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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偏差——野有死鹿(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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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铭说:你不需要有什么压力,像以前一样就好。以后成家立业,你父母肯定要帮你一把。没必要活得那么窘迫。
    郑余余尽管被他聊得很不耐烦,还是应付着说:可能吧。
    接着关铭又接了个郑老的电话,俩人便一路上没再聊天。正是下班的时候,稍微有点堵车,俩人正好快六点的时候到了郑余余家楼下。
    他家头两年搬了新家,住在二十七层,郑余余心想:幸好是电梯楼。不然关铭爬上爬下,他自己膝盖还好说,郑余余心脏估计受不了。
    关铭来了!郑母笑着开门,说道,我还没见过这孩子。
    上来便让他脱外套,说:饭马上好啦,我做了两个小时。余余挂了电话,我就开始做饭,一直做到现在。
    郑余余撸袖子:辛苦了,我帮你吧。
    关铭不怎么局促,站起来说:等我洗个手,一起端上来吧。
    郑父从厕所走出来,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了,说道:小关来了,厕所在这边。
    关铭进去洗手,郑父就站在一边,问:工作怎么样?听说很忙?
    现在压了俩案子,一个案子在收尾,关铭没有敷衍,认真回答道,另一个还在寻找突破口,一时半会应该还破不了。
    郑父说:是那个连环杀人案吗?
    是,关铭说,六年了,难查。这两天余余也忙了够呛。
    他跟着你们瞎忙,郑父说,能帮上忙吗?
    关铭笑了:他很厉害。任局很喜欢他,能进专案组,就很说明问题了。我看卢队也是个好队长,对他也挺好,很有前途。
    郑父果然满意,又笑着谦虚了几句。
    郑余余帮他妈切猪肝,支着耳朵去听,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关铭夸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郑母的高压锅里压了骨头汤,此时已经放气了,她说:去盛饭吧。
    炒猪肝好熟,放到最后去做,也不至于凉掉,厨房里都是炝炒的声音,关铭被郑父拉住聊天,郑余余一句话也听不见了。
    隐约听见门铃响了,他抓紧从厨房探出头去,问道:是谁啊?
    郑父手里拿着一束花回来了,问:谁定的?
    我,关铭说,出来的匆忙,没给伯父伯母带点什么东西。
    郑父还埋怨了两句,郑余余已经接过来,去找花瓶了。
    关队愿意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郑余余说,给他这个机会。
    关铭没跟他顶嘴,估计是看了今天这个场合的面子。
    郑父说:你拿那个新花瓶,你妈过年买的那个华而不实的花瓶。
    郑余余想起来了,去书房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了跟关铭介绍说:这花瓶六百九十九,据说原价一千四。知道在哪买的吗?
    哪儿?关铭配合。
    超市。郑余余说,楼下超市促销的高档花瓶,打五折。
    关铭说:捡了个大便宜啊。
    那可不,郑余余说,五折呢。
    关铭买的是一束百合花,这花其实很难伺候,非常容易蔫得东倒西歪,郑余余找出两把剪刀,俩人坐在沙发上,把茎斜着剪开切口,插到花瓶里,郑父递了个垃圾桶过来,看着他俩干活。
    关铭平时做家务吗?郑父笑问。
    关铭实话实说:不怎么做。
    看得出来,郑父说,现在年轻人出门都干干净净的,回了家就不行了。
    关铭:我出门也不大行。
    郑余余想憋,没憋住,笑了一声。
    郑父说:那你不折腾别人啊。郑余余家里的衣服,两衣柜也装不下,说了他多少次都一样,衣服换得勤,袜子都要他妈洗。
    在武羊不这样啊,关铭很有良心,那两年挺勤快的。
    郑余余说:嘘,让我爸贬我两句。
    俩人安静地插花,郑父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唠了两句,郑母拿着锅铲走出来:小余呢?说要帮我忙,怎么干了一会儿就跑了。
    我来,郑父说,小余不干,老余来。
    客厅就只有他俩,他俩也没说话,郑余余把花茎下端的叶子剪掉,然后递给关铭,关铭把花茎斜着剪断,插/进花瓶里。郑余余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块不好看。
    关铭又摆了摆,说道:这样呢?
    有点单调,郑余余说,你应该买那种乱七八糟的花都有点的那种花束。
    关铭说:少来,又不是给你买的。
    郑余余:给谁买也是啊。
    俩人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东西,郑余余端详着这瓶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郑母把饭盛好,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饭桌上的花,惊喜道:这是什么?关铭带来的?
    对的,郑余余说,你觉得这样插好看吗?
    好漂亮,郑母说,是送给我的吗?
    郑余余:反正不是给我的。
    第30章 破阵之乐(四)
    郑母做了八个菜, 还汆了一个羊肉汤, 郑余余嚯了一声,说:厉害了, 羊肉汤。
    郑母平时懒散地不怎么爱做饭, 经常是随便打发打发他们爷俩,但其实手艺很是不错。郑余余和爷爷奶奶关系一般,因为小时候也没有在他们手底下生活过,他饮食起居一直是他妈自己在带着, 那时候他妈拿手好菜是香菜羊肉汤。
    很鲜的,郑母说, 不吃香菜的人也可以吃, 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关铭端起碗来说:吃,都吃, 不挑食。
    郑母郑父笑起来, 关铭很给面子,一口干了大半碗,郑母马上站起来:再来点。
    关铭便伸碗去接。郑余余想,关铭可能就赢在对人真诚了。
    郑父试探着说:喝酒吗?
    看您。关铭说,我都行。
    郑父拿酒的手在摇摆,不知道该不该开这瓶白酒, 郑母说:对伤不好吧?
    关铭:没那么讲究, 我陪您喝点吧。
    郑余余假装没听见, 随口道:一会儿你还得回队里。
    你保持清醒就行了, 关铭说, 也没人管我。
    郑父说:还是算了。
    也行。关铭说。
    不喝酒难成局,最后还是开了瓶白的,俩人一人一杯底,郑母问郑余余要不要喝,郑余余晚上还要工作,不敢碰,就没加入他们。
    郑父说:小酌怡情。
    关铭是真的喝不喝都可以,对这东西没什么瘾,但难免有这种场合需要喝酒,他也能应付。只是这个时候,郑父郑母知书达理,不强劝酒,就为了助兴。
    郑母说:小关啊,这两天腿还疼着吗?
    关铭说:好很多了,医院跑了不少趟。
    郑余余闷头吃饭,听见他妈说:你平时有事儿就指使小余去做,他闲着干什么?
    好。关铭笑说。
    郑母:我在想,你爸的车也不怎么开,他就喜欢骑自行车,要不这两天给小关拿去开吧?
    你们到底买车干什么?郑余余服了,摆在车库吃灰吗?
    郑父不好意思地对关铭说:没想到能考下驾照。我科三考了三回,好不容易考下来了,结果一上路完全不一样!
    关铭说:多练就好了,我车技也一般。
    关铭也不可能要他们二老的东西,随便说两句推辞了,郑母毕竟年纪在那里,谈论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问了郑长城身边的这些晚辈的近况,他们俩不知道关铭腿伤的内情,郑长城也不会告诉他们,关铭的腿伤还有挺复杂的感情因素,本来不至于拖得这么严重的。郑老也只是说了,关铭因为同事的死,追了一个案子一年多,最后受了伤。这样则光荣得多。
    郑余余回了九江之后,很少和父母谈论关铭。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突然执意要回来,郑母也问了他原因,郑余余说是因为死了个同事,觉得无法面对那个地方了,他妈怕他染上心理疾病,连带着连武羊的事儿也不敢再提,但就算是郑余余不说,关铭的事儿那么大,他爸妈也能听见点什么。偶然地有那么几次提起来,郑母只是说,关铭也够不容易的。
    对于旁观者来说,说出一句不容易,就已经够概括出所有的境遇了,难免显得轻描淡写。关铭到底是过了什么日子,不容易到了什么程度,他们也都难以想见,甚至也没想过,毕竟也没那个义务。
    郑余余想,他父母也熬过心里的煎熬,来平和体面地面对关铭。各有各的痛罢了。他倒是像唯一一个袖手旁观,添乱的人。
    说到了车,郑母问:小关会开车,怎么不买一辆?
    关铭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便扯了个借口:不喜欢。
    这样好,郑父说,是要配司机的命。
    关铭笑着摇头,郑母说:我也觉得,不然以你的条件怎么也买上了。
    关铭说:我?月薪五千二的条件,好多同学工资都比我高。
    武羊那边的补贴怎么样?郑父问。
    还可以,关铭说,加班勤,能补不少。主要考补贴活着了。
    郑父说:已经可以了,年薪能上二十万吧?
    上不了,关铭算了算,说,十四五万、十五六万差不多。有些年头有奖金,就还好一点。
    郑父:攒下多少?
    郑余余默默听着,心想,他爸妈的问题逐渐针对了,意图也开始暴露了。关铭精得跟什么似的,估计早就发现不对劲了。现在还没说什么,估计是给郑余余面子呢。
    三四十万,关铭说,应该是,我有一阵子没查过了,工资直接打卡上,一两年都没看过余额了。
    关铭这存款真不算多了,他都三十出头了,还没结婚,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钱很可能都不符合他爸妈的心理预期。
    郑母一边盛汤一边说:你比余余要好一点,倒也没好很多。
    我三十岁说不准比他多。郑余余说。
    郑父嗤笑了一声,喝汤。
    郑余余也就是随口说说,没跟他爸皮。关铭说:真没准儿。
    人家自己买了房呢。郑母呛郑余余,你有啥?
    哦,郑父想起来了,这么说已经很不赖了,你房子贷款还清了?
    关铭:两年付清的房款,早没了。
    现在武羊市的房价也不便宜,关铭那房子现在再卖也能翻一翻,这么算固定资产还挺多的,郑余余也忘了这件事了。
    那关铭是比他强,早入两年社会,就是不一样,当年稍微拼一拼就能有的资源,现在怎么使劲也买不起了。
    他父母又觉得也不错。郑余余难免觉得心酸,怕是委屈了自己的父母,非要受到这样的折磨,他无知地活了这一年多,他父母还不知道是过了什么日子。现在关铭又出现,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他们还要衡量着,觉得这样的条件其实也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父母也本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的。说不定早已经有儿媳了,前两日相亲那个姑娘确实不错,知书达理,长得也清秀,太适婚了。错都在自己。
    郑余余又偏偏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自己也活不明白了。他和关铭太别扭了,一切都是熟悉亲近的,偏偏又隔着鸿沟,跨不过去。他在这边尝试着努力,关铭在那边拆台,不怎么配合。
    他父母问得都挺含蓄,之后就再没问这种问题,怕也是抹不开面子再深问。关铭怎么说也混了这么多年了,本来也挺会做人的,这时候也没露怯,还挺人模人样的,不像平时那么混球。
    俩人工作在身,不能走太久,吃了饭,郑母没用他们收拾,赶他们去上班。郑余余站在鞋柜旁换鞋,看见关铭买的那一束百合被放到了客厅的隔断吧台上,郑父拿出了一个小喷壶,说道:你妈养花买的营养液,我给浇点。
    能浇吗?郑母拿着抹布收拾桌面,有些犹豫地站直了看着,你去百度一下,别烧死了。
    郑余余说:爸妈我们走了啊。
    路上小心。他爸又拿着喷壶出来送,说道,好好工作,加油。
    郑余余笑道:知道了。
    俩人走出来,关铭得出了一个结论:你真是生在福堆里了。
    郑余余不反驳,其实也没什么权利反驳。
    关铭说:这么说来,郑老上次来,把我老底都给揭了?
    你是指哪个老底?郑余余说,咱俩的事,应该是我刚回九江就揭了,你受伤的事是这次来揭的。
    关铭也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真。郑余余说,他们知道一年多了,更可怕的是我也是才知道的这件事。
    关铭甚至不说话了,坐在出租车上,打开车窗放风。
    我没想到郑老告诉你爸妈,关铭半晌后开口,我以为当初咱俩闹成那样,郑老怎么也不会再提这茬了。
    又在出租车上,郑余余看了眼出租车司机,决定如果这次司机再投以有色眼光,他一定要动手打架。
    但他说了,郑余余说,算了,这事我不追究了,放心吧,不找你算账。
    倒也可以找,关铭说,这是咱俩的事,是我没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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