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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你自照——五两银子(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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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暄以为他这句话是挑衅,想暗暗讽刺自己困在这里出不去,但又拿不出证据公然指责他,便不着痕迹地瞟了他一眼。
    荣亲王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对这个后辈是不是太冷淡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殿下呢?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这哪里是能由我来打算的!这由得了我吗!我想出去就能出去吗!若说方才是怀疑荣亲王暗讽自己,李暄此刻就是真的确定他在挑衅自己了。
    只怕我到时候出去了,王爷还被困在这里,倒叫我这个做晚辈的难为情啊。他压着怒火,阴阳怪气道。
    荣亲王记得方才两人明明聊得很融洽,不知为何两人又唇枪舌战了起来,但他同样不甘示弱:不劳殿下费心,我出去得铁定比殿下早。
    李暄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反击回去,却被外头的一阵声响打断了。
    荣亲王和李暄都不约而同地向外张望,只有江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江洺抱腿坐在牢房一隅,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身形。
    夕阳穿过窗子洒进来的光线笔直地落在牢房之中,将牢房均匀地划分为两个部分,一半光明,一半阴暗。而江洺正陷在那阴暗之中。
    夕阳缓缓落下,地上的阳光也渐渐随之挪动。他眼神呆滞看着那分界线慢慢地远离自己,看着包裹自己的黑暗是如何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仅剩下的光明的。
    来的是李昀。
    愁眉苦脸的宗人令跟在李昀身后,看到荣亲王后更是一脸幽怨,似乎在怪罪他为何没有好好管教儿子。
    父王。李昀先是向荣亲王行了个礼。
    荣亲王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脸上装满了希望,以为他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了,这趟是特地赶来接他回去的。
    谁知李昀行完礼直起身就朝旁边牢房走了去。
    钥匙呢?李昀看向宗人令,劳驾,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江洺这才舍得抬眼看向李昀,他直立于阳光之中,光鲜亮丽,就像刚见面时的样子。
    江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炽热无比,怕被烫伤似的连忙收回了目光。
    宗人令本就不是什么严于执法的官,平日里经常在各大官员之间周旋,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一听到李昀要牢房的钥匙,他一面不敢得罪这位世子殿下,一面又怕李暄说出去之后上头会责怪下来,就瞅了瞅一旁的荣亲王。
    给他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下来。荣亲王明白宗人令的意思。他现在可是亲眼见识了民间说的什么叫有了男人忘了爹。
    等李昀进了江洺的牢房,又让狱卒锁上了门: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李昀走过去坐在他边儿上,慢慢地伸手将他圈进怀里。
    我都知道了。李昀用下巴宠溺地蹭着江洺头顶的软发。
    江洺没什么反应,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那个叫覃文山的,他说
    你别说了。江洺低声说道。
    李昀止住话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你什么都不知道,远不止这些。江洺说,娘亲安葬之后,父亲带着我游历山川,就是为了看这人间百态。人性的丑态、心底的邪恶、最不堪的欲念我都被江海峰逼着见过。
    李昀静静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那些年的艰难。
    杀人分尸,藏尸食尸又算得了什么。上一刻还在说着多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下一刻就能易子而食;还有无数为了自己私欲害死数十民众的官员;恩将仇报致人满门抄斩的更是数不胜数整个人世间都是扭曲的。
    我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蛆,什么肮脏的东西都在我眼里汇集,简直令人作呕。江洺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我央求我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但他说身为他的儿子不能这么
    江洺眼光放空,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是问我,我爹是不是尚千聊杀的吗?
    李昀将他搂得更紧。
    我一直都知道,在尚千聊递给我爹船票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条船会出事,江洺突然笑了,但是我没阻止他。
    在他拿着包袱上船的时候我甚至都能看到他是怎么死的。江洺又笑了两声。
    李昀心疼地看着他。
    江洺偏头温笑着看向李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你从转角处拐过来的时候,当时你还没看到我我远远地就瞧见你了,你意气风发地向我走过来,脸上带着恣意的笑,那时候真好啊,我就像看到了光一样。
    你从小养尊处优的,多少人护着,什么脏东西都没见过吧,那么干净,那么纯洁而我就像从地狱里边爬出来的,肮脏、龌龊在我身体内部涌动,连骨子里装满了黑色的垃圾,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却截然相反呢
    李昀打断他:不是的江洺,你有没有发现,在你遇见我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洺没有回应,只是觉得有些冷,而李昀身上暖烘烘的。
    听我的,好好活下去好吗,就算是为了我。
    江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邪恶之中浸泡得早已经麻木的心,但每次在李昀面前总能被微微触动起来。
    他也曾经有过活下去的念头,但只一瞬间就被扑灭了。
    我答应你,以后会更加不一样的,好不好?
    沉默了许久之后,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李昀喜不自胜,在江洺唇上狠狠啄了一口。他又从隔壁荣亲王那里要来了两床多余的棉被,铺好之后又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羹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我得去趟荆州,就算夏临堂被灭口了,楚临风也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李昀正色道。
    江洺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初我跟尚千聊去找他的时候曾经避开尚千聊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他要留下点什么东西,他为了他儿子应该会留一手。
    李昀了然。
    我会想办法救你。他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江洺嘴角带笑,眼里又露出了难得的光芒,一路目送着他离去。
    从他自俞淑英逝世以来,寻死的念头就一直在他脑中徘徊,时而会强大到占据他的整个脑海,时而又变得像轻烟一般虚无,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存在,从来没有被抹杀掉。
    只不过被他埋得很深。
    其实这段时间跟李昀相处下来,江洺已经很久都没有注意过那些念头了,心里也已经渐渐萌生出了一种求生欲‖望,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但是计划终究还是计划,他和尚千聊本不应该在这个世间存在,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况且,他也想看看自己堕落到黑暗的最深处时,对方会怎样一把把地自己拉起来。
    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有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毕竟我们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我不相信感情,但我相信你。
    ☆、免死
    翌日一大清早,林总管兴冲冲地跑进宗人府大门口。
    因为他是荣亲王的人,狱卒收了银两意思意思就让他进去了。
    王爷,林总管伏在牢房的栏杆上,一脸悲戚,世子他把那宝贝给拿走了!
    荣亲王还缩在被窝里头,他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问:什么宝贝啊?他要拿就拿去呗。
    是那个啊!王妃手里那个能救您一命的宝贝!
    荣亲王突然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就蹦到林总管面前,他瞪大了眼睛问:王妃给他了?
    林总管道:昨夜他与王妃在房中待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攥着那东西。
    然后呢?荣亲王焦急道。
    世子先是去了趟进酒那儿,然后又带着凌鹰去了荆州。林总管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李昀和凌鹰路上一刻都不敢停下,连夜火速赶往荆州,生怕路上又会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们牵着马到处问路,好在夏临堂此人在当地还算出名,没多久就到了他家门口。
    有人在吗?凌鹰弯起指节敲了敲门。
    许久都没动静传出来。
    凌鹰回身看了看李昀,李昀目光慢慢黯淡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从墙头一跃而入。
    院子里整洁得很,只一眼便看出来主人家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李昀一推开房门便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连忙进去一探究竟。
    一个中年人躺在地上,胸口被捅了一剑,血流遍地,应该死了没多久。
    看看房间里还留下了什么,细心点四处找找。李昀吩咐道。
    凌鹰应道:是。
    李昀摸了一遍夏临堂全身,什么也没有。楚临风走前应当也搜过,不会让有价值的东西留下。
    他开始有些泄气。
    李昀静静地看着夏临堂的死尸,想着若自己是夏临堂会怎么保下自己的孩子。
    他事先已经查清楚了夏临堂的所有消息:父母早亡,幼时跟随老师傅学手艺,老师傅看他勤勤恳恳做人老实就将自己女儿嫁与他,后两人又生了个儿子,当天妻子难产死亡,不久后老师傅也死了,夏临堂与儿子相依为命。
    李昀顺着夏临堂的视线看到了一个大衣橱,他突然想到什么,走过去将那衣柜打开来。
    一个小男孩正昏睡在里头。
    李昀将他抱了出来,开始在他身上搜寻东西,凌鹰见他有所发现也走了过来。
    果然,李昀从他衣兜里摸出来夏临堂的绝笔信,应当是紧急之下塞进来的。他摊开一看,写的正是尚千聊逼他刻私印的那些事。
    殿下!王爷有救了!李昀高兴地说。
    李昀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临走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临堂,指了指男孩道:把他也带上吧。
    好。凌鹰抱起了那个孩子。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就像敌方的欲擒故纵一样。
    果然,一行人刚出荆州就遇上了拦路的楚临风。
    尚千聊已经伏法,你还想顽强抵抗吗?李昀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昂道。
    楚临风一脸痞笑,尚千聊就没打算让我活下来,姓凌的你还等什么,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吗?
    凌鹰禁不住挑衅,将孩子抛向李昀举着剑就策马向楚临风冲去。
    楚临风横剑一挡,又发起进攻。
    李昀抱着那孩子在一旁观战。
    你叫什么名字?李昀问。
    那孩子犹豫着说:我叫夏终南。
    说完后夏终南又在等李昀和他说话,可李昀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打架,也不再理他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人是谁呀?我爹呢?
    李昀冷淡地说:你爹被那个人杀死了,我们在帮你报仇。
    夏终南还小,不懂死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不是见不到我爹了,就像见不到我娘和外公一样。
    对。李昀看了一会,发现凌鹰和楚临风武艺不相上下,短时间内也分不出胜负,就想着自己出手或许能早些赶回京城救人,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过去帮忙。
    李昀说完也跳入了战圈对楚临风发起攻势。
    楚临风面对凌鹰已经很是吃力,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昀,简直腹背受敌。
    李昀趁其不备往胸口踹了他一脚,楚临风落地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凌鹰没给他站起来的机会直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第二天阳光穿破天际浓厚的云层抵达地面。
    江洺和尚千聊被狱卒押上了囚车一齐运往菜市场行斩刑。
    囚车抵达菜市场时已经快到正午了,两人被迫跪着等待午时三刻的来临。京城近些年太平得很,已经很久没有行使过斩刑了,台下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老百姓。
    似乎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又似乎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尚千聊,他突然开口道:哥哥,有件事一直想让你知道。
    江洺淡淡地看着台下的那些百姓。
    其实爹在死前的一个月已经决定好不实施这个计划了,你娘的死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他花了很多年才想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是夫妇和谐、一家团聚而已。尚千聊犹如恶魔一般在耳畔低语,他也对你很愧疚,后悔扭曲了你的一辈子,后悔把你变成了不正常的人。
    太阳在残破零散的云层中出没,射出的光芒时隐时现。
    尚千聊继续道:若不是无意间看到了他写的信,我也不会知道他心里想着这些,不过那封信已经被我烧了,你永远也不会看到。
    江洺不动声色。
    你知道他上船是要去哪吗?他是想去你娘母亲祭拜,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乞求她的原谅,之后再回来向你赎罪。尚千聊邪笑起来,可是他永远回不来了,因为遇上了我。若是当初没有收养我,你们父子可能冰释前嫌了。
    江洺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哀伤,随后又陷进了无尽的平静里。尚千聊的话就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虽然掀起了几道波澜,但最后还是归于风平浪静。
    尚千聊转而又道: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没有提醒他那艘船会出事他才会死。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要一起死了。尚千聊狂笑不止。
    李昀进了城门口先经过皇宫,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把夏临堂的绝笔信呈给了皇帝,并让凌鹰安排好夏终南后去大理寺打听打听江洺和荣亲王的情况。
    皇帝今日没起来床,卧在病榻上扫了一眼绝笔信,昀儿真是能干,这么快就找到证据替你父王脱罪了,朕的儿子要是有你那么能干,朕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皇帝几日没见又苍老了许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病气,像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陛下过奖。李昀淡淡道,他正想着怎么离开,转眼又见皇帝将夏临堂的绝笔信烧了。
    李昀大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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