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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思——素光同(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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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夜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盯着云棠,狐疑地问道:教主?
    云棠满手都是血,嘴上还说:没事。声音细若蚊蝇。很快,她开始大口地喘气,背对着在场所有人,后颈那一片雪白肌肤爆出青筋,像死人一样狰狞毕露。青筋周围连着细小的紫色血管,这使她看起来又青又紫,极为骇人。
    教主,教主又走火入魔了。右护法身形发颤。
    卫凌风快步走近云棠,但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卫凌风道:怎会突然加重?而云棠双手撑地,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拔掉云棠手中的碎片,伸出两指探过了云棠的脉搏,嗓音陡然肃穆:竟会如此
    程雪落单膝跪地,守在云棠身侧,问道:如何?
    卫凌风回答:暂无性命之忧,但内力尽失了。
    云棠在喘息的间隙里发出可怖的笑声:还不如让我去死
    还不如让我去死。
    她这样说道。
    确实,卫凌风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沉沉叹了口气,澹台彻也是生不如死。
    程雪落侧目看着卫凌风:你想让教主死?
    卫凌风道:我绝无此意。
    程雪落道:阁下向来只会袖手旁观。
    卫凌风微微一愣:你对我误会很深。
    程雪落步步紧逼:你我之间毫无交情,谈何误会?你为教主调养身体,教主却每况愈下。
    右护法接话道:左护法大人,如今并不是争执的时候,我们应该先把教主送回房间休息
    卫凌风挡在右护法之前:我为教主调养身体,一向尽心尽力。她是我血亲,又曾救过我一命,我亦不会加害她。
    常夜琴帮腔道:卫凌风贪生怕死,没有害人的胆子。又看着程雪落:左护法大人,你没听见右护法的话吗?先把教主带走才是正事。你行事拖泥带水,不得要领,便和你那自诩道义的爹一样。
    当他讲完爹这个字,程雪落身形一晃到他的背后,拔剑横切他的腰侧。常夜琴感知一阵疾风,连忙倒地翻滚,避过程雪落那一招,当场和程雪落打了起来。
    花瓶、瓷器、香炉被剑光斩裂,散乱一地。
    右护法想拉架,但他有心无力。他只能扶起云棠,并说:我们先走。
    卫凌风打开正门,跟着右护法往外走,还有两位副教主一路随行。其中一名副教主年过七十,姓徐,教内众人尊称他一声徐老。徐老一身道袍,白眉白须,行步间轻松自在,衣袖飘逸。
    几人已经远离议事的房间,月光黯淡,四下岑静。徐老走得最快,一直在前方引路。不知不觉间,他把众人带到了一处荒废的偏僻角落。他还说:今夜,过半的侍卫们都在饮酒,城门外醉倒一片。
    右护法回答:那是教主的犒赏。近日大伙儿辛苦了,教主便给所有教众派发了美酒。
    徐老又问:左护法做事稳重,今夜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自我归教之后,卫凌风解释道,常夜琴,程雪落等人似乎整日心绪不宁。
    他们踏上一座石桥。桥下是沉寂无波的一汪湖泊,湖上飘着颓败的枯莲,枯叶之下的莲梗乱如一蓬杂草。徐老望着眼前景色,慨叹道:昔日的红莲碧叶,却是今日的枯枝杂草。他似乎一点也不为云棠的病情着急,而另一位副教主慌忙催促道:徐老,我先去召来大夫,你们把教主带回话没说完,徐老蓦地一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徐老内功深厚,点穴的本事更是一流。早些年,他使用化名,著出一本《点穴初编》。这本书在江湖上广受推崇,乃至于所有门派都复刻了《点穴初编》,用来教导弟子如何点穴、如何入门。
    徐老虽已年过七旬,但他身法敏捷,出招极快,又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擒拿几位年轻的武林高手丝毫不在话下。
    徐老行走江湖的唯一克星,便是《无量神功》。
    奈何《无量神功》是云家的秘传武功。徐老不禁感怀道:老夫在教内三十多年了。早些年,我心怀壮志时,也愿为老教主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他还没说完,右护法后退一步,嘴上念道:徐老。
    徐老十分慈祥地应道:承蒙指教。
    右护法放开云棠,马上跪地道:属下绝非徐老的对手。
    徐老并未难为他,只是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经手教内诸多事物,依老夫看,是个可塑之才。
    右护法双手搭在腿上,垂着头,似有百般恭敬,还说:属下敬仰徐老的威名。
    徐老道:你身上配着一把短剑。你把剑□□,杀了云棠,权当表个忠心。
    直到此时,卫凌风才开口接话:杀了云棠?
    徐老瞟他一眼:让一个二十岁的女娃娃来做教主,本就是个笑话。这女娃娃的爹传给她一身功力,她受用不起,半死不活。你我送她上西天,便是做了好事一桩,成全了她。
    卫凌风挡在云棠的面前,语气既谦恭,又有恳求意味:她是我亲妹妹。
    徐老抚着白胡子,长眉微皱,额头显出条条沟壑:江湖中人笑话魔教妖女,牝鸡司晨,人尽可夫,辱没了我教的英明之举。何况你这妹妹登临教主之位五年,尚未替她父母舅舅报仇,确是个没用的人。杀了她,有何可惜?卫凌风,你断了一手一腿,在这教内,孤苦无依,常夜琴和程雪落都把你当作眼中钉。你若是不先下手为强,早晚会遭殃。
    卫凌风倚着栏杆,夜风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你为何不杀了我?
    徐老道:我听闻,教主把《无量神功》的九本秘籍都交给了你。
    是,卫凌风闭上双眼,教主敬我为兄长,我怎能恩将仇报?
    徐老的手指骨节扣在栏杆上:卫凌风,你爹娘去世时,你没回到教内。骨肉亲情于你而言,当真不能割舍?
    卫凌风恰到好处地迟疑片刻:我
    跪在地上的右护法也帮腔作势道:公子,望公子三思。
    卫凌风站在原地不动,湖畔水风吹过他的衣带,白衣广袖,十分俊雅绝俗,好像他马上就能乘风而去、羽化登仙。但他的语气极为卑微,完全配不上他的出尘气度。他说:我愿把《无量神功》的九本秘籍赠予你,只求你能饶我一命。
    说到命字,他咬字极轻。
    哈哈,徐老忽地笑道,果然如谭掌门所言,你这个软骨头的贪生怕死之徒,空有一副皮囊。
    凄清月光之下,卫凌风的影子晃了晃,仿佛在风中发起颤:你认识谭掌门?
    哎,算不得认识,徐老坦诚相告,老教主和云棠都不愿意放权给我。多年来,他们把持着教内诸事,不懂得中庸之道,更不懂化敌为友。要是他们如我一般,早早与江湖八大派谈和,哪会有五年前的一夜血洗云霄之地?
    卫凌风又道:乌粟说,她本想用几张假地图换取药王谷的信任。是不是你把她的假地图,换成了真的?
    徐老绕到卫凌风的面前,怀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这么多话?
    卫凌风右腿支撑不住,肩膀倾斜,身姿无力地站在桥上,低头自嘲道:我想到乌粟被烧死在烟波阁,兔死狐悲。
    徐老摇了摇头:你们云家这一代,一儿一女,统统废了。你软骨头怕死,还有妇人之仁。
    他看着卫凌风的双眼,脑中一怔,压着嗓音承认道:不错,当年乌粟绘制地图时,老夫将她的假地图掉了包。只可惜澹台彻救了云棠一命,否则你这妹妹五年前就该被豪杰义士们先奸后杀了。
    先奸后杀?卫凌风苍白的脸色因愤怒而染上薄红。
    徐老不置可否地笑了:你若是临时变卦,不把《无量神功》交给老夫,老夫便把你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标致的师弟也献出去,让武林正道都来将他先奸后杀
    徐老说了个杀字。怎料,卫凌风缓缓站直,盯着他,也说了个杀字。
    杀字出口时,湖水狂翻一阵波澜。
    藏在湖中的暗卫一涌而出,共有十八个人竟然是云棠座下大名鼎鼎的十八连骑。
    今夜开办宴会,教内大多数高手都喝了个半醉,而侍卫们收到了云棠犒赏的美酒,也醉倒在酣畅美梦中。恰逢武林世家大会在即,云棠召集左右护法、三位副教主议事,这都发生在情理之中。
    徐老知道,自从上一次,云棠在应天府和谭百清交手,她就受了重伤。加上她原本筋脉受损,久病不愈,活该发作到内力尽失。
    徐老沉下心来,侧耳细听云棠的气息,她确实脉象微弱,毫无内力。
    今夜,天时地利人和,徐老等了太久。
    方才,刚走出那间屋子,徐老就通知了他的侍从,让那侍从赶紧动手,立刻调集人马,趁夜抢占崇明堂、百草堂、清帘堂先掌控教内的局势,再慢慢向外拓展。他埋了几年的棋子,终于能破开土地见光。
    然而,埋伏在此处的十八连骑,是徐老计划之外的一个变数。他来不及思索,立刻出招应战,以他的功夫,杀死十八位年轻高手不是难事,只是要花费一番时间。
    正思考时,徐老听见卫凌风开口问:腰斩吗?
    云棠轻声回答:那不是便宜了他?他刚才不仅说,要把你师弟先奸后杀,还骂我们云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光一个腰斩,兄长你能解气吗?
    不能,卫凌风道,但我也没别的想法。
    徐老凌空翻越,金鸡独立,单脚立在水波上。他回首一望,只见云棠毫发无伤地靠在栏杆上,卫凌风弯腰从湖中拔出一朵枯莲。
    徐老暗道一声:不好!脚下运力,准备遁走。
    枯莲在卫凌风手中化作尘埃。尘土飞扬,筑成一道墙,十八连骑又将徐老团团围住,徐老踩不住波涛翻滚的水面,衣裳被湖水浇得湿透。他挽袖一捞,捞上来一只莲梗,那莲梗细长、枯败,但在徐老手中伸缩自如,当空一划,就能刮出一道血口。
    卫凌风道:我们困不住他。
    云棠拔出右护法腰间佩剑,足尖轻点,踏桥而下。她剑锋斩破水面,旋身时,剑刃带起水光,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压到徐老的头上,造就雷霆万钧之势,这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霄金刚诀。
    徐老堪堪抵御,狼狈地避开这一击。他弃掉莲梗,钻入水面,探头骂道:就凭你们云家这一代
    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瞬息万变,阴沉诡谲。
    徐老眼瞳一缩,万万没料到常夜琴来得这么快。
    常夜琴与程雪落多年不和。老教主还在世时,常夜琴经常找程雪落打架,哪一次不是打个一天一夜才肯罢休?
    徐老越细想,心下反而越镇定。无论如何,云棠和卫凌风负伤在身都是事实。他们云家这一代,气数已尽。
    徐老一口气沉到湖底,抓出几块石头。他像泥鳅一样搅动湖底淤泥,水面上的众人看不清他身在何处。而他以静制动,藏进石桥的黯淡倒影中,乍然一越,飞过桥头,抛洒一颗石子,击中右护法背后的死穴。
    右护法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徐老正得意时,湖面倒映了一束剑光。当他回过神来,程雪落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而卫凌风这个据说断了一手一腿的废人,竟也扯过徐老的衣摆,先用无量神功将他压制,再以迅雷之势用上两招卸骨手,拆掉了徐老的肩膀和髋骨。
    徐老痛呼道:你这贱种!
    卫凌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淡淡道:承让。他扶起右护法,探过右护法的脉息,又听程雪落问道:他伤势严重?
    卫凌风宽慰道:无妨,只需静养半个月。
    徐老躺在地上,正欲咬舌自尽,从远处赶来的常夜琴一个飞扑,双手扣紧了徐老的下巴。常夜琴背着一张乌木古琴,手背上暴起的筋脉铮铮如琴弦,他话中并无一丝暴戾,甚至还有几分温和:徐老,不把你千刀万剐,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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