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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人问道:这话又怎么说?
    那位新欢不就是那人用下巴指了指堂前,据说模样同皇爷有九分相似呢,要不侯爷给他派这个大的权?他还日日同侯爷同鸽子传信呢。
    另一个人恍然大悟:难怪他脾气大呢, 苏大人也怕他,原来如此。
    皇爷默默地把长剑收入鞘中。
    差点就自己砍了自己。
    只听那人继续道:皇爷为这事儿,都气病了。
    怎么?原来皇爷是为这事儿病的?
    可不是嘛,你把近一年的事儿串起来看。那人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年前侯爷病了一场,皇爷体恤他苦, 把他带进宫去养病, 住的是哪儿?
    那人提高了音量, 自问自答道:住的是长乐宫啊!
    再后来,侯爷病也没好,爵位就被皇爷削了, 还被没入掖幽庭。但侯爷伺候的是哪儿呀?
    那人继续自问自答:伺候的是养居殿啊!
    再后来啊,徐歇谋反,闽中意动,社稷危难。侯爷临危受命,万死不辞。结果才来了江南,好巧不巧遇见了个同皇爷长得相似的男子,当然就喜欢上了。那人抚掌,无奈摊手。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都说一开始是侯爷觊觎皇爷,后来被皇爷知道了,侯爷的爵也就没了。这会子侯爷放下了,皇爷倒是又捡起来了,还气病了。
    说的全不是真事儿,李砚听着,简直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情。
    他没有多做停留,只觉得江南官员颇八卦,这个毛病得治一治了。
    临走时,却听见那人悲伤叹气,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搞到真的啊?
    李砚的脚步顿了顿,又听见他说:苍天啊,为平叛,我万死不辞,只求侯爷快回长安陪着皇爷吧。
    皇爷忽然觉得,江南某些官员自带的八卦属性好像有点意思。
    *
    李砚回到暂住的院子里,窗扇半开着,冷风吹进,屋子里烧起炭盆的暖意也都被吹散了。
    甫推门进去,便看见木案上站着一只雪白的肥鸽子。
    它才从雪里飞过来,站在堆成了小山的公文与书信上,正用鸟喙梳理毛发。
    见有人进来,也全不理。
    它烦得很。每日每日叫它送信,大雪天也照送不误。要送情信怎么不找青鸟呢?它只是一只普通的肥鸽子啊!
    李砚在案前坐下,伸手抓住它的翅膀,解下绑在它脚上的小竹筒。
    肥鸽子扑腾着翅膀就要跑走,李砚一手抓着它,一手取出竹筒里的小纸条。
    纸条不大,就三句话,前边两句问他公事,最后给他写了句诗。
    每日每日的写信,什么诗也写过了,陈恨捉着笔,笔尖在纸上顿了两下,晕开两个小墨点,才给他写了一句檐前露已团。
    李砚先把半扇窗子合上了,才松开按着鸽子的手,抬手研墨,给陈恨回信。
    正事儿有正经文书给他,李砚批惯了折子,也不似文人风流,信手拈来就是诗句,只跟他说了动手的时候,又说腊月二十六就回去。
    放走了鸽子,李砚回房间看舆图,像做过了很多次那样在舆图上排演战事。
    这几日他在江州排布全局,暗中调兵这件事他同陈恨想到一处去了,只在永嘉二年年前,他二人还以为对方不知道,各自把江南的兵营粮仓都摸清楚了,前几日一合,竟相差无二把倭寇与贺行所在的船只小岛半面围住。
    只是还不好轻举妄动,贺行背靠着海,开了船便可以去闽中或是琉球。现在不走,是前阵子查得紧,他走不了,还有便是近了年节,现在要走太引人注意。
    临湖临河的地方,腊月二十五过小年夜。
    趁着过节,贺行那边放松了警惕,才好动作。
    而李砚只想快些办完事儿。他想抱着猫猫坐在榻上烤炉子,听猫猫讲故事。讲的好了,就亲亲他夸夸他,讲的不好,也鼓励一下。
    说好了一起过年的,小年夜自然也算。
    他随手捉了一支笔,在舆图上画了一圈。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一切部署皆已妥当,正是腊月二十五。
    李砚自然不上前线,只是留在江州郡守府上坐镇。
    白日里在堂前坐了一日,看前线人递回来的消息。
    情势不错,这十来日江南的盘查在明面上放松了许多,贺行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再加上今日过节,贺行船上的人躲了有几个月了,耐不住寂寞,手下人偷摸着冒险上了岸,劫了两艘载着酒水的货船。
    其实那岸上全是李砚的人,他们劫哪一艘,都是一样的结果。
    传各处。指节一叩木案案面,李砚笑了一声,今晚子时。
    贺行。只要不放他回闽中,切断了他与闽中的种种联系,他一人独木难支,不成气候,如今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要除去他,还是很容易的。
    李砚转头看向案上跳跃的烛光,心道,若是前世也多注意些多好,那么简单的事情,非要陈恨为他殉了才算完。
    那不是贤臣,殉了的才不是贤臣。要好好的,能笑能闹的,才能算是贤臣。
    陈恨就是贤臣,他是不是贤臣,不是什么天道说了算的,是李砚这个做君主的说了才算。
    尽人事,却不听天命,逆天改命。
    *
    深夜子时,无星无月。
    自前方回来报信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匆匆进出府中。
    李砚面前铺陈着一面舆图,他用指尖指了指某一处海域:小舟竹筏,趁着夜色绕过去,点火。
    随行的官员才要下去传令,只听李砚又冷声道:传下去,战后凭敌人左耳论功行赏,赏十金。捉住贺行的,不论贺行是死是活,赏百金。
    这
    这是一笔多余的开销,没有正经来源,所以传令的官员为难。
    各种赏赐皇爷来出。李砚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在江南不是皇爷,又补道,侯爷奏请皇爷,由皇爷出。
    江州与前线离得不远,等了一会儿,李砚起身出门,站在堂前廊下往外看。
    远处火光连成一线,将半边天都烧透了,火已经点起来了。
    他想起前世在忠义侯府的那一场大火。
    这回不会有了,这回的火,会烧到该烧的地方去。
    凝眸再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再传回消息,一切顺利。
    事情不难,这死局很容易破,前世不过是走了最难的一条路。事情都在李砚意料之中,只是思及前世,听见这消息时,也忍不住攥紧了手。
    同陈恨寥寥几字带过的事情,部署一个多月,轻描淡写,指挥若定。
    其实是他在前世筹谋了十五年,今生日日夜夜都在筹划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说,他只是在不断地推演沙盘,一遍又一遍,找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旁的人看他,只看见他坐在沙盘前发呆,没有别的事情可说,没有惊心动魄的权力算计,也没有慷慨悲壮的出征战争。
    他不过是坐在堂前,像很多次推演沙盘那样,把日思夜想的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实。
    身边的苏衡见他不大对劲,忙暗中推了推他:爷?
    李砚回了神,却问他:你懂得战后收局罢?
    苏衡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问道:什么?
    论功行赏,收拾残局,把贺行或者他的尸首用囚车运回长安去,听候发落。李砚再想了想,就这么些事儿,你会罢?
    爷是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陪他过个小年。
    雪天路滑,天色不明,爷这阵子劳心劳力的,今晚也没怎么睡,要不还是明日再
    路不算远,再过一阵子天也就亮了。李砚摆了摆手,去备马。
    昏君的第二层光环即将被李砚点亮。
    然后昏君身边的另一位贤臣及时把苗头掐断了。
    爷,贺行狡诈,恐怕还生变故,还是再等一会儿,等他们把人抓住了再说罢。
    也是。办事须得办得周全,是他一时糊涂了。
    李砚转身回了堂前,仍旧在案前坐下,撑着脑袋想事情。
    酣战之时,顾不上后方,不再派人来传消息也是寻常。
    只安安分分的待了一会儿,李砚再一次拂袖起身:走吧,去前边看看。
    暂时不能去找陈恨,但是他可以亲自上阵,把事情快点处置好。
    苏衡忙道:这恐怕也不行
    李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备马。
    苏衡还准备再挣扎一下:离亭吩咐过的,爷不听我的话,总得听他的话。
    离亭。
    单是听见这两个字,李砚就全没法子。
    他转身往回走,用两只手掩着面,在案前坐了一会儿,又起了身。
    备马。
    不敢再听苏衡说离亭,李砚自个儿就走出去了。
    马匹备好的时候,天光微明,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昼夜。
    远处有人马靠近,李砚接过缰绳,才要翻身上马时,回头去看。
    是前线的人提着贺行来领赏了。
    贺行一袭白衫,带了满身的血污,被按倒在李砚面前。
    贺行尚不曾抬头看一眼,只喘着粗气道:陈离亭,你我到底相交一场你同李砚早已离心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掌江南、我掌闽中,我们
    李砚笑了一声,接话道:你的脸长得大。
    晃然听见李砚的声音,贺行猛然抬头,竟是败在他手里了。
    带下去,别叫他死了,送回长安听发落。他想了想,又道,路过黄河的时候,把他的衣裳丢黄河里去,再呛他两口黄河水。
    这是因为从前贺行说要把陈恨丢进河里。
    李砚记仇,只要是关于陈恨的事情,他都记仇。
    他翻身上马,对苏衡道:贺行也抓住了,天也亮了,离亭没说这时候不能去找他了吧?
    马蹄踏着跑过江南的青石板长街,迎着天光,却背对着战场上未熄的火光。
    第123章 暂别(3)
    永嘉二年, 腊月二十五。
    封地庄子不讲究虚礼, 各家农户过各家的小年, 原本在庄子里伺候的人也都老早就放了假。
    陈恨一行人窝在房里吃了顿饭,便算是过小年了。
    冬日里,竹榻铺上了白狐狸毛的毯子, 小案上分别摆了碗筷与酒杯,菜色不多。
    不按身份排座位, 按年纪排。
    章老太医坐主位,也就是搬了把椅子,要他坐在木案前边。章老太医右手边是李檀与陈温,左边是陈恨同徐醒。
    照着规矩,坐在主位上的人得说祝词。
    陈恨抬手给章老太医斟满酒水, 章老太医一口饮尽,将他们每个人都看过一眼,道:可都别再出事了啊。
    陈恨笑他:你就只会说这句话。
    今儿个还没给你把脉吧?章老太医作势要抓他的手,早都说了你脉象乱,也从来不好好休息, 再给你看看。
    不要。陈恨把双手揣进衣袖去,直往榻里边缩, 好好的把什么脉?正吃饭呢。
    原本也是逗他玩儿, 章老太医的手转了个方向, 拿走他眼前的酒壶,自斟自饮,眯着眼睛呷了一口又一口。
    章老太医随口问道:皇爷什么时候回来?
    陈恨垂眸, 也佯似随口回答:二十六,回来过年。
    你看皇爷回来我跟他告状。
    陈恨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江州那边怎么样了。他不说话,只是挽起衣袖夹了块鱼,放在碟里好细致地挑出鱼刺儿。
    明儿就回来了,你魂不守舍的做什么?
    章老太医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陈恨才要说话。章老太医放下手中竹筷,抚了抚他的脑袋,喊他:恨啊。
    一桌的人没忍住笑,陈恨自个儿也笑了,无奈道:别这么喊
    章老太医又喊:檀啊。
    这是在喊李檀。
    李檀捏紧了手中竹筷,没有说话。
    不要怨,各人有各人的身份地位,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章老太医喝得醉醺醺的,结结巴巴的说话,有什么事情,打一架就完了,不行就打两架。不要怨。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的手背贴在额头上,嘟嘟囔囔地说的:怎么就不能像你们还是小崽子那样呢?怎么越大反倒越难过了呢?
    静了片刻,烛花炸了两声,陈恨起身下榻,披上大氅:恐怕是喝多了,我扶他回去。
    陈恨架着他的手,把他给带下去休息。
    章老太医不重,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喝醉了还能自己勉强走两步。
    陈恨才扶着他到了花廊里,他就自个儿扶着墙站稳了。
    你回去吧,我自个儿走回去。
    陈恨一愣,道:没喝醉啊?
    没。章老太医抹了把脸,这不是怕我这个老头子在,你们不好玩儿嘛。
    章老太医推了一把陈恨:回去罢,同他们玩儿去吧。
    他自顾自地走了,唯恐雪天路滑,他一个人走不好要摔跤,陈恨也就跟在他身后半步,随他回了住的院子,看着他进了门,又看着他好好的躺在榻上休息了,才转身回去。
    他们是在陈恨的屋里吃的饭。
    陈恨站在房门前,忽然想起李砚,不知道李砚的小年夜是怎么过的。傍晚就开始下雪,也不知道他明日能不能回来。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里边有人推门出来了。
    他久久都不回来,徐醒是出门来寻他的,不料他就站在门前。
    陈徐醒不知道要喊他什么,其实他二人从来就没有在私底下见过面,也没有两个人单独见过面,所以徐醒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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