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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李檀得势时,陈温尽力护他,后来李檀倒台,陈恨也背着李砚拉过陈温一把。那时候陈温求他救李檀,陈恨咬咬牙,也答应了。
    从前陈温的庶弟很多,但是同陈恨,是独有的兄弟情分。
    在江南时,陈家人丁不旺,还没有这么多嫡庶规矩,他二人在江南同吃同住。
    虽说同吃同住,但也有些不同。
    陈恨不能如兄长一般进书房念书,而陈温则不能像陈恨一样四处玩闹。
    所以陈恨的学问是陈温带着他做的,头一张帖子是陈温手把着手教他描的,头一篇文章是陈温带着他在灯下念的。
    进了长安,夫子考校学问,头一篇策论也是陈温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写的。
    而陈温吃过的回味略苦的莲子,全是陈恨剥的。
    陈恨喜欢胡七胡八的玩儿,曾经糟蹋了半个荷塘给他做衣裳,他管这个叫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陈温十五岁时取字玉堂,他确实是极敦厚平和的人。从前是陈家嫡子,做事有立场,得顾全家族大局,有的时候身不由己,只能尽力周全。
    陈恨明白他,但是不认同。
    有些事儿,他二人永远也没法谈拢。
    不过也如陈温从前所说,有些疙瘩,不妨留它在那儿。
    他的眼睛坏了快一年了,李檀本性难改,整日里只顾着和庄子农家的小姑娘聊天儿,陈恨便给陈温念书听。
    从前还是兄长给你念书,现在却换了。
    兄长还想听什么?陈恨捧着书册,顺势往竹榻上一靠。
    陈温却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许躺下,小心坏了眼睛。
    欺负他看不见,陈恨便歪着身子往另一边倒。
    正是午后,江南暑气未消,再念了两页书,陈恨念着念着就蹬掉鞋子上了榻,蜷着身子睡着了。
    陈温唤他不应,只觉得他好笑,也撑着头半合着眼小憩。
    一觉醒来,陈恨才稍微动了动脚,就惊动了陈温:才说给兄长念书,念了没两行就睡着了。
    我去洗把脸,再回来给兄长念书。
    要睡就再睡会儿罢。陈温只听见他道了一声不用,又听见踢踏着鞋子往外走的声音,最后听见陈恨被门槛绊了一下的声响,无奈道,好好走路。
    陈恨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跳过了门槛。
    庭院里一口井,陈恨放桶进去打水洗脸,水声一阵乱响。陈温听着,又道:不许玩水,等会子湿了衣裳。
    陈恨在院子里大声反驳:没有玩水!
    完了他一回来,陈温一摸他的衣袖,一片湿的。
    陈恨道:就不小心弄到了这一点儿。
    陈温再摸他的衣襟,还是一片湿的。
    我没玩水。陈恨弱弱道,是水先动手的。
    陈温笑着拧他:胡说八道。
    又念了两页书,陈温略偏了头,出了一会儿的神,道:风凉了,大约是天晚了。
    陈恨夸夸他:兄长真厉害。
    暑气一散,枕眠也该醒了。陈温转头去摸放在榻边的竹杖,去看看他。
    封地庄子里三个人,一个是他相看两厌的宿敌,一个是他又爱又恨的兄长,还有一个,是他淡如白水的故交。
    他们去时,李檀也在徐醒院子里,徐醒今日的精神好些,两个人就在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而李檀与陈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面就要打架的。
    徐醒拉住李檀:三爷给我个面子罢,今儿就别打了。
    陈温拦下陈恨:兄长说话又不听了?不许胡闹。
    正从廊前经过的章老太医抬眼看了看,一吹胡子,道:过来排排坐,一个一个把脉。
    于是,从前的昏君、从前的贤臣、从前的御史大人与现在的侯爷跪坐在廊下,乖巧地挽起衣袖,挨个儿看诊。
    章老太医闭着眼睛、捋着胡子给他们把脉,末了叮嘱他们注意事项。
    枕眠就不要劳心劳力了,将养着年底治病吧。温哥儿也不要劳累了,才是换季时候,注意着些。
    还有三爷,您能不能别去找小姑娘聊天儿了?老夫都见着许多回了,有这个工夫,不如找老夫来扎两针。
    陈恨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离亭你笑什么?章老太医用手敲他的腿。
    陈恨努力憋笑,李檀从前能一手抱一个波斯美人儿,整夜整夜的不撒手,要他不去找小姑娘聊天儿,反去找糟老头子扎针,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道:我觉得神医说的对,三爷还是要以身子为重,明儿起就去扎针吧。为了三爷的身子着想,我再支会庄子里的小姑娘一声,叫她们别再理你了。
    别笑了。章老太医道,你看你那一身的伤好了没有?
    好了!陈恨掀开散在额前的头发,先前的伤口只剩下一个米粒儿大小的红印子了。
    一时无话。
    章老太医道:有空下山去玩儿吧,别总闷在庄子里。
    四个人齐声应了。
    现在应得好好的,等他一走便都散了。
    章老太医想了想,从衣袖里摸出钱袋:来,给你们零花,现在就下山去买糖吃,玩到晚上再回来,谁不下山就过来叫老夫扎两针。
    这招早些年还有用,现在全不管用了。
    况且抠抠搜搜的章老太医给的零花果真就是零花。
    章老太医走后,李檀只把手心一枚铜板随手丢给陈温,一转头,却见陈温把连带着自己的那份两个铜板都给了陈恨。
    还我。
    不还。陈恨低头,把三个铜板好好的别在腰带里。
    一行蔫儿了吧唧的病号下山。
    庄子建在半山腰处,不是很高,要下山也不远。
    顾念着徐醒旧疾缠身,所以是陈恨推着李檀的轮椅走。
    陈恨摇了一下轮椅,对李檀道:你要是能走,也稍微下来走走啊。
    我不能走。李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把自己的铜板抢回来了。
    徐醒见了,从衣袖里把自己的那个铜板拿出来,递到陈恨面前。
    陈恨一愣,摆手辞了:不用了不用了,你留着吧。
    青陂一座城,半面都是水。
    临水建城,不仅城外大半是码头,城里也是一条河道穿行而过。大船停靠在城外,小船就在城里。
    他们到时,已是傍晚,停靠在城中的小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老伙计在船头生火煮饭,年轻的小伙计上了岸转悠。
    有乌篷船拨开水面悠悠荡过,十六七岁的姑娘抱着琵琶坐在船头,用江南软语唱小曲儿,面前鱼篓已然积攒了不少打赏的铜板。
    陈恨想着,支持一下封地的文化事业还是很有必要的。
    尽管他只有一个铜板。
    他从腰间摸出自己唯一一个铜板,看准了往鱼篓里抛。
    没丢中,丢到另一条才要靠岸的船上了。
    陈恨面子上挂不住,捂着脸就要走,却被陈温拉住了,陈温只听声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兄长的铜板借你,回去再还。
    再一次没丢中,丢到水里了。
    李檀笑话他,拿起自己的铜板往姑娘的船上抛,没丢进鱼篓里,他直接把铜板丢到了姑娘家的裙摆上。
    陈恨怒道:你这个没羞没臊的,净欺负人家小姑娘。
    身边徐醒扯了扯他的衣袖,把四个人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递给他:你丢吧,回去再还。
    多谢。陈恨接过铜板,撸起袖子,我准头很好的,我可是第三届宫廷投壶比赛的冠军。
    李檀揭穿他:那回的投壶比赛是李砚帮你投的。
    随李檀的声音,扑通一声轻响,铜板被他丢进水里了。
    到此为止,章老太医给的零花就这么被他们霍霍完了。
    没意思。陈恨一甩衣袖,转身就走,太没意思了。
    他不大高兴,抱着手,远远的落在了后边。
    才走出两步,身后不知道谁一扯他的腰带,把他往后带。陈恨站得不稳,便往后倒,没来得及回头看,也不知道靠在了谁的怀里。
    身后的人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上,用指腹摩挲他颈上突起来的骨头,另一只手把铜板递到他面前是陈恨头一回丢出去的那个,丢在了别人船上的那个。
    陈恨伸手要接:多谢
    那人低头,附在陈恨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侯爷丢下赏钱就要走,怎么?朕伺候的不好?
    他靠得近,身佩长剑的剑柄,紧紧地抵在陈恨的腰上。
    第118章 剑柄(2)
    夭寿了,他把铜钱丢到皇爷的船上了。
    陈恨不敢回头看一眼, 只是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爷, 伸手就要拿回铜钱。
    李砚也应了一声, 却把铜板收起来了。
    走在前边的三人原本只以为是陈恨爱玩儿,一时间落在后边了。这时候一回头, 便看见李砚捏着他的后颈不放, 陈恨仿佛被定在原地。
    猫儿似的, 不敢动,不敢动。
    李砚稍抬了眼,目光扫过那三人, 陈恨忙轻声道:皇爷,我
    李砚偏了偏头, 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 蹭过他的耳垂:有话回去再说。
    陈恨低头:嗯。
    搭在陈恨后颈上的手不肯放下, 李砚抓猫似的把他抓在身边, 提脚走向前边三人, 淡淡地道了一声久违。
    见过礼,一时无话。
    李家兄弟见面, 场面十分难堪。
    陈恨暗中朝李檀他们摆了摆手,叫他们先走。
    于是一行人分了前后, 绕着河岸默默的走。
    李砚同陈恨落在后边,李砚玩什么似的玩他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捏他。
    陈恨躲不开,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越走越偏,再有几步就掉进河里了恐怕他不会掉进河里,李砚会抓住他的颈子,把他给抓好的。
    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他的手,推不开。
    被他搅得烦了,陈恨觉着他应该凶狠一点推开他的手的。
    于是陈恨狠狠地拍了一下李砚的手,李砚转头看他,他便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不要捏了。
    李砚果然也改了,不捏后颈了,改捏手指。
    夕阳在山。
    大约是故意,李砚放慢了脚步,拽着陈恨的手又退到了更后边。
    天色渐暗,只有一列停靠船只船头挂着的小船灯发着亮。
    暮色昏昏,直到看不清前边李檀等人的身影时,李砚停下脚步,借着岸边柳树掩映,把陈恨拉进怀里抱住了。
    李砚抱得紧,恨不能把他收拾收拾,从此就把他绑在自己的腰带上。
    陈恨一怔,很快也伸手圈住他的腰,又把脑袋埋在李砚怀里,上下蹭了蹭。
    到底是他喜欢的龙涎香,还是他喜欢的皇爷。
    皇爷啊,那个我的折子你
    有话回去再说。
    诶。
    还在外边,也就只抱了这么一小会儿。
    陈恨一偏头,见着有人走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便松手了。
    一年多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的李家兄弟见面,李檀也不愿意见李砚,一来是面子上过不去,二来,他与李砚也无话可说。
    这时候李砚主动落在后边,他让徐醒来说一声,便先回庄子去了。
    夜里转凉,徐醒朝李砚作揖,替李檀请辞。
    李砚抓紧了陈恨的手,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徐醒身上停留了一瞬,冷声道:随他。
    徐醒道了声谢,转身要走时,又听见李砚愈发冷了声调问他:徐卿、怎的也在此地?
    看来他是还没收到折子。陈恨握了握他的手,要他别问了,李砚却不肯放过他,只是瞧着徐醒,等他回话。
    徐醒朝他做了个深揖,轻咳两声,回道:臣来此地寻访故人。
    不等李砚说话,陈恨忙对徐醒道:天也晚了,再不回去你那毛病又要犯了,快同我兄长他们一起先回去罢。
    李砚转头看他,而徐醒抿了抿唇,也转身去了。
    待徐醒走后,李砚似是不经意道:你同徐枕眠,交情更好了。
    算是吧,现下也是过命的交情了。陈恨不觉其他,反问他道,皇爷怎么好像很看不惯他似的?
    李砚偏头,碰了碰他的额角,轻声叹道:有点儿嫉妒他。
    陈恨不明就里:什么?
    没什么。李砚拍了他一下,你的折子朕没收到,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诶。陈恨忽然想起什么事儿,拉着李砚就急急地往前走,快走,我和皇爷有急事。
    李砚笑了笑,也由他拉着去了。
    *
    回去时还没来得及说正事,陈恨拉着李砚先去找了一趟章老太医。
    陈恨撩起李砚的衣袖,把他的手往章老太医面前一递:快,给皇爷诊脉。
    老夫就是天生给人把脉的命。章老太医捋了把胡子,抬手探脉。
    陈恨疯狂吹捧:要不怎么说您老是再世华佗呢?要不您的名字怎么是章再华呢?要不
    章老太医被他说得不大好意思,随手在桌上拿了块点心塞住他的嘴:好了。
    仔仔细细地探过了脉,章老太医道:没什么大碍
    要不还是补补身子吧?陈恨捧着点心,啃了一口。
    没什么可补的
    要补的,要补的。皇爷前儿个都吐血了。
    后半句话陈恨没说,给李砚留面子。好端端的吐了血,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章老太医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道:我是大夫,我说了不用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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