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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愿师父担心, 却发不出声音来,只好拍了拍朝惜之的手背,示意:我没事。
    好有一会儿,南荣恪才回来, 身后带着衣理微皱的薛宗主,以及一个拖拖拉拉哈欠连天的尾巴。
    南荣恪不满地瞪了那条尾巴一眼,见他脸上红晕清晰, 愣了一下迅速撇过脸, 嘀嘀咕咕:都怪你磨磨蹭蹭, 既然这么困,干什么非要来。
    萧倚鹤伸个懒腰, 困得睁不开眼睛:不来怎么看你吃了哑巴亏。
    南荣恪:
    走进房间时,朝惜之正同朝闻道说话,眉眼温柔至极,盈着浓浓愁雾,见他们来了, 忙起身道: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偷去了声音。我查不出更多的东西来,玄微,你来看看?
    朝闻道将手伸出,又给薛宗主测了一遍,但仍没有试出什么额外的蹊跷,确实如朝惜之所说,是有人偷去了他的声音。
    南荣恪说:先前来客栈的路上,他就一直嚷嚷着渴,睡前还咳嗽了好一阵。刚到蓬溪县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朝惜之问:闻道,你可碰过什么,吃过什么?
    朝闻道想了想,摇摇头。
    自打到了蓬溪县,他的吃用都和大家一样,没有分别。
    听见朝闻道又低头闷咳,南荣恪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给他润润嗓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样老实巴交的,都能被人惦记上。等我抓到这不长眼的贼,定将他眼珠子挖出来,晒干了挂他脖子上当吊坠!
    朝闻道看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被逗笑了。
    南荣恪理直气壮地瞪他:你还笑!
    朝闻道想,他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生气的,于是摆正姿态,清俊脸庞一本正经地板了起来,严肃的表情真是与他们家宗主如出一辙。
    别。南荣恪一设想,等他将来长大后,也成了下一个小薛宗主,顿时一阵激灵,伸手扯了扯他绷紧的脸皮,你还是多笑笑吧!
    朝闻道雪白一张脸,当着宗主峰主的面,被他捏扁揉圆,像什么话,便恼羞成怒,将不规矩的手爪子打到一边去。
    南荣恪捂着爪子,见宋遥趴在桌上,眼皮都要阖上了,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你有这么困吗?
    萧倚鹤换了条手臂枕着,懒洋洋说:那要跟你似的,跟一个小哑巴打情骂俏玩?
    南荣恪看了看他,想起方才进屋时,好像瞥见薛宗主才从他身上起来,遮帘子的手都没那么稳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和谁在打情骂俏。
    那边薛玄微探过灵元经脉,视线一停,伸手勾住了朝闻道的右侧衣领。正要细看,一张脸倏忽凑了上来,是不知何时蹿过来的萧倚鹤,他被挤得无处可避,只能看见一截细嫩的脖颈。
    薛玄微顿了顿,无奈,只好主动向旁边侧开了几许。
    房间里有些昏沉,萧倚鹤眯着眼,支使南荣恪掌来明灯,就着薛玄微的手仔细观察,他突然咦了一声,一抬手,从朝闻道的衣领褶皱里拈出一小星灰烬。
    放在鼻下闻了闻,便一皱眉。
    南荣恪紧张地问:这什么?
    薛玄微只看了一眼:香灰。
    萧倚鹤:品质上乘,芳而不俗,应当是佛前香。
    佛前香的香灰?怎么会沾到香灰。南荣恪咕哝了一会,恍然明悟,是那个什么寺的八九和尚?怪不得,茶亭那会儿就看他阴恻恻的,盯着朝闻道看个不停,一副黄鼠狼要偷鸡的表情!他早就图谋不轨了!
    什么黄鼠狼,什么图谋不轨,谁又是被偷的鸡了。
    朝闻道听得脑仁胀痛,眼皮抬起,以目光谴责他胡言乱语,还乱给人取诨号,在掌心书写道:是重九师父。
    而且仅凭一点香灰,也不能就随意给人定罪。
    南荣恪炮仗脾气,不高兴道:我管他是八九还是九九,你就是老把人想得太善良了!我这就杀上那寺里去,将他揪出来!竟敢将主意打到我追月山庄的头上来,我定要叫他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不等众人拦截,他已怒上心头,抄起佩剑翻窗去了。
    朝闻道下意识站起,也要跟上,怕他太冲动了。
    萧倚鹤将他一掌按住,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夜深了,还是不要出去乱走。
    宋遥说得对。朝惜之当然是心疼自家徒弟的,温和地一唤,闻道,你腿脚有伤,听话。
    朝闻道匆匆比划着:可是
    萧倚鹤几不可见地一挑眉梢:无事,他一会便回来了。喝茶。
    真的?朝闻道却没太理解,若是南荣恪真找茬上门,以他的脾气势必要动起手来,指不定要闹上半夜,搅得全蓬溪县的人都要去围观。
    不惹出别的事端都算好的,怎么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薛宗主也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好似真的不必担忧,而宋遥的话至今为止也从没有出过错他半信半疑的按捺住,坐下来喝茶,没滋没味的。
    相比于朝闻道的不安,萧倚鹤坐下就开始打盹,他还记得今晚的荒唐事,差点就擦枪走火,于是特意选了个离薛宗主远的地方。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头重重地一栽,他猛地惊醒,醒来却不觉肩酸颈痛,迟钝地转动眼珠子,发现自己正倚着一片胸口,而胸口的主人正是薛玄微。
    无语了一会,心想,自己怎么又靠他怀里去了?
    不过这人气息低沉,胸膛挺而不硬,也不会乱动,很是个称职的靠垫。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起来时,便隐隐察觉有道视线,他顺着感觉掀了掀眼皮,用余光发现是朝惜之。
    萧倚鹤冲他笑了笑,刚要与他说话,朝惜之却怔了一下,迅速转开,满脸的欲言又止。
    萧倚鹤:?
    正纳闷,屋侧窗口便被扑棱一翻,一人咋咋呼呼地滚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群秃驴,真当自己是神僧圣佛了,气死我了
    萧倚鹤不悦他打搅自己美梦,啧了一声:南荣公子回来啦!可有让那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不瞑目了?
    南荣恪灰头土脸,冠带都歪了一圈,不知在因若寺里遭了什么大难,他沉默了一会,不肯承认自己出师未捷,行至途中突然想起,师门有训,佛道当如一家。
    萧倚鹤:哦。
    南荣恪:他捡起窗边片叶,气急败坏地掷过去。偷偷整理好衣服冠带,见他气定神闲,幸灾乐祸,盯了他一会,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我要去吃闭门羹,竟不拦我!
    萧倚鹤笑道:是你要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怎么怪得了我?
    朝闻道一直在入定修养,听见吵闹动静才醒来,看南荣恪虽然狼狈,但并没有受伤,这才松口气,比划道:你去了如何?有什么动静?
    南荣恪坐下灌了口冷茶,不情不愿地说:寺门都没进去,寺庙周围设了个蹊跷的法罩,我正打算破解,一群小和尚就突然冲出来,将我团团围住,说什么因若寺不留外客,然后从人伦讲到法理,叽叽歪歪似上百只鸭子一起叫。
    他既不能真将这群看门的小和尚给宰了,也不能一时间冲破因若寺的防护法阵,差点被烦死,好容易挣脱了小和尚们才逃回来。
    众人无言。
    过了会,萧倚鹤坐直了问:你说那法罩蹊跷,是如何蹊跷?
    南荣恪想了想,说:说不上来,我没有见过类似的阵法,但总之不是佛门的手段。
    萧倚鹤笑了声:这个有意思。
    朝闻道无声叹息,又比划:那现在怎么办?
    萧倚鹤却道:好办。
    几人闻言都看向他,萧倚鹤笑嘻嘻:得劳烦你们薛宗主,先削个发,出家做几天和尚。
    什么叫先削发做几天和尚,说的好像出家跟随随便便吆喝着同伴一起去泡澡似的。
    朝闻道明白他是想混进因若寺,正要张嘴,萧倚鹤便抬抬手制止住他:若偷声音的小贼当真在因若寺中,他见过你,还如何行事?说着也看向南荣恪,同样,小和尚们也见过你了。
    朝惜之:我
    萧倚鹤摇头:朝峰主不擅斗法,万一发生什么,你难以自保,因此也不适合去。
    众人恍恍惚惚都被他说服,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薛宗主。
    要不,薛宗主,您
    薛玄微:
    朝惜之抿了抿唇,目光落在萧倚鹤脸上,刚张嘴,就见他顽皮地眨眼,将手指竖在唇前无声地嘘。朝惜之捏了捏自己的手,便又将涌到嘴边的话轻轻咽了回去。
    两个时辰后。
    天光大亮,蓬溪县又陆陆续续地有了人声,早点摊子也摆了出来。天兴客栈的掌柜的向来起得早,正在大堂里卸凳子,便听见二楼那几间上房里传出一阵动静。
    不禁纳罕起来,这些贵人们竟然难得也起这么早,便立刻吩咐小二去烧水起灶,省得过会怠慢了贵人们过早。
    忽地楼上房门吱呀一响,掌柜的忙不迭抬起头,满面热情地道:各位客
    一个英俊少年期期艾艾地踱出,随即缩着脑袋溜到了一边,让出了身后一道身影,掌柜的一愣。
    来人神姿高彻,身形修长,一身白素,衣角以同色绣线隐隐地饰着宝象莲花,寡而不淡,左手腕间垂着一串紫砂持珠,气度沉冷稳重。
    好一个俊美的大和尚。
    掌柜正呆看着,一下子记忆也有些错乱,昨日有这样的人下榻?
    又见从屋中钻出一个尚未剃发的小居士,狐里狐精的,似乎是前头这位大和尚的随从。他紧紧抿着嘴,唇角微微抽搐,是将要笑出声来却狠狠憋着的表情。
    没多会,小居士就讨好似的扯一扯高僧的袖口,贴着他耳边说了什么。
    那俊和尚轻轻蹙眉,避开脸去,神色不豫。
    萧倚鹤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万分之一的一点松动,便立刻摆出一张笑脸,胡话张口就来:大师莫生气啦!就算没了三千烦恼丝,大师在我心里也还是最英俊的。
    他自告奋勇:我给大师做行者,当信徒。
    行者便是尚未出家,而侍奉在长僧身边的人,既是随从,也是信徒。
    良久,薛玄微低低一声:胡闹。
    南荣恪与朝闻道胆寒地躲在门后,心想可不胡闹么!
    满道门谁不知道薛宗主最烦和尚,更烦和尚念经?
    据说是因为薛宗主年少时,曾失手弄毁了一尊佛像,被当寺方丈和十数位大和尚轮番教育了数日。从《地藏菩萨本愿经》,讲到《雨宝陀罗尼经》,什么晦涩难懂来什么,那时的小薛宗主尚未有今日之气度,实在是忍无可忍,追着和尚打的事也做得出来。
    这还了得。
    于是阖寺摆了罗汉阵与他对峙,听说后来是他师兄千里迢迢赶去,好说好笑地赔礼道歉,还掏钱重铸了一尊真金大佛,这才解了围。
    但薛宗主也因此再不肯踏入佛门半步了。
    如今好容易劝说了薛宗主,纡尊降贵地装一回僧人,僧袍换上了,头发剃光了正要出发,那厢宋遥探头探脑地扒着屏风,扭扭捏捏,一脸的不怀好意。
    南荣恪将他抓出来一看,他也披着一件不知哪来的旧青僧衣,登时一道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怎么回事?
    萧倚鹤:嘻。
    薛玄微透过铜镜看他,无声地叹了一气,明白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
    他没说话,反倒是朝惜之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耳颊道:居士也是修佛之人,而且不用断发昨日那位重九师父就是如此
    朝闻道一想,就明白了。
    重九能够在因若寺里做知事僧,可见因若寺是可以容留居士的,那么薛宗主只要架势摆足,也能蒙混过关,没必要当真断发。
    他回头看了看戏做了全套只差点戒疤的薛宗主,半晌才艰难道:师父,那你怎么不早说?
    朝惜之细语温声,颇有些心虚,委婉道:一位朋友他不许我说。
    众人看着一地乌发,又看看那位不怕死的朋友,倒吸一口凉气。
    楼梯上。
    薛玄微面如古井,好似当真没了脾气,即将遁入空门一般。须臾,他缓步行去,至走到木梯过半,回首望向仍杵在原地的人,静道:不是要与我做行者与信徒?
    萧倚鹤一愣,欢天喜地跟了下去,走两步,就转头看一看。
    被他看得频了,薛玄微也有些不自在,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佛珠。
    看什么?
    萧倚鹤背着手,踢着石子儿走了两步,嘻嘻哈哈:看你没头发。
    你心仪秃薛玄微顿了顿,调整措辞,没头发的?
    那倒不是。萧倚鹤讪讪地踱过去,袖中指腹不动声色地捻着什么,那是他方才出门时,趁人不注意从地上捡起的一小缕头发。
    见薛玄微试探地看了过来,笑道:也不是每一个光头都值得我多看,得是一颗漂亮的光头才行。
    街上行人只看到一长一少的师兄弟二人,年长的僧人形容英挺冷峻,僧袍素净单薄,更显肩线凌厉,身姿颀长,天生便自带一股与世疏离的冷漠感。
    萧倚鹤悄悄将头发收起来,嘀咕道:比方你这样的,就很值得喜欢
    街上喧闹,薛玄微没有听清:什么?
    什么什么,哪有什么,赶紧走了!萧倚鹤眉梢舒展开,手指搭上他的腕,隔着僧袍将他牵起,一会可赶不上寺庙里大师父讲经了。
    薛玄微最烦秃驴念经,此时看着他,想象两人一对蒲团,挨紧地跪着,对着菩萨和诸天佛侣,敬祝祷告祈愿天下无忧,四季平和,人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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