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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时隔的时间太久,李砚忘记了。
    其实他不应该忘记的,因为重生来的第一天,他就见过这个手炉。
    那时候陈恨病得厉害,被他半强迫半恐吓的带进宫去,陈恨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还紧紧地抓着这个手炉。
    他太熟悉陈恨了,他几乎可以想见香料静静燃烧,升腾起乳白色的轻烟。陈恨枕着一只手,侧躺在榻上,另一只手试图勾住飘带似的烟雾,风流。
    李砚将小香炉放回去,下榻出门。
    当李砚捧着小香炉看时,正殿内室里,因为脚上挂着的链子不够长,陈恨只能伸长了手,努力把滚到远处的银铃铛给勾回来。
    第97章 环扣(6)
    李砚还捧着小香炉出神的时候, 养居殿里,陈恨抹了把眼睛,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酸酸涩涩的,特别是伤了的那一只眼睛。
    碎瓷片扎进去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李砚一跟他说对不起,尖锐的疼痛感就炸开了, 震得他手脚发麻。
    错了,都错了。
    不该闹成这样的。
    养居殿里灯火通明,李砚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吹灯, 外边伺候的人不敢进来, 陈恨被链子绊住了,也吹不了蜡烛。光晕亮得他脑子发懵。
    他抱着腿坐了一会儿。李砚的养居殿他是很熟悉的, 全都是规规矩矩的书册与折子, 别的什么也没有。
    陈恨垂眸,看见滚到了墙边的银铃铛。
    那是他丢过去的。
    李砚没有折辱他的意思, 但是他一看见这个铃铛, 猫儿戴的似的,心里就起火, 头一回、无端端的就恨起李砚来。
    恨李砚是自己的任务对象,恨他死抓着不放,非要把他往欢好情爱的深渊里拖, 还恨他把人圈得死死的,看猫似的看他,要他一辈子也离不得。
    后来回了神,这样的怨恨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任务对象是系统安排的,欢好情爱的深渊,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踏进去的。
    怨不得别人。
    原本就是迁怒,他这时候觉得对不住,想要把银铃铛给捡回来。
    低头用手掌量了量链子的长度,再抬眼看了看铃铛离床榻有多远。
    他想,伸直了手,应该还是能捡到的。
    陈恨赤着脚下了地,拖着链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回了头,轻轻地把链子捧起来。
    原是他行走时,那铁链子会随他的动作磕碰发出声响,不愿意叫外边的人知道他起来捡东西,于是把链子抱在了怀里,每走两步,就放一些出来。
    只隔着薄薄的夏衫,铁链子被他揽着,凉得人一激灵。
    走到了链子给他划定的活动范围的最边缘,离铃铛还有些距离,陈恨伸长了手,想要把它给勾回来。
    大夏日里,稍动一动就要出一身的汗,陈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重新把铃铛给捡回来。
    只是一捡回来,陈恨看着它,不知怎么的,又生气了,一扬手,又把它丢出去了。
    这回丢到了墙角,是他伸长了手也捡不到的地方。
    陈恨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的呆,揉揉眉心,又重新回到榻上去躺着。
    这时李砚才到门前,他站着,思虑良久,才诚惶诚恐的将门扇推开一条缝儿。
    殿里灯火通明。
    陈恨仿佛没动过,还是背对着门,侧躺在榻上,用被子蒙着头。
    本该进去哄哄他,但是李砚迈不动步子,不敢进去看他,更不敢同他说话。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什么话也不说,冲进去就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上下蹭蹭。
    他要是骂,就得任骂,他要是打,就得任打。别的什么也不用管,说对不起再蹭他就完了。
    就这样简单,李砚还是不敢。
    前世被陈恨困在忠义侯府足足一年,他曾经埋怨过陈恨一整年都不露面。
    他现在明白了。关来关去这种事情,就算是逼不得已,但是闹成这样,这先动手的人都心虚,不敢见面,什么也不敢。
    他在门外再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出去求援。
    高公公,你去给离亭吹灯。
    高公公叹了口气,转头就进去了。
    陈恨一动不动,高公公吹熄了蜡烛,只留了一支小小的置在榻边。靠近了想要哄他两句,却怕陈恨睡着了,自己把他给吵醒了,想了想,只拍拍他的背,又退出去了。
    李砚轻声问道:哭着还没停?
    高公公答道:打嗝儿了。
    好么,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
    李砚心里发慌,转身竟想往外走。
    皇爷还要出去?高公公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发觉逾越,很快就松手了。
    朕出去一趟,让膳房给他做些点心,甜的。李砚顿了顿,还是先喂他两口热茶吃,叫他先把嗝给停住吧。
    李砚抬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又吩咐了备马:朕很快就回来。你轻轻的,把房里花瓶茶盏都撤出来,别叫他摔碎了,别惊动他。
    匪鉴很快就将马匹牵来,李砚翻身上马,就要出宫。
    匪鉴亦是上马,带着一队人马跟在李砚身后:皇爷,这是要去哪里?
    忠义侯府。
    快马加鞭,一行人不消多时便到了忠义侯府门前。
    忠义侯府一片静,门前两盏灯笼也没点,黑黢黢的,活像是没人住的荒废宅子。
    匪鉴在外边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里边没人应。李砚等不及,推门就跨过了门槛。
    宅子里似乎是没人,绕过影壁,月光洒满了天井堂院。
    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大铜缸子,里边养着碗莲同锦鲤,精巧得很。这宅子里不是没人,起码这花儿与鱼儿还有人打理。
    李砚只看了一眼就就移开了目光,转头吩咐匪鉴:去看看侯府的那位门房在哪儿。
    匪鉴赶忙传令下去,带着人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人。
    这就又耗了一些时辰。
    再找。
    李砚自个儿也去找,一行人几乎将整个忠义侯府都翻过来。
    他先去了一趟陈恨从前住的院子。那棵梅花树光秃秃的,只有些许的绿叶子,李砚也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推门进了屋子。
    陈恨房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从前皇爷赏给他的贵重珍宝他不知道收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是交给了府里管家的张爷,所以他的房门不上锁。
    但是他的房里有比御赐的更好的东西。
    同那个小手炉一样的东西,摔碎了又重新粘起来的琉璃缸子。装荔枝的琉璃缸子,送的是荔枝,他却把琉璃缸子留下来了。
    李砚从前不知道,他竟然还留着。
    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陈恨专留着些胡七八糟的东西。
    李砚再看了两眼,也是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了。
    后来再去侯府的竹树林子走了一遭,那座二层小楼前几月就被烧了,只留下被火熏得一片黑的土地。
    他们家的门房张大爷就在那儿,他在被火烧过的土地上种树。
    转头看见李砚,张大爷忙放下手中的锄头,朝他拱手:皇爷,对不住,对不住,我恐怕是没听见您在外头敲门,您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他李砚喉头一哽,垂眸看了看脚下火烧过的痕迹,却问,张爷怎么在这儿种树?
    留着一片太难看了,所以琢磨着种两棵树,同前边的林子连起来。
    林子里传来一声喵,是陈猫猫。
    李砚立即转头去看,却没看见林子里有猫,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喉头哽塞了,忙道:惹他生气了,朕过来借猫,看能不能用猫哄哄他。
    张大爷了然地笑了笑,中气十足的朝林子里喵了一声。
    陈猫猫甩了甩尾巴,从树林子里钻出来。
    猫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
    朕知道。李砚走过去,把猫抱起来。得亏陈猫猫还认得他,没有太多挣扎就由他抱着了,过几日再送回来,要是不放心,你也进宫去陪陪他。
    陪陪他,是陪陪猫,更是陪陪陈恨。
    张大爷轻声道:谁惹的,就该谁去哄。
    然李砚没听见这句话,抱着猫就走了。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牵着缰绳,仍是快马加鞭回了宫。害怕猫从马背上掉下去,李砚用腰带绑着它,远远看着,活像是个揣着崽的大猫。
    来不及修整,从马背上翻下去,还没站稳,李砚就抱着猫回了养居殿。
    内室里高公公正哄着陈恨洗脸,吃些东西。陈恨坐在榻前,挽起衣袖洗了把脸,又吃了两口点心,又重新躺回榻上去睡了。
    还是背对着。
    高公公不敢再打扰,只是领着人出去了。
    李砚就站在门口,也看了一阵。
    他赶路赶得急,又是夏日里,因此面上全是汗。高公公将门关好,叹了口气:也叫人伺候皇爷洗把脸罢。
    李砚将猫放在地上,就着陈恨方才洗过脸的水,用陈恨用过的巾子,洗了把脸。
    他摆了摆手,叫人都退下去,自个儿将内室的门开了一道,把陈猫猫送进去。
    动作急了些,陈猫猫低低地呼噜了一声,回头就要挠他。李砚再把它往前推了两下,它才看见榻上的人是熟悉的人,再不管李砚,跑着就进去了。
    陈猫猫先在房里转了一圈,确认安全,最后才跳上榻,用脑袋拱了拱陈恨的手,又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陈恨一转头,看见自家猫猫,下意识就去看门口。
    仗着室中灯火不明,陈恨看不见他,李砚也不闪身,只是站在门前,透过那一条缝看他。
    陈恨就算看不见,也知道门前站着谁,还是恼火,懒得理他。轻轻嗤了一声,把陈猫猫抱进怀里,顺了顺它的毛,又捏捏它的粉色脚脚。
    抱着猫玩了有一会儿,阴沉了许久的脸色才渐渐的缓过来。
    陈恨是好些了,只是李砚还不敢进去。
    特别是看见陈恨把猫放在原本李砚睡的位置上,李砚更不敢进去了。
    自个儿找了只猫,把自个儿给挤兑下去了。
    李砚扶额,出门去找高公公:拿两壶酒来。
    他壮壮胆。
    结果就是喝得烂醉,他也没敢进去找陈恨。有一回不管不顾的差点儿就要进去了,结果陈恨一看他,他就站住了。
    仿佛许久没见过他似的,李砚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他身上,近乎贪婪的看他。
    盯得陈恨背过身子,把头一蒙,不再管他。
    李砚低头闻了闻衣裳,满身酒气,怕熏着他,更怕喝多了酒又犯浑,他慢慢地退出去了。
    第98章 兵败(1)
    不似那日晚上, 一拳一脚都打在了肉上。
    他二人开始闹冷战了。
    陈恨被锁在寝殿内室里, 李砚住在西边的暖阁, 一连几日都没再见面。
    有几回李砚站在门外看他, 看着他想尽了法子要逃出去。
    看见陈恨试图收买伺候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跪下推辞,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还看见陈恨趁着没人的时候, 站在窗子前吹他的小竹哨子, 想要把他的鸽子给唤过来。深宫太深, 那鸽子飞不进, 飞进了也被捉住了。
    第二日,李砚让人把鸽子连着笼子送给他。
    金漆的鸟笼子,藤蔓的雕花,精致的小锁与脚环。
    衣袖掩着,陈恨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他一生气,抬手就放下了榻前的帷帐, 爬到床榻上, 背对着人睡下了。
    后来那鸽子是李砚养着,闲时给它喂水喂食儿, 看它带着脚链子, 没心没肺的扑腾着翅膀上下乱飞。
    *
    又过了几日, 直到了五月十五。
    初一十五是大朝会,李砚坐在太极殿的高阶上,阶下是群臣百官。
    透过帝王冕旒, 看见满座衣冠。李砚想,有这么多的贤臣,他不缺陈恨这一个。
    可是他们跪拜叩首,他有这么多的人,却独没有陈恨。
    直到这时候,李砚才格外的想他,想他想得心口酸胀。
    李砚垂了垂眸,他想,等下了朝,就回去看看他,就算是吵架,同他说说话也好。
    大朝会散得晚,他越想他,朝会就散得愈慢。
    全是废话。
    好一副昏君模样。李砚恹恹的靠在椅上,想着凡事都有阁中部里处置,大件裁决才交由他,倘若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岂不是累瘫了?
    原本是要到午后傍晚才散的,好容易挨到了将将正午,李砚一甩衣袖,诸臣未及反应,他就从后殿走了。
    小太监尖声尖气的喊了一声退朝,李砚恐怕连这句退朝也没听见,他快步往养居殿去。
    径直回了养居殿,李砚还没在内室门前站定,就看见里边有别的人,他凝眸。
    李释。
    这小兔崽子搬了把灯笼凳,就坐在陈恨榻前。
    陈猫猫趴在案前地上,陈恨坐在榻上,半披着薄被子,半弯着腰,伸手去揉陈猫猫的脑袋。
    陈恨整个人都放松了,全不像与他打架的时候。他微抬眸,好闲适的同李释说话。
    谁知道李释是怎么进来的,李砚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藏了这么久,连看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宝贝,这么些日子来,一句话也没与他说,现在就这么眉眼带笑的跟李释说话。
    放下了朝政来看他,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原本没有什么,李释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两个人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坐着说话,门窗都是开着的,门外还有李砚自个儿安置的人看着。
    可是他的心里,偏偏就冒起一股子邪火。
    大抵是妒火,烧得眼睛都红了。
    他推开门,快步上前,一言不发,提起李释的衣领,就要把他给拽出去。
    陈猫猫吓得跑走了。陈恨抬手放下榻前的帷帐,背对着他,枕着手躺下了,冷冷清清的,不愿意理他。
    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当真是不要他了。
    李砚怔了怔,而忽然被抓住了衣领的李释也愣了一会儿。
    李释来时,陈恨用被子将脚上环扣盖得严实,不给他看,也不告诉他。
    适才陈恨那些动作,他自个儿不甚注意,将脚上镣铐带得一阵响动,李释耳朵尖,就这么磕碰了两声,被他听见了。
    他猛地推开李砚的手,趁着他二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手拂开帷帐,一手掀了陈恨脚上盖着的薄被,便看见了绕在陈恨脚踝上的镣铐。
    陈恨亦是一惊,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儿,世子爷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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