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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的越冬方法——水在镜中(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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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生愣了愣。二胖妈催促道:别发呆了,赶紧回家啊!
    第28章
    润生的外公去世了。徐晶晶人在外地,托傅哲带润生过去奔丧。
    奔丧本来应该花不了多久,谁知润生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暑假。他再次出现在郁青家门口时,立秋都已经过了。
    一个多月不见,润生黑了,人也瘦了,只有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他身上的孩子气褪去了许多,这让郁青再次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润生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走上来揉了揉郁青的脑袋:我回来了。
    陌生感消失了。郁青抱住了他:你去哪里了啊!
    润生低头轻轻蹭了他一下,没有说话。
    郁青很快知道,润生这次是和傅工一起回来的。徐晶晶和傅工终于离婚了。润生被徐晶晶推给了傅工,西楼201的房子,也归了傅工。
    从润生小时候就在扯皮的事,至此似乎终于尘埃落定了。可是郁青却没有什么真实感,他忧心道:那你以后和你爸一起住?
    润生心不在焉:他说让我叫叔叔。谁知道呢。看他吧。经过这么多年,润生自己仿佛已经麻木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郁青沉默下来。
    麻杆儿似乎想换个话题:你外公家那边事情办得还顺当吧。
    润生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二胖很有眼色道:总之都过去了。你都这么大了,好男儿顶天立地,志在四方,早晚都要离开父母的。我姥爷当年十四岁就从家乡跑出来闯荡,一辈子再也没回过家,可也过得顺顺当当,有了自己的一大家子。往前看嘛,旧事就甭往心里搁了。
    润生静默了片刻,低低道:我没难过。他向服务员招手:再来两瓶啤酒。
    二胖与他碰了碰杯子:这就对了。他撸了一口串,大咧咧道:不过兄弟我得说你,你也真是的。一走那么久,都多长时间才想着来了个信儿。我和郁青一开始联系不上你,找你都找到江北去了。黑灯瞎火的,后来还下了雨,那回可真给我俩浇成狗了。
    润生看了郁青一眼,神情柔软了些:打长途电话得去邮电局。最开始那些天没找到机会。他深吸一口气:不说了,吃吧,今天我请。
    不用。麻杆儿手一挥:我请。再来三十个羊肉串!
    郁青惊奇道:麻杆儿你发财啦?
    何越同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二胖呵呵笑道:他有女朋友了。
    郁青羡慕道:真好,什么时候带出来和大家见见啊。
    麻杆儿似乎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得意,不过不太成功:有机会看看。其实我没看上她,她一直追我,追得我不好意思拒绝她。
    郁青微微一愕:啊?那你要是不喜欢人家,该拒绝才是啊。
    麻杆儿语重心长道:郁青啊,这你就不懂了。这种事,就是不能讲得太明白。不然大家都尴尬。再说了,别人都有女朋友,我也有一个,她高兴,我也有面子,不是挺好的嘛。
    是啊。二胖道:现在耍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郁青正色道:不是这样的。要是人家是真心想同你好,你也该认真些才是。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感情这事儿吧,没那么多公平不公平。二胖解释道:就好像那么多人都喜欢黄依娜,她又不能一一喜欢回去。
    郁青刚想说什么,麻杆儿就接话了:是这样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对了,黄依娜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她和校外一个混混好上了,搞得一帮人为她打群架?
    二胖赶忙摆手:那都是别人瞎传的,总共就两个小流氓打起来了。可把娜娜给气得够呛,后来都报警了。
    那她现在到底和谁好着呢?
    谁也没有。二胖解释道:也不知道都是打哪儿瞎传出来的。就跟郁芬姐那会儿似的,长得太漂亮了,惹麻烦。一提起郁芬,二胖凑向郁青:你姐在112厂怎么样啊?
    郁芬毕业分配去了112厂,那是626所下面做机载设备的厂。虽然规模没有176厂大,但也属于国家重点单位,和176厂在一个系统里。只是郁芬进厂后似乎一直很忙,整个暑假,只回家了两趟。
    郁青觉得她压力挺大,脸色也不好,担心她是不是在厂里受了什么欺负。奶奶却安慰孙女说,新人进厂,除非家里关系够硬,否则没有不挨搓磨的,等到熬过一年半载,自然就好了。
    郁芬对此很是愤然,说不是熬不熬的问题,大家一样是名校毕业进厂做技术人员的,自己也不比谁差,为什么要像佣人一样给全办公室的大老爷们儿端茶倒水?下了车间,还要被人小看,做什么都被别人拦在后头,连个零件都摸不到,这根本就是性别歧视。
    李淑敏说这有什么的,新人端茶倒水给年资高的前辈,到哪里不都是这样嘛。再说车间的活儿不干就不干了,往好了想,人家体谅你是女孩子,让你少挨点儿累,也是好事情。
    郁芬很低落,说早知道上班是这个鬼样,我还不如背着小提琴上燕京的酒吧里卖艺去呢。
    李淑敏慌忙呸她,说那不是正经路子,卖艺是什么,过去那叫下九流,是人下人。后来把话讲得好听了,叫人民艺术家。可是啥样才够得上人民艺术家?那得能天天在音乐厅里给领导们演出的才算。你又做不到,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吧。本本分分,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郁芬当着李淑敏的面没说什么,等李淑敏睡下了。她抱着弟弟哭了一场。郁青心里也很难过,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跟着姐姐一起哭了起来。他一哭,郁芬反倒不哭了,开始犯愁郁青老是跟个孩子一样长不大。
    姐弟两个谈心,郁芬问郁青大学要不要往燕京考考看,正好郁恒人在那边,还能有个人照顾他。去外面看看确实是个诱惑,但郁青想的却是,如果自己真的去了燕京上学,将来肯定不知道要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去,那妈妈和奶奶要怎么办呢。
    郁芬听到他这样说,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不去也好,那边最近怪乱的。
    郁青知道她在说什么,忍不住忧心道: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信上总说一切都好,看上去生活和工作都平静顺利,可那毕竟只是薄薄的纸页。
    我想大哥了。郁青小声道。他前几天才梦见大哥,大哥奔着太阳的方向,飞快地走在一条崎岖的小路上,郁青怎么跑也追不上他,还在地上摔了一跤,把牙都嗑掉了。可大哥只是回头冲郁青笑笑,一转眼就不见了。
    郁芬搂住他,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姐弟两个都没有说话,也不必再说话了。
    二胖听了郁芬的事,很是感慨道:要是将来我能做厂长,兴许就能把你姐调回来了。
    麻杆儿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别做梦了,厂长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要有关系,有学历,有资历,还得有能力。
    二胖听了这话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像大人那样沧桑地叹了口气。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郁青却走神儿想着别的事。
    大哥郁桓有两年没回家了。虽然常常写信和打电话,可毕竟还是让人惦记的。他一直都有按时给家里寄钱,虽然周蕙讲过很多次不需要,可是到了日子还是会收到汇款。周蕙说等秋末想请个假,和李淑敏一起过去看看他。
    郁芬之前和郁青聊起大哥,还问起了大哥有没有在信上说过什么。
    郁青仔细想了想,也就是给自己寄了外文和学习资料,叮嘱自己好好学习,别的都不要管,还有就是不要跟风去掺合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样的事算乱七八糟的事呢?郁青心里隐隐约约是知道的。润生偶尔会在只言片语里和他说起这个。可是对郁青来说,那毕竟是很遥远的事。
    后来等他们长大,知道得更多,再回头看那段日子,才意识到他们当时是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浪潮之中,这浪潮又是如何影响了他们的人生,又是怎样在他们身上添了看不见的伤痕。
    但那都是后话了。
    那天麻杆儿虽然嘴上说着要请客,可大家并没有让他太破费。最后把桌上的啤酒都喝完,就算是小聚结束了。
    郁青头一回喝酒,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他怕这样回去了会挨奶奶的说,想在外头走走,等酒意散了再回家。润生笑他量太浅,笑完了又把他拎起来,放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夏末的江边凉风习习,江上偶尔有船经过,点着小小的渔火。润生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郁青觉得晕,从后头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结果润生的自行车开始在地上走蛇形,差点把郁青甩下来。
    郁青惊奇地说原来你也醉了,那怎么还好意思说我的。润生抿了抿嘴,说还不是你的手放的不是地方。郁青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说那就在这里歇歇吧。
    润生不太自在地说他要去上个厕所。
    郁青乖乖地守在自行车边等他。白天才下过大雨,江堤的斜坡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周遭都是江水和草木的气味。郁青在斜坡上靠坐下来,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过了多久,润生在江堤上挨着他坐了下来,身上有凉丝丝的水汽。
    郁青不知怎么想起了暑假初的那个清晨。好像是昨天的事,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因为润生看上去和那时候不太一样了。
    也许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错的。人根本不是一点一点长大的。郁青想,长大这种事,有时候只要一瞬间吧。
    他在江潮一样的眩晕感中对润生道:往后高建平之类的人就不会来烦你了。
    润生望着夜里的江水,没有说话。
    郁青看着他的脸。润生的脸在星光里,像某种美丽又忧郁的剪影。他们从小就认得,郁青绝大部分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润生是美还是丑润生就是润生。但在某些时刻,他确实会让郁青想起名著里描绘的那些少年。
    郁青凝视了润生许久,直到润生回过头来,安静地望向自己。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会让人不太清醒,郁青觉得自己在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不甘心,以及少见的悲伤。
    在想你外公么?郁青含混道。
    润生移开了目光:没有。
    郁青握住了他的手。
    润生低头看着郁青的手指,淡漠道:和他没什么感情。他都不认得我。
    郁青不知道该怎么说。润生有时候真的很像徐晶晶缺乏温度,看上去好似天上的星星一样冰冷。
    夏末的虫鸣声细细的。郁青突兀道:那天早上你去参加葬礼的那天早上想和我说什么啊?
    润生目光一滞,慢慢放开了郁青的手。
    我忘了。过了好久,他才轻轻道。
    郁青有点小小的失望:不想说就不说,干嘛说谎呢。但人人都有秘密,二毛不想说,他就不会再问了。
    郁青转过头,望着满天的星星。星星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他忍不住抬手抓了一下。
    润生迟疑道:你在干什么?
    郁青放下手:摘星星。
    你真喝多了。润生叹息。
    我没有。郁青把手指放进润生手心:给你星星。
    润生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良久,才极深了叹了口气,向着夜空抬起了头。
    郁青把天上的北十字指给他看,还有银河两岸的牛郎和织女星。润生静静看了许久,喃喃道:织女和牛郎一年才能见上一回啊。
    郁青迷迷糊糊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始终都想着对方,就算不能天天见面,也没什么要紧。
    润生若有所思,扭头看着郁青。郁青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不知不觉把眼睛闭上了。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细微的虫鸣。秋天要来了。
    睡梦里,郁青感到仿佛有片冰凉柔软的树叶,轻轻飘落在了自己脸上。
    第29章
    那天晚上是润生把郁青背回家的。周蕙难得小小地批评了郁青一顿。一来是讲酒要少喝,因为饮酒伤身;二来是讲就算要喝,也不要喝醉,不然会给别人添麻烦。
    郁青听了批评,真诚地反省了一下,决定下次聚会时少喝些,只喝一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他没想到,下次这样的聚会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润生在那次小聚的第二天就被傅哲送去上竞赛班了,从此过上了比一般高中生更加封闭和紧张的学习生活。
    他们高中其实一直都是有竞赛培训的,老师以前劝过润生报名,润生自己不肯去。对他来说,学习仿佛就是个任务,完成这项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他也就乐于一直保持着这种轻松的状态,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花更多的时间。
    看来傅工可不这么想。
    郁青想,傅工对润生的态度,或许和润生对学习的态度差不多他们都在完成一项任务。傅工从徐晶晶手里接过了抚养权,于是就认定自己把管教润生的责任也一并接了过来。
    竞赛班的培训很严格,而且据说秋季马上就要去参加比赛了,所以开学之后,润生顺理成章变成了住校生。
    他们高中接收的是来自全省的优秀学生,自然是可以住校的,只是家在本市的学生主动住校的很少。而且因为各种比赛临近,润生住了校,基本就没什么机会离开学校了竞赛生周末也要上课,晚上十一点之后下自习是他们的日常。
    这样的高压生活看上去简直和坐牢没有两样了。郁青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是因为傅工根本就不想花心思管润生把孩子送进这种环境,明显对家长来说更轻松。
    润生对被迫一直呆在学校这件事倒是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他看起来毫不意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郁青才知道,住校是徐晶晶的意思。不光是为了让润生多学习少惹事,也有担心润生上下学路上被人绑架的意思在。
    绑架的事其实一直都不少,只是好像都是道听途说。郁青身边,要么就是工人子弟,要么就是军属,就算不是这两类,也都是普普通通过日子的老百姓。直到润生提起这个事,他才忽然意识到,润生确实是有点儿危险的。
    可是以前却从没见徐晶晶担心过这事。
    郁青想了想,慢慢有些明白了不管是送润生住校,还是和傅哲离婚,大概都与润生外公的去世有关。之前几个朋友小聚时,润生提过,说家里一度在商量冬天把他送去部队,因为不想让徐家这一代断了那层关系。但他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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