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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GL)——若花辞树(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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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槐便问:殿下无法释怀的,究竟是伤了小人的性命,还是为那些年,那一桩桩的无能为力,自惭自轻,以致多年下来,成了心结。
    明苏怔了一下。
    李槐抬头望了眼天色,叹息道:时候不早,小的要走了,往后都不来了,殿下也往前看,前路宽阔,别有风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说完,恭恭敬敬地向明苏行了个大礼,而后身形渐渐淡去,如一缕青烟飘散在天地之间。
    寝殿门传来宫娥叫起的声音。
    明苏本就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猛然睁眼,竟在温暖的被窝里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殿门外宫娥又叫了一声。
    明苏这才清醒过来,也没耽搁,径自掀开锦被下了榻。
    陛下宫娥隔着殿门,再唤一声,明苏去开了门,早早候在殿外的宫人们捧着盥洗之物与今日要穿的袍服鱼贯而入。
    明苏站在门口,抬眼望天,天还黑着,乌沉沉的。
    她只觉一股郁气积在她的胸口,令她堵塞着难受。
    梦中的情形慢慢地模糊起来,唯只记得李槐要她放下。
    更衣梳洗后,只草草吞了几口粥,郑宓来了,要与她一同去上华宫。
    天寒地冻,肩舆坐着太冷,郑宓的轿舆正好。
    明苏昨夜与她一同回来,今早又与她一同去,路上便得出许多独处的时间。
    明苏看了看郑宓,总觉得,她是有意的,阿宓知晓她喜欢与她待在一处,便也愿由着她。
    轿舆抬得稳稳当当,郑宓端坐着,察觉到明苏在边上悄悄地看了她许久,她转头看她,笑了一下,道:陛下这般看我,真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打小,明苏就喜欢盯着她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如今,她附身在他人身上,换了个模样,明苏还是喜欢看她,像是只要看着她,便能满足了。
    她说得明苏脸红起来。郑宓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自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好的糕点来:我看你只咽了几口素粥就出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油纸拆开,里头是几块模样完整的桂花糕。
    她送到明苏手边,明苏便拈了一块,放入口中,香软可口,带着桂花的清甜香气,也不干,一入口便化了。
    明苏多吃了两块,便见郑宓轻柔地凝视她,道:你该多用些早膳再出来的,不当这般草草对付。说着,显出无奈地模样,要顾惜身子。
    明苏点了点头,笑着保证:今日只是有些来不及了。往后不会了。
    她这般郑重,郑宓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淡淡地瞧她一眼:也不知你是往心里去了,还是只是说着哄我。
    她这神色,与年少时劝明苏别那么用功读书,稍微也歇一歇时一模一样。
    明苏那时也是寻着各种借口,说往后不会了,会多歇息的。转头还是我行我素。
    明苏看着郑宓的模样,只觉往日时光竟与此时重叠在了一起,她突然脱口道:我梦见李槐了。
    郑宓怔了一下,明苏立即抿紧了嘴,转头望向窗外,有些懊恼的样子,懊恼自己失言了。
    梦见李槐了,他说什么了?郑宓问道。
    明苏低下头,不愿再说。
    郑宓却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她眼中柔情不见了,全数化作了正肃与坚定,她又问了一遍:李槐说了什么?
    她如此坚定地与明苏对视,不容她再逃避,也不容她在退缩。
    明苏好不容易松口,主动提起了李槐,提起这道在她心中遮蔽了多年的阴影,郑宓怎会容她退却。
    有些事,若一直掩在心中,那边只能越捂越痛,落得一道怎么都好不了的伤。
    但若说出来,便不同了。
    郑宓极为强硬,不止逼着明苏说,还不许她将目光移开,逼着她与她对视。她的目光坦荡,便不许明苏躲闪。
    明苏被她这般强势地逼迫着,心下已满是惶然,她看着郑宓的眼睛,道:他要我放下。
    郑宓逼得她说出来,终于松了手。
    明苏撇开头,转向窗外,郑宓轻声道:你可曾想过,你释怀不了的兴许不是李槐,而是那一整段噩耗迭出的时光。
    你恨自己无能,什么都阻止不了,而李槐是你亲手
    郑宓看着明苏的侧脸,没说下去,顿了顿,接着道:那般惨烈,布满鲜血,你便将所有的懊悔痛恨内疚都转接到了这一件事上。
    第八十章
    郑宓总觉此生辛苦, 唯一可使她宽慰的只有明苏,只有想起她时才是甜的,除她之外, 家仇也好, 那些在教坊中遭的罪, 在逃亡时受的苦,还有万箭穿心的痛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其实明苏并不比她轻松,她还怀着愧疚, 怀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这些年看着恣睢癫狂, 其实恐怕连个好觉都不曾睡过, 所作所为只怕还怀着赎罪的心思。
    明苏眼底湿润, 她不敢看郑宓,匆忙地低下头。
    放下吧。郑宓说道。
    明苏抬头, 便撞入郑宓深深的目光中:你昨夜不是还高兴与我之间再无旁人?我也高兴, 都过去了, 往后不再囿于过往,也不必再有背负,只有你我,这样不好吗?
    她也让她放下,明苏想到梦里李槐说的那些话。
    轿舆停下了,云桑在窗边禀道:娘娘、陛下,上华宫到了。
    明苏正不愿再说这些, 闻言, 逃似地直起身,外头听到里边的动静,适时开了轿门。明苏先出了轿, 回身抬手,搀着郑宓下轿。
    今日上华宫热闹得很,她们到时,宫门外已有许多大臣也到了,见了这二人,自不敢先于她们入宫,纷纷候在宫门两侧,朝着这边望过来。
    皇帝搀太后的动作极自然,扶着她,待她站稳了,方松手,并肩走了过来。
    大臣们纷纷低首,作揖见礼,郑宓道了声免礼,足下却不停,与明苏走入宫门。
    那些大臣列为两队,紧随其后。
    昨日事发突然,大臣们来得匆忙,且明苏也有些事要布置,到的也只几位重臣罢了,到今日则是满京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到了。
    京外的那些宗室藩王正入京来贺新君登基,贺完后都还没来得及走,便遇上了此事,正好留下服丧,倒免了朝廷再派一次报讯的使者。
    大殿内外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满目皆白。
    明苏与郑宓到后,众人又起身拜见二人。
    郑宓道了免礼,明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透过满殿的白与身着丧服的众人,落到最里头的那具天子方能使用的棺椁上。
    放下。
    这二字又一次在明苏心中响起,她有些出神,想的是过往种种,还有站在她身边的郑宓,想的是郑宓说的那句不囿于过往,不必再有背负。
    殿上的大臣、宗亲见陛下入殿后便未开口,也不敢擅自出声,都低了头静默地站着。
    一时间倒真有些举丧的哀戚了。
    陛下郑宓拉了一下明苏的衣袖。
    明苏这才回过神,环顾了一圈,没看到明申,她修长的双眉一皱,问左右道:明申呢?还不来?
    站在最前头的礼部尚书忙出列回道:回陛下,九殿下早来了,只是殿下年岁尚小,离不得母妃,故而随太妃娘娘一同,在女眷的那座殿里。
    明苏闻言,便没再说什么,上前一步,站在牌位前。
    一旁侍奉香烛的内侍立即点了三支香奉上,明苏恭恭敬敬地禀香行过礼,而后站在一边,等郑宓行过礼,方与她一同出去。
    他们一走,殿内的大臣虽守着跪灵的规矩不敢交头接耳,可心思却活了。
    怎么陛下偏偏盯着九殿下?
    太上皇,哦,如今该称先帝了,先帝诸子中,入罪流配的不必说,成年皇子里几乎没有与陛下交好的。
    倒是九殿下因尚且年幼的缘故,虽无建树,但也未曾得罪过人。
    好似一张清清白白的纸,指不定过上几年,等他大些,陛下便要委以重任了。
    尤其宗室,先帝刻薄寡恩,这些年下来宁可用外臣,也不愿用亲眷,对宗室打压得厉害。
    近支倒还好,到底爵位在,勉强维持着体面,稍远些的便过得艰难,有几位郡公竟过得比五品京官都不如。
    眼下见陛下关心九殿下,心里难免一热,想着这位总要比躺在棺椁里那位好一些吧,即便不着力提拔,也总不会再处处打压了吧?
    人心浮动着,直至中午,一小内侍小跑着来吩咐可进午膳了,众臣抬头起身,看到上头排位上鎏金肃穆的大行皇帝四字,突然意识到,这回是真的新朝新气象了。
    他们在想什么,明苏不知道,她在偏殿里坐着,边上是淑太妃。
    她们母女说话,宫人都遣去了殿外。
    母妃不愿来就不必来,如今也没人敢说什么。明苏淡淡地道。
    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淑太妃倒是平和许多。
    明苏便没再劝,云桑捧了个食盒进来,打开是盅参汤,还是热的。
    娘娘命婢子炖了汤来,陛下喝一些好提提神。云桑笑着说道。
    云桑是太后的心腹宫人,平日里做的是辅佐太后教化宫闱的大事,哪会去厨下亲自炖汤。
    也就是今日太后抽不出空来,叫旁人又不放心,才遣了她去。
    明苏接过白瓷汤盅,方才紧抿的唇角微松,隐隐地还有些笑意,她一口饮尽了,又问:可还有多的?给娘娘也备着。
    陛下放心,婢子明白。云桑行了一礼,接过汤盅,也不多留,退下了。
    明苏望着她出了殿门,回头便见母妃正望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明苏一怔,方才光顾着关心阿宓忙了一上午必是也累了,也该饮碗参汤提提神,倒是忘了母妃就在身边。
    她忙道:母妃可也乏了?云桑那里必还有多的,儿这就命人去
    不必忙了。淑太妃笑着道,目光却格外慈爱。
    明苏面上泛起一层薄红,将脸转到一边,讷讷地不敢说话。
    你先想着她也是情理之中。淑太妃说道。
    明苏一怔,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太妃的意思,她心下大惊,自座上立了起来,垂手站在淑太妃身前,急道:母妃,我与她
    见她如此焦急,淑太妃颇觉好笑,更觉欣慰,摇了摇头道:你急什么,做了皇帝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明苏哪里是不稳重,她只是措手不及,又唯恐母亲怪罪。
    毕竟阿宓是太后,世人眼中,她二人身份悬殊,有悖礼法。
    我与她是明苏不知从何说起,淑太妃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明苏关心则乱,竟未察觉,过了好一会儿,方定了心神道:我们分不开了,儿已决意要同她长相厮守,谁都不能叫我退却。
    她说得斩钉截铁,末了还补了一句:她也是。
    匆忙地将她与郑宓的态度都说了,既果决,隐隐地又有些哀求母亲不要阻拦的示弱。
    你休慌。淑太妃的笑意自眼底流泻出来,母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明苏这才明白过来,母妃是早就知道,且是赞同她们的。
    这大概是近些日子来最好的事了,她不由自主地牵起唇角,笑意怎么都压不住,当即就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了个头:多谢母妃。
    她这般欣喜的模样,看得淑太妃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探身扶起她,与她又说了些别的。
    及至离开,明苏将她送到殿外。
    殿外侍立着众多宫人、禁军,宫人腰间都系着白布,禁军盔甲上的红缨皆摘了,甲胄上亦挂了白孝。
    淑太妃见此,笑意便淡了,她回头望向明苏,明苏以为母妃有吩咐,上前了一步。
    淑太妃握住她的手,明苏感觉到母妃的手冰冷的,手心干燥,将她握得紧紧的。
    该放下了。淑太妃说道,她与郑宓一同听贤妃讲了李槐的事,自然知晓明苏心中背负的沉痛与愧疚。
    明苏语凝,喉咙像是堵着什么,酸胀得厉害。
    似乎一日之间,所有人都在劝她放下,劝她朝前看,别再囿于过往。
    太妃叹了口气,望着明苏的目光柔和慈爱,她静静道:别再念着过往了,越是念叨,越走不出来,好好的,往前看吧。
    她是走不出来了,可她希望明苏能脱下那些沉痛的背负,别如她一般画地为牢了。
    送走了淑太妃,明苏回到殿中,愣愣地呆坐着。
    外头隐隐有丧钟之声传来,想是午膳后群臣回到殿中继续跪灵时举的哀乐。
    她兀自出了会儿神,直至玄过领着几名内侍进来。
    内侍皆捧着精致的食盒,玄过瞧了眼里头,见皇帝没有出声地意思,便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摆膳。
    御前迟迟不曾传膳,膳房将御膳热了一回又一回,早等得急了,唯恐耽搁了陛下的午膳,饿坏了陛下,到时怪罪下来,他们承担不起,便遣人去寻了玄过拿主意。
    玄过被派去协助礼部尚书治丧了,忙得很,被膳房的人寻到,想了想,便命人将直接将御膳收到食盒里送来。
    皇帝居丧,不好食荤腥,食盒里皆是些素食。但即便是素食,也都烹制得极为精心,每一道膳食,光是闻着香气都能令人食指大动。
    那几名内侍将御膳摆好,便行了一礼,退下了。
    玄过捧了箸,侍立在一旁,恭声请道:陛下好歹用些吧。
    明苏让他们这一进出扰得回过神来,她直了直身,脊背有些酸胀,便反手敲了两下,没接玄过手中的镶金玉箸,而是问:娘娘呢?可用过了?
    宫中娘娘那么多,她口中的却只有一位。玄过知她记挂太后,必会有此问,故来时便打发人去瞧过了。
    此时正好回禀:太后娘娘命人安置了命妇们的午膳后便出来了,想必是来寻陛下,兴许过会儿就到了。
    明苏闻言,心头微微一宽,眉目间也松了松,她摆了摆手,示意等等,玄过见此便将玉箸置于食案上,退到了一旁。
    没等多久,郑宓果然来了。
    明苏起身迎她,郑宓忙了许久,有些累了,见了她却仍是笑了笑,仿佛只要一看到她,便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明苏也望着她笑,二人四目相对,倒有些傻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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