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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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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润,细腻,带着花香。
    这也是苏安在花萼宴那夜后,再次模糊地感受到顾越无法言说的炽热心情。
    于是,苏安也忽然有所想,低头扒拉起顾越腰间的衣:你用了那玉没有?我说过想看的。只是,除玉带扣以外,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有些失望。
    顾越深吸口气,安抚道:夏季我要组织建河阴仓,想个办法让礼部安排你去侍驾,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在洛阳找解玉砂,先把它的面抛光,好么。面具之下,苏安的眸中闪现亮光:那好,你不能再拖了,不然,我也亲手给你佩戴。
    平康坊的花糕作坊今夜生意兴隆,有位不知名的贵人题了字花糕员外
    顾越没有按照老习惯点厢房,而是就要楼外的回廊的座位。苏安哪敢拒绝,坐下,拿起花糕目录笺,笑笑道:十八,我来念给你听,满天星,这个是金米做的,糁拌,这个就是夹枣豆,金糕糜员外糁,这个是外面有雕花的
    顾越道:好,字识得不错,现在该谈正事,我升五品,马上就要办烧尾宴,你能来做酒纠么?我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你到场奏曲的话,一定就是蓬荜生辉。
    苏安眨眨眼,叫来伙计,决定点木蜜金毛面和花截肚这两道,然后,很认真地回道:行啊,最近宫里流行法曲,就是用那种用清乐器演奏西凉和龟兹
    顾越如释重负:嗯。苏安转念一想,才觉出些异样:苏某明白了,顾郎中煎毁几百次蜂蜡,其实是为换苏某的曲子。顾越拿起筷子:诶,对咯。
    糕点上桌,分两叠,各两块。
    一个是木蜜金毛面,在金黄色的油糕上嵌有枣子和面做的狮子,栩栩如生;一个是花截肚,胖乎乎的团成团,看不出来有什么独到之处。
    苏安托着腮,思忖片刻,喊住伙计问道:我说,你这五百文一道,前面的还行,后面的平平无奇,贵了点吧?伙计嘿嘿一笑:先吃上一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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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异卷》记载皇建僧舍,傍有糕作坊,主人被人尊为花糕员外
    第66章 梨园
    苏安拿小木盘,托起一团花截肚放在桃唇边,让顾越看着,轻轻咬了一口。
    那白糕团子瞬间绽出一朵三色的花,内蕊是深红的灵沙臛,外裹粉红樱瓣,妙就妙在,软糕分层次加注樱桃汁液,由粉渐渐地退淡成白,寻不出痕迹,而那最精致的草木纹案,不浮现于外边,而是藏于里层,吃掉半个方能看见。
    故名,花截肚。
    然而,苏安把糕吃在口中,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唇脂落在剩余半块软糕的面上,留了一个完整的,光泽饱满的,连自己都觉得很诱人的菱形印记。
    顾越一直仔细地观赏着,显然没有落下这幕,劝说道:没事的,你继续吃。
    苏安登时有些羞窘,艰难地咽下口中那团糕,却脸颊发烫,再也捏不动筷子:十八,腻了,我,我吃不下。顾越道:那我替你吃。苏安道:嗯?
    苏安便眼睁睁看着,顾越的筷子从另团花截肚旁边绕过,伸向了自己面前的这团剩下的印唇花糕。苏安道:诶,开玩笑的,我吃顾越笑道:阿苏,我舍不得委屈你。语罢,哪里还磨蹭,囫囵夹起,已然嚼入口中,如品珍馐。
    苏安的面颊的红由此蔓延至耳根,明知是隐晦的罚,却并不觉得难受和酸楚。
    十八,家里能住在长安,今后不必两头牵挂,我实在得感谢你,至于崔郎中,你别误会,他是无利不往,也和你一样,想借我的名声认识人罢了。
    顾越嚼着,停下了:他生下来就是荫封三代,我能和他一样?苏安才缓过一口气,暗自庆幸扳回局势,笑接道:我说错话,我好好为你排曲便是。
    一顿夜宵,直至子时。二人谈完话,结完账,才想起牡丹坊已倒,平康无地可宿,外头又在宵禁,出不去了。于是,苏安就邀请顾越,去醉仙楼怀柔了彻夜。
    这之后,苏安的心念便是要编出一支能在五品官员府中演奏的法曲,期间,他回过一次家宅,见叔伯们置备了新的田具,苏成踉踉跄跄开始在衙门跟班,苏芊和苏茉学着新样式的刺绣,而向氏还是絮叨不停,要请顾郎或者崔郎来吃饭。
    唯独多了个新鲜的人物,大家称呼他范先生,苏安问了才知,是顾越请来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的河东学士。此人风度儒雅,博学古今,精通六艺,喜欢田园风光,虽乐器皆能说道,却只奏琴瑟,不碰其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隐士。
    苏安和范先生交流过几曲,发现此人对琵琶的理解不浅,竟还和他谈论起轮指时所用的各类指甲。丝类乐器之中只有琵琶能用轮指,若说法曲是造诣取其精,那么,要用仅有的五件丝乐器为文宴造势,非把琵琶的轮指弹出新的花样来不可。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安接到梨园使张行昀的令帖,静修一年半的林蓁蓁和林叶即将重出北苑,惠妃有意,让三人共同研修风靡一时的法曲《婆罗门》
    苏安在十王府邸见识过这支曲子的厉害,也是因西凉原曲阵仗大,容易起噪,至尊李隆基巡洛阳之前特意说过这个问题,宫中才兴起用清乐器演奏法曲之风。苏安刚学的南音楚词,正好是归属于清乐系,故而,此番才又受了惠妃的眷顾。
    苏安想的是,自己若能在梨园精修乐艺,把新的伎俩用于顾越的烧尾宴,定会是两全其美之事,故而,一日之内,他就办齐公文,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梨园是永不会空寂的地方,即使梨花含苞仍未开,也有樱花与桃花与之相伴。
    是日,宜春北苑,梨园之东,一粒晶莹的汗水从榭台上如玉的面颊上滴落,穿过迷蒙的雾化于宁静的湖面。湖水浓稠得像花蜜,连轻微的波澜都没有泛起。
    练习时,林蓁蓁只凭腰间挂的一条丝带,把身体悬在半空之中,那条柔软的左手臂似蛇般扭曲,沿着琵琶弯曲的颈部,从左肩伸出,绕过发髻右边的木簪,轻拢在琵琶面。浑身上下,他只有手指在弹挑,挑的声音清脆响亮,飘荡在空中。
    他花费一年又半载的时光,练成了用左手反弹琵琶的绝技,先前,为确保不受外界打扰,他回绝太常寺所有的安排,又费尽思量拉扯了苏安和贺连等几位后辈替他献曲,以保住今后能继续一展芳华的位置,方才开始自己艰辛的修炼。
    如今,梨园越发繁盛,乐官分为判官与使者。使者负责安排各曲的表演,管理园中的秩序;判官有时是似吉昭仪这样刚受宠的妃嫔,有时是受赏识的臣子如晁衡,有时是刚封了王位的皇子,有时甚至是至尊圣人本人,谁也捉摸不透。
    所以简单而言,无论有没有观众,梨园的歌舞都不允许间断,今天广陵曲,明日龟兹曲,只要太液湖的水位没有淹没那方石台,路过的人便都可以听见天籁。
    相传,宫中有本册子掌握在梨园使张行昀的手中,专门记录至尊圣人和各位王公行经梨园的时刻和路线,多有巧径可寻,只不过,供奉们毕竟和嫔妃不同,既然走到这步,谁的背后都是万家灯火,谁心中都有一部惊天动地的《破阵》,谁也没必要让谁的风光,不喜欢,不吭声,喜欢,拿起乐器合奏便是。
    说来,林蓁蓁的广陵曲之所以和别家不同,缘起于十年前一场端午宴,宴间,宫中年幼的十八皇子李瑁见他弹《斗百草》能左右手不偏不倚地轮用,一时起了感伤,评说,自己曾在梦中与父圣一起听过。谁也没料到,淡漠于父子情的李隆基听闻,特意驾临梨园钦点此人,竟然也大有同感,不久之后,封李瑁为寿王。
    从此,林蓁蓁在梨园诸多乐官中脱颖而出,成为惠妃和寿王身边的宠伶之一,不仅在梨园争得一席之地,更是王府与朝中之士交际场中的艳丽风景。
    他曾在王府中用一句笑谈杀死纠缠自己的官宦人家,也曾忍下梨园大使施在皮肉的淤痕,只为替平日里与他争风吃醋的别家乐官挡箭,这些,只有林叶知道。
    前阵子,洛儿从克孜尔那地方弄来几幅伎乐天人的画,他照着上面的姿势练习,把四弦曲项放在肩处,手臂从背后绕着去拨弦,恰到好处地裸露身线,还和娘娘说是吴带当风,真好不知廉耻,竟连王爷也说好,依我看,若非他那把琵琶是逻沙檀做的,弹什么也不成,更莫说在园里排场。
    一边定姿,一边谱曲,林蓁蓁如此训练自己有三日三夜,眼前忽明忽暗,早已唱不出词,只有当林叶进来看望时,才不紧不慢咽下喉咙沉积的血气,吐出成篇抱怨的话,又笑了笑,问道:七,张大使回话了么?阿苏什么时候来?
    林叶睁开眸子,走上前,用一只手指点住琵琶,往下压:这样不够,得再加力度。林蓁蓁道:骨头都要断了,且饶我一回。林叶道:断了,你今后就不必再去寿王府,也不必再争宠。林蓁蓁一怔,没有回话,险些伤到筋骨。
    林叶松开手,答话道:你也该防着点了,苏安现在是什么人,娘娘在含凉殿单独召见他,李侍郎在花萼楼为他让座,至尊又赐了名,他就是想安排上元的场都能办到,如何甘愿老老实实地和我们研究《婆罗门》?他的心思,杂得很。
    林蓁蓁应了一声,下意识撇过脸,遮挡住前些日子对镜描红时,扫到的眼尾的一条皱纹。林叶虽没看他,却刻意缓了片刻,方才拿起银盏送到他面前喂水。
    喂完,林叶叹口气,咬起一条彩带,利索地把上端拴在梁柱,下端扎在膝盖,以一个更加痛苦而刁钻的姿势,把身子嵌入林蓁蓁体位空隙中,比的是飞天。
    正这时,梨园使张行昀的一袭羽裳出现长廊中,身后跟着身着霜色圆领袍的,毕恭毕敬的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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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园的由来(一)
    梨园原是宫中的一个果园,唐代帝王每个季节都例行在宫中举宴以待朝臣,用示君臣同乐,不同的季节选择不同的地点,梨园是春天的游宴处。此类宴会,往往设有多种娱乐项目,如拔河、打球等。有时,也安排一些音乐表演。
    于是,就有了第一个机构,太常梨园别教院,即太常设在梨园中的教院。唐初,宫廷音乐机构只有太常寺,故梨园别教院应隶太常寺,《唐会要》所称太常梨园别教院是贞观十四年或之前设立。
    之后再慢慢说~
    第67章 轮指
    张行昀是一个俊俏的宦官,身材和声音与正常男子没有区别,因得咸宜喜爱,又是内侍省长官高冯的干儿子,所以宫里人对他都很尊敬,称呼为张大使。
    苏安一路跟着张大使过来,才知他有千张面孔,早把梨园人分得一清二楚,教坊的,太常寺的,当红得宠的,承过圣恩的,不同身份的待遇都不同。
    此时此刻,同样在改《婆罗门》的还有成百上千的,师出旁门的乐工,有的专攻舞蹈,有的只磨金石,有的把功夫花在妆容上,有的在自制丝弦,这些乐工未必出身太常寺,却和兰丘一样,个个都有着独门的绝活,对曲子有独特的想法。
    二位林公子,苏供奉,北苑这段日子归你们练曲,乐器不必再回别教院取,都很齐全。张行昀躬身道,娘娘想在夏季见新曲,我尽本职,也就不多打扰。
    之后,水榭只留下苏安三人。苏安见到林蓁蓁和林叶,想起从前时光,确实觉得亲切又怀念,可他刚笑着行过礼,望见面前双人的合璧飞天,又被深深震撼。
    似两个从莲花团座之中扶摇而生的化生乐伎,在佛与道之间交合为凤凰鸟。
    苏安走过去,轻抚着丝带,探问道:你们这么练,一年半下来得流多少血汗?反弹琵琶之姿,本属炖煌,裴供奉弹他的乡音,咱又何必效仿吴带当风?
    林蓁蓁笑了笑,道:阿苏,可见你也没有闲着,听张大使说,塞北回来之后,你是宫里宫外都跑遍,又用奚琴杀衮,又用南音唱词,学了不少的本事。
    话音落下,林叶松开口,解下二人飞天的姿势。苏安晃了晃神,面前是垂瀑般落下的两条彩练,湖面晃出涟漪,又觉一阵清凉的风从两鬓吹过,刹那间,林叶环着林蓁蓁的身子,似轻灵的影子,从空中旋转点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苏安虽还不能理解林蓁蓁和裴神符之间,同出集贤阁,同师韩昌君,同斗十年艺的情谊,但他看得出,林蓁蓁不仅练成反弹琵琶,也修习了武舞郎的功法。
    林叶闭着眼,倚坐在栏上。编曲之事,便由林蓁蓁和继续苏安讨论:阿苏,宫里现有的《婆罗门》,仍是燕乐三段,入破改为二人对舞,你可有别的见解?
    苏安伸手拔出木架上的五弦,复奏了一遍,说道:我在阑音殿,见过金石丝竹与独舞无唱词的十二遍,虽然旋律清雅,但场面又极其惊艳,实在绝妙。
    就乐言乐,苏安是不会怯懦的,虽然说话态度谦恭,但字字句句都是主见。
    一支西凉的曲子,一张色彩纷乱的画,画中有翩翩起舞的人,漫天飞卷的云纹,缠绕交错的花茎藤蔓,还有斑斓的湖水,叠嶂的山峦,奔跑跳跃的马群
    虽然美,但是很乱,而法曲之精妙,就在于用清乐萃取其中精华,去万留一。
    先谈乐器,隐去土、革、木、匏四类,让金类编钟、石类玉磬、竹类笛箫、丝类琴瑟琵琶,依次序发声,不混响,便是把画面中的天空和湖水洗回了纯澈;
    再说舞蹈,人不多于八,使动作能精致到指尖,把每遍每拍都串成连贯的情节,由简入繁,便在画里剥开了遮眼的草丛,平静了纷乱的扬尘,独留一个舞人;
    最后,让这样一个舞人,披上世间最瑰丽的羽裳,翩跹在干净的画幅之中。
    阿苏,既然是这样,若由我们穿羽裳,你做素白的画幅,行么?林蓁蓁定定地看着苏安,凤眸中飘过梨花瓣落下的影子,我们排入破,用反弹四弦琵琶的这段合舞与乐为一体,而你排散序和拍序,用五弦的轮指收住前三部。
    行,这样挺好。苏安回道,近来又是新科,又是升迁,朝中有几场官宴,我正好能练练手,简化其余的乐器,专奏五弦,也听听各位大人的说法。
    林蓁蓁道:委屈你了。苏安道:怎么会,我还想请教你怎么用轮指。林蓁蓁笑了:那该回去找师父练《催手残》。苏安道:我是真心诚意的。
    如是,在梨园宜春北苑的几天几夜,苏安虽不见林叶说过话,却着实从林蓁蓁那里得到了几件从没见过的法宝,譬如,一套王府赏赐的扬州进贡的玉拨片,既可以免去手指拨弦的痛苦,又能使拨弦点更精准,从而弹奏出比掐琵琶还更有力的弦音,可谓是林蓁蓁和裴神符较劲多年之后,呕心沥血而研制出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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