴上她后背,同样冰冷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握紧的双拳,似想将凝于那处的怒火揉开。

    她想得太入神,连长离醒了都没发觉,随后,她听到羽毛一样柔软,足以令一切坚硬之物都融化的嗓音。

    阿烛,我现在很好,你不要难过。长离将全身重量都交给了她,在她侧颈蹭了蹭,像是怕她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不要难过了。

    等花开了,我让你第一个看到好不好。

    第162章

    雪落了又停, 停了又落, 永无止境。

    钟明烛逗留了三天就再度动身离开, 将审问那修士的差事交给了风海楼。

    而柳寒烟依旧石雕似的坐在雪中, 那场小小的风波后,她迎来的是又一段看不到尽头的宁静。

    注视着茫茫雪原, 她时常有种仍置身于朔原的感觉,那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散发着萧条孤寂的气息,除了风雪, 别无他物。

    可数百年前, 这里尚是块山明水秀的宝地,她犹记得刚拜入天一宗时,七峰参差而列, 恢弘肃穆, 仿佛这就是云深之处的仙境, 而此刻回想,那时光景倒更像是镜花水月正如她曾经的执念。

    离开剑炉后,附于她体内的最后一缕重霄残魂也消散了, 她至今不清楚为何重霄的残魂会驱使她破坏飞仙台。

    也许在剑炉底下度过漫长的岁月后,那些催生破坏的嗔怒怨恨都被磨平了吧,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如此猜测,同样,她也无从辨别当初自己所求之道, 到底有几分是出于本心。她曾几度坠入绝境,从不曾回首顾看,如今枯坐在这空寂之地,倒是平白生出几分感慨。

    突然,她听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来过这的人只有钟明烛和风海楼,他们素来都无声无息的,况且修士身法轻盈,就算尚未筑基也绝不会发出如此笨重的脚步声。

    瞬息间那柄剑已在她手中,剑气一触即发,不过很快,那剑就被她插回原处,弹指刹那,她已辨明来人身份。毕竟以她的修为,普通人的气息根本瞒不过她,何况对方根本没有隐瞒的意图。

    是我。长离朝她走去,她披着厚厚的斗篷,大半张脸都埋在领子后面,呵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令那双黑眸中的氤氲看起来更浓。

    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出现在这,虽然穿得很暖和,但仍低估了这灵气所化的严寒,才踏出那冰壁就被寒风刮得一个激灵。

    柳寒烟挥了挥袖子将风阻在岩石外,视线在长离身上扫过,处变不惊如她也不由得一怔。自涿光山一别,她就没有见过长离,只知道她伤得很重,却不知她竟虚弱成这样。

    这岂止是伤重,根本是勉强活着。

    当初那个势不可挡的白衣剑修,如今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柳寒烟心底不禁划过一丝轻颤,不知是失落,还是惋惜,末了,她收回目光,冷静道:这里不适合你。

    我马上就回去。长离在她身边蹲下,从斗篷下取出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

    盒子还是温热的,地上那层雪很快就融化了。

    这是什么?柳寒烟问道,她对长离的了解仅止于剑,此刻倒是有些好奇这冒着热气的盒子里会是什么。

    阿烛在的时候教了我几样点心的做法,我今天试了下,不过做多了些。长离将盖子打开,将里面那副碗筷递给柳寒烟,就带来给你尝尝,谢谢你那么多年来守着山路。

    柳寒烟眉头一皱,她以为会是什么灵器法宝,或者和前几日那修士有关的东西,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个食盒,她早已辟谷,正想推辞,可瞥见长离眉间那道伤痕,拒绝的话语最终被沉默取代,稍作犹豫后,她还是接过了那副碗筷。

    方形的糕点整整齐齐码在蒸笼中,没任何花样,柳寒烟尝了一口,也说不上味道如何,她早已忘了进食的感觉。

    长离看她咽下去后没有说什么,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看向那笼点心,笑了笑道:阿烛教我的有很好看的花纹,不过我怎么都做不来。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染上几分感怀,似在追忆过往,以前她经常做这些,我不知道原来那么难。

    第一次的话,已经很好了。柳寒烟说道,换做以前,她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和长离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心平气和谈话,更不会相信自己会出言安慰人。

    也是。长离笑了笑,慢慢站起身子,但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她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先回去了,食盒我下次过来拿。说罢她就转身往回走去。

    即将跨入那面冰壁时,柳寒烟的声音突然传来,听起来有些犹豫: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长离语气平静,仿佛那只是什么不相干的事。

    为什么不叫她留下陪你?

    人之将死,最后一段时间的陪伴弥足珍贵,这是连修士都心照不宣的道理,长离失了修为后与凡人无异,数年于她何其漫长,何况她的身骨被天道剑气损毁,根本无药可医,如今只能靠药勉力支撑,随时都会彻底崩溃,也许是下月,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下一瞬。柳寒烟不明白为什么钟明烛依旧会一次次离开,去寻找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救命之法。

    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的,即便是我也一样,而且长离望着积雪上新踩出的脚印,笑了笑,我也想要活下去啊。

    曾经,她所见所闻所感皆为虚无,生或死不过一字之差,于她形同虚设。

    她就是一柄剑,不会死去,亦不会活过来。

    如今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却想要活下去,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下去。

    也许是大限将至,她越来越多地想起以前的事,她也终于明白梦境中那些声音、画面来自何处,那并不是她的记忆,而是琢光的记忆,以及战火在剑上留下的残影。

    琢光舍身铸就帝剑,其精魂未彻底消失,而是融入了那柄剑中,天火所炼的帝剑中本不会诞生剑灵,但是琢光之魂曾破天道,便是天火也无法将其毁灭,是以残留那一丝人魂,经过天帝陵中灵力数万年的滋养,终于孕育出了剑灵。

    剑灵继承了琢光的容貌,初生时心智尚未彻底开化,犹被身为剑的本能控制,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对下界的向往。

    平息祸乱后,昊天长久地坐于剑室中,面对那柄以琢光为名的剑,诉说数不尽的相思,其后,他以血肉铸陵镇住邪祟,属于他的一切都散入了天地,唯独在剑室内留下了他对尘世的眷恋,而那份情,在数万年后化作了剑灵的执念,是以剑灵在新生蒙沌之时便破界而下。

    琢光剑身在上下界连通那一瞬就湮灭在空前强大的力量中,而剑灵则在那一缕人魂指引下前往了忘川,入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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