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雄狮直觉不好，猛地扑向自己主人的方向。
    而就在此刻，黑色的雾气散去，四位神明的尸体通通消失不见。微风拂来，葡萄藤叶丛飒飒作响，紫红色的酒池中微微泛起涟漪。
    除了雄狮迷茫的眼神，好似之前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酒池旁躺在长椅中的命运之神在睡梦中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第157章 、诸神黄昏（7）
    神山之下。
    这里是一方幽闭的, 空荡荡的空间。放眼望去，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条长长的布满碎石的路。路上时不时地能听到有人轻声的呓语和哭泣，但当转头去望时却看不见有人在, 只有时常来往的虚幻人影。
    这是一片荒芜，死寂又凄凉的地方, 千百万年来几乎只有死人到访, 因为活人进来之后就绝对不能再重返阳间。
    这里便是冥界的第一段路。
    忽然间, 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亮起一缝白光，随即, 守在门口的地狱三头犬的吠声响彻整个空间。往来的幽灵听到这如同敲击青铜器般的震耳欲聋的吼叫，都惊慌地四散躲避。
    提着青绿色裙摆走进来的丰收女神波尔塞斯不见之前宴会上疲惫的神色, 相反, 她此刻双目炯炯，神色中还隐藏着一点隐秘的兴奋，仿佛即将见到这世上最高兴的事。她伸手一指，便将那疯狂吠叫的, 一人多高的地狱三头犬封了口。
    丰收女神踏上了冥界荒芜的第一段路。
    地面上的碎石于她而言如同无物，乱窜的幽灵自觉地撤退到两边，看着这与冥界格格不入的，盛装的女神。荒原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的森林，这片森林由黑色的白杨树和不结果的椰树组成, 在冥界黑色的天空下如同一方沼泽, 像是要吞噬所有进入其中的生物。
    丰收女神刚刚踏进这片森林, 便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成千上百万人的恐怖哀嚎, 无数漆黑的影子在黑色的森林间穿梭，带来树叶沙沙的声响。丰收女神佩戴的鲜艳的花环，身上青绿色的裙摆还有裙子上纹绣的金色麦穗与稻谷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她在众神之宴上为神界和人世殚精竭虑, 显出一副慈悲的相貌，而到了这里，丰收女神却完全无视这些哀嚎，而是提着裙摆匆匆穿过整片黑暗的森林。
    在即将抵达黑暗森林的尽头时，一道宽阔的河流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条河流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流向哪里去，无边无际，突兀地拦在森林的尽头，透过幽幽的河水能够看到底下累累的白骨。
    丰收女神对此视而不见，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在即将到达河岸时凌空而起，一步一朵细小的花。就在此时，河水突然暴涨，无数只白骨组成的手从河底堆叠而起，被浪花托举，伸向半空中的女神。
    那原先在黑暗森林中无处不在的恐怖哀嚎在此时也变了声调，无数尖利的嗓音在林间回荡，却又发音模糊得如同做了噩梦的呓语：
    别走！留下来陪我们别走！别走！孤独，好孤独啊，留下来陪我们留下来，留下来
    在那群白骨即将碰到丰收女神的裙摆时，她一挥手，脚下细小的风刃就聚集起旋风，将所有靠近的白骨通通绞得粉碎，再掉落回幽幽的河水里。
    等到出了黑暗森林，丰收女神继续提着裙摆紧赶慢赶。
    又是一条河流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条河流比刚才黑暗森林里的那条要宽阔得多，堪称无边无际，水天一色。整条河流的河水都是黑色，深不见底，唯有一条小船亮着一盏灯停在河岸边。
    河岸旁到处是徘徊的灵魂，他们头一次在阴惨惨的冥界见到光鲜亮丽的神明，一时间都忍不住朝着这边张望。丰收女神对所有的目光视若无物，径直来到停靠的小船边。
    亮着灯的小船里有一位苍老的船夫，他的头发胡子都很稀疏，牙齿也缺了好几颗，对方掌灯出来望见丰收女神的时候小小的眼睛睁大了一下。
    很快，船夫就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老鼠似的笑容：是神山之上的女神大驾光临，不知这位女神找老朽是要做什么？
    丰收女神的眼中亮起一抹光，她的声音在此刻压低了，听起来像个男性：我要找冥府之主厄多斯。告诉我他在哪里？
    船夫恭敬道：冥王就在河对岸，您渡过这条河流往前走，经过审判之路，那里的判官会为您指明的。
    丰收女神道：那我要渡河。
    船夫笑道：过河可以，但老朽带人渡河不是无偿的
    丰收女神二话不说，她的手轻轻一抬，一枚光泽闪闪的银币便落在了她的手上：够了吗？
    船夫连连点头，老鼠似的小眼睛里亮起贪婪的光：够了够了！
    小小的一叶船即刻离岸，穿过宽阔的黑色河流，在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慢慢抵达岸边。丰收女神早已不耐，一下船便撩起裙摆跑过灰色的荒原。
    无数一模一样的重复景致从她的身后掠过，丰收女神动用神力，很快就来到了审判之路。
    三条分叉口上全是排队等待审判的灵魂，高高的座上坐着三位巨大的，几乎与天齐高的判官。他们常年在此审判灵魂的好坏罪恶，将其送往天堂，地狱与人世。
    中间坐着的判官认识丰收女神，他看着来者，声音在这空间中轰隆隆地回荡，如同雷鸣：
    神山之上的丰收女神为何来到冥界？
    底下端庄美貌的少女提起青绿色的裙摆，仰头道：我来找冥府之主。还请判官为我指出冥王的宫殿所在。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有要事相商。
    头顶雷鸣般的轰隆声继续：
    冥王有令，凡是来找他的一律放行，请丰收女神前往宫殿。
    最中央的判官侧过身，第四条岔路出现在他的身后。
    丰收女神波尔塞斯面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她一路跑进去，最终抵达了荒芜清冷的冥王宫殿。
    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正站在宫殿中央。对方抬起头，仰望宫殿穹顶上的一面彼世之境。斗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巴。
    你来了。
    一道平静的，几乎一潭死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丰收女神听到这并不算礼貌的问候丝毫没有觉得冒犯，她的面上绽开一个笑容，回道：我来了。
    冥王厄多斯转过身来，取下了盖在脑袋上的斗篷。
    他有着苍白得过分的皮肤，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他还有一双黑夜般的眼睛，黑得透不出任何光亮。他的容貌俊秀，年纪很轻，是个当之无愧的美少年，即使是美貌端庄的丰收女神站在他的面前也黯然失色。
    冥王厄多斯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丰收女神轻快地走过来，笑道，我是来履行当年的婚约的。
    听到这类似于求婚的话，冥王的神色也依旧毫无变化。他黑夜般的眼睛望向面前的神明，平静道：你是男性。
    脖颈处的花环掩盖的喉结，平坦的胸部，再加上脑海中的记忆，无一不在表明面前的神明是位男性。
    那又怎样？丰收女神不再掩饰自己的性别，干脆地用起了本音，男性就不可以履行婚约了吗？
    他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面前的美少年。如果他的目光有实质的话，现在冥王的浑身上下已经被抚摸好几遍了。
    面对这样有压迫感的目光，冥王厄多斯的神色依然十分镇定：千年前，当我知道你的真实性别时，我就已经拒绝了你。
    丰收之神听到这句话，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以为你是为了我着想，难道你不是吗？
    冥王撇开了眼睛，并没有正面回答：别想多了。
    丰收之神不依不饶：你得知我真实性别的时候并没有当场拒绝我，却反而在千年前神明混战的前夕，我要求与你履行婚约，成为你的奴仆，替你承担重伤和死亡的时候，你拒绝了我。
    这场婚约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然而你最终拒绝了我，在混战中重伤，失去了风神的神位，成了现在的冥王。你还敢说你不是为了我？
    冥王转过身：那我们的婚约也已经失效了，你现在提起来并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丰收之神轻快地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冥王纤细的胳膊，将对方拽过来。冥王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顺从地转过身来，抬起那双黑夜般的眼睛望向面前的丰收之神。
    波尔塞斯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在对方的面前单膝跪下来。他执起对方的手，将修长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笑道：你即将完成大事，去见父神，为神界和人世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你不需要我的性命吗？还是我猜错了？
    冥王撇过头去，并未答话，唯有被他执着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丰收之神轻轻地笑了。不过他的声音却又委屈又难过：与我完成婚约吧，临走之前，难道你连这点念想都不给我？
    冥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低声道：好。
    修长的手指捧上波尔塞斯的脸颊：等待神的复活之日，你会与我携手同行。
    丰收之神笑着闭上了眼。
    第158章 、诸神黄昏（完）
    康余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开眼, 头顶是葡萄藤叶丛，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摇晃，为他送来怡人的凉爽的风。不知是不是酒神的酒格外与众不同, 还是他现在已经是神明之躯, 总之醉酒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 清醒过来的康余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都更好了些。
    他躺在舒适的环境中，回想着方才做过的梦。
    梦境在做梦的时候最清晰, 从醒过来就开始变得模糊，如果不加以回忆总结，梦境很快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漏掉许多细节，直至最后被做梦的人完全忘记。
    以命运之神拉克西斯的身份进入副本的康余知道自己的梦境十分重要，虽然他不能直接预测到未来的发展和变化，但是他的梦境和直觉等感受可以模糊地预测未来发展的好坏趋势和节点, 以及一些意象，从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危机的到来。
    比如命运之神拉克西斯就曾在睡梦中梦见寒冷的冬天，荒原上的野狗，他将这一意象模糊地传达给供奉自己的神庙里的祭司。有些祭司认为这是天灾即将到来的征兆, 命令子民囤积了足够多的食物和衣物, 得以幸存到今天。
    康余回想着自己方才的梦境。
    在模糊的梦境中，他看见黑暗弥漫大地, 无数的鲜血和黑色的雾气从地面上堆上来, 催动了神山之巅上的父神雕像。
    父神的雕像破碎, 天地为之变色, 异世的大门打开，然而被感应降临的却不是父神，而是庞大的黑影。直到这时，灾难才真正降临人间, 地面上的人类哭嚎，神山上的神明都已死亡，鲜血洒满了整座神山，神明的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河谷的谷地上。
    唯有黑色的雾气在与那看不清的庞然大物搏斗。
    直到最后，天地变色，星辰陨落，康余这才从这不祥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梦境比往常模糊的预感都要清晰，出现了很多具体的事物。康余越回顾这个梦境，心里的不安感越是强烈。梦境中没有明确的时间点，唯一可能显示时间的点就是人类是在黄土地上惶恐不安地跪拜的。而现在人世正逢冰天雪地，所以这令人不安的景象可能是在人世漫长的严冬过后发生，也有可能会在更远的未来发生。
    但不管怎样，他应当趁着预言还没发生通知其他诸神，共同商议这件事。
    命运之神拉克西斯从梦境中醒来，沉吟了一会儿就开始四处张望。之前带他来到这片葡萄园，与他共饮的酒神不知去了哪里。
    整片葡萄园安静得过分，唯有微风吹过葡萄叶所留下的沙沙声。
    命运之神拉克西斯的心头愈发感到不安，他忍不住从酒池边的长椅上站起来，探头对着周遭成片的葡萄藤喊了一声：
    酒神？
    酒神你在吗？
    酒神我刚刚做了个梦。
    没有人的回应，只有风吹葡萄叶的沙沙声。
    命运之神的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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