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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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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越道:姑娘与他一起排曲,可是有了什么消息?兰丘道:昨儿刚合成《宋州词》。顾越道:这么快?兰丘拈花一笑:他入戏深,自然快了。
    面对兰丘的一尺楚腰,顾越强忍住不去想那画面:好,顾某这就去找他谈此话。兰丘点了点头,起身,撩开珠帘,走到妆台前坐下:另外,为报答员外传情递物之恩,奴家送您一样礼。顾越道:不必,顾某收不得。
    镜中的那抹红唇勾了一下。
    顾员外,收不得的话,好歹看两眼再说,毕竟是苏供奉碍于身份,才不得不托了奴家去找妙开师父给打磨的,说原本是块匀药石,珍藏了好些年呢。
    顾越道:什么?
    唉,世间断袖分桃的多,可似您这样,捧着怕摔着,含着怕化了,这么多年连那处都不念想的,恕奴家多言一句,真真还是头回遇见。
    腊月,晌午,顾越跌跌撞撞离开醉仙楼,怀里抱着一个镶嵌血珀的红木匣子。
    苏莫谙!
    艳阳之下,苏安巧步下楼来,一边送走两位狐裘佩剑的贵客,一边又听见顾越的声音,只回过身,摘下了凤尾蝶面具,整张脸荡漾起舒朗的笑意。
    顾员外,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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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可以猜猜匣子里是什么,很容易,过完这段剧情有妙用,捂嘴偷笑。
    第61章 宋州
    复古之意,未必是完全照古人的做法行事,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古人的艺术中有值得今人借鉴之处,譬如南音楚词,也譬如苏安送给顾越的这件珍贵的玉器。
    苏安知道顾越辛苦,又要帮裴家办事,又要准备应考博学宏词,前些日子还亲自安排顾九南下疏通打点,好容易才让苏家人重新走上了宽阔安全的官道。
    所以,为表达感激,他拿出当年那块压箱底的匀药石来,托兰丘带去见妙开师父,想把玉石雕刻成纹理得体的佩饰,让顾越戴在身边,也算能见物思人。
    妙开师父是长安著名的玉匠,古法今法皆通,只是,苏安永远不会想到,兰丘拿着他的玉,传了完全不同的话,做了完全不同的事。
    匣里现躺的,是一根玉势。
    刀锋工艺传承汉八刀,深入轻出,茎处纠缠着花草纹案,头部栖息禽鸟纹饰,底座最为精妙,是一朵可以旋转的金莲,上有十六赤身飞天。
    唯一的不足便是,为保留刻纹之细,玉的表面打磨得不够圆滑,如果真要用,得按照商时的旧法,弄来解玉砂,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加水琢磨。
    玉,可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苏安摘下面具,挂在腰间,拉着顾越絮絮叨叨往牡丹坊里走,一边笑道:好了,你定喜欢的,不必谢。顾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让我用?苏安道:嗯。
    顾越料不到,面前的苏安,竟然像在说一块普通的玉佩一样,神色自若地说着这根玉势。顾越五味杂陈了,一面为小崽子长大而高兴,一面也有些担心。
    方才的那二位是陈王府的姚长史和信王府的安长史,他们说,王爷和几位小侯爷也想听《李郎子》,要请我去唱,我实在不能拒绝,便同意了
    二人同上阁楼,苏安走前面,没看见顾越的表情,只听见顾越应了一声,好。
    苏安耳朵一动,也不知为何,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温柔的一个字。
    回过头,追问道:你好什么?这可是鸿门宴。顾越回:我说,你若害怕,我用那物件,也好。苏安道:啊?顾越笑了笑:没事,我不嫌痛的。
    苏安默默转过身,继续爬楼梯。他什么都没懂,只纳闷着,听顾越的语气就好像那枚玉佩是带着刺的,反而自己要去王府赴宴的消息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从社庙回来之后,苏安自觉见的最重要的客人就是陈王府长史,即,陆家老爷陆长生的姐夫,姚辰甫。姚长史虽生着又黑又方的一张脸,满头蜷发,看上去颇有几分西凉血统,但为人却很讲礼数,来的三回,回回都递礼帖,所赠不菲。
    然而,苏安每每想起陈王李漼的那张稚嫩又骄横的脸,就总觉得姚长史不安好心,果然,第三回 说明来意,原来是要请他去王府里参加一场寻根溯源的宴会。
    都说牡丹坊近来与南音乐坊合作,引导着全城的风尚,可,唱词毕竟都是以眼下的时局作为题材,套用荆楚之吟诵规律而写,谁又能说,唯独苏供奉一家好?
    那日会客,姚辰甫当众说道:清乐楚风者,本旖旎奢贵,今西凉节度使杨敬献曲《婆罗门》,商调,王府家伎亦精通南音唱腔,将其改编,全套共十二遍,且用的是玉磬演奏,比拿石头乱敲正经许多,请问苏供奉,敢不敢赴宴切磋?
    苏安问:你家乐人姓甚名谁?姚辰甫道:无名氏。苏安道:
    派人到太乐署问李升平,到梨园别教院问李归雁,到教坊问秀心,全都没听说过这位神秘的无名氏,苏安思忖之后,断定王府是故设陷阱,另有所图。
    可越是这样,越不能不去,牡丹坊有开化兴邦的牌子在,已然成为礼部控制舆情的一面旗帜,怯懦一时,关中南部诸州兼并民田的案情就可能拖延一年。
    落座之后,茶娘往桌案前铺上一张地图,摆好紫砂壶,把木匣子放在了旁边。
    苏安提笔沾墨,趴在桌前,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寻找,在河南之地与荆楚之地交界的地方,描出一个鸭蛋形状的椭圆河南道,十望州之一,宋州
    顾越道:新曲《宋州词》的少歌部分,也唱李郎子那段么?苏安答道:对,当地信月老牵红绳,有定婚店之说,我就想着,我在遇见隽娘之前,要是去店里记一笔,梦一回,也就不至于错得那么荒唐顾越道:阿苏。
    苏安眨了眨眼睛:怎么?顾越道:你又进去了,社庙时你就是这神情。苏安接过顾越端给自己的茶,抿过一口,耸起肩膀:我分得清,分得清。
    顾越道:好,先不说那些,现在有件事情很重要,再过两天,裴延要被任为巡河南道屯田使,去宋州调查田地兼并的案子。苏安道:听说了,难道你也要去?顾越道:嗯,我协助使团和韦刺史,负责振抚民众、劳问疾患。
    苏安:什么?一听到顾越又要去办官差,苏安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一边说着,顾越一边又在纸上写出八行短句,盖在地图上宋州的位置:这回你也不轻松,你得在王府里唱这段。苏安看着,念了几遍:乱离仓谷尽
    乱离仓谷尽,
    合沓人丁徂。
    吾衰将焉托,
    存殁再呜呼。
    萧条益堪愧,
    独在天一隅。
    乘黄已去矣,
    凡马徒区区。
    待苏安一字一字啃完,顾越再把纸掀起来:不错,但这只是暂时的,待朝廷重拟细则,重新分配田地,以宋州的物产和厚重仁义的习俗,很快,它就会繁华如初。
    苏安回道:嗯,我知道,是因为雨势百年不遇,洪水把庄庄稼全淹了,才会有人钻空子牟取暴利,并非词里唱的那样,我分得清,我不当真的。
    面对顾越狐疑的目光,苏安赶紧又补上一个笑:我真的知道,你别担心了。
    顾越道:我走时,如果牡丹坊出事,我已经交代谷伯如何应对,你别怕,第一时间告诉我。苏安点点头,把两只手叠放在顾越扣着笔杆的手上:十八小觑我了,我知进退。
    二人近来的见面,虽然短暂,却是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出院子门时,街面上依然铺洒着金黄色的阳光,皮影戏楼门前,一群群仆妇修剪着艳红的梅花。
    苏安戴着面具,把那精致的红木匣子递给顾越,手指抠的紧紧的:十八,这匀药石你带着,去时就别张扬了,回来时,若得平安,我想看你用它。
    顾越道:阿苏,人多,隔墙有耳。苏安的心中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手抖得厉害了:你到底喜不喜欢?顾越这下子很干脆:喜欢,喜欢。
    二人又说了些话,方才别过。
    然而,正所谓隔墙有耳,苏安的心情平息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开始准备赴王府切磋技艺,转过墙角就撞见了假装在帮忙廿五送炭火的梁巧子。
    诶,那位就是员外郎吧?梁巧子放下空空如也的竹筐,笑嘻嘻道,我听他说,要查那宋成器了?你别说,我看他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有家室没?
    苏安无可奈何,苦道:巧叔是关心宋成器,还是关心顾员外的家室?梁巧子挑了一下眉毛,尖酸道:诶,你让他帮我谋个流内的官,行不?我可都和街坊吹出去了,说之后飞黄腾达,保准不忘恩人。苏安道:
    见苏安爱搭理不搭理的,梁巧子啧啧两声,背起竹筐:嗨呀,叔跟你开玩笑的哩。语罢,吹起哨音,逍遥而去。
    苏安叹了口气,跟着回到坊中,才终于能静下心,推敲起陈王府给他出的难题商调法曲《婆罗门》
    说起商调,这最浓郁的深闺怨慕,其实他头个想起的是张品茗,只不过,邀约近在眼前,他已没有时间去请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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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罗门》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霓裳羽衣曲》
    1.白居易《霓裳羽衣一有舞字歌和微之》: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自注曰:开元中西凉节度使杨敬述造。
    2.《乐府诗集近代曲辞二婆罗门》:《乐苑》:《婆罗门》,商调曲。开元中,西凉府节度杨敬述进。
    3.《新唐书》卷21《礼乐十二》:河西节度使杨敬述忠献《霓裳羽衣曲》。
    《霓裳》属于法曲,这类曲子开始于开元,兴盛于天宝,有很多很多版本,是不断完善改编精致的过程,也是贯穿本文后期的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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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商调
    唐乐四声二十八调,商分其七大石、高大石、双、小石、歇指、商、越
    论调式,既有大石调的欢快洒脱,小石调的旖旎妩媚,也有正商调的凄切哀思,越调的沉寂缥缈,一曲之内环转变化,足以体现天地万象,自然,包括楚风。
    论乐器,商调的五行属金类,楚之金石,正最适合用编钟、磬来进行演奏。
    论结构,通曲十二遍,散序加长至第六遍,融合楚曲少歌的唱词作为铺垫,再由拍序转舞遍,入破时,唯二人对舞,穿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成曲。
    如此,苏安把《婆罗门》剖析了一遍,再度修改《李郎子》,决定由清乐类丝竹器如四弦和笛进行演奏,石辅以木鱼来控制节奏,突出唱词,着重表达故事。
    虽说声音不当划分高低,但至少这样,前者用燕乐展现楚曲的华丽奢侈,而后者用清乐展现楚曲的精致高雅,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在王府才不至逊于乐理。
    出发之日,晴,几乎整座平康坊都传遍了苏安要去十王府邸奏《李郎子》的消息南郊行车去的是谁,这回就还是谁,原班人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临行时,路上樱樱粉粉地堵了许多马车,其中为首的那辆一卷帘,正是洛书。
    苏安在辇上,拱手道:多谢姑娘为词润色。洛书笑道:苏供奉,可惜这回不能去捧场,只想问你,论商调,为何先想的是品茗姐姐,不是本姑娘?
    苏安道:谁告诉的。洛书托着腮:你先答我。苏安想了想,道:杏园听品茗姑娘评过诗,苏某才知,曲子和诗词一样奇妙,明明相同的调式、韵律,却因为听众的身份、心情不同,而产生千千万万种变化,这就是原因。
    洛书的唇角泛起梨涡,把胖乎乎的小苏抱出来,亮了个相。苏安笑着回礼。
    一路上乐队走得出奇顺利,什么阻碍也没有,贺连和苏安玩笑,说有些反常,而对于兰丘而言,她最得意的,便是凭借和苏安同台,进过了一回十王府邸。
    十王府邸坐落在大明宫南兴宁坊,皇寺红楼大安国寺东边,是李隆基为安置成年皇子所修建的住宅,皇子们住一起,不敢多结交朝臣,常以研究歌舞为雅兴。
    一位乐人,若能被请来这里论曲,不管是什么身份,之后,就算是入流了。
    坊门落辇之后,王府长史姚辰甫正等候,见苏安和贺连二人,一个穿着破衫,一个穿着青衣,忍不住笑了笑,挥袖道:二位请。兰丘和其他乐工过侧廊。
    苏安在一座单重单层,宽广如野原的殿宇之前驻足,抬头望,斗拱如麻。
    同是攻于琵琶,攻于商,在这座阑音殿里,曾有一位名叫贺怀智的乐人,用石头做板槽,鹍鸡筋作弦,用铁拨弹之,留下过金石与丝弦交相辉映的绝唱。
    苏安自然也知道,除了自己,这里还来过李归雁、李暮、裴神符、雷海青
    只可惜,林蓁蓁和林叶近来在梨园宜春北苑修炼,他不能再去询问规矩了。
    两位王爷坐在对面彩纱飞扬的阙楼。苏安让其余人去后台上妆,而后,分别对王爷和侯爷拜首,不卑不亢地入座。姚辰甫用娴熟的语气,说着抛砖引玉的话。席间,苏安一一见过,除了应制的诗人和西凉的美姬,共是三方心情。
    李沔的神色,就像正在欣赏着一件供人佩戴的美饰。他的面部轮廓成熟,下巴蓄着蜷曲的胡子,已能显出李氏皇族特有的永不知倦的神韵,只是,他的笑中,又透着阴毒与怨恨,正是在深宫被排挤多年,因远离繁华而酿出的那股子味道;
    李漼的年纪小,身量细瘦,面颊白净,被十几个太监和宫女簇拥,手里着风信子。他的态度虽然娇蛮,但那双清澈的凤眸,一览无遗,依然是不知事的孩子。
    二方是姚辰甫,他与常平院陆长生、原兆尹冯家总管冯陈三人号称铁打交情,现在宋州的事闹大,他先是为陆长生南郊烹茶烤鱼怠慢谷伯而道歉,然后说,陆家也吃了罚酒,现在还愿意分些好处,希望苏安把《李郎子》唱回《艳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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