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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药给你先别吃,等我先吃。李昭雪顿了顿, 不知怎么说谎遮掩落薰香,只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不会害你的。
    邵灵知她与方家父子有隙,如此警惕也不足为怪。等方中正过来, 邵灵接过药丸,抬手好似放在口中,实则药丸已经顺着手臂滚进袖里。
    滴溜溜的药丸贴着肌肤划过, 带进一丝凉意。邵灵盯着方中正离开的背影,心中浮起狐疑:无端赠甚么药?他鹤鸣方家的九转龙丹声名远播, 任是求药的人哭瞎眼、跪断腿也不曾白送一颗。每年的龙丹大会, 竞价售药从未例外, 今日怎如此慷慨?
    念头一起,便有些止不住。邵灵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方中正,见他施药完毕,走到门口似要离开奉殿。邵灵拽过正和李昭雪说话的南郑门人,低声叮嘱一句:看好她。
    奉殿门口负责守卫大汉见方中正,连忙站起来:方大侠,这没事,你屋里歇着,雨大。
    方中正客气道:解手。
    大汉哈哈一笑,从身后摸出一把伞:您讲究人,额们就站檐下呲尿。
    不必了。方中正戴上斗笠,出门向东。
    邵灵起身走向殿门,却有人快她一步。是来北邙山之后收拢的散落江湖客,自称是江左舒家子弟。这名舒家子弟三十左右年纪,相貌平凡,穿一身鹊灰苎麻圆领袍。方中正前脚离开,他后脚出了奉殿,却是向西。
    邵灵见这名舒家子弟脚步极快,逃也似的进了西边林子。隐约觉得蹊跷,却又说不上来。她心中迟疑,脚下却毫不停留,循着那人踪影往西边追去。
    守门大汉见他们一个两个接连出去,忍不住跟旁边人嘟囔:额娘说啊,懒驴上磨屎尿多。唉,我不是说方大侠,方大侠咋还不回来,不是遇上不死狱的杀手了吧?
    别瞎说,要你去看看。
    额不去,这雨多大呀,砸脸上跟石头子似的。要去你去。
    哎哎,方大侠还用额们操心么?万一他老人家蹲那,我们去多不好。
    对对对,不好,太不好。
    暴雨如帘,奉殿众人各自闲聊。而方中正和方兴,正在林中密谋。方兴未料方中正突然决定下狠手,一时有些踟蹰。
    父亲,您对那些人有救命之恩,日后都是助力。
    方中正冷笑:愚蠢。昨日求我施药救命,贯卫楼那厮何等客气。今日我不过抢了他几句话,别说感恩戴德,那老匹夫恨不得要杀我。
    方兴见他脸上阴沉,不敢再说,心中却觉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儿戏。一旦走漏风声,那自己日后在江湖上,哪里还有重来之日。
    方中正见他不语,循循善诱道:方兴,你可曾想过,秦孤桐为何急急离开?她对我父子恩将仇报,怀恨在心,见我们不死岂会善罢甘休?
    方兴闻言一惊,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心中一个声音如浪潮翻涌:清浅!萧清浅!萧清浅!
    待他冷静下来,霎时后脊发凉,心虚不已:父亲,万万不可如此冒失。清浅她,她剑术超绝,即便不用内力......
    慌什么。方中正呵斥道,你忘了炎门主说的,萧清浅遇到厉害对手,这会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这甚么作态,我料她不会死,却也不好过。
    方兴低头认错:父亲料事如神,自然不会出错。儿担心,秦孤桐受伤不轻,如她们远远避开,江湖之大何处去寻。
    方中正冷笑:那岂不是更好。这只白眼狼跟她爹一样,哼,武林道义,江湖侠名,我让她知道,这数十条人命都是因她而死。
    她将此间事情传出如何是好?
    她有舌头,我们没有?
    方兴稍一想便明白父亲的用意,斟酌道:可只我父子逃脱,是不是有些蹊跷。儿明白了,我们方家有九转龙丹保命,方才逃过一劫。谅她秦孤桐也不敢说出龙丹真相,否则清浅岂有一日安宁。父亲,那我们对外说是不死狱,还是迦南教?
    方中正道:都可以,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就不知景家是何打算,竟一直没有露面。
    方中正不知,景家的人一直混在群侠之中,只是自称江左舒家子弟。那人本想找机会与他接头,但见他突然施药,已经寻机悄然溜走。
    景计不知邵灵跟在自己身后。纵是他万般警惕,连日暴雨低洼处处淤泥,邵灵离他远远的,循着地上一串脚印也不会跟丢。
    疾走三四里路,邵灵不免怀疑,此人或许只是逃兵,担心不死狱杀手偷袭,想要悄悄溜走。若是如此,自己跟着未免可笑。
    她停了脚步,转身想要回奉殿,忽听前面传来啸声,先慢后快似乎是种暗号。
    邵灵不敢大意,想要悄然向前靠近,岂料一旁传来脚步声,人数不少,来得极快。
    邵灵脚下是一条神道,四周树木光秃,两侧尽是东倒西歪的石人、石马、番酋石像。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前面同那人见面。
    能不能找个避雨的地方?
    这里离得近,若有不妥,我们也方便接应左尊。
    几人七嘴八舌,正是左鹰一行。他们惦记不死狱狱主积年累月攒下的家底,盘旋在北邙山不舍离开,想等群侠撤离再行挖掘。此刻听闻景家暗号,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出来一见。
    左鹰沿着神道往上,片刻就看见三间断瓦残壁的破败殿宇。
    这是秦孤桐他们最先避雨的地方,无面鬼的头颅在还在地上,被霍大当家打穿的窟窿呼呼窜风。雨如丝绵从破瓦里漏进来,悉悉索索冲刷夯土,褐黄泥浆一道道滑落,斑驳了墙面,好似破败的殿宇在哭泣。
    景计触景生情,一时恍惚。
    左鹰走近,上下打量他:阁下?
    景计亮出鱼符,敛袖还礼:左尊,在下奉家主之名前来。恭喜左尊,不死狱狱主已死。
    要是两人早些遇到,左鹰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对景家还有几分谢意。然而他刚刚途遇秦孤桐,已然从她口中知道狱主暴毙之事。
    景计见他神色,知道下面要费一番口舌。
    果不其然,左鹰抬手一扬。景计接过一瞧,是枚羊脂玉印,雕琢精细,手法似宫闱之物。
    等你们景家,什么都晚了。左鹰甚是不满,他被默西拧断胳膊,又与右犬苦战,还和秦孤桐不明不白打了一场。景家现在才冒出来,哪有这样的盟友。
    景计道:还请左尊原谅,计划虽然周全,奈何世事难料。如今请你过来,是有件大事想商。
    左鹰问:何事?
    景计道:贯卫楼带的人马已经到达北邙山,陆续收拢了四五十人,现在西北五里之外。鹤鸣方家家主方中正,已经给他们下药。
    左鹰一愣,心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景家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景计坦然道:景家和方中正的确有过接触,但此人心思阴沉,不可相与。他这般行事,也非我景家意图。
    那你是何意思?左鹰皱眉低语,方家因为君天威之死被波及,舍家弃业投奔天汉寨。他为何下药?他要...他要,他这是要栽赃我不死狱!
    景计点头:左尊是明白人。方中正要很多,他要报仇,要泄愤,要重振方家,但他不会担下恶名。他今日杀的人,最后都会变成不死狱手下亡魂。
    左鹰脸色一变:与我何干,狱主已死,世间再无不死狱。
    景计道:左尊所言不假,但世人去不会这么想。我景家当年也愿舍弃帝王之尊,进江湖入武林,可有人信?
    左鹰横目盯着他:你们景家此番归来,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景计摇头失笑:左尊啊左尊,你怎么也这样想。我们景家想如何?将万亩田、十二城盟等等一干杀尽?还是将会武功的都杀光,重造一个大尚王朝?先且不说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如今江湖兴起,就如太阳东升西落,江水滚滚向东,这都是天道使然,岂是人力能改变。六十年执迷不悟,我景家何必归来呢。如今我们想得,不过和左尊一般。
    左鹰面色不露,心中却觉颇有道理:不错,如今只有江湖,没有朝廷。那你是何打算?
    景计道:如实君瀚府或是秦孤桐也就罢了,贯卫楼...左尊,新安离洛阳不过四五十里。方中正想要杀人嫁祸,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左尊带人前去,他方中正岂敢明面嫁祸。迦南教来势汹汹,群侠谁不知晓,不妨由他们担着。
    左鹰了然:君瀚府在千里之外,想要插手洛阳城可不是易事。秦孤桐之辈少年侠客,此番也不过博个名望。但贯卫楼不同,一旦洛阳无主,就是他贯家嘴边的肉。
    景计见他神色,拱手一礼:左尊取下洛阳城,来日还请与我景家长安,互为依仗。
    左鹰单手无法抱拳,伸手虚扶,笑道:必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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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鹰别了景计,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离开。左鹰走到神道,见诸人都在等候自己,面上毫无不耐之色。他颇感欣慰,畅想不日自己就会权掌洛阳城,心中又生出万丈豪情。
    左鹰见旁边一尊石马斜倒, 便走了上去:各位,如今有一事要同大家商议。
    白无常娇笑道:左尊拿主意就是, 说甚么商不商量。
    马面跟着笑道:大哥说说好了, 也叫我们知道什么好事。
    左鹰踩在石马臀上,与众人目光一一相触: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大家可以安心,狱主已死。
    石马斜倒, 腿与臀陷入泥土,马头翘起离地尚有一尺空隙, 邵灵正躲在下面。她见一双脚走来,已经心惊,但听此人说狱主已死, 想来定是不死狱狱主。不曾想自己一行还未酣战,他竟已经死了。
    邵灵来不及感慨,惊闻脚步声四起, 霎时寒毛乍立。她四周没个遮拦,只需哪个不长眼的杀手往旁边走一走, 立马就能瞧见她。
    邵灵紧握剑柄, 若有不测就立马跃起, 搏杀一人先逃出去。好在不死狱规矩森严,杀手们聚到左鹰面前并不敢上前。
    众杀手声音喧杂,无不欣喜。左鹰又道:不死狱已经不在,我等却要有个安身之处。想来大家也受够了东躲西藏,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洛阳城离得近,我们也熟悉,我有意在那落脚,大家觉得如何?
    众杀死齐齐叫好,纷纷道那就占了洛阳城,左尊做城主。 咱们洛阳城禁不禁武?左尊做城主,我就去开间大当铺。当铺有什么好,我要开妓院。我什么也不会,左尊给我个一官半职。
    邵灵听得暗笑,这些人想得也太容易,经营一城,岂是嘴皮动动那般简单。想师傅起早贪黑,却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庶务。
    当年,在长江边约战君瀚府与天汉寨,连挫双方八位高手,逼得两家同时退出南郑城。起因是因为君瀚府与归天汉寨两边争夺南郑城,百姓可不堪言。
    邵修诚花费二十年,吃了无数闷亏,终有今日富饶之治。仍是每日殚心竭力,不敢丝毫懈怠。
    不死狱杀手哪知这许多,闻得左鹰所言,各自欢喜不已。左鹰立于马臀之上,俯视众人神色,心中颇为得意。刚要开口说话,忽觉不对劲。
    杀手最为敏锐,只是众人连番苦战,此刻都是精神疲惫,再则细雨连绵,影响了听觉。
    左鹰虽然没有发现马身之下的邵灵,却隐约觉察有人在左近。他不欲将与景家密谋之事说出,见人心收拢便道:大家随我来,我们去会一位朋友。
    言罢又压低声音:那些疯狗恐怕还没走,大家留意左右,切不可掉以轻心。我们走。
    左鹰口中这般说,却伸手指向狂恶,然后点了点地面,示意他留下。
    邵灵听闻他们要走,心中不由一松。紧接着马身一震,脚步声四起,越走越远渐渐没了动静。
    她料想不死狱杀手已经走远,自己当速速回去,好让奉殿中的群侠打起十二分警惕,免遭毒手。
    想到此处,邵灵着急赶回,向外探出一只手。
    大妹子!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邵灵一惊连忙缩回手臂。武五五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大妹子啊,你在哪儿啊!听见吱个声啊!
    哎呀,这雨终于小些了。大妹子?大妹子啊你人在哪哈!
    邵灵不认得武五五,但听叫声不断越来越近,心道此人真是莽撞,北邙山上满是魑魅魍魉,他那大妹子未必找得到,找了小鬼却是容易。
    她听着叫声,寻思先不出去,等是此人过来,自己见机行事。她这念头刚刚浮起,就听身边响起脚步声。
    这声音近的就像枕头里的荞麦壳哗啦作响,惊得邵灵寒毛耸立。她丝毫不敢动弹,看不到狂恶一双脚就停在自己腰侧,那衣摆贴着石马刮蹭,几次险险碰到碰到她。
    邵灵眼睛看不到人,耳朵却听得一清二楚,心思急转不停:有这人堵着,我出去都难,当将他引开一些,好让我跃出。
    她目光一扫,眼前不过几根断草,碎石子都没得一粒。邵灵情急,摸出袖中那颗药丸。她捏着药丸暗暗侥幸,亏得听那小白兔的没吃。不对,她既与方中正有隙,为何当时将药丸吞下?莫不是真能试毒,也不知现在如何。
    李昭雪情形却是大大不妙。
    邵灵离开之后,她抱膝而坐,望着噼里啪啦乱响的火堆,心乱如麻。既怕药丸是毒药,一会又得疼得死去活来,一会又觉自己小人心,不免自怨自恨。
    南郑门人见她兀自发呆,便想逗她说话。
    李昭雪口中嗯、啊敷衍,盯着火焰腾跃,心思渐渐飘远,那烈焰之火,好似扶槐那一声红衣。
    她恍惚魔怔,梦中锦帆落天涯,满耳涛声起暮笳。忽地丹田一痛,眼前破屋残瓦,古殿寒风萧飒,再不见看花驻马。
    南郑门人见她忽地身子不住颤抖,慌忙上前扶住她: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李昭雪口唇发麻,眼前发花,火堆好似化作一片火海。她耳边嗡嗡乱响,只听南郑门人焦急呼唤,张口欲言,却是牙关打颤。
    李昭雪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急急咆哮:有毒!药有毒!
    她心急如焚,急忙强行运功,霎时丹田剧痛似裂,眼前一黑便要晕过去。她自是不敢晕的,张口一咬,登时唇边殷红。
    奉殿众人听见南郑门人惊呼,纷纷投去目光,更有几个热心肠围上前,寻问情况。
    李昭雪缓过一口气,强打精神道:毒...药,药有毒。
    众人不解,一脸茫然望向她:姑娘,你说什么呢?
    李昭雪扶着墙壁站起来,极力抬高声音:刚刚那个药丸,有毒。方中正给大家吃的,是毒药。
    她此言一出,周围霎时静谧。
    有老成的出来打圆场:姑娘,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喝了脏水?赶紧坐下烤烤火,一会就没事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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