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道侣——灵芽(52)

    又行了四天功夫，楚怀风果然是奔着灵山去的，他落在灵山脚下，刚要上去的时候，被俞少阳拉住了。
    去哪儿？
    楚怀风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俞少阳，惊讶地问：你何时跟来的？
    俞少阳无心回答他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来灵山做什么？
    楚怀风淡淡地说道：拜佛啊。
    哪里拜不得，非要来此处。跟我回去！俞少阳说完拉着楚怀风就要走。
    楚怀风拼命挣扎着，然后挣脱了俞少阳：你干什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俞少阳生气地看着他，你说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楚怀风理直气壮地说：早在打天兵的时候，你就把我休弃了，还有什么关系。
    俞少阳红了眼睛：你是我祭神认定的道侣，就算分开也是要起香祭神，要经过神明同意的。
    楚怀风心里有些烦躁，他不过就是来情佛祖开示一下，俞少阳也阻挠，这个人实在无可救药。而俞少阳经历过楚怀风出家两次，这次到了灵山如果再遁入空门，那就回不来了。
    楚怀风气急之下说：那挑个日子，起香祭神吧，看看神明什么意思。
    俞少阳忽地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中，心中的愤怒更加强烈，浑身散发着黑气。楚怀风要往山上走，俞少阳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别闹了，回去吧。这是最后的哀求。
    楚怀风说：少阳，你为什么阻拦我？你要干嘛？
    俞少阳问：你要干嘛？
    楚怀风转过身来说：我去请佛祖给我开示。
    俞少阳问：就这些？
    否则呢？
    俞少阳搂住楚怀风在他耳边说：你去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不下山，我就带人打过来。
    楚怀风很无奈，他对俞少阳说：要不你和我一起上去，一起听听？
    俞少阳摇摇头：我从不听任何无为的大道理，你去吧，我等你。俞少阳目送这楚怀风一步一步走上了灵山，直到看不见为止。
    楚怀风上了灵山，到了大雄宝殿上，有力士问明来意。楚怀风告诉力士，自己前来求见佛祖，请求开示解惑。力士听罢转身去了后面，再次回来后说：公子，后面请。
    楚怀风跟着力士到了后殿，力士说：公子里面请吧，佛祖就在里面等您。
    楚怀风来到里面，看见佛祖正坐在榻上闭目打坐，法相庄严。楚怀风跪拜：弟子楚怀风拜见佛祖。
    佛祖缓缓睁开眼睛用浑厚的声音说道：起来那边坐吧。
    楚怀风起身后，到对面的榻上坐下。佛祖问：所来何事？
    楚怀风说：弟子心有疑惑，请佛祖为弟子开示。
    佛祖说：心有疑惑便看看这心要什么。若是身有不满，就看看这身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
    楚怀风说：弟子既想遁入空门一心修行，又恋着道侣不敢辜负。
    佛祖：道与道侣有何区别，道就是道侣，道侣也是道。一念无明，灵山也是魔窟，一念清净，地狱也是净土。
    楚怀风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说道：弟子听不懂。
    佛祖开示道：佛教有一位示现在家居士相的证道之人，就是维摩诘居士。他是东方净琉璃世界阿閦佛的化身。为了教化众生，他以一个在家人的身份示居士相。
    维摩诘居士有万贯家财，娇妻美妾，奴婢成群。他面对凡尘俗世，可以内心如如不动，对境不起念头。在三千大千世界里，面对五花八门等有相的境地而心不沉迷其中，故而得圣果大道。你知道维摩诘这三个字的意思嘛？
    楚怀风合掌说道：弟子不知，请佛祖开示。
    佛祖说：维摩诘，是清净无垢的意思。维摩诘居士在凡尘俗世中身心不为一切烦恼名利欲望所染，始终能做到心在三摩地，故而使得众生赞叹。
    维摩诘居士在家，与凡人的生活没有差异，一样要吃饭睡觉，一样有生老病死。一样接受赞美，承受诋毁。他以凡尘为道，检验自己的修行，证得自己的果位，并且也度化了家人奴仆。
    昔年，维摩诘居士生病了，我派文殊师利菩萨去探望。文殊师利菩萨以智慧著称，他当然知道维摩诘居士生病只是表法给众生。到了维摩诘居士家中，在众人面前，二人斗机锋禅语，将生病的因果说与众人，众人因此得以开悟。这也引得文殊菩萨不断的赞叹，认为维摩诘居士不愧是古佛再来。
    楚怀风听到这里，再次跪拜：弟子有些懂了。
    佛祖笑笑，舒金色臂为楚怀风摩顶，说道：人间有一段公案，有一位年轻的僧人，他法相庄严，辩才无碍，引得庙宇周围的众生都来朝拜。他经常劝人行善，为人讲解佛法，答疑解惑，受到了大家的信服。这其中就有一位女子，对他爱慕难舍，但僧人并没有凡俗之心，多次拒绝。
    于是，那女子回家后终日茶饭不思，不久就病入膏肓了。此事传到僧人的师父那里，师父把他叫来，让他下山与那女子成亲去。可僧人执意不肯，说因一人性命而让其他众生生出疑惑，毁了法身慧命，岂不是不妥？
    他的师父这样问他，此一人之性命我佛见死不救，难道众人会信服吗？一命不救，众生也会生出疑惑。僧人听从师父的话下了山与那女子成婚，师父因此为周围居士开坛说法。那还俗的僧人每到初一十五都会带着妻儿一起来上香拜佛，其他人再见他，看他的面貌依然清净庄严。
    楚怀风再拜：谢佛祖开示。那么，我该如何给自己的道侣种下金刚种子呢？他是魔尊俞少阳。
    佛祖：何为佛何为魔？佛魔本是一体。若令入佛智，先以欲勾牵。他要什么你先给他就是了。他是你的对境，你是他的法缘。
    楚怀风三拜：弟子谢佛祖开示。
    佛祖说：公子可以榻上打坐，入定看一看维摩诘居士的人间境地。
    楚怀风重新回到榻上打坐，入了定。
    楚怀风入定了三天，佛祖掐指然后唤来力士道：你去山下告诉魔尊，公子还未出定，请他第七日来接。
    力士到了山门前，看见俞少阳靠在界碑上等待，便过来合掌说道：魔尊，佛祖说怀风公子入定中还未出，让您第七日来接人。
    俞少阳本来心中多有疑虑，听得楚怀风不能下来，想得就更多了：你可诓骗于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让佛祖唤他出定不就得了，何来推迟？俞少阳大声质问。
    力士又说：这是公子该有的缘法，若我等强行将他拉出，恐他心生魔障。
    俞少阳忽地向力士打出一掌，那力士马上躲开，这一掌没有打中，却引来了守山神将的出现。
    何人在灵山圣地造次？守山神将问。
    是我俞少阳！俞少阳说道，今日若不交出怀风，我就踏破灵山。说完就往山上闯，守山神将一起来挡，于是便打了起来。
    俞少阳一人对多人，并不输阵，很快将神将们打得落花流水，正要往山上飞，一瓣莲花忽地飞来直接将俞少阳弹开了，这一力道将俞少阳打飞出很远，直接出了灵山地界。
    俞少阳落地后，想了想，直接向苍月山魔殿飞回去，回到魔殿，立刻点兵十万，向灵山出征。
    薛沉璧和涂九郎苦问不答，也劝阻不了，俞少阳只得命令他二人守住魔殿，其他事不必管，然后自己战袍飞向灵山。
    诸天的仙人震惊：怎么回事？
    遍地的妖怪震惊：怎么回事？
    沉睡的精灵醒来：怎么回事？
    第80章 因果篇一
    十万魔军浩浩荡荡围在灵山外，这一天正是楚怀风来到灵山的第七天。俞少阳派人喊话，若不交出楚怀风，马上荡平灵山。
    此时的楚怀风神游了七日,已经领悟了佛祖的开示，只见他浑身开始闪光，额头上原来的妖记慢慢地变了，变成一朵闪着红色光芒的小小莲花，忽地一下，他睁开了眼睛，出了禅定。
    正巧此时有力士来报，说俞少阳已经带领魔军围在灵山外，如果再不交出楚怀风，就要带人杀进灵山了。楚怀风一听，马上拜别佛祖出去了。
    俞少阳站在灵山上空，风吹过他的黑发黑袍，他表情异常严肃，咬紧牙关，看起来随时都要杀人。而另一边，诸多力士和守山神将也和他们对峙着，大战一触即发。
    正在俞少阳要下令开战的时候，忽地见前方闪着金光，只见楚怀风在半空中奔跑而来，每一步都将虚空踩出一朵红莲。等跑到了俞少阳近前，他看着俞少阳说：走吧，回家吧。俞少阳带着楚怀风以及魔军立刻撤出了灵山。
    ~
    多年以后，三界还流传着这个传说，说魔尊俞少阳与佛祖抢人，带无数大军杀上灵山夺回了道侣。事情越传越离谱，甚至到了人间还变成了话本子，登台演绎。
    楚怀风同俞少阳过着安稳的生活，同俞少阳风花雪月，有时候找薛沉璧喝茶聊天，有时候看涂九郎治军，也和鬼十三一起去探望过栾亦平他们。
    一百年以后的某一天清晨，楚怀风醒来，走到魔殿外，想着自己昨夜梦里有白鹿奔跑而来，告诉他诸事已定，英灵还巢。他想了想，想去亲自看看当年的旧人。
    俞少阳从山下上来，到了他身边问：怎么了？看你今天有心事。
    楚怀风说：我想下山了。
    俞少阳问：有事吗？
    有白鹿报信，说众人将要归位了。
    俞少阳说：真的？！具体在哪里？
    楚怀风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我想下山去看看。
    俞少阳：我跟你去。
    俞少阳把魔族事物交给薛沉璧、涂九郎和鬼十三，跟着楚怀风出了苍月山。
    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俞少阳说：去人间吧。于是去了人间，到了一个叫风关道的地方，那里正是数九寒天，下着白茫茫的大雪。街上没有人，他们二人在风雪中牵手走着，向着远处那个亮着灯的客栈走去。
    刚走到客栈门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乞丐忽地扑了过来说到：二位好心的大爷，天寒地冻的，赏两个小钱让小的得以过冬活命。
    昏暗的灯光下，楚怀风和俞少阳只见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衣衫单薄。楚怀风心下怜悯，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谁料二人竟然争抢起来，一个说：这是我的，你别动。
    另一个说：是我的，你凭什么和我争抢。
    你个吝啬鬼，你拿着就会私藏起来，然后让我们忍冻挨饿的，你要那钱干嘛，下崽吗？
    那也比给了你这个赌鬼强，你除了会赌你还会干什么？
    本来俞少阳和楚怀风都要走了，听了这番话一起停住了。俞少阳动用了法术，用慧眼看他二人，果然不出所料，是裘一召和尹万金的转世。
    俞少阳刚要上前，被楚怀风一把拉住，楚怀风说：我掐指算过了，这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劫。
    于是，楚怀风拉着俞少阳躲到别处，远远地看着他二人在风雪中争吵不休。就在他们二人争吵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哭着跑进了客栈，结果没一会儿就被伙计赶了出来：出去出去！
    小姑娘哭着说：好心的老板，您就借我一点儿钱吧，我奶奶病了，求您救救命！
    无人搭理她，伙计更是一狠心关上了门，小女孩站在风雪中大哭不已。两个乞丐全程都看在眼里，然后愣在原地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开始争夺那锭银子。
    我的，给我没错。
    不行，给我我有大用。
    给我，我保证不藏。给我，我保证不赌。
    给我！我救人！我也救人！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然后他们一起站起来走到那个啼哭的小女孩身旁，把那锭银子给了她，并说：乖，别哭了！拿去给奶奶抓药吧。
    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说：我不能拿，那你们就会饿死的。
    不会的，我们啊，其实不是人，我们是神仙。
    对，我们是故意的，我们饿不死也冻不死的。
    小女孩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问：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小女孩结果银子，忽地拜倒在地：谢谢，谢谢你们。你们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救我苦难的。
    两个人赶紧扶起她说：好了好了，快去给奶奶抓药吧，路上小心啊。
    小女孩再三谢过他们，边跑遍说：你们就是我们风关道的神仙！
    俞少阳和楚怀风看了十分动容，俞少阳就要出去，楚怀风摇摇头依然拦住了他：时候不到。
    这一夜，风关道的雪下得格外大，天气也越来越冷。俞少阳和楚怀风听了一夜的嬉笑怒骂，直到天渐渐亮了，声音也渐渐消失了。清晨，雪停了，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在下面，白茫茫，真干净！
    俞少阳去街角那里用烈火掌融了雪，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他们哪里去了？就算死了也该有个尸身啊？
    楚怀风说：少阳，别找了。两位将军劫难已满，应该是升天了。楚怀风多年前就已经证了宿命通，能知前因后果。俞少阳听罢，也就不找了。
    二人化身遁去，到了另一处春暖花开的地界，找了家酒馆，俞少阳和楚怀风坐下，叫了酒菜。
    俞少阳抱起一坛子酒就喝了起来，然后放下酒坛说道：日后谁在说我魔族不仁不义，我俞少阳断不答应！
    楚怀风笑着说：魔和邪魔还是有差别的。
    那说说差别。
    邪魔是魔的一种，所谓魔也有欢喜魔，终日沉浸在无端的欢喜中，也有悲伤魔，和欢喜魔不同，它终日让你忧伤不已。魔就是一种心病，是一种执着啊。
    俞少阳哼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酒：我倒喜欢这样的魔，比什么佛祖无欲无求恣意痛快多了，我要的人生就是要轰轰烈烈。
    楚怀风也喝了一杯酒：于无声处听惊雷，又何尝不是一种轰轰烈烈。
    这么多年了，俞少阳在楚怀风的影响下，逐渐也改变了不少，可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某些看法，楚怀风也没有强求他。
    两人喝完酒走在街上，俞少阳心中大快，率性豪气地走在前面，楚怀风在他身后跟着，看着他笑了笑。路过一个小摊子的时候，楚怀风发现一个饰物，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个核雕的人物相，一半是慈眉善目的佛像，另一半是面目可憎的魔像，楚怀风看着觉得甚是有意思，心里当下明白当年在灵山，佛祖说佛即是魔，魔就是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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