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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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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行为几乎带着点以身殉道的意味。不挣扎,不反抗,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赫连的对手了,唯一能和他比的只有心中的那一点信念,乾坤颠倒又如何,他要做沉沦地狱中的温润君子,苦海里也能开出莲花。
    他不知道赫连那一瞬间是真的会失控的。
    叫做赫连的青年,比萧景衍隐忍得更久,压抑得更狠,那鬼神的面具几乎化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叫容皓的傻子,读多了书,满心以为世界真的会照着他书里的道理那样运转的,永远不知道世间的险恶。如果真释放恶意的话,他会被弄疯的吧,罗慎思就是装过疯的。他只知道情字是好事,不知道也带着毁灭的力量。云岚的那个预言不是没有道理,她知道从黑暗中长出来的人会有多少疯狂的念头。
    但她小看了赫连。
    有时候赫连想把他灌醉,他喝醉的时候向来乖巧,在他最糊里糊涂的时候,告诉他:你的太子不要你了,他把你卖给我了。也许他会呜呜地哭起来。
    真奇怪,他明明做过那么多残忍的事,对容皓的想却总是止步于此而已。
    他的小容大人,是精致的瓷器,脆弱的绸缎,世上最珍贵的镣铐,让野兽也驯服。
    第166章 容皓此心安处是吾乡
    西戎与大周的最后一战,是在新年的第一个月。
    本来是可打可不打的,但西戎截获了一封大周的书信,是写给西域的木伦部落的,煽动他们偷袭西戎后方,而且看起来不过是众多书信中的其中一封。西戎是举全国之力出击,后方虽然有部落留守草场,但精兵都调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西戎出征前虽然扫平四周,余威犹在,但他们毕竟占据了最肥沃的大片草原,再往前就是沙漠了。又走了快两年,远处的西域国家难免不起心思。就算占不长久,劫掠一阵,也是赚的。
    西戎的后方如果被劫掠屠杀,他们会如何大怒自不必说,一定会立刻回救,大周这时候甚至可以乘胜追击,打一场从开战至今从未打过的出击战。
    只是过于狠毒了些,虽然不算杀妇孺,但也终究是因大周而起。就算是两国交战,这样的行径也是会激起刻骨仇恨的。
    容皓听到有这封信的消息时,就知道是云岚手笔。
    她学法家学到了骨子里,素来所向披靡,这次要碰到硬钉子了。茶楼一会之后,她竟然还不信赫连是能和萧景衍抗衡的强者,不肯徐徐图之,非要趁着西戎权力交替来下手。也不想想,大周权力交替时,察云朔也以为可以趁虚而入打年轻的皇帝一个立足未稳,结果得到的是怎样的结局。
    赫连的应对,又怎么会输给与他棋逢对手的白狼王呢?
    何况他和察云朔之间的羁绊,远比外人看起来要复杂,别的不说,察云朔英明一世,难道真会不知道赫连在一步步图谋西戎王位。他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许的,可以说是西戎人骨子里胜者为王的观念,也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对赫连就是托付了期望的。就连蒙苍的死,他也许都不是毫无察觉。跃马江南是他终生夙愿,况且赫连也不是没有图谋中原的能力。所以云岚这招,确实有点过险。
    不过往深处想想,这也许是要扼制枢密院的那些宗亲,战事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当初一切以军事为主的局面要改变,慢慢收回权力。云岚这一招不会不通过枢密院,也许是个两全之策,起效了西戎退兵,不起效,主和派自不必说,也是宗亲背上黑锅。往最黑暗处想,无论起不起效,这几封书信都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省下多少军费赋税,反正这样拖下去,边关的士兵也不会少死。
    她向来是爱行诛心计的。
    但她未必料到赫连比她还要狠。
    正如洛衡当年所说,云岚喜欢斗狠,斗久了,总归是要碰到钉子的。
    截到书信当晚,赫连就奇袭幽州,容皓还在睡梦中西戎就出了兵,云岚以战止战,赫连比她还狠,西戎的先锋部队全是南北两院里仍然想要打的旧贵族们,他这一次,要么把反对势力全部送掉,要么就打下幽州。以他的野心,如果这一仗打得容易,也许真要图谋中原。
    容大人醒来时,大战已经打了起来。他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匆匆爬上山坡,只见幽州方向火光冲天,又是一场大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亡应该不会太多,因为赫连要留着兵力对付西域强国。但这一战一定极凶险,因为这场战局,决定了西戎会不会放弃后方,打破幽州,就直进中原。
    当年茶楼上的黑白狼王,最终还是要在幽州一试高低。
    赫连留下护卫给他,可以说是保护,毕竟两院贵族中也有不少人对他充满敌意,但也可以说是软禁。赫连这人行事向来是这样,容皓至今不知道他如何在乱军中保下敖霁的,有一个说法是敖霁醒来时是在一个小部落中被牧羊人救下来的,病了大半年,手是因为治疗不好,所以废掉的。
    但赫连有时间监视他,偏偏就不给他治手。东宫最英武的伴读大人,从此再也无法骑马上阵,拉弓射箭,连用枪也难。
    他永远比正常人来得残忍。
    像殿下和小言那样两心相照的情意,他永远不会给,这西戎蛮子,也许只有在喝醉时才能说一点该说的话,更多时候,他们是阴阳的两极,很多时候容皓甚至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不说,很多时候容皓甚至想不到那些事他是如何做成的。他们是某种更矛盾的组合,灵魂深处的羁绊,是光与暗的交锋,激烈得多,也让人无法自拔得多。
    容大人等到天亮,等来了西戎回军。他看过了敖仲治军,大周的军队是山海之势,山与海是轻易不动的。西戎的军队,却像是风,或是燎原烈火,骏马弯刀,一天就能跑遍大半个草原,来去自由。怪不得边塞诗都豪迈,是居无定所,追逐着风而行。
    他在潮水般的军队中看到了西戎的狼王旗。
    赫连和蒙苍不同,他不会让人想起虎狼,他是某种更冷冽的,黑暗的,但又有着极惊艳的颜色的野兽,黑色的披风拥着他俊美面孔,最优雅的一张脸,最深沉的一颗心。
    怎么说?
    不该笑着问的,因为一看就知道是输了,但容大人向来是放肆惯了。很多时候他甚至把西戎人畏惧的赫连的面具也拿来玩,或者在上面用朱砂写一个可止小儿夜啼。
    赫连没说话,只是把他捞了起来,用披风裹住,放在了马上。
    敖仲老了。他淡淡告诉容大人:但你教了个好学生。
    当年在茶楼上,有着好奇的黑色眼睛的少年,竟然长成了这样厉害的将领。他还记得容大人喝醉后的抱怨,一心想让言君玉知道他才是东宫学问最好的人。
    要到很久之后,容皓才知道他这句话的重量。
    这时候他只记得得意洋洋道:那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小窥大,大周有这样的年轻将领,这场仗再打下去西戎收益不大,不如回兵草原,把周围的国家劫掠一波,现有书信在,借口都懒得找了。
    赫连的马极平稳,他也是坐惯了的,轻车熟路地环视周围,西戎人在撤军,赫连是从最先幽州前线撤下来的。二十万大军,要撤退也要一定的时间,收尾断后也不是一蹴而就。等海东青把消息传遍整个阵线,西戎的战马,会永远离开幽州,靖北也许会僵持一段日子,但最终会被渐渐收复的。
    西戎人要回草原了,然后也许北上,也许西征,总归是跟随着狼王的旗帜,和他们心中的太阳王。
    下了山丘赫连还问他:容大人想议和?
    西戎人从不议和,他是在问他还有没有要见的人。
    他不会放他走,但也知道容衡来了边疆,也许会放他去一见,也许只是在逗他玩。这该死的西戎蛮子,心思就是比海还深。
    算了。容皓说道。
    他骑在马上,转头往回看。身后是故国,也许是铺垫得太久了,并未如想象中那般不舍。
    大周已经有许多人了,有椋羽,有云岚,新一茬的读书人也要起来了,他不是治国之才,也不想抢了。洛衡喜欢讲春秋与战国,就当自己是云游天下的先贤吧,要去没有人去的地方才有意义。
    都说是养尊处优的平西王小世子从此长居苦寒之地,没人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要西戎也归于王道之中。驯不服他,就在他的疆域中种下种子,天长日久,总归有一番作为。
    容凌的后人要离开大周了,他要去看一看辽阔的草原,豪迈的雪国,还有传说中雪海里叶子比针还尖的树,比房子还高的熊。还有极寒之地的冰海翻卷着黑色的波浪,西域沙漠中的绿洲,那些书上都没写过的黄金古国。
    他幼时离开家乡,很是不舍,但总记得母亲当年有扇屏风上绣着的的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要有想见的人在身边,哪里都是江南。
    幽州这一战其实赢得颇惨,要不是言君玉带骑兵实在带得好,胜负其实未定,尤其是西戎是新王亲征,气势实在凶狠,尤其那些北院的骑兵,简直是把这当成最后一战来打,好在最后也终于打赢了。
    西戎退兵时言君玉都有点恍惚了,他伤得不轻,被人簇拥着回到军营,幽州城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连伤兵都无处安放,包扎的地方就在城中的驿站里,已经是三面透风,用布帘隔着,他躺在担架上任人包扎,看见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被抬进来。
    卫孺伤得不轻,贺绮罗也中了箭,靖北侯俞烨回来得最晚,实在让人担心,好在最后清点了一下,熟悉的面孔基本都在。
    王爷呢?他问贺绮罗。
    敖仲可不比俞烨,萧栩到了他这,别说上前线,打仗时连城都出不了,天子印信也没用,只能和容衡一起在城后的堡垒里面面相觑,万一沦陷还要被压着送走,实在气人。不过萧栩现在脾气好多了,竟然也乖乖听话。
    他陪着容大人出去了吧,跟着敖将军巡逻边疆,看西戎人是不是真的退兵。本来不让他们去的,他们一定要去,敖大人也只好陪着。
    一边的卫孺听到容大人名字,还朝言君玉做个鬼脸。
    他们俩都是只认一个容大人的。
    言君玉只能笑笑,看见一边的监军,秉笔大人朱雀,也一副认同的样子。今日凶险,要不是他在阵前跟着自己,说不定真的回不来了。
    这里就是西戎狼旗所在了吗?容衡站在山丘上远眺:能不能知道西戎王是从哪路撤退的呢?
    敖仲如何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到前线一看,只是沉稳应答,道:赫连狡猾,斥候也常常被迷惑过去。
    天已经黑透了,容衡还在边界线上逡巡着不肯离去,容家都是文人,他虽然枢密院供职,但也没法上前线。这样执着想见一面,看着实在有点心酸。
    那是什么?萧栩忽然疑惑地道。
    众人都抬头看,只见远处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一点火光,越升越高。就在众人以为那是西戎人传令的信号时,又一点火光升了起来,然后是第三点、第四点正在撤军的西戎军中,忽然亮起无数点的火光,越飞越高,将整个西南方点亮,如同星海般灿烂。
    那是孔明灯容衡轻声道。
    江南对年节看得不重,不过是阖家团圆罢了,却把元宵节当做大事来过。无数诗词里都写了元宵的灯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火树银花,宝马雕车,是极繁华热闹的江南景致。
    塞上却没有这习惯,又是战事中,他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直到看见这满天的孔明灯才想了起来。
    这是容皓送他的上元节。
    第167章 云岚像把一棵张牙舞爪的树扭成正型一
    收复靖北,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但论功行赏的事,也是不能推迟的。
    朝中塞上,顿时都热闹了起来,各种派系都活跃了起来,也各有各的论调,头一个自然是敖仲,中流砥柱,守住了幽州,就算封王也是众望所归,又追封了殉城的幽州牧李泓,都是毫无异议的事。只是接下来的功劳就有了争议了。
    风头正劲的,是燕北的年轻将领,东宫出去的伴读大人羽燕然。恭亲王年纪又小,位置又高,虽然有功,不过赏赐府邸罢了,俞烨是功过参半,也难说,只有羽燕然,幽州最后一战时,燕北驰援立下大功不说,直接打得西戎人退了兵,后面还追出几百里,正应了他的名字,勒石燕然。简直与当年封狼居胥的典故一般,十分扬眉吐气。
    恰好他又是天子近臣,东宫的班底。当年东宫的伴读,容家入主枢密院,敖家要封王,叶家自不必说,小叶相不到二十四岁,已经要登阁拜相了。京中传言,都说平阳侯羽燕然要封王了。
    也有异议,几个枢密院的臣子,和少数对军功研究得深的士子对此很是不屑。说外行人不懂军事,只会盛赞羽燕然的功劳。封狼居胥也好,大退八百里也好,都是因为西戎本来就是最后一战。西戎人打不下,本来就是要退兵,哪里是羽燕然的功劳?
    朝堂上争论不休,迟迟没个定论。好在圣上还是英明的,不动如山,只是先召回了一批将领,其中就有羽燕然。靖北的众将都以军情推辞,要收复靖北再论功,也是情理之中。也有说是俞烨自知有错,所以想要将功折罪的,倒是恭亲王和几个监军先回了京城。
    羽燕然这次回京,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头一时无俩。京中视为贵人不说,各派系也竭力拉拢,百姓更是箪食壶浆以迎功臣,京中传言,都说平阳侯羽燕然要封王靖北了,云岚看了消息都说实在太隆重了些,怕惯坏了羽燕然。
    谁知道她这句话真就一语成谶,倒不是羽燕然故意放肆骄横,只是他这人素来行事豪迈不拘小节,当年在东宫就被参过留宿花街,如今形势大好,自然是百无禁忌。
    要是寻常小事都还好说,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他偏偏犯下弥天大错。
    叶椋羽还是顾念东宫情谊的,也是知道他本性,所以江南一派的谏臣都守口如瓶。但御史却饶不了他,奏折雪片一般飞来,上面罗列的罪状或多或少,头一条总归是一样的:与京官交从过密,结交文臣。
    这是武将的大忌,也是最大的死罪,羽燕然犯了当年和陈三金一样的错误,竟然和当朝左相玄同甫走到了一起。也是玄同甫老糊涂了,或是自诩从龙之臣,竟然敢勾结将领。
    天子仁慈,没有抄家,只是革职查办,关入诏狱中。玄同甫也识时务,在狱中就自尽了事,不让天子为难,他也算是一代名相,三朝的老臣,到了这个下场,实在让人唏嘘,好在他一辈子小心谨慎,死也死得恰逢其时。子孙仍有进士的途径,不算文脉断绝。
    云岚细查下来,这事倒是羽燕然过分,玄同甫不过例行问候,羽燕然却主动结交。也是他离京太早,在边关打仗多,读书少,对权力毫无嗅觉,他上次离京时东宫虽然崇高,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殿下,他不知道现在龙椅上的人是天子,不再是和他一起长大、知晓他本性所以可以任由他逾规的萧景衍。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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