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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唐种牡丹——又生(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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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河岸灯火交辉,七彩斑斓,一边是皇族的水席,一边是臣民的阔谈。
    一壶浊酒,醉识诸君,且还不知将来有多少奏疏要弹劾我拉拢地方,勾结朋党。游桓之望了望席间,早已不见张晋和崔宗之的身影,贺侍郎也离了场,笑着道,不过,还请诸君留几句佳话,让洛阳城人人能再聊三年的五凤楼。
    桓之兄,别为难我们,行令,歌颂李刺史,勉强还能对付,何来顾越侧卧在榻,清了清嗓,又何来文采,能够形容梨园的那十六曲《霓裳》?
    顾郎,顾郎确实不易。李彬笑道,为苏供奉呼喊那么久,结果人家三曲下来,全是闭着眼弹琵琶,好容易舞遍时起身,还是那般不识烟火的神色。
    李刺史,此言差矣,苏供奉的三曲霓裳,皆为至尊选入三甲,难道意思还不明白么?大道至简!李道用说道,我来起个头,一条大河开龙门。
    顾越:这叫什么举物。
    李彬道:如此举物,二位郎中就好比,两叶扁舟道浮沉。李道用道:游府尹和李刺史热情相迎,如三程水路有风烟。李彬道:诶,四战河阴不待人。
    苏安登楼入座,正逢李彬的口中说完不待人三字。原来是这帮官吏,恨《霓裳》太短,一结束,就像大梦初醒,又要回到各自的公署中办各自的事了。
    阿苏。顾越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令侍者斟酒摆坐毡,曲子真美。
    一双柳叶眸方才还覆满云雨,此刻却干净清澈如镜子,映着苏安的霜色袍衫。
    多谢顾郎。苏安看着满桌的杯盘,行过礼,把坐毡提到顾越旁边,笑着道,我觉得李刺史和李郎中的句子,很很有气势,可否编入曲中为词?
    李道用忙道:别,戏言而已。李彬也略有些尴尬。苏安的眼睛却亮亮的。
    二十叠以上的小曲,苏安今年已经作过十六支,他对于曲调和指法的选用很熟练,信手拈来,也就没再多问,调至羽调,让大家继续聊天,由他来陪衬。
    顾越道:好。苏安道:正巧我现在编撰《乐府杂录》,也乐意录此段。顾越道:不过,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事,怕你可能不爱听。苏安笑道:爱听。
    踏出五凤楼,苏安便再也不怨旁人不知他的曲中事。在梨园,他已结识知音五六,彼此相惜,谁又不是曲中另有尘缘?无非他遇见的,不是红颜,而是顾越。
    顾越见苏安的姿态,净如谪仙,哪里还能不宽容,笑了笑道:好,谈正事。
    话说回来,顾越麾下的这小小的转运司,明年秋季之前若要向户部各级交差,就要完成从江淮至关中,岁转两百万石粮食的任务,眼下,仅仅完成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在陪着至尊圣人吃喝玩乐之后,他们得将转运速度提升近乎两倍。
    游桓之想了想,河南府这边的三门仓也要开建,他协同三门转运使,把下游河段也规范之后,就可以提升三成的速度,但前提是,汛期不能再有洪涝发生。
    李彬笑道:不要紧,郑州段出工出力,在上游普及新转运法,也能提三成。
    游桓之道:李刺史过于书生气,谁都知道今年河南道的收成确实不错,然而依我看,工部建造堤坝、疏通沟渠尚未完成,一旦这黄河上又决几座堤坝
    这事水部负责,其实顾郎也知道,已经在实施之中了。李道用挥了挥手,汛期之前,汴口将翻新原有的三座堤坝,再新修一座河阴堤,以防水患。
    上游下游议定,再加之河阴大堤,一幅行舟画卷在众人的商议之中徐徐绘成。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顾越揉着太阳穴,开口道:今日,既然和崔御史有过一面之缘,我就留守洛阳城,保各位不受迁都呼声的干扰,如何?李道用道:不行。李彬道:不行。游桓之道:顾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顾越听着苏安的撩人的琵琶声,很想多陪他一会儿,奈何,三位同僚严词反对,苏安又装聋作哑,只好点了点头,决定等日食过后就启程,往河阴县衙监工。
    话到此处,顾越转念一想,伸出左手,指尖勾过苏安怀中的老弦:苏供奉也同去游玩,好不好?苏安抬起脸:啊。顾越说道:宫中虽忙,一排元旦大曲,二排上元曲,可梨园不必操那些心,苏供奉之责,是岁献十六曲。
    苏安深吸一口气,望向窗轩外万象神宫恢弘的圆形轮廓,心中涌入一阵暖意。
    是夜,守仓中军帐的将军们商议完家国大事,明月已上柳枝头,紫微城中亮如白昼,仍然在喧闹。大家各自回宅邸,苏安和顾越同道,于是,两人同车。
    其实现在想来,能在一处守岁,是多难得的事,前阵子排曲,我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只剩《乐府杂录》,反正曲调我都能背出来,在哪里编写都一样。
    南北两坊生意兴隆,梨园张大使也好说话,你放心,回府之后,我稍行安排两天就能办妥,可是呢,不知道河阴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可以做
    苏安侧着身,抱着膝,直直打量顾越。顾越双腿盖栗绒,浑身轮廓较先前刚硬三分,麦色的面容却依然精致如刀刻。苏安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顾越的脸。
    那瞬间,崩断弓弦。
    苏安没有防备,被顾越抓住手腕,强按在壁面。车帘放下,一片昏黑。顾越解开苏安的袍衫,扯下肩头,又抽去他腰间系带,一寸寸拨出那清瘦细嫩的躯体。
    深秋时节已有些寒凉,被顾越的玉佩扫过腰腹时,苏安哆嗦了一下:十八,等等。顾越的眸中泛着光晕,喘的厉害,却是不容再分说,俯身吃住苏安的唇。
    苏安只觉含进了一片冰,而后,这片冰在口中渐渐融化,又烧成了一块炭火。
    私密的车厢内飘起雾气。顾越托住苏安的腋下,捧起面前那张如花瓣娇嫩的脸,小心温柔地从花芯吮吸蜜露,却几要将他吸干。苏安是受惯伺候的,又为霓裳禁过三月的欲,才刚被碰着,身下便流火般的滚烫胀痛。他紧攥薄绒,忽地又感受到一阵微风,睁开眼,原来近在毫厘,顾越的睫毛也被水气黏连成两片扇子。
    阿苏,昨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那么一天,我在人群之中再寻不见你。
    苏安笑了笑:什么什么,这不是好好的,你若用心地听过我的曲子,便不会做这样的梦。也是情不自禁,颤着手解开顾越的玉带,伸进那流水般的丝衫之间。顾越轻叹了一声:阿苏,别,我伺候你。苏安口中应答,手中不依,只念指尖有茧,才隔着薄薄的丝绸底衣,依然想去触碰,却被顾越一掌打了开。
    车厢内哗啦一声轻响,苏安慌慌张想推开,又被顾越抱着腰,翻过身子,脸贴着车窗,摁得动弹不得。窗外,紫红的烟尘缓缓漂浮在坊里的街巷之中,高处的阁楼的窗柩洒下形如团花的光斑,一朵一朵,从他的面庞前映过;身下
    轻些,十八,我
    汗水顺着凌乱的发,滴在窗缘,男子纯阳的麝香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抵达宅邸时,双双无完人。苏安咬了咬牙,拢紧绒袍信步而入,怎甘心又被榨了精血去,可回头再看顾越,却又酥润酥润的,心中酿的几坛子蜜,泼洒了满地。
    阿苏,记得从宫里讨些好炭火来,河阴县临水,湿冷。洗漱过后,红墨龙脑香,软塌金丝枕,顾越很惬意地抽掉那把梗了许久的琵琶,把苏安的一缕头发卷在指尖,过完年,再回洛阳,指不定就是另外一番气象,更隆庆,更太平。
    这之后,苏安再也无法正视顾越的那辆双辕红木车,换了一次又一次的内饰。
    十月下旬,苏安回紫微宫和张行昀交代情况,和梨园的朋友约了年后的交际,再请在洛阳牡丹坊认识的小乐工一同去采买笔墨纸砚,当真准备起了去河阴过年的行装。
    十一月,日食如约而至,十二月,紫微宫中传出佳讯,一道册书颁布,册蜀州司户杨玄琰女为寿王妃,只不过,苏安亲历过第一件事,听闻第二件事时,已经抵达河阴的官驿,一边和当地的老儒讨论年景,一边操持起《乐府杂录》的乐谱记录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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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阅读与陪伴,么么哒。
    第82章 弄谱
    时,江南漕粮未起运,汴口的漕船又已出发往扬州,黄河水枯,汴河露出河床,河阴令邱仲以及转运司官员抓紧时机,忙于在年关之前划定堤坝的工址。
    一方土墙新围成的庭院,几座刚搭建的木房子,便是大家打算过年的地方。白日在院门望去,除了细瘦的河水、颓秃的树林和几座土仓,没有红花翠柳。
    苏安听老儒说,东汉,为遏制黄河水借汴河道溢漫之灾,光武帝发卒数十万修汴渠堤,十里立一水门,费以百亿计,前隋,为疏通汴渠入淮河,炀帝征召河南诸郡男女百万余人开通济渠,但,随水量降低,又形成了如今旱季淤塞的情形。
    一道堤坝,在乡县人眼中就如打泥墙一样,用两面木板夹成模子,中间填土夯实而成,可,要做到既在汛期阻拦洪水,又能在旱季抬高水位,不是容易的。
    好在有李道用,此人,从不拿《水经注》在手,却把版筑法用得出神入化。
    一涉原料,一靴子踩进泥巴地,便能知吃多少土,多少沙;二涉尺距,拿树枝借太阳影子比对,便能说出几丈几尺,误差不在百一;三涉工时,五六十种工匠,七八十道工序,画在纸上,标记得一清二楚,让人照做全能明白;四涉法规,更详尽周全,误工、旷工、偷料、私通,皆条条陈列,防患于未然之中。
    看着李道用拉顾越进进出出,白天沾两裤腿的泥巴,夜里又在图纸上做注,甚至有时要连夜发公文,苏安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不久前还在五凤楼吟诗作对。
    好在除夕将至,虽然没有地方可以游玩,但人人自己也有事可以操劳,日子过得充实,譬如,关于宴会事宜,季云负责买菜做饭,苏安请缨排曲《战河阴》。
    每每提笔,想记曲谱,苏安又有些感慨。面对笔墨印痕,自己最先看懂的是燕乐半字谱的七个音,而后是苏十八用于记黑钱的符号,最后,才是正经文字。
    而这些正经的文字,又多半与河水有关,曲江出《神仙留客》、沧州永济渠出《卧牛城》、幽州桑干河出《破阵》、洛阳洛河出《霓裳》、河阴汴河
    苏供奉,元旦日,看来咱是不能回洛阳了,可否与长亭说说这纸曲谱?
    是日,腊月二十七,七日的修沐就要开始,季云把先前从洛阳带来的宝贝掏出来,组织衙吏布置庭院,先挂爆竹,再换门神,最后再令人写齐梅花笺纸。
    苏安笑道:我写的属于弦索半字,五弦专用,是下九流之技,没什么好说,。季云坐在对面,也执起细毫,一张张写起飞帖:你是写,我也是写,闲说就是。
    苏安想了想,递琵琶给乐童,指着那首行,说道:半字谱简洁易懂,分为调式和节奏两部分,首先看上、尺、工、凡、六、五、乙,是由低至高的七音。
    季云顿笔:难道不该记宫商角徵羽?苏安道:若字型太复杂,乐人几个能看懂?《礼记》才那么记。季云点点头:那比这七个音还高,要怎么办?苏安道:七个音一组构成基调,若再高,则旁加亻,若再低,则末笔向下撇。跟在旁边的乐童名叫阿米,八岁,乖巧懂事,拨弦为季云一一演示。
    其余小吏听见动静,也纷纷跑过来看,一时间,偏僻萧索的院子热闹起来。
    苏安笑了笑,面向众人:比方治河,在找准施工地点之后还得掌握时机,记曲,在甄选出音符之后,便得靠标点来控制节奏,这就是板和眼。
    原本安静的字符,经过解说,立刻活灵活现,似从曲谱中站了起来。苏安随心用笔杆敲桌面,一重三轻,口中念:一板三眼,便是,板,眼,眼,眼。
    如此,那些实心或空心的圆形,跃然纸上,你看我来我看你,竟是跳起了舞。在麟德殿能舞,在花萼楼能舞,在此地,几丈尘土作金粉,也能翩翩起舞。
    看着众人的嘴巴喔成圆形,苏安大惑,难道自己有授艺之才?也正是此时,一阵热闹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顾越从河边回驿,正正栽进了众人的欢乐之中。
    顾越摘下蓑衣:在说什么呢?季云立即起身,回禀道:苏供奉提议,除夕守岁,咱们把邱县令府衙中的花椒酒全都搬来。顾越笑了:准了!
    此处,真正辛苦的人是李道用。他家眷近在洛阳,却咬牙坚持到年关,一次都没有回去,终于在修沐前,把土木石铁等等用料以及工程细则制定完毕。
    守岁之夜,逐傩长队在村庄之中游走,像一条条闪闪发光的龙,行于山川。
    小馆驿中飘满花椒香气,檐下挂爆竹,乐童抢点火,末了又被炸得眼泪兮兮。
    长廊中的红灯笼照得来往之人面泛喜色,一张方桌摆在榻上,围坐着七八人。人人的面前,都堆着一叠贺岁专用的,象征着朝中交际多少的,碎金底梅花笺纸。
    李道用点了点自己的,大约才三十封,竟然比邱县令还要少,连连唉声叹气。顾越很机智,早就让季云帮他把飞帖全和苏安的堆在一处,如此,谁也不知高下。
    那不行,都是胸怀坦荡人。李道用果然抗议了,就行令拆帖,如何?
    行,如何不行。苏安亲手为几个乐童穿齐彩锦新衣,戴好虎头帽,才上席位,捏起那小铜壶为李道用斟满,看着顾越说道,邱县令,李郎中,季郎,你们不信,苏某虽与顾郎在太乐署拜过香火,情同手足,却从没一起守过岁。
    顾越笑了笑,不得不自罚一杯。
    说话间,季云端来盛放五种辛辣蔬菜的五辛盘,正中立了一根红蜡烛。苏安当场定规矩,击盘传花,令止时,得花者必须自行抽取面前的飞帖读与众人听,否则若想藏着掖着,便得吃光五辛盘中的一样菜。李道用和邱仲表示赞成。
    结果七八轮下来,什么样的暗地交往都被扒出来,李道用本人竟也难逃追究,为了和贺侍郎请功的飞帖,把葱、蒜、韭、蓼蒿、芥往碗里倒,埋头吃了几大口。
    顾越抽到王庭甫自太原府发来的飞帖,除普天同庆四个大字,还写满对建仓过程麻烦不断的牢骚话,果断也吃了整碗的韭菜。于是,大家又很羡慕苏供奉,上至李阁老、崔殿中、寿王,下至家中兄弟,全都能大大方方地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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