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师不是道士——显圣侯(83)

    但是镜子里的他在笑着。
    是一种有点温和、又带着好似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笑。他惯常都是这种笑容，因为接触人太多，他不适合露出自己原本的不耐烦神色。
    封靖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的脸迎着面前的手电筒的光，显得面容从下往上亮的发白，半边带着阴影。他转了转头，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转头。
    正面重新朝向这面镜子之后，里面的他缓缓笑起来。
    带着一种阴暗的血腥之意，他垂了垂眼，仿佛下方有什么，然后伸手过去，拿起了一把小刀。
    风景安静地看着里面的自己的动作。
    鼻翼和眼窝处投着阴影，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挡住了更多的光线，让上半张面孔进入黑暗当中去，同时露出的脖颈更加明显。封靖看着里面的自己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片，嘴角勾着，手却朝着脖颈一点点靠近。
    封靖瞳孔微缩。
    刀片的尖端带着闪耀的反光，而后靠近了脖颈处的皮肤，贴近上去。
    刀尖携带者一个猩红的血点。
    镜子之外的封靖眼里漫上猩红的血丝。而就在这时候，他手里的镜子猛地被人击出去，摔落在地上。封泉手指微勾，镜子凭空飞到了他的手里，他将镜子一转，对上了里面还没来得及消失的封靖的脸。
    封泉啧了一声，我可不长这样。
    里面的人迅速消失，然后换上了封泉的脸。封泉拽着自己的脸给自己做了各种造型，里面的人都同样照做，他觉得颇为无趣地把镜子收了起来。
    那边封靖仍然表情怔愣。
    封泉慢慢走过去，站在封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封靖若有所觉，缓缓抬起头，然后朝他慢慢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封泉叹了口气，觉得封家一个个的都不怎么省心。他指尖落到封靖的额头，低声念道：
    欲远邪思，正心修身。
    封靖目光一瞬间恢复清明，看向封泉，然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个镜子。抿了抿嘴，说道：
    多谢堂哥。
    封泉道：竟然听见你一声道谢。说说吧，感觉到了什么？
    封靖道：不能直接抓吗？
    封泉摇摇头，它还没有真的出来。
    封靖点头，然后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脖颈。
    封泉再次说道：看到了什么？
    封靖低声说：我自己。
    封泉挑眉，然后呢？
    封靖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封靖的沉默让几个人都忍不住了，封河追问道：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你感觉说说啊！你这个人，真是
    封泉朝着封河方向看一眼，对方不知道怎么，讪讪地住了嘴。
    封泉说道：既然懂了就好。现在，走出这个房间。
    封靖抬头看他。
    封泉却已经转过身了，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封靖目光沉沉，走出了屋门。
    封泉重新盘腿坐到地上，让靠门的荣光把门关了，而后捏了诀，一个灵力构成的画面出现在半空。
    荣光有些担忧：让他一个普通人独自出去，真的行吗？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封泉点点头，危险是会遇到的。
    荣光：啊？那你还让对方一个人出去？
    封泉道：稍安勿躁，他很有本事呢，至少比你要强一些。
    荣光还是不信，而这时候封泉用灵力构建出来的画面当中已经出现了深黑的走廊当中封靖的人影。
    一行人全都坐到封泉旁边，看着画面当中的东西。
    最后面的封林海看着封泉的背影目光复杂。
    这个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一面的儿子，竟然真的有了一些仙师才会的手段。但是怎么想也觉得不太可能。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才知道自家竟然与天师家族祖上有一些渊源，好容易才能够摸到接触天师的门路，宁愿舍弃自己经营许久的公司也要和仙师们打好关系，可是封泉那小子何德何能就这么轻易拥有了这些本领。
    这样凭空造出虚拟的画面的本事。
    难不成是投影仪？
    封泉面前出现的画面当中，正是封靖所处的环境。
    他走得很慢，画面正前方是没有光亮的黑暗，让看的人感觉到无比压抑。荣光看了一会儿画面，忍不住问：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景峰从镜子里看到了东西？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现在要让他出去？
    封泉看他一眼，这就是因为资料不对等。
    荣光道：你除了我们知道的这些，难不成还知道什么？
    封泉道：我给你看的那些资料，里面有童画和李柯。我不止有他们的资料，还见过他们的尸体。很奇怪的尸体。
    封余肖追问：怎么个奇怪法？
    第125章
    那些尸体有两张面孔。封泉说道。表面上一个面孔十分鲜活,尽管躯体已经死亡,却仍然对人笑得礼貌,因为所有人在社交当中、在面对旁人,总会用笑容。但是掩藏在下面的才是真实的脸，被死死咬住，不能显现。和他们的死有关的如果并非是什么阴灵，那么便是他们的第二张脸。
    荣光眨眨眼,然后？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因为人们都会隐藏，所以看起来都是所谓的正常人。你们身为天师,自然应当知晓，人生来心中有尘,可以当鬼物寄居处。凡人心中这些阴暗角落,不妨将他们成为病气。
    大多数人啊，都是如此。太阳升起是一番面貌，太阳落下又是另一番面貌。不寻常的百态,都掩藏在区区一张脸皮下面。而我们要找的这个东西,大概想要的就是吸收人心中这一团病气,只把他们在太阳下面伪装的一张脸留给他们。所以他们死后找不到灵魂所在,因为整个人的明暗两面，最后就只剩下一张用来处事的脸皮。
    那么景峰呢？荣光继续问。
    封泉目光落到几人身上,摇头晃脑道：你们一群小家伙，还是太年轻。你们心里有太多阴暗吗？你们有因为时刻要应承别人而保持的虚假的脸吗？在族里被捧着的天之骄子，那东西应该都不屑于来找你们。景峰则比你们年纪大,历事深。
    荣光摸摸鼻子。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说道：
    小家伙？！你才刚刚高中毕业吧，叫我们小家伙？还有，你自己有比我们强多少吗？
    封泉指着对面，看上面。
    画面上的封靖也终于遇到了东西。
    那是一团人影，站在走廊另一边，随着封靖的走动而距离他越来越近。众人全都紧张地看着上面的情况，而画面当中的封靖一点也没用对于诡异出现的人影表现出恐惧，如常地往前走去。
    近了、更近了。
    距离那个沉默站在走廊当中的人影越来越近了。这时候封靖举起手电筒，打开了灯。
    对面的人的形貌出现在封靖的视线当中。
    是一身白色绣着红纹的家族制式的衣服，衣摆破损着，上面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灯光往上，这个人身形挺拔，一丝不苟的站姿。两手在身侧垂着。
    此时在房间里看到这个画面的封河认出来了什么，忍不住惊讶道：
    这不是我们封家的家族制式吗？几年前一直用着的。
    而灯光照射的视野还在往上。
    到了胸腹、肩颈，然后来到了面容。
    一张年轻的脸，笑容温和，看着对面的人。
    这一次不止是封河，封家的三个、还有荣光和荣长鹤，全都震惊起来：
    这不是封靖处长吗？！
    封泉心中暗道，封靖的身份算是瞒不住他们了，就希望主办的傅家长老可不要因为封靖而算他们试炼作弊就好。封泉点头，说道：
    稍安勿躁。
    封河不可置信地小声说道：封靖处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试炼之前特地给他发去了邀请，他都推脱不去的。现在是来找我们的吗？
    封泉简单说道：那并不是封靖本人。
    与此同时，背对着画面的很正的封靖说话了：
    你是谁？
    对面的人笑了笑，我就是你啊。
    封靖目光沉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下慢慢出现了一把泛着隐隐光芒的铜钱剑。
    画面之外的封河再次惊呼：封靖处长的灵器！怎么会出现在他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得和蔼的封靖无辜地看了看封靖手里出现的武器，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封靖表情沉冷地直直盯着他。
    封靖说道：可是，我就是你啊。
    封靖不与他多言，也不听他多说，铜钱剑已经迅速悬空飞起，朝着对面的人飞速而去。然而对面的人却一点也不见惧怕，也并没有躲避，而是淡淡笑着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铜钱剑。
    封靖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神情，感觉自己的攻击应该是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对方可能并没有实体。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了铜钱剑插入人的身体之后的噗嗤一声，鲜血迸溅。
    封靖微愣。
    下一刻他便闷哼了一声，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他对面的那一个封靖表情自如，慢慢地朝他走近。
    封靖抬眼看着对方。
    我就是你啊。他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呢？你为什么要放弃我呢？
    封靖轻轻地说：滚。
    可是我又能去到哪里呢？对方歪了歪头，我就在你的心里啊。
    对方慢慢地靠近。
    纯净而带着笑意的双眼，倏的变得深黑一片，仿佛经久不见天日的阴霾浓雾，在一片混沌之中盘旋飘荡着。
    封靖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全都陷入一整个浓黑的黑暗之中。
    面前的画面突然消失了。
    精神紧绷的荣光猛地站起来，担忧道：景峰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要不要紧？我们赶快出去看看！
    封泉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屋里唯一一丁点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依稀的月光便突然被吞噬了似的，全都不见了。
    一整个空间都成了深黑一片，看不见周围的人和物。一片浓黑的爪牙，把这一整个空间都弥漫了，下一瞬间，众人眼前场景凭空转换，已经离开了方才的房间。
    他们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周围的人，感觉自己只剩了一个灵体，飘飘悠悠的浮在半空中。视线之下，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容貌他们都不认识，但是封泉认得。
    这张脸是何黎。
    这是何黎生前的景象。
    仔细打量场景，发现这似乎就是何黎房间之外的那条走廊。何黎正穿着一身隔离衣，慢慢地朝着最里面一个房间走去。
    封泉微微惊讶。
    既然楼里有何黎的宿舍，那么何黎难道不应该是这所精神病院的一个患者吗？为什么现在竟然穿着隔离衣，倒像是这里的医生？
    这时候的何黎的神态和封泉之前所见到的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表情沉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不苟言笑。脚步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敲了敲门。
    是最后一间房间，透过窗户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何黎的目光显得很恭敬，虽然总体都并没有什么表情是了。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门走进去。
    封泉的视线也跟着他来到里面。
    这里面的摆设和他们今日所见完全不同。
    第126章
    是很简洁的房间,墙壁、床单、书桌,全都是洁白一片。何黎进入房间之后,脱下隔离衣挂到了一边,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病历本。
    他端坐着，显得十分一丝不苟，慢慢翻着这一本病历。
    今天应该是他喃喃道,十四号。
    紧接着，他放下资料，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一边走出屋门。
    封泉试图去看一眼何黎放在了桌上的资料，可惜已经被合上了。
    何黎走出门,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转身朝着走廊另一边走去。每走几步，都要看一下手腕上面的时间，虽然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但是面容底下似乎是隐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急切。
    然而何黎的脚步仍然不紧不慢,随着他的行走,嘴角缓慢地勾起了一点。
    就在这时候，何黎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先生,要去哪儿？对方说道。
    何黎脚步顿住，目光透过镜片看着来人，目光冷冷。
    而对面的人,是程光。
    何黎看了对方一会儿，然后视线投向被程光挡住的前方，微微皱眉，院长的朋友。
    没错，是我。我们经常见面，很荣幸你能够记得我。
    听说你并非心理专业，为什么院长会让你过来帮忙辅助？
    程光笑道：一层身份而已。
    你的任务？何黎问。
    当然是治疗病人。
    何黎皱了皱眉。
    面前的人自从来到这个医院开始，便让他很不喜。表面上算是个医生，在旁人眼里都和蔼儒雅。年纪比自己要大许多，但是却让何黎不能够生出一点尊敬的意思来。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
    感觉到，这个叫做姜文的人，和他一样，是在伪装。
    就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面上带着礼貌而谦虚的笑，可实际上不容易露出来的、被刻意掩藏起来的，却是眼里的病态之感。
    他们都是一样的。
    何黎裂开嘴，像是要笑一下，不过有迅速冷了脸。他绕过对方，抬步继续往前走，和站在原地的程光擦肩而过，似乎嗅到对方身上一种腐败的味道。
    程光站在了何黎的背后，然后慢慢转过身。
    不累吗？他轻轻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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