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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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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种工具则直接与练习轮指相关,是几枚嵌在拨片里的针,轮指时拨片触弦,针伸出,若手指没有迅速打直,就会被刺到,便是以疼痛提醒弹奏者动作规范。
    论力道,苏安已经练过杀衮,然,论轮指拨弦的花样动作,仍有进步之余地。
    几天几夜,苏安就坐在湖畔,一边打着轮指,一边构思用于宴会上压场的曲调。林蓁蓁练习之余,问他是不是要赴顾郎的烧尾宴,苏安也答得爽快,是就是。
    林蓁蓁道:说到近来朝中的局势,还真想问你。苏安道:你说。林蓁蓁道:博学宏词开考,李侍郎昨天进宫,刚还问娘娘有没有堪用的人。
    苏安回道:礼部新任的主客郎中崔匙,承崔公的才情,又很擅长与人结交,李侍郎将来定能用得着。李蓁蓁笑道:你怎么不提顾郎,都说,他也想考这功名。苏安道:话虽如此,只是我怕他不精于音律,和李侍郎难以合流。
    林蓁蓁轻声道:不然,你回头问问顾郎,这可是难得的门路。苏安道:不必。林蓁蓁道:也好,你那位崔郎中,改日有机会,我多提两句便是。
    苏安确实迷恋着梨园的曲艺,但他绝不让惠妃和李林甫的根茎纠缠到顾越。
    四月半,苏安终于为顾越的烧尾宴琢磨出一支精致的法曲,他回到太乐署,重新请集贤阁几位因牡丹坊倒闭而丢掉差事的师兄弟出去活动。除了孟月近来总不在署里,其他人因为饥荒时拒绝他而心怀歉疚,所以眼下都应得很是高兴。
    却也正是在秋院偷练的一日傍晚,苏安示范过改良的清乐轮指法,春院里转进一群小吏,张俭走在前面,手中拿了李升平的一支木槌,传苏安回丽正殿谈话。
    李升平问苏安,梨园里的乐艺比太常寺如何。苏安想了想,如实说是各有千秋,太常寺只能照既定的格式进行演奏,而梨园自由活泼,可以发挥曲风。
    李升平的双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苏安立在殿前,小心追道:李大人,我在梨园,学了新的李升平道:某知道,梨园是能让你把曲子写到极致,青史留名的地方。苏安道:是。李升平道:这阵子,某又寻了一双耳朵替署里采买乐器,你今后专心研乐,也不必再操劳。苏安抬起脸:大人
    李升平笑了笑:好了好了,并非是责备你,别多心,而是顾郎的烧尾宴要请某,某不胜酒力,就不去了,自己写成一首五弦小曲,你弹给他听,算做礼啦。
    这便是苏安第一次听到李升平的曲,平如镜面,深有千尺,一曲奏完耳朵边仍有余音在聩响。他终究是听不清李升平的情感和过往,只知道这支正宫调的曲子不仅是礼,也是给自己的警醒宫调和商调,虽只隔一音,却永远不会共鸣
    两支曲子准备妥当,苏安如约收到了永兴顾府发来的碎金红底烧尾宴礼帖。
    户部仓部郎中顾越,于四月十八办烧尾宴,请的不仅有弘文馆学士,朝中官员,诗社文人公子,还有丽娘,张半仙等等老朋友,甚至季云也包含在内。
    四月升迁的多,永兴坊办宴会的也多,烟火缭绕,礼帖遍地,幸是梨花盛开之季,那白色的花瓣连成片,如纯洁的云朵,去尽荤腥,又衬起洋洋喜气。
    日子将近,苏十八及牡丹坊的伙计全部搬去顾府帮忙,而苏安更是早就把用度给九总管暗暗送了过去,毕竟,他如今靠曲艺挣的赏金,不仅能安置家人,供养集贤阁,也足以让两袖清风的顾越,在荣升五品的时候,办一场体面的宴会。
    只是直到前夜,苏安才得知,顾府根本没有对外声张他要到场奏乐的消息。
    于是,苏安辗转发侧,难以入眠了。他并不计较席位,也不在意评价,只是突然有些害怕,怕顾越喜欢的不是自己的商调曲子,而是李升平的宫调曲子。
    凌晨,雾气迷蒙,顾府正在熏香,从外看去,院墙上安静地浮动着缕缕青烟。
    突然,正大门的铜铺首砰砰跳起来,门板被不速之客敲响,急促,不容询问。
    苏苏供奉?顾九开了门,你怎么一个人来,顾郎他在忙着
    苏安穿过挂满字画的长廊,跑到亮烛火的书房前,打开门,看到顾越披着薄绒,安静地趴在桌案休憩。苏安清一下嗓子,没听到动作,才觉出顾越是睡着了。
    苏安这才轻下脚步,走过去拾起桌子上的文簿,先见抬头尚书工部,密密麻麻全是涝年太仓的转运账,再往下翻是备考的诗词策论苏安心里一阵酸涩,想扶顾越到榻上去睡,却不料刚才碰到衣袖,就被顾越反手紧紧握住。
    我知道是你。顾越捏着苏安的手指,浓密的睫毛动了一下,近来在梨园里过得还好么?不说了,那地方一定很辛苦,晚上吃点好的,再奏曲。
    十八,我有两支曲子。苏安道,一支宫调,一支商调,你想听哪个?
    顾越坐起来揉了揉脸:宫调。苏安道:啊?顾越笑了笑,再睁开眼睛时,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那就商调吧。苏安争道:调式是曲子的根基,很重要。顾越道:也不难,我就不能两曲都要么?苏安:
    陶豆灯内的火,安然在二人的面孔之间呼吸,窗外又透进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阿苏,人到夜里思绪多,有些话不说,我怕就生分了。顾越叹口气,拿起苏安的手,抚过指节侧边新起的水泡,你那块花糕,可知我咽了多久?你当时心里堵,我是不计较的,夜里还伺候着你。可,我回府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把心肝肠肺都掏给你看,而你是乐人,合该阴晴不定,忍着苦衷不对我说,偏偏还拿那姓崔的试探我?我是真呛着了,才忍着没有告知宾客,你要来奏曲。
    你想什么,我能不知?你想把牡丹坊重新开张起来,才能照顾好伙计们和师兄弟,才能让家里另眼待你,你想精修乐艺,进梨园,才能排出那支流传天下的大曲你多少次来我府上,多少次忘记通报?明明把我当了至亲,还说什么感谢的话?今日宫调也好,商调也好,你心里也定已有主见,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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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筹令
    苏安的眸中湿热,抽出手,把灯芯拔了去,却不想灯一灭,月光又透进窗格。
    他怎能甘心,无论自己穿的是牡丹花锦袍,长翎银软甲,还是褴褛乞儿衣,在顾越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满面尘土的,孤身闯长安的叶奴,毫无遮拦。
    好了,我不瞒十八,以后也不瞒,其实宫调的那支曲子是李大人的礼李大人,他想让我牢记一辈子,太乐署乐伎过万,没有顾郎,就没有苏莫谙。
    月下,顾越没法从苏安身上挪开目光,那青碧纱衣之下的身姿清瘦挺拔,每处体肤都是那般莹亮,似妙开师父雕琢的玉器,线条细致,筋骨分明。
    阿苏,我说多了,你别误会。直到看见苏安挪开了案前的公文,顾越才醒过神,说道,天还没亮,你先去我房里睡会,我处理完这些就过来陪你。
    苏安抹了一下眼角泪痕,坐在顾越面前,笑说道:不依,我还要你伺候。顾越道:在这里?苏安点了点头,把胸前对襟的玉扣解开,扑进顾越的怀里。
    顾越接得毫无防备,直直往后退了步,撞着书架,整排的《论语》从天而落,散纸飘飞得一地都是。苏安道:我又不沉,你别躲。顾越苦笑:古案青灯,你逼我亵渎圣贤。苏安微喘着气,拿起顾越的手,执意往底衣里面撩。
    所幸,不管事前几多羞怯,顾越都不必担心自己落在下风,因为他知道,苏安的绣花身子实际上单纯得很,稍微碰一碰就颤得厉害,所以,想要让苏安快快交代也是很容易的事,只需要隔着衣料,在腰间点过那几个敏感的部位
    掰着指头算,苏安依稀记得,自己在顾越的温柔乡里赖了那么几下,就被人搀着扶着,洗了身,丢到卧房里睡着了。梦中,他听见过贺连、卢兰、许阔调轸的声音,也听见过茶娘、廿五在嚷嚷菜品,再就是顾九带着乡音在对他说话。
    苏供奉,醒一醒,顾郎和几位大人在后园石舫说笑许久了,请你去见面。
    下晌,雾后初晴,天空湛蓝,顾府长歌湖畔景致艳丽,桃瓣铺地,梨木参差。
    宴前,顾越在石舫里摆酒,单独接待一位同僚,工部的水部郎中,名李道用。
    此间故事说来话长,自至尊圣人东巡洛阳去,不仅宫中兴起法曲,朝廷也正式启动整饬漕运的大计,门下侍中裴耀卿任转运使,拿稳权柄,开始了治水大业。
    漕运制度,将改为节级转运,即,在漕运线上建置仓库作为物资的中转储存之处,使江南之舟不入黄河,黄河之舟不入洛口,避免先前长驱直达的弊病。
    顾越听裴延的口风,得知其中与自己最相关的变动,就是漕运机构将从原本共同协作的都水监、司农寺、户部的度支、金部、仓部、刑部的比部、工部的水部这七大部之中脱离,成为直接调度地方州县的专设权力机构。
    这样就相当于,朝廷要从与七大部门都接壤的花园的正中心拔出一棵金子树载种到另一片空地去,而这另片空地的位置与哪家哪户离得最近,尚未可知。
    顾越观望过一阵子,考虑到户部的几位郎中和员外都是有根有底的人物,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争位置,于是,他想邀请工部的李道用与他同去河阴督建仓库。
    李道用,现工部尚书韩休的门生,朝中著名的实干之人,性格豪爽,不服老。洪涝时,他曾在一月之内跑遍四大灾区,堵了十七八处堤坝,立过苦功。
    顾越的意思很直白,沿河建仓是需要因地制宜的,不能用漕运法概而论之,而河阴地处永济渠与通济渠交汇的要害,只要先占住,今后就绝不至于被动。
    李道用答应得很爽快,也算坦诚相待,其一,他不想和其他工部邻司的官员争权夺利,其二,他的家室都在洛阳,与顾越抱团取暖,他就可以偷懒撂摊子。
    想不到,顾郎在宋州徘徊半月不回京师,竟然相中了李某这个田舍汉。
    苏安携乐童穿过梨花树林时,就正撞见身材微胖,胡须花白的李道用坐在船头,对顾越说这句话。顾越倒酒,倒一杯,李道用喝一杯,再倒一杯,再喝一杯
    苏安想了想,顾越从不会乱牵线,让自己过来见此人,定是往后的日子要常与此人作伴,遂从乐童手中拿过夺时琵琶,暗坐在船舱中,弹起那支宫调的曲子。
    刚开始,李道用并没有听见动静,徐徐交代道:只是去地方之前,顾郎得在户部协调这州府盐利充作漕运支出的事,把下行文书先办好,还有这哪家在弹琵琶。顾越笑了:李郎中先别问这,你不留宴,什么曲子也得追来。
    苏安一到场,先对顾越行礼。李道用瞪大眼睛,又闭上摇了摇头,再睁开,站起来道:这位是苏供奉?方才不知是苏供奉奏曲,唉,方才冒犯了。
    苏安回礼,笑道:是我不敢来见李郎中。李道用道:这怎么说。苏安道:花萼宴之后,一直想去韩阁老府上请罪,谁料又是饥荒年景,没去成。
    这把琵琶是赵家先生所赠,名夺时,今日我为贺喜顾郎升迁而来,不想巧见李郎中,真是进退两难,既如此,便弹曲以听天时,若李郎中没听见,则不失礼于顾郎,若李郎中听见,那就是挨顾郎的骂,也要出面解了先前的误会。
    李道用平时不听曲,本寒暄两句就想走,却听苏安说这番话,突然起了兴致:那依苏供奉看,方才李某说还有,后面接的是什么?说中,才算真心请罪。
    这里面多少就有些刁难和讥讽的意思了。苏安作难道:我是不论朝政的,只听如今都说,一头是漕运,一头是屯田,那中间的扁担不就得和引水相关?
    苏安念起梅园里张品茗的那席话,才敢拼凑出自己的回答,不料,此言歪打正着,让李道用拍案说好。顾越道:那不然,顾某斗胆请苏供奉再谈一遍,可谓是应和天时?苏安才抱起琵琶,李道用哈哈大笑,摆摆手,告辞离去。
    送完客,已近酉时,纯白的梨林尽染昏黄,顾府前堂红烛通明,一声声报名报礼从门前传来。苏安站在顾越身边,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很香的食物的气息。
    苏安道:我饿了,一天没吃东西。顾越笑了笑,拉过他的袖子:三下。苏安道:什么三下?顾越道:昨晚,本郎君只用那三下,便让公子雨露
    十八!
    前堂又传来哄闹,裴延请着弘文馆任大学士的杜先生进门,传闻此人与姚先生有旧交,故而愿意来看看。洛书也青衫束发跟在后面,四处打听苏供奉在不在。
    顾越笑叹一口气,只能去迎宾,否则再拖下去,人越来越多,光凭小吏季云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苏安原本想缠着顾越先去厨房吃东西,听完三下,不去了;苏安原本想把今晚的酒令提前透露给顾越,听完三下,不说了;苏安去了后院子,练曲。
    后院子里,一道一道佳肴被端在茶娘的手中,往正堂送。一道,卢兰趴在栏前,问道:这是什么?茶娘热情吆喝着:金乳酥!二道,卢兰笑道:你都出汗了。茶娘一嗔:白龙曜!三道,卢兰拿衣袖,正要替她擦脸,茶娘的绣花鞋踩住他的乌皮靴,碾了几碾:死不要脸,去上妆羊皮花丝!
    阿苏别找了,酒具在这。许阔冲苏安招招手,今年这个,我还没见过。
    这酒具是廿五从牡丹坊的地窖里搬出来的,名为鎏金龟。龟身镂空,内点香烛,背部铸有一个三寸雕花的筹筒,筒里可以放铭刻经书或诗词的酒令筹。今夜行的是筹令,礼部下行公文,郎中周全所定主题为论语玉烛
    许师兄去席上坐,我做酒纠,要奏曲再喊你们。苏安蹲下来,拨弄着彩筹,笑说道,虽说只是五品文宴,但平时咱们也吃不着,你看贺连就机灵得很。
    许阔道:那贺连是文舞郎嘛。苏安道:都一样,快去,我要上妆,你们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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