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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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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人统制收回视线,将弯刀回鞘,大步出门,留下一队守城,剩下的即刻召齐披甲,日暮前随我出城袭击朔方军,解救主城!
    外面立时有人应声,快步跑着去传令。
    金人尚武,不消片刻,窗外兵戈甲胄声四起,马蹄已踏得地面跟着微微颤动。
    今日云也宁静,日头像被这冲天杀气所激,移得飞快。
    眼看未时已过,申时尚未过完,不知何处开始起风。原本放晴的天色猝不及防阴沉下来,窗外竹片磕碰愈急,冰凉透骨的劲风扫过窗棂,竟像是卷来了隐隐的潮气湿意。
    日光尚未落尽,厚重的阴云已层层叠叠压上来。
    少将军当真不曾说错雨要来了。
    白源将吓昏过去的庞辖拎到一旁,走近了低声道:殿下,金人出兵了,我们动手么?
    萧朔立在窗前,覆住右腕间云琅那一副袖箭护腕。
    护腕的玉质微凉,莹润通透,贴在掌心。
    萧朔将那一块玉按得温了,收回手,扣合腕甲:等。
    是。白源应了一句,又忍不住低声问,等什么?
    窗外劲风愈凉,萧朔按上剑柄,静了一刻:人心。
    白源微怔。
    应城城墙之上,已然一片慌乱。
    连斟看着出城的拐子马,心头焦灼:谁叫他们出城的?为何没拦住他们,文曲在干什么?!
    不清楚。他身旁,暗探瑟瑟跪在地上,我们本想入城探查,却被朔州城守门的兵士拦了
    他们拦你们做什么!
    连斟寒声:你不曾亮出王爷信物?
    暗探苦着脸:亮了,只是不准进
    文曲疯了?连斟愕然,只是政见不同,熬过这一段,又不是不准他回京施展他的本事
    话说到一半,连斟脸色忽然彻底惨白下来。
    文曲老成持重,是襄王多年心腹,纵然再不满退守北疆的安置,也不会这般不知轻重。
    杨显佑不会不知轻重可如今的朔州城,却不准有襄王信物的人进了。
    朔州城内早已无平民百姓,金兵的拐子马几乎倾巢出了城。
    如今在朔州城里的,倘若不是金兵,也不是文曲
    不是金兵!不是文曲!
    快!连斟目眦欲裂,转身扑回去,将城中青壮聚集起来守城,将他们的妻儿父母绑了,压上城头!
    他急得火燎房顶,抓了人去禀报襄王,正要去安排兵马,忽然听见城外隐约传来的声响:什么声音?!
    埙声。
    暗探脸色也苍白:阴山里来的,怕是有几十只、几百只,风朝我们这里刮
    埙几乎是北疆最易得的乐器,用陶土烧也行,石头、骨头也一样能做,一只手就能拿过来,幼童玩耍间也能轻易学得会吹奏。
    陶埙清越,石埙萧瑟,骨埙呜咽凄凉,散入卷地劲风。
    《秦风》。
    暗探颤声道:《无衣》
    坎坷传了千年的古曲,埙声散在风里,春雷在压城云层间轰隆滚动。
    埙声,接着又汇进人声。沙哑低沉的人声,像是泣血,却又苍劲得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压得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应城内,被仓促捆缚驱赶的百姓踉跄着,跌在地上,跌进由霖雨前这场风送进来的厚重古谣里。
    退让,退让,退让。
    退无可退,还在忍,还在忍。
    忍到流离失所,忍到国破家亡,忍到连反抗也不会,将命交到人家手里!
    一样要死。
    一样要死!
    筋骨单薄的少年人低声嘶吼,在埙声里红了眼睛,死命撞开凶神恶煞的官兵:刀来!
    官兵脸色骤变,正要厉声呵斥,已被破旧的镰刀狠狠没入胸口。
    有人冲上来,用拳头去砸,用牙齿去咬,狠狠撕去他身上佩刀,抛给方才高喊的少年。
    其余卫兵尚不及反应,要拔刀压制时,已被赤手空拳扑上来的人群彻底淹没。
    埙声高昂凄厉,竟仿佛响遏行云的号角,缭开冲天战意。
    雁门关下,白磷火石刺破阴沉天色,承雷令炸开胸中淤滞的悲愤积郁,人人倏然抬头,牢牢盯住那一片熟悉的亮芒。
    明光驻霜刃,流云动风雷。
    拐子马已尽数出城列阵,金人统制遥遥看见那一道火光,心头骤寒,下意识便要传令回撤。
    拨马回头时,朔州城头之上,已不见了金军大旗。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雁门关外, 一支金人大军正直奔应城,片刻不停地策马疾行。
    快再快!
    庞谢狠狠挥鞭,将马催得血痕累累,仍不敢停下:再快些!
    风卷来隐约血的气味, 混着悲凉苍劲的《无衣》古战曲, 吹过雁门关, 吹得他彻骨生寒。
    哪怕再拖一日!
    再多拖延一日,他搬来的救兵便能赶得及从容布阵。侵略如火, 这一支铁浮屠最擅正面冲锋,若能赶到, 定能解得应城之围。
    偏偏应城就在眼前,竟还是打起来了!
    庞谢心中焦灼,死死咬着牙关, 同金人主将高声催促:绝不可驻马!还来得及, 你们的王帐铁骑,你们的皇长子都在应城里
    金人主将脸色一样难看, 握紧马缰, 点了点头。
    白草口虽然险峻, 却是奔应城最近的一条路。斥候已再三探查, 只在此处发觉了一队往宁武去的蹄印,未见伏兵,只要加紧通过,就还来得及赶到应州城下。
    铁浮屠在疾驰间变队, 浩浩荡荡涌入白草口。主将举起腰刀, 正要下令疾行过关,瞳孔忽然狠狠一缩。
    庞谢见他迟疑,急回头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听见回应, 也已用不着回应。
    庞谢攥着缰绳,视线盯在阴沉半空,胸口像是破了个窟窿,心向下探不见底地坠沉下去。
    磷火的亮芒,像是被雷声召来的凌空电闪,行在密不透风的压城黑云中,曜得人眼前一片茫茫白光。
    战马凄厉长嘶,踏地生尘。
    原本尚在疾驰的铁浮屠,第一次不等主将下令,竟叫恐惧挟上心头,不由自主勒紧了手中缰绳。
    白磷火承雷令。
    金人主将低声道:你不曾对我们说,此行会碰上云骑。
    庞谢定定看着仍一片平静的山坡,耳畔嗡鸣,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没人会想碰上云骑。
    大军已入白草口,内阔外狭,退无可退。
    赤色焰纹的浮屠旗叫劲风一卷,帜尾抽过庞谢脸颊,火辣辣一道血痕。
    庞辖打了个激灵,倏而醒过来,嘶声高喊:不可耽搁!快冲过去
    压着他的话音,看不出半分异样的经冬枯木,残破的古城砖石,竟都像是叫半空里绽开的春雷惊动,劈头迎面砸滚下来。
    金军久经战阵,不用主将下令便向前死催战马,冲向宽阔的白草谷口。
    铁浮屠铠甲厚重坚实,人马隐皆在铠甲之下,等闲箭雨甚至不用盾牌抵挡。可再坚固的铠甲,也不可能阻得住眼前天然的滚木礌石。
    战马凄厉长嘶,踏着滚地碎石亡命飞奔。
    身后不断有铁浮屠被从天而降的木石砸翻,铠甲沉重,一旦摔倒便再难站得起来。后军彼此践踏,又有更多栽倒的滚作一团,却已无人再有半分余力多顾,只不顾一切向前狂飙。
    他们的人不可能多!
    庞谢死死抱着马颈,生怕铁浮屠心生退意,在一片乱局里嘶声道:他们没有马,铠甲刀兵都是破的,不会是当年的云骑!冲过去,不要回头!
    金人主将胸口起伏,头也不回,向前催马。
    不必他说,此时也早没了回头的余地。
    重甲骑兵一旦开始狂奔,越是停下,越会自乱阵脚,更何况是这等狭窄山路。
    前骑若停,后队撞上来,只有死路一条。
    金人主将无暇应他,策马疾驰间,视线不断扫过两侧的茅草古道。
    常年行军,并非不曾遇到这等避不开的峡谷险地。可明明已派出三队精锐斥候,反复勘查,竟半个人也没能发觉,甚至连这些滚木礌石都不曾查探出端倪。
    甚至直到此时,他们已挨过一遭这几乎像是凭空掉下来的重木石头,竟还是看不出这些可怖至极的中原人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
    金人主将呼吸忽然滞了滞,看着眼前宽阔谷地,心底彻底沉透。
    按照常理,他们被伏击惨重,那些不知藏在何处的伏兵正该趁机倾巢攻出,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铁浮屠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倚仗坚不可摧的百斤甲胄与剽悍战马,一旦狂飙起来,不论撞上什么都能借着这一股势头浩浩荡荡一碾而过。
    可前方的宽阔谷底,竟空荡荡得不见半道人影!
    纵然知道仍危机重重,眼前的一片平静,却仍带有了足以致命的可怕蛊惑。夺命逃出了那一片噩梦般的谷底,哪怕骑手不收缰,马也会不由自主放缓,想要在这一片平坦宽阔的谷地上停一停、歇一口气。
    铁浮屠最大的优势,就在这一停一歇里,荡然无存。
    此时下令已再来不及,金人主将看着开始放缓的前军,脊背一片冰凉。
    五年前,云骑就已彻底销声匿迹。铁浮屠是近几年才在草原上征伐的悍勇之师,不曾同这支北疆部族口耳相传的天兵有过任何一次交手。
    骑兵冲锋大抵相似,金兵着意藏锋,只有短兵相接,才能体会到如山的灭顶威压。西夏人的铁鹞子就是栽在了这一处,想要伏击铁浮屠,却反正面迎击被一举彻底冲散,碾灭在了贺兰山的山坳峡谷里。
    应城的铁浮屠不曾与云骑真正交过手,那个到此时还不曾现身的主将当真能在方才那混乱至极的瞬息间,只凭眼睛,便将铁浮屠命门摸透么?
    过了这片平坦谷地,眼前就是勾注塞的古盘关道。两侧不再是高耸崖壁,只有缓坡。缓坡上是汉人当年修来阻击匈奴的长城关隘,这些年风雨催打,铁蹄践踏,已只剩下了残破无用的遗骸。
    当真只是无用的残骸?
    这些浇筑了不知多少代汉人心血的古隘关墙,纵然残破荒败了,是不是还在他们死也想不到的地方,护持着后世子孙?
    还要不要再向前走?
    挟着雨意的冰风冷得人发颤,黑云压城,云底鸣雷隆隆滚响,竟分不清白亮的究竟是电闪还是承雷磷火令。
    一声夺命鞭响,金人主将心神骤悬,凝目狠盯过去。
    庞谢披头散发狼狈至极,却是唯一不曾停下的,疯狂打马,趁着乱势冲过了前方矮坡。
    立时有金兵立弓要射,被金人主将抬手拦住,牢牢盯着那片坡地。
    庞谢的马和人一样狼狈,跑得几乎力竭,只在强弩之末,随便一支箭都能索了他的命。
    这是中原的叛徒,是传闻中那中原将军的死仇世家出来的人。庞谢是来接管云州城,要与那襄王沆瀣一气来害朔方军,他们随此人来驰援,只是为了救王帐军与大皇子,却深知这等败类落在本族手中,该是何等的千刀万剐。
    金人主将顾不上开口,催马向前几步,抬手急召斥候,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道旁缓坡。
    只要一支箭,一支箭就够了。
    有一支箭射过来,就能从这支箭射来的方向,揪出这些看不见的对手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甚至不需有人放箭只要有人暗中追上去。只要有人动弹,哪怕反常地拨一下草叶,动一动枝条,只要一道兵刃能折出的冷光就足够!
    近两万的铁浮屠,叫这一场滚木礌石砸没了近三成。剩下的万余人,对上庞谢所说的数千朔方老旧骑兵,哪怕一换一搏命厮杀,也仍有绝对的胜算!
    数个铁浮屠中最精锐的斥候灰头土脸扑出来,不需分配交谈,已各自蹿到视野最好的位置,牢牢盯住了两侧山坡。
    金人主将盯着那道影子,眼睁睁看着庞谢那匹马踏起一路烟尘,没入盘关古道。
    风拨草叶,冷冽月色顺着叶锋淌下来,溅进泉眼。
    斥候将眼睛瞪酸了,借着云间月色死命细看,几乎已拿眼睛将那一片山坡狠狠掘开翻了个遍,仍不曾看出半点端倪。
    庞谢已逃远了,逃得箭也追不上,两侧山坡仍一片静谧。
    即使有叛徒在眼前逃命狂飙,这支汉人的天兵竟仍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人受他惊扰,没有一人叫恨意驱使着违背军令。
    这些人对背后同袍的信任仿佛能过命,过命到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纵然将庞谢放过去,也会有同伴在身后将他拦腰砍断了祭旗。
    风拂草动,眼前缓坡上仍像是无人驻守一般,静得惊不起半只枝头鸟雀。
    金人主将狠狠打了个颤。
    绝不可能无人!
    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坡地里,蛰伏了只磨牙吮血的吊睛白虎,只等猎物投进去!
    寂静间,地皮忽然微颤。云朔之地与应城方向震开惊天轰鸣,远远望去,一片滚滚烟尘。
    金人主将攥紧缰绳,死死压了惊悸回头。
    峭拔壁崖间,白草口一片死寂,竟已被断木碎石与铁浮屠的尸身彻底封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退不走了。
    上万的铁浮屠堵在谷口, 战马在挟着雨气的风里打转,焦灼踏地嘶鸣。
    这一片当年本是河道,恢河水改道后,所留河床与周边嶙峋山石不同, 土质松软, 有繁茂水草, 经秋挂霜时放眼一片白茫,才叫了白草口。
    可正是因为土质松软, 再落下一场倾盆霖雨,就能将这古河床变成现成的沼泽泥淖。
    倘若大军再这样长久停在谷口, 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将连人带马数百斤的铁浮屠生生陷进去。
    不能退,不能停, 只能进了!
    副将高声道:冲过去!将军, 冲过去!
    铁浮屠纵横草原,从不曾吃过这样的狠亏, 叫天降的滚木礌石砸红了眼, 以黑水靺鞨古语震天怒吼:冲过去!杀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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