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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乔的眼睛越来越亮,陆玦瞧着他的样子便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扬眉看向谢乔,话里似带了些戏谑:你这是想到什么了,这般开心?
    谢乔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悠悠看向他,眼里的光似乎要将对方吞没。
    陆玦眯了眯眸子,修长的手指便敲在谢乔额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我等着。
    北凉。国都。王宫。
    两个侍从低着头静默地从殿外的夜色中走进大殿,他们拖着一个人。那人只穿了雪白的亵衣,亵衣上却布满血迹。青年低着头,黑发便覆住了他的脸。他瘦得厉害,垂在身下的手腕之处的骨头和血管都凸出来,那双手却根骨分明,洁白如玉。
    侍从将青年带进大殿上一处,便将人丢在那里,地面上便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侍从朝坐在大殿最高处的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又默默低头退出大殿,又关上殿门。
    最高处那人眯着野兽似的眸子看着下方满身血迹的人,唇边现出一个冰冷的微笑,看着下面那人半晌,他终于吐出两个字:丹漆。
    跪在地上的青年满身血迹,此时却只是低着头,动也不动。
    嗒、嗒
    坐在最高处的那人伸出手扣了扣面前的金色桌案,看着下方那人,道:丹漆,你两年前走时跟我承诺过,你会挑起大盛内乱,这样我北凉便可趁机长驱直入,直取金陵。顿了下,那人野兽似的眸子里有寒光划过,他用低沉得可怖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可是,你失败了。
    哈哈哈。
    地上的青年此时却笑起来,笑声刺耳,他终于抬了头,直直看向高位上那人,话里含着尖刻的嘲讽和不屑:大王啊,明明是你的手下太无能安王起兵虽失败,可并州有水患,冀州那时只有陆玦的两千人马,他们带了十万人马,却连只有两千人驻守的城都拿不下来,不无能么?说罢顿了下,他的眸子眯起来,里面溢出比那话里更尖刻的嘲讽:派出他们的大王,不、无、能、么?
    高座上那人猛然皱起眉,眼里寒光四溢。
    呵。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来到青年身边。
    他在青年身边半蹲下来,伸手捏了青年的下巴,另一只手拨开青年一边脸上的发,青年眼尾下的刺青便露出来。
    他眯着眸子用手抚过青年脸上刻着的字,又凑到青年耳边,声音冷得可怕,却轻柔至极,恍若情人的喃喃低语:丹漆,你总是知道如何惹怒我
    说罢,他将手臂环过青年清瘦的肩,将青年狠狠拉进怀里。
    那手,却偏偏放在青年肩上的伤口处,接着便对着那绽开的血肉重重按下去。
    唔
    青年的脸埋在对方颈侧,额上沁出冷汗,青筋重重凸出来,眼睛睁得巨大,却死死咬着牙,就是不出声不叫疼。
    垂在身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刺透了掌心,掌心便在暗处被血糊成一片。
    他那漆黑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又静默的恨意。
    那人终于松了手,他眯着眼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地捻了捻血迹,道:丹漆,你还是这般不听话可我,就是喜欢你的不听话。说罢,他便将浑身是血的青年打横抱起,走向殿后的卧房。
    滴答。
    一滴血顺着青年微微发颤的指尖滑落在地上,在夜里发出一声轻响。却无人在意。
    第64章
    并州兖州冀州之事皆已毕,大盛已暂无内忧外患,天子已经带着厉鸣悲和顾望返程回金陵。陆玦身上带伤,左右时间不急,谢乔便找了舒舒服服的马车,和陆玦一起慢悠悠赶路。
    等终于到了金陵,已经快至盛夏。
    长江边上。
    谢乔刚下船,此时脸色发白,眼珠却清亮又精神。长江边上一年四季风都不小,此时快到盛夏,便是从城里吹来的热风,吹到江边才夹了几分凉意。
    陆玦的伤却受不得风,谢乔笑眯眯地帮人紧了紧披风,道:我们回家?
    谢乔话音刚落,陆玦刚要回话,便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子一路小跑过来,接着便像个巨大的鸡蛋一般朝他们扑过来:殿下!殿下啊!
    徐来紧紧抓着谢乔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啊,您可回来了!奴要担心死了!
    谢乔眉头狠狠一抽,用了力想把自己的袖子从对方手里扯回来:徐来,你、你给本王放开!
    徐来眯缝着小眼,手不放不说,抓得更紧了:殿下,奴听说前段时日北方形势甚为危急,快给奴看看,殿下可有受伤?说着便要掀开谢乔的衣袖查看。
    渡口周边的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过来,谢乔再也忍不了,一手指狠狠敲在徐来头上又总算将自己衣袖拽出来,咬着牙道:你不嫌丢人本王还嫌丢人。更何况是在陆玦面前丢人。
    陆玦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徐来眼巴巴朝陆玦看过去:陆大人您,您看我们殿下,奴从殿下那问不到,还请陆大人给奴个准信啊,我们殿下此次可有受伤?
    陆玦正要说什么,便见谢乔又一指头敲上去,道:你殿下没事,有事的是他。说罢便拉了陆玦的腕,又对徐来道:你先回王府罢,本王先送他回陆府。送到了,清洗一番,休息一番,再回府也不迟。
    说罢就要拉着人走,徐来睁大了眼睛:陆大人受伤了?现下伤势如何?怪不得这大热天的陆大人他要披披风,他现在大概能猜到他殿下有多心疼
    你放心,我已无大碍。陆玦被谢乔拉着往前走,还是回了头笑着回了话。
    徐来站在江边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身影融进人群,面上便有些委屈巴巴:他殿下离金陵都有几个月了,连年都是在外地过,这刚回金陵,先去的却是陆家但是,那两人的身影实在太过美好和谐,徐来看着看着,面上便不由而生了欣慰,彻底覆盖了那委屈,到最后,笑得连嘴也合不拢了,瞧得周围的人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皇宫。
    谢铮刚刚回来不到一月,他不在的时日是陆丞相辅佐着年幼的谢昭监国。回来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忙着批阅折子面见大臣,检查太子监国的情况,也查漏补缺,处理一些只有天子才能处理的事情。今日总算得了闲。
    得了闲天子便总算能与皇后在那池子边的长廊上好好赏赏宫里新开的荷花。
    宫里的荷花开得甚好,红花翠盖娇艳欲滴,香气也甚为清幽,让人看了心旷神怡。谢铮将手里的鱼饵全部撒进荷花池,便有一群一群的锦鲤游着来抢。
    本是美景,又有心上人相伴,谢铮面上本来带着笑,此时却难得叹了口气。
    皇后见状便伸了柔荑似的手,放到天子的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着,面上浮出一个浅笑:臣妾可能与陛下分忧?
    谢铮一笑,他将手覆在皇后的手上,道:那亭曈可要猜猜,孤之所忧,是为何事?
    皇后一笑,道:臣妾猜到两件事。但依臣妾看,陛下真正忧虑的,只有一件事。
    哦?谢铮转过身,点点皇后眉心,道:你说。
    皇后便道:这第一件,可是乔儿和陆将军的事?
    谢铮闻言微皱了眉,嘴角一抽,还是道:是。这事孤心里虽早有了数,但是现下想想还是他嘴角又抽了一下,道:怀瑜身上带伤,孤也不能下手打人。
    皇后噗嗤一笑:就算陆将军身上没有伤,乔儿怎会舍得您打他呢?顿了下,又道:陛下,这世间两情相悦之事最是难得,陛下便看开些吧。
    谢铮佯叹了口气,道:孤不看开又能如何呢?不光孤要看开,孤还要这城里所有的人都看开。顿了下,他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光:怀瑜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这事早晚得传开乔儿是孤的弟弟,怀瑜是孤的兄弟,孤必然要护着他们,这城里的人,谁都不能因这事伤着他们。
    皇后一笑,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说罢又道:这是第一件,这第二件事,可是那块玉牌?
    谢铮听到这话,脸上便彻底卸了笑:是。他看着皇后,眼里漫出些痛意:亭曈啊,孤,还有个弟弟,可是,这次孤却没能找得到他。这些年他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若有一日,孤与他相见,你说,他会不会恨孤没能及时接回他?你说,乔儿会不会怪孤,接回他的时候却将他的同胞兄弟落在外头?
    皇后微叹了口气,靠进天子怀里,柔声道:这怎能怪陛下呢?陛下啊,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淑妃娘娘当年诞下的是两个孩子呢?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一定能将他寻回来,他回了家,陛下定会好好待他,好好与他解释,他定能体谅陛下。她抬头看向谢铮,伸手抚了抚他的眉:乔儿也定不会怪陛下的。他心里最敬重陛下这个兄长。
    天子将皇后揽进怀里,却还是重重长叹了口气。
    这是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的遗憾。他不可能回到从前去弥补遗憾,便只能亡羊补牢。他在并州兖州都没能寻到人,他不可能不回金陵,便只能派人去查。杨肃在他去并州前就开始着手去找当年淑妃临盆时的在淑妃身边的人,当年淑妃被钱贵妃所害,身边的人也几乎被屠了个干净,这不好找,可是,不好找,也要找。
    他是天子,却也只希望,他们能如寻常百姓一般,兄弟团聚共享天伦罢了。
    厉府。披霞苑。
    披霞苑中的槐树此时的枝叶和槐花已经铺天盖地,几乎将院子遮了个严严实实。是以外头热,这院子却颇有些阴森森的凉意。
    身着布衣的少年此时正拿了水壶,去浇长在书房窗外的那株琼花。那琼花本来病恹恹的,少年侍弄了它一月不到,它竟就变得精神起来,此时竟还打了一两个小小的花苞。
    老管家进了院子,朝少年恭敬地行个礼,道:小公子,该到用饭的时候了,您在哪里用饭?
    那少年放下手中的水壶,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道:今日大人午时会回来,我等大人回来和大人一起用。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皱了眉,白净的面皮也有些红:您您叫我言瑛就好,我当不起您一声公子,我只是大人的书童罢了。
    老管家一笑,道:小公子说笑了。我让厨房将饭热着,等大人回来,便送进披霞苑。说罢便恭敬地又朝少年行了个手礼,转身离去了。
    出了披霞苑的门,老管家的眼里还带着些温和的笑意:当日,他们大人亲自将那少年带进了门,说是书童,却是将人安置在披霞苑他们大人性情一向孤傲冷僻,除了打扫披霞苑平日里从不许仆从进入,那少年被他家大人亲自带进了披霞苑,他便自然要以主人之礼相待。
    大人!
    厉鸣悲一回来,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便一下子亮起来,厉鸣悲的眼里难得带了些温度,道:今日的功课可做好了?
    言瑛点点头:都做好了。大人要我看的书,我也看完了。
    厉鸣悲一挑眉,桃花眼里难得溢出些戏谑的笑意,道:那我等下可要考考你了,我知道你的记性好,但书可不是死读就行的。顿了顿又道:以后读完了便再去藏书阁里挑自己想读的看我说了,那藏书阁,你随意用。
    厉鸣悲在金陵城里很出名,第一出名的是他佞臣的名声,第二出名的是他的藏书阁。厉鸣悲是个心黑手狠金陵城人人又惧又骂的佞臣,可这个佞臣家里,却偏偏有全大盛读书人都艳羡不已的藏书阁。
    言瑛点点头,他刚想问一句大人可要用饭,便见厉鸣悲眼里隐隐透出些恼意,他眨眨眼,问道:大人在为什么事烦心?
    厉鸣悲眯了眸子似笑非笑看着言瑛:你的眼睛倒是尖得很。说罢却还是将事情说了:一块玉牌的事罢了。声音里难得带了点叹息。
    他会对这事这般上心,说到底是因为天子上心,天子不光上心,说不定还要为了这事伤心陛下他,向来重情。
    人他已经在查,只要那人还活着,便不会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打听到消息,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人。可他担心的是,那人,会伤陛下的心,也会伤那个小王爷的心小王爷的心瞧着凉,其实现在也软得很在金陵待了这么几年,陛下这样疼着,还有个陆怀瑜,他的心怎能不软呢?
    虽没有证据,但是,他大抵也能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到,那个丹漆,与陛下要寻的兄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厉鸣悲眯了眯眸子他就是
    若一切推测都成立,他便会忍不住想,陛下和小王爷的兄弟,那个谢扶,当初处心积虑用那块玉牌引陛下去兖州,到底想做什么呢?他在安王身边,帮着安王到处盗墓养兵,安王出事此人却全然不见踪迹;还有,北凉,偏偏就是那般巧,安王刚起兵,北凉的军队便来了
    大人,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吃饭可好?
    言瑛的声音响起来,厉鸣悲回过神来,他将那些思虑埋进心底,终是道了声:好。
    陆府。
    洗漱完毕又用罢饭,陆玦便让仆从都出了院子,陆府的仆从也都知道自家公子向来不喜人打扰,便都静静退出院中。
    陆玦看着谢乔面上虽带着笑,却还是能瞧出他心里有事。他自然知道谢乔心头上放着什么事,便道:你莫要担心,陛下已派人去寻,总能寻到人。顿了顿又道:可要到院中走走?
    谢乔一愣,面上便笑开,道:我知道。说罢又点点头:也好。我有几个月没见到院中的家伙了,刚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陆玦站起来,点点他眉心:走罢。
    太阳当空,蝉鸣阵阵。
    院中的海棠已经张开了铺天盖地的枝叶,树下阴凉得很。现下海棠花虽已开过了,这树大,却还是留着一些花。
    陆玦靠在树干上,抱着臂看向此时正微仰了头从树丛中找花朵的谢乔,眉眼含笑。
    此时,一朵花悠悠荡荡落下来,正巧落在陆玦肩上。谢乔的眼睛便跟着那花移到陆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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