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坠·叁

    江面滔浪翻滚，冷风掠过，透出森森寒气。
    水生手执一彩色风车，温顺地站在敏嫣身旁。云岚望着他们，眸间歆慕流转，半晌，方命丫鬟递上一匣子簇簇新的美钞。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你们走吧，从此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来了。”云岚话语轻柔，宛如微润的春雨，点点滴滴，落在敏嫣感激涕零的心头。
    敏嫣朝她颔首，“云岚，谢谢你帮我，我会记住你的恩情。赫连锋是个疯子，你待在他身边，一定要万事当心！”
    云岚眼圈泛红，苦涩一笑，“即使他是疯子，我也爱他。”
    说罢，她迭声催促敏嫣与水生快点登船，离开这里。
    敏嫣拉着水生，向云岚告别后，一步叁回头，终是不舍地登上前往国外的轮船。
    谁料此时，城里防空警报大响，天空盘旋数架波音281战斗机，如同白煞煞的幽灵，俯瞰整片苍茫大地。
    江边人群顿时慌乱，不少人刚登船，又匆匆下船，四处抱头鼠窜，向距离最近的防空洞涌去。
    大家都想不通，好端端地怎么会飞来战斗机，难道是要打仗了吗？
    彼时的军系斗争，都是先打电报战，待电报横飞，互骂得差不多时，便静悄悄偃旗息鼓。至于真刀真枪干起来的实属少数，毕竟谁都不愿意，浪费炮弹士兵，白白给旁人坐收渔利。
    云岚还未反应过来，云鸿致派遣的卫戍队长，已从军车下来，小跑到云岚身侧，神色慌张道，“小姐，不好了，永军扬言要焚城，督军令我马上护送您离开这里。”
    “永军为何要焚城？”云岚唇角噙着凄楚的笑。
    即使知晓答案，但她还是想问个清楚。
    “赫连锋说督军绑走了他的妻子，不仁不义，他要拉整座城的人赔命。”卫戍队长一面说，一面派人将云岚往车子里拽。
    可云岚却停住脚步，面如浪花般惨白，任由泪珠子濡湿脸庞。
    这里并不是军事基地，按照政府守约，赫连锋无任何理由在此进行空袭。可是为了敏嫣，他居然置守约不顾，置中外舆论不顾，置万千百姓生命不顾。
    世界万物加起来，都没有他的敏嫣，来得重要半分。
    江边人声鼎沸，战斗机飞得极低，嗡嗡声在云岚耳畔回旋。
    她眼眶蓄满晶莹泪花，再抬眸时，却对上赫连锋漆黑深邃的眸。
    这男人一如初见般，面容冷峻性感，浑身充斥着桀骜不驯。
    赫连锋冲上前去，拽住云岚胳膊，浓眉紧拧，“说，敏嫣呢！是不是快被你折磨死了！”
    他盯着云岚，黑眸迸裂的熊熊火光，几乎快要将眼前女人燃尽。
    云岚笑了，流下两串亮闪闪的泪珠，嘶哑回，“没有，她走了，和她爱的人走了。赫连锋，你现在就是把整座城夷为平地，你的敏嫣也不会回来。”
    赫连锋一把甩开云岚，宛如负伤的野兽般暴怒，“放屁，她爱的人是我。我没来，她能和谁走？”
    说罢，他快步走到岸边，欲逐一检查停靠的船只。
    云岚凝视他挺立如松的背影，幽幽笑道，“赫连锋，你可真会自欺欺人。你还说她爱你。如果真爱你，敏嫣怎会连你的孩子都不愿要，试问天底下有哪位母亲愿意舍弃自己的骨肉？”
    赫连锋背影明显僵住，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怒不可遏质问，“你害死了我和敏嫣的孩子！”
    “是她自己要打掉的。”云岚朝眼前的男人走近一步，笑意愈深，慢悠悠道，“她说宁死都不愿生下你的……”
    云岚话未说完，滚烫的胸口便被人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倒灌，耳畔嘈杂渐冉消无，万物寂静，唯闻江风飒飒，混着泪水的微咸与不甘。
    赫连锋右手的勃朗宁手枪，冒起一缕冷漠的白烟。
    他看向似笑非笑的云岚，认真道，“你骗我！敏嫣不会不要我和她的孩子！”
    云岚指节用力，死死拽紧衣角。她只觉胸口的洞越破越大，似是一滩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将她逐渐吞噬。
    她支撑起身体，往前走了几步，痛楚取代双颊的笑，她伸手想去抓正要走远的赫连锋，可男人墨绿如修竹的身影，只一会儿，便变成一抹惨烈的秾红。
    “赫连锋……”她凝望男人的背影，最后唤了遍他的名字。
    她叫得那么轻，一如她在他心中，轻如鸿毛的地位。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赫连锋又朝天空砰砰打了两枪，对着江面大吼，“敏嫣，你给我出来！”
    距离岸边最近的一艘轮船，敏嫣牵着浑身颤抖的水生，慢慢走到甲板，居高临下，神色平静地与赫连锋对视。
    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和水生在一起，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赫连锋怪叫，“敏嫣，跟我回家！”
    敏嫣没有回答，她只是撇过头，对着水生微笑，“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水生懵懵懂懂应了声，江风将他手中的风车，吹得骨碌碌打转。
    赫连锋见敏嫣拉着水生，正准备翻过护栏跳江，急忙大吼，“敏嫣，你要是敢跳，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罢，他将手枪直指太阳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凝望立在甲板，白裙飘飘，身姿纤细的女人。他不相信这个女人真能那么心狠，可以不顾他的性命，眼睁睁看他去死。
    敏嫣愣住，不消片刻，她苍白的面颊浮出耐人寻味的冷笑。
    她张嘴，一字一字说，“赫连锋，那你死吧。”
    男人眸光瞬间定住，不可思议反问，“你说什么？”
    敏嫣温温柔柔重复，“我说让你去死，你听明白了吗？开枪啊，赫连锋，我想看你死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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