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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破卷——方兴未已/江尽风(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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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天召的帝王,天召的黎明百姓,千万军马。
    现在沈倾居然说要放了他,是放了他,还是动不了杀心处死他,也不想留他,就不要他了,也送了人情恰好平了两国的战事。
    先生真是处处不留纰漏。燕云峤自言自语般笑着低喃。
    对人少有柔和表情的脸,唯有在沈倾面前能极尽温柔,现在扬唇起来却都是涩的。
    这园子里的花草,在这冬日里也是长青,阳光也和煦,他想起来沈倾临走前在镇安府的西园里打瞌睡,闭着眼睛看他练枪法,想着就完完整整的缓言道出来。
    先生以前教我,'练枪法,心中总有牵挂。心里想着一处,眼里又看着另一处,手中还拿着兵器,这刀如何能利,枪如何能准。'当时我只觉得,我心里想着先生,眼里看着天召这太平盛世,手中随时能上阵杀敌,应当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刀不能利,枪不能准。
    燕云峤看他,先生从那时候起,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是不是?
    沈倾不言。
    他没有将季凌双所言告诉他,只是凭借着自己去亲身试探,以往他不知道沈倾的身份,现在多了一份疑虑去看,才发现些不同之处。
    燕云峤突然道,淮州之乱,当真不是先生做的吗?
    沈倾未料到他提及几年前的旧事,但听着疑问,心里有些不悦,敢作敢为,但凡是我做过的事,我都认。我未......
    说着垂下头来看他,沈倾就停了口,燕云峤的衣摆破烂了几块,握住他的手,袖口也破烂了一缕滑落,露出来里面被铁索捆绑的发青发紫的皮肤,大概是受了刑,想也知道这么有分量的大将军,会得到什么刑罚,就算是下了令,也免不了会被上刑架严加看管。
    视线撞在一处,脸上的尘土也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连为难和伤痛都那么明晃晃的摆在他眼前。
    毫无遮拦,不知收敛。
    他忽地起身撇开头,闭上眼再缓缓睁开,道,事已至此,你再纠结这些无益。
    燕云峤起身跟过去,铁链在地上拖出来声音算是刺耳了,嘴里的话更是不饶人。
    可是皇上收到的是飞鸽传书,能传到皇上手里的书信,请求增派援军的书信,上面却是先生的笔迹。这是在方临安宅子里,你我最后分别之前,你亲手写下来的书信。
    比我向皇上给的战报还要早两天,而我派去送信的人,还没出淮州外城就被人暗杀,因为先生早有预谋,所以飞鸽传书掩人耳目,直到大旗才有人能顺利给到了皇上的手里,而且这封书信,一定是经过了多次的波折,辗转传递,才到了大旗,上面还经过了军务处的印章,确认增援的消息来源无误,刻不容缓,最后再由军务处的大臣连夜送上去。
    都是因为先生所以才会有陈奉礼带兵来增援,也正因为先要掩人耳目,还要甩脱先生自己的身份,又要确保这封信绝对会不出差池的送到皇上的手里,所以层层下来才会晚了些日子才到。
    这么劳心费神的安排,先生选了常人想不到的方法让事情顺利,甚至在入了大旗邻近的地方之后,走了正当的官道才从军务处经手。
    沈倾垂目头也不回,静静听着,燕云峤不太满意这个反应,上前正对着他道,燎南的前太子,如今的君上,你为我忠心耿耿的效力到这种程度,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这些事情,确实是沈倾做的,那晚用笛声与人通了消息,将书信在开战之前就送出了方宅。
    燕云峤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大概的经过,只是关键接头的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上最终没有实质性的下令将沈倾这个来历不明,却在淮州一案里形迹可疑的人如何,就是因为这封信是沈倾的笔迹。
    不该说的没有一个字外泄,期间种种复杂燕云峤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查清楚,放在明面上的,就连皇上也只知这是个有谋略的教书先生,他确实为燕云峤效力,是定国府上的人,没有二心。
    但剥开表像,逐步查清过程之后,燕云峤再无法放下,当做无事发生。
    先生不说,自己不会去提,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倾对战事是早有准备的,也不知道沈倾其实一直与人互通消息,更不知道沈倾为什么要偷偷的做这事。
    那封书信,只是让他想加倍加倍的换成好来对先生,现在却用这样的方式拿出来质问沈倾,燕云峤想要逼他说出来一点别的东西。
    平时的相处,每一次的亲近,沈倾都能说自己是假,是逢场作戏,那么,沈倾瞒着他,自己不顾身份处境偷偷为他做的呢?
    为了他的生死,天召的淮州,做出来的事情,也能大言不惭的说是假的吗?
    静待了一会儿,温润的嗓音才缓缓升起来。
    我......
    沈倾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抬眼看着燕云峤近乎偏执的脸,薄唇轻启,又合上。
    我没想那么多。他坦然道,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忘了。
    燕云峤追问,先生自幼聪慧过人,这种事情怎么会忘。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沈倾不与他争论,还未踏出一步就被燕云峤拉着,使了巧劲避开他的伤。
    衣衫破了的男子眼神却锐利非常,丝毫没有绕过人的样子,一点点压近,沈倾抬首看着那张脸,这几年的风沙让燕云峤一丝稚气都没了,深刻俊朗的轮廓,哪里还有半点小狗崽子的样子,现下简直像一匹夺食的恶狼。
    沈倾不由的朝后退了一步。
    燕云峤也上前一步道:今日先生不给个说法,我不会放手。我虽然被绑了手脚,但先生也身受重伤,走不了的。
    沈倾未见过燕云峤对他有过叛逆之心,些微慌乱诧异尽数放在了心里,面上也只是淡言,我就是这么教你礼仪廉耻的吗。
    那些都是做给他人看的。先生与我,早就乱了伦理纲常,更不用提什么廉耻了。我只是想听一句真话,有什么错。
    即使耳鬓斯磨,抵足入眠的时候,燕云峤也始终怀着敬畏之心,这让他对沈倾更为依赖,现下三言两语把他自己捧在手心里尊敬着的先生打碎,他做的一副大逆不道的好模样。
    沈倾没有如他预想中有太多情绪外泄,仍旧是是平平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受不得他情绪的丝毫影响。
    这过程与燕云峤纯粹是煎熬,相对不过一会儿,沈倾就松了口气,道,你何苦说这些话来逼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言不由衷轻易就被拆穿,燕云峤重重出了口气,原本的试探此时染上真正的心思,直问道,先生不是骗我,先生对我有过真话吗?
    是不是换一个人,其他的人来做定国府的少爷,来给先生赎身,或者不是定国府,只要是天召重臣,只要给你一方居所,你都能倾囊相授,他们要什么,先生就能给什么,就和跟我一样,人还是心都无所谓,都能随随便便的给出去......
    这话说的极为放肆,以沈倾的烈性,和如今的身份,燕云峤原本以为至少会给他一巴掌,教训他一句放肆,无礼。
    可他这些话出口,沈倾只是眉心蹙起,脸色也变得苍白,薄唇微张抽了口凉气,以唇缓缓吐息。
    燕云峤眼看着眼前的人神色突变,沈倾抽了抽被他拉住的小臂,燕云峤立刻放了手改为扶着他的身子。
    眉头紧缩,闭上眼像是忍耐了一会儿,沈倾拿回来的手,微微弓起身掌心轻轻阖在胸口的伤患处,胸口起伏仍旧轻轻喘息。
    先生!
    燕云峤见状弯下腰去抱起来沈倾,手中铁链刚好把沈倾的后背撑的稳妥,转头还未对着门外喊出来,就被沈倾捏了捏。
    不要声张。
    淡薄的气息比刚刚要弱了一半。
    燕云峤抱着人踹开门进屋,将沈倾放上简陋的床榻,解开貂绒领子的披风改为盖在他身上,伸手就要去再解沈倾的腰带。
    榻上的人气息弱了些,仍由他动作,只轻声道,不生气了。
    燕云峤一件件拉开他的衣襟,一言不发,里衣拉开,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沈倾微微瑟缩,包好的绷带上透出来浅浅的血迹。
    有药吗。
    沈倾道,等会儿会有人送药过来。
    燕云峤避开沈倾的视线,手里的灰尘染脏了沈倾洁白的里衣,我去洗洗再给你弄,不然脏了伤口。
    沈倾应了一声,不急。
    燕云峤点点头,好。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燕将军,现在就乖的像小狗崽一样,沈倾手指去挠挠他的手指,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你是燎南的君,立场不同,做什么都没有错。是我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出口伤人,不都是我吗,先生都让我气的伤口破裂了,还管我干什么。
    捏住他一根手指磨在指尖扯着玩,沈倾出言直接,我不是,随便谁都可以。
    燕云峤想起来以前在大旗的牢房里,沈倾在他怀里隐忍又痛苦,甚至身子还有些颤抖。
    他说:
    小少爷啊,我觉得脏。
    太脏了。
    ......
    我只是,我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碰我,只是碰一下,抱一下,也不行。
    ......
    他的先生不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都明白着。
    可是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确实有反应,反应大到身体不适,但也没有对着他生气,责骂,甚至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以为他这番试探可以看懂,至少能找到一点沈倾的遗漏处,能听到一句真心,现在真相好似只变得更迷蒙了。
    沈倾是承认了,但这过程,不是常人应有的样子。
    燕云峤这时再看着沈倾,嘴里虽然说着不是谁都可以,脸上也没有不悦的神色。
    甚至......
    还有一丝天真。
    这样的感觉放在沈倾身上太不协调了,先生好看,做什么都好看。
    可沈倾心思深重,能在隐林阁里卧薪尝胆,在定国府方寸之间铺垫大局,甚至亲自深入险地拿了萧磷的命。
    又披甲前线,沙场坐镇,领兵能以少制多,做事能清理人数滴水不漏,连感情人命都收放自如,利用得当。有勇有谋,有帝王的残忍周全,若连沈倾都称不上成熟稳重,果敢杀伐,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当上了。
    垂目,面前的天真姿态完全不适合他。
    猛兽的爪牙即便藏起来,也都是尖利无比的,舌面温柔舔舐也有锋利的倒刺,哪里有机会去无知,更遑论天真。
    没有骗你。
    沈倾见他没有回应,扯了扯他的指尖,重复道,不是谁都可以。
    燕云峤将披风拉起来盖住他的身子,还未从极大的疑惑里抽身,换言道,这里虽然物件都是上好的,但被褥太简陋了,榻上也硬,先生躺着应该不舒服。我出去清理一下,再拿一床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沈倾一如既往的应着,好。
    燕云峤走到门口定住步子,回头看他。
    这里已经是燎南了,是你的地方,先生不会再走了吧。
    沈倾仰躺着转过头去看他,没说话,细腻的貂绒将瓷白脖颈盖住围了一圈,看上去温顺极了。
    燕云峤这才阖上门。
    从另外的房间里找了衣服想换,手腕的铁链非常不方便,最后只能将在外面的皮肤仔细的清理了一番。
    以往的先生有血有肉,看上去还重情重义,什么情爱欲念,他分明是都明白的。
    那么多的诗词歌赋,自己也买过山野乡村的闲书来看,怎么放在自己与他身上,那眼神里一点该有耻辱愤怒都没有,就算沈倾看的淡,一身傲骨也不至于连对他生气都没有。
    他家的先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就连方逸都知道,跟他有过过节的人都死的很惨,性子烈到锋锐,怎么能......一点不悦都没有......
    单纯的像个孩童。
    十分不相称。
    第47章 山水不相逢
    君上!
    清脆的嗓音刚好打破了燕云峤的思虑,他洗净了双手,从隔壁房间里抱走了被褥出来,刚踏出来出了门就看见一身绿色衣裳的姑娘推开院门跑进来。
    走近了才看到,虽然大概是个丫鬟,穿的却很是讲究,一点不输给大旗城里那些富庶人家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他见过。
    并且,没有很好的印象。
    君上该喝药了。君上!
    清荷手里提着一个双层的食盒,回过身看见了燕云峤,灵动的身形当下一愣。
    不过很快就压下来心中疑惑,两人相对,清荷只规矩问了声,燕将军,君上在吗?
    燕云峤看向她手里的食盒,点点头,给我吧,我来。
    提着食盒的手下意识往后藏了藏,清荷连脸上都挂上防备的神色,连连摇头,这药要亲手交到君上手里,不可假手他人。
    燕云峤没有多言其他,一手还抱着被褥立在门前不让。
    他在房里等着我,我端给他。
    我不信你。清荷直道,垫着脚就朝里屋大声喊,君上!
    进来吧。
    燕云峤伸出去的手还未放下,沈倾就在里屋应了一声。
    清荷提起裙摆进去,路过燕云峤时还警惕看了眼。
    进屋之后先是向沈倾完整的福身行了礼,然后才将食盒放在桌上。
    手脚伶俐的把茶杯都推开,将食盒打开,里面只放了一碗汤药,下层放着发热的炭石暖着。
    她小心翼翼的将汤药端了出来,嘴里一刻不停的念叨着,君上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呢。院子里的酒是谁拿来的,回头我打断他的手,谋害君上,小命不想要了!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凌香楼做花楼女子的样子。
    这话当下说着并无他人在场了,房间里就三个人,燕云峤跟进去一听着心里更酸了,再被清荷埋怨记恨般的眼神一瞟,心上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早早的猜到了清荷姑娘跟沈倾的交情不浅,从未想到是这般的不浅。
    如果是这样,那这姑娘,该跟了沈倾很多年了,比自己要知道的多很多,很多。刚刚他还拦在屋外不让旁人进来,一下自己就成了那个局外人。
    我扶您起来。清荷端着汤药自然而然的坐在榻边,极为熟练的伸手去扶起沈倾,分外担忧,嘴里时时刻刻嘱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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