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26 章

    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 作者:李银河

    第 26 章

    一位正在为再婚找目标的女人说：&qut;我也找过，可是已经不像初婚时那么纯洁了，只是因为爱对方才结婚；现在总要把经济条件提在前面，什么有没有房子呀，有没有孩子呀，觉得特别没意思。我不想让自己再受到伤害，可也不想独身一辈子。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吧。&qut;

    一位经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但终未成婚的女性说：&qut;我家兄弟姐妹几个除了小弟的女友是经人介绍的之外，别人都是自己认识的，这可能是受父母的影响，他们就是自己认识的。所以我也不喜欢介绍这种方式。我接受不了这种方式。我不缺朋友，去看电影去玩都不会找不到伴。但是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碰上志同道和的人。那么好的关系都坏了，我担心不会再有当时那样的激情了。&qut;

    一位单身女性在谈到介绍这种方式时说：&qut;总有一种机械的感觉。机会太多了也烦得很，觉得没劲，所有的人都看不上。自己并不觉得非找不可，可好像不得不找，压力很大，只好当任务完成。&qut;

    无爱的婚姻

    在被访问的女性中，有一位已婚但并未找到爱情的女性。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不同的故事，有的故事的基调是快乐；有的是痛苦；有的是轻松；有的是沉重；有的轰轰烈烈，大起大伏，像惊涛骇浪；有的平凡恬静，像潺潺溪水。她的故事虽然平凡，但在我看来却是我访问到的人生经历中最为惨烈的一个。它的惨烈因其平静的外表而愈显其烈度。它的基本情节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和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他们虽然结了婚，而且已经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却不能彼此相爱。诚然，夫妻无感情的婚姻成千上万。这个婚姻的惨烈之处在于当事人都拥有敏感的心灵，在他们心中，有爱与无爱这两种状况的界限过于清楚鲜明。

    如果他们能够像那成千上万无爱婚姻的夫妻们那样稍微鲁钝一些，他们的经历的惨烈程度就会降低很多。下面就是她的叙述：&qut;我现在和他的关系好多了。过去他爱我，我就是激动不起来。当时我没有经验，是我最好的女友帮我下的决心。我喜欢在事业上能够令我崇拜的人，结果他却崇拜我。当初他如果不是那样拜倒在我的脚下，显示出一点能耐、一点厉害给我看，可能还好些。那时，他拼命问我：爱我吗？爱我吗？我说爱，我能说不爱吗？可我实际上不爱他。我这辈子不是没喜欢过人，但这种感情对他没有过。常常是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使他伤心好半天。我努力培养感情，但没培养起来。他爱我的时候，忌妒得要命。我要会见什么朋友，只要是个男的，他就伤心。有一次，有个我不认识的大学同学路过我住的城市，约我去办点事。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男的。可他就猜出他是男的来了。我出去的那天，他一个人对着月亮伤心。我回来告诉他去见的人是个男的，他说我早知道是个男的，接着就使劲审问我。他那时爱我爱得发疯，可我就是不能爱起他来。后来他的心终于凉了。当时我还不太敢想象，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后来才发现他的心真的凉了。他冷下来之后有一次对我说，这辈子没有一件让他感到幸福愉快的回忆。他把一直珍藏的我过去给他写的信全烧了。他对我说：我对你的责怪是不对的。爱是不由自主的。有也不能责怪，没有也不能责怪。从此他再也没责怪过我，没问过我。他有好多高尚品质。我现在有点离不开他了。我现在由衷地感谢别人给我做的决定。因为人除了性的要求外，还有事业的要求。我现在知道在生活上照顾他。现在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生活伴侣。他对我的需要也就是需要个女人而已，不是需要我这个人。&qut;

    一位在多年的婚姻中一直没有找到过爱而只在婚外恋中享受过真爱的离婚女性对婚姻与感情关系的看法很独特，一方面，她坚持追求浪漫爱情并把这一点当作婚姻必要条件，而且认为这样很不现实；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向往现实的夫妻关系，赋予婚姻极高的价值，她说：&qut;我也知道我做的梦不现实，可我一直还在做着罗曼蒂克的梦。我这么大年龄了，一天夫妻美满的生活都没享受过。&qut;

    一位正准备离婚的女性说：&qut;我觉得天底下的婚姻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两个人基本上没话，一晚上说不了五六句话。感情特别淡的时候，我看见他就觉得不高兴。我嫌弃起他来，他沾过的那一半床我从来都不动，他的衣物我也不动，他沾过的东西我都不想碰。我从不给他洗衣服。&qut;

    一位离婚女性回忆当初结婚的情景：&qut;我们俩中间没有爱，根本就没有爱，只是出于环境压力，包括家里人的压力。他们总是用那种特别担忧焦虑的眼光看我，老说学历越高越不好找这类话。我失恋的经历又一直像阴影笼罩我，于是就答应和他结婚了。&qut;

    &qut;我结婚是因为社会的压力，不是由于感情。&qut;

    &qut;我希望稳定的婚姻生活，但是有一个前提：稳定不能成为负担。如果每天一下班就和这一个男人在一起，从现在就能看到生命的尽头，没什么意思。但是好像人人都认为应该是这样的。&qut;

    有的女性将自己的婚姻做推己及人的联想，得到极其悲观的看法，一位婚姻不幸福的女性这样说：&qut;我觉得别的夫妻也都是这样，我不相信有好的。我看大多数的婚姻都不幸福，幸福的只占10％，也许是1％。因为我和别人一样，所以也没有什么太不好的。&qut;

    有一位离婚女性，当初结婚时，她的身分是干部，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他丈夫是个工人，公公是解放后住过监狱的资本家。

    她说：&qut;现在我才懂得门当户对的道理，结婚时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有看不起他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只是觉得从一开始俩人对事情的看法就不一样，很别扭。他这个人老喜欢天下大乱，一有个什么运动就特别活跃，可我老是想到大自然里去，享受大自然的美；他食不厌精，我以为营养有了就行了；我的专业是美术，可是我一画画他就急，两个人处处不对劲，想的都不是一事。我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恶了，我把时间都给了他，结果落得一个离婚。我一直得不到爱，觉得人还不如动物呢。鸽子都知道不在窝里拉屎，比人都仁义。人恶起来真不得了。&qut;

    一位再婚后又离婚的女性承认自己当初并不是因为感情而结婚的：&qut;我和他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我有一个孩子，他带着两个孩子。我们俩能结婚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他是离婚的，原来有过夫妻生活，突然中断了，很想从心理到生理上和人有个沟通；第二个原因是我也有点自私心理他是个英语老师，我觉得找他对自己孩子的教育有好处。另外觉得两人还能谈得来，就同意和他结婚了。&qut;

    有些女人由于心软而组织了不幸的婚姻：&qut;婚前有两次我曲曲折折地表达过'算了'，每次他都特痛苦，我第二次表达这意思时，他写了一封血书，上面还画了一颗心，把我吓坏了。我当时的'条件'很差，自己在农村，父母都有问题，他一直没变过心，别人有给他介绍的，他也都拒绝了。从那封血书之后，我就死心踏地跟他好了。后来我上大学，他又等了我好几年，我更没理由不跟他结婚了。所以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我结婚特别简单，心情也非常淡漠。他的单位、家庭都让人羡慕，但从感情上却非常淡。&qut;

    &qut;我是22岁谈的恋爱，特别没劲。他比我大五六岁，是一个熟人介绍，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有一阵他天天来我家。他特别愿意，我那时懵懵懂懂的，觉得就来往来往吧。要是搁到现在，我就知道了，有兴趣就是有兴趣，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他这人特别不爱说话，我们在一块儿没兴趣。&qut;

    有的女人只是出于同情答应嫁给对方，往往导致婚后不和离异，一位离婚女性这样回忆了自己的婚姻：&qut;那时我们处得很好，只觉得合得来，可一点都没往感情那儿想。那年他要去当兵，走前他跟我说了这个意思，我一听就说不行不行，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对这种事觉得下流。后来几天他眼睛红红肿肿的，见了面也不理我。我看他这副样子，感到很同情，就答应了他。后来他就去当兵，我去送他时，把小说里看的送郎当兵的感情模仿了一遍。我们通信时，也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各写各的经历，看了以后只是感到很平静，没有什么幸福甜蜜和冲动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只是进入了一个角色，也觉得自己就该进入这个角色。&qut;

    有关感情与婚姻的关系，有一项前苏联的调查称，越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越不幸福。该调查发现，在15000名调查对象中，有70一80％是因爱情而结合的；15一20％是因为人人都结婚才结婚的；3一10％是因个人利益而结婚的。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因爱情而结合的人婚后百分之百感到不幸福；因人人如此而结婚的人中幸福者占十之四五；因利益而结合的人中十个幸福对七个不幸福。作者从而得出结论说：因爱情而结合并不能保证婚后幸福。（转引自李银河，第53页）这个调查似乎是为&qut;婚姻是爱情的坟墓&qut;一说做了注解。可以想到的解释是，爱情的浪漫色彩同婚姻的世俗气味发生了矛盾。据此说来，人们是应当向往和追求有爱的婚姻，还是应当安于无爱的婚姻呢？那种追求还能够是有结果的吗？从调查的情况看，的确有人得到了有爱的婚姻，这也是事实。另据笔者一项关于北京市婚姻质量的调查，大约有近半数的北京居民宣称&qut;自己非常爱配偶&qut;，&qut;配偶非常爱自己&qut;，因此，对现有的婚姻&qut;非常满意&qut;。我想，无论人们对感情与婚姻的关系的印象有多么悲观（以为大多数人的婚姻都不幸福），无论追求有爱的婚姻有多么困难，它始终都是人们心向往之的目标，而且实际的情况也许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悲观。

    ３１　性与婚姻的关系

    在人们的印象中，性生活质量是影响到婚姻质量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情况果真是这样的吗？从这项调查的结果看，有些女性显然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虽然不少人认为性的确是婚姻的一个重要理由，但性对于婚姻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有的女性甚至认为同婚姻分开的性活动才更轻松。

    性是婚姻的重要理由

    &qut;爱的基础是生理需要，是本能的宣泄。我很同意上大学时一位外教的观点，我问过她，结婚对她意味着什么，她说：sex（性）。&qut;

    &qut;我和他谈恋爱反反复复，他对人感情真挚，但是很容易转移。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做那事时不成了。我帮他弄半天才能弄起来。

    他对我有依赖感，觉得在性上我行他不行。后来他终于下决心和我结婚，我想和这个有一点关系。&qut;

    一位做酒店服务工作的女性也认为性活动与婚姻愿望有关，但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逻辑，她是从对身边女友们的观察中得出这种看法的：&qut;疯过的女孩都想结婚。&qut;她说自己先后交过好几个男友，其中最长的一个异性朋友持续了四年时间，她认为，&qut;人年轻的时候该玩玩，该见的都见了之后，就该定下来了。&qut;她承认自己玩过之后想过结婚，&qut;21、22岁那段时间特别想结婚。&qut;

    性对于婚姻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

    有一种观点认为，性的和谐是婚姻质量中最重要的因素，从我的调查来看，不尽然。在有的婚姻关系中，双方性关系并不很好，但由于感情很好，婚姻质量仍然很高。例如，有一位女性说婚后多年他的丈夫一直没给过她性快乐，她一直靠自己解决；但同时她又说自己在感情上很满足，因为她知道丈夫是真心对她好，她很愿意同他白头偕老。这就说明，对于一些婚姻的稳定和持久来说，性关系质量好坏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

    有一位长期与丈夫两地分居的女性说：&qut;我们除了寒暑假几乎没有时间在一起，有一段我爱人真有点受不了了，那确实是对他身体的折磨。他在性这件事上严肃拘谨，很难想象和另一个女孩发生这种关系。所以只好自己解决。我们为此多次谈到离婚问题，可谈完谁都不做，不做就拖下来，两人又好了。&qut;她还补充说：&qut;在婚姻关系中，时间能起很大作用，时间能凝结下来一种绵长深幽的东西，不是一下子斩得断的。&qut;

    一位四十多岁仍然独身的女性十分渴望婚姻生活，并且认为性对于婚姻并不是绝对不可缺的：&qut;我觉得人们说的不对，好像非要有性不可。有和谐的性生活当然很好，没有也可以。&qut;她这样描述自己孤寂的心情：&qut;我最怕过节假日，家里也没个影子晃动，像个坟墓似的。每天下班，家里也没人等我，我也不急着见什么人，这感觉很不好。虽然孔子说过'慎独'，虽然独处能做事，但老独处也受不了。现在，我有时有意避开音乐和美丽的风景，怕触动自己的孤独感。我觉得自己挺可怜的。&qut;当然，她对性与婚姻关系的观点也许是&qut;退而求其次&qut;的观点，但她的确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同婚姻分开的性才轻松

    &qut;性和婚姻分开，和长远的考虑分开，才能轻松一点。这要双方互相欣赏才行。重要的是亲近感。有的人能说得来，但他碰你你就特别不乐意。&qut;

    一位离婚女性对婚内和婚外的性做了比较：&qut;我们在离婚后还偶尔有性关系，作为情人。在婚内，每十次性生活我大约只有一次快感，在婚外，十次里九次有快感。我想，这是因为在婚内性是义务，现在它是需要，是双方共同的需要。他现在有一个固定的伴，他到我这里来要背着那个女孩。他每半个月到一个月找我一次。&qut;

    一位单身女性持有这样的观点：&qut;结婚不结婚不太重要，但要有性伴侣。&qut;

    父母的性生活对孩子的影响

    有不少调查对象提到孩子对自己性生活的影响。一位女性这样描述了她的经历：&qut;孩子老捣乱。有一次我们被上小学的女儿看到了，她哭了，说，你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我也没法向女儿解释，以后就改成（星期）一、三、五跟女儿睡，二、四、六跟爱人睡。女儿问我，你跟我和爸谁好，我说50％对50％，她不干，非要51％不可。&qut;

    另一位女性讲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qut;不要当着孩子的面拥抱接吻或躺在一起，有条件也尽量不要和孩子睡一间屋子，要不干着半截孩子醒了，太不好了，这是对人性的摧残。&qut;

    在性与婚姻的关系方面，性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但它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最重要和不可或缺的因素；至少对某些人不是。在比较&qut;老派&qut;的人们那里，婚姻里的性被当作可有可无的东西；在比较&qut;新潮&qut;的女性中，婚姻以外的性更有吸引力。二者殊途同归，都把性与婚姻分开了。可以预言，随着社会风气的进一步开化，以婚姻为性的唯一合法渠道的规范将越来越不具有约束力，在自由使用自己的(禁止)寻求快乐这个问题上的社会监控（福柯的&qut;凝视&qut;意象）会越来越弱，社会舆论对此也会越来越宽容

    ３２　性观念

    被访问的女性对性持有十分不同的看法，有正面看法，也有反面看法；有的认为它很重要，有的认为它很不重要；有的认为它很美，有的认为它很丑；这些观点与传统观念和现代观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位女性还分析了家庭背景对人们性观念的影响，她说：&qut;知识分子家庭和工人家庭不同，工人家庭的孩子很保守；知识分子的孩子倒很开通。&qut;这的确是我在调查中得到的印象。

    性在生活中极为重要

    &qut;性是重要的，比吃饭睡觉重要，因为它和感情有关。&qut;

    &qut;性是重要的，不能没有。只要有婚姻关系，有感情，就会有这种需要。人总是会有这种需要的。&qut;

    &qut;我觉得性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东西，是享受，是平衡。&qut;

    &qut;我认为性是重要的，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和人的生命状态有关。总的来说，我认为性是一件正面的事。&qut;

    &qut;性是生理本能，是美好的东西。当我全身被爱抚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兴。如果没人爱抚，就会忍不住难受。我觉得性是很美的东西。&qut;

    &qut;我觉得这件事是最好的，别的都不能比。人不应该没有性。没有异性朋友，生活就不会过得很好。除非老了，做不了这些事了。&q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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