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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火球越滚越高,眼看着要吞噬一整条街,向人群袭来,虚云一把拽起妇人:先离开!
    跑了没几步,那火球砰一声炸开,巨大的热浪将众人拍向四面八方,虚云亦被掀出数丈,后背和后脑撞在一只石磨上,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两眼昏花之时,百姓之中有人尖叫:是神君!神君降怒了!
    惊恐之中,人们又一次想起了当年神君第一次降怒,也是挥挥手招来一道惊雷,劈得地面焦黑,还烧去了庙祝的半身袍子。
    有人点了点身边的人,战战兢兢道:吴小海,和那几个都不在。
    众人四下一望,更生出了恐惧之心那几个年轻人,正是天天跟在虚云屁股后头的!就是他们砸了神君金像!暴雨,大水,天雷,野火一下子全都对号入座。
    人群里一顿叽叽喳喳,百姓的惶恐攀升到极致,纷纷朝着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磕头,乞求神君不要怪罪。
    不是的,这不是什么神怒。
    虚云支撑着想要站起来,但很快就天旋地转,他再度跌在地上,努力地张了张嘴,但是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伸手一抓,满缝鲜血和焦土。
    好似这四年多来的努力,都如同这场天降野火一般,焚成虚劳。
    气息奄奄的虚云被人抓起来,拎着领子质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雷轰隆一响,天际猛地炸亮,庙祝回想起上次自己险些被雷火烧死的时候,吓得浑身颤抖:不是我们,不是,是他蛊惑我们背叛神君谕旨!
    虚云后脑不住地流血,脸色惨白,微弱地摇了摇头:这只是地滚雷
    然而一番喧哗之中,他的声音根本微不足道。
    失去了儿子的吴小海母亲看向虚云,眼里流露出怨毒的光芒,尖叫道:都是他,是他蛊惑了我的儿子,害小海枉死!将他扔进天火里,向神君赔罪!
    对,赔罪
    一群人似终于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上来捉住他。
    虚云微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但很快他微末的挣动就被一顿五花大绑所镇压,甚至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与虚云重九相熟的年轻小子们从河边赶来,见到火光冲天,大惊失色,可还没冲过来,就被长辈们按在地上。
    他抬起脸叫道:住手!你们做什么!
    周围七嘴八舌地道:旺苗,你醒醒,他是妖邪!是啊,天降大雷,把吴小海他们都烧死了是妖邪,神君发怒了!你别过去,小心死的下一个就是你!
    李旺苗刚挣脱,又被四五个人同时扑在身下:你们疯了吗,大师对你们那么好,你们怎么能唔唔!
    他的嘴被用力堵上,很快就被吓红了眼的乡亲们拖走。
    众人看向县长,问到底该怎么处置虚云。
    县长是个墙头草,眼见天罚如此可怖,那些参与砸毁神君金像的人,已经烧死大半,他哆嗦了一下,看也不敢看虚云一眼,潦草地挥了挥手。
    李旺苗挣扎间奋力回头看去,震惊地望着三五个男人似扔一袋猪草一般,将虚云高高抛进了火舌里。
    烈焰如炽。
    此时虚云的手腕上还缠着玛瑙持珠,重九说过,只要他唤一声,无论发生什么,他的阿溯都会不远千里回应他。
    被抛起时,虚云紧闭双唇,咬住了牙关。
    他不想他的阿溯也被伤害。
    落入火中的那刻,一道白影也跟着蹿了进来,用小小的身躯挡在他面前,撕咬他身上的绳索。
    珍珠?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虚云仿佛看到一道缥色衣影远远地飞来,似落进他空荡心原上的湿露,他的心缠绕着大火,一下子宁静下来。
    原本,他是想在这里定居的,将来还俗,就在城外湖边建一个带菜畦的小院子,扎几墙篱笆,养上吵吵闹闹的鸡鸭,也给珍珠垫个柔软的窝。
    屋前栽下桂花,屋后种下葡萄。
    此生他已对不起佛祖教诲,终究没有断得红尘,却不愿再辜负重九深情。
    可惜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阿溯
    那是他最后发出的悲叹,也是珍珠最后瞬间的记忆。
    烈火不仅灼烧起虚云的身躯,亦焚上萧倚鹤的意识。
    他如今身陷在珍珠的记忆当中,不知该如何脱离。珍珠投火护主,正当他以为自己也要跟着葬身火海
    叮当
    珠沉玉碎。
    紧要关头,萧倚鹤的意识被一下子抽离。
    烈焰灼上皮毛的场景依稀在目,他猛地一抽搐,坐起来,浑身还幻觉一阵阵火辣辣地疼。好半晌才艰难地张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牢牢锁在怀中。
    而这人气息温暖熟悉。
    对方掌心流入的灵力入渗入干涸沙漠的冷泉,浇灭了他的灼热。
    在玛瑙持珠里做了好几年猫,猛地回到长手长脚的人躯,还有点不习惯了。又突然觉得还是当猫舒服,想睡哪里睡哪里,想咬谁就咬谁。也不必去在乎谁的脸色。
    萧倚鹤可惜了一阵,又松了口气,重新向后一栽,躺回薛玄微的臂弯,扭头埋进他胸口。
    不敢看他的表情。
    躺在薛宗主怀里,他都隐隐感觉到了周围的低气压,快要将小殿凝出霜花来。
    当然,萧倚鹤是能想象到的,自己偷偷解开客房禁制,偷偷跑出来薛宗主一定很生气,或许还生气到要打他屁股。屁股不是不能打,但是不适合在这里打。
    萧倚鹤闭着眼,耳朵尖发红,不要脸地道:喵~
    显然,薛宗主浑身都僵了一下。
    妙啊。
    第58章 五感不全 这般美貌的郎君,我怎么舍得
    萧倚鹤在他心口蹭了几下, 是猫一样由耳及额,顶在他胸前乱揉一气的蹭法。薛玄微虽没养过猫,但他常年豢鹤, 宠物讨好主人时亲昵的动作大同小异。
    薛宗主以为他又被什么魇住了,面色有些复杂,良久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萧倚鹤心里发笑,心想这下他总不会张嘴就要斥责自己, 这才状若浑噩地眨了眨眼,揉着脑袋道:嗯薛宗主?你怎么在这里?
    果然,薛玄微没有兴师问罪, 只是撇去一眼:感应到你我之间魂契动荡。
    萧倚鹤轻咳一声:发生了一点点意外。
    此时重九,或者说白溯,还倒在地上没有苏醒,许是方才意识被一同拽进了持珠当中, 又重历了当年噩梦,受了颇大的刺激,一时醒转不过来。
    想及那被解的破破烂烂的客房禁制, 以及方才小殿外的打斗痕迹, 更不提一进来, 就见他们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一点点意外?
    薛玄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能如何解释。
    萧倚鹤从他怀中坐起, 一把拉过薛玄微,将自己额头贴了上去。
    秋深露重,他又在地上躺了许久,额头有些凉。薛玄微胸腔内猛地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个距离下的暧昧气氛下一刻, 一段记忆从两人相贴处钻了进来。
    持珠当中虚云的故事在脑海中完整而飞快地展开,他瞬间便知晓了此间的来龙去脉。
    萧倚鹤无奈地笑了笑:就是这么一回事。
    白溯
    萧倚鹤问:认识?
    薛玄微道:只是听说过,长阳白家的小公子,早年因为残杀同门试药而被长阳门驱逐。据说后来逃脱了,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萧倚鹤又打量了一眼重九,摇了摇头:不像啊。
    依旧事所见,的确不似残暴之徒,残杀同门一事其中或有隐情。薛玄微:只是没想到他竟出家为僧,躲在此处。
    他可不像是出家为僧。萧倚鹤站起来,伸手过去,毫不见外,有捆仙索吗?
    薛玄微取出一捆。
    萧倚鹤三两下将重九双手绑了,蹲在他身边一顿翻找,将他身上暗藏的银针暗器毒粉等,七七八八十几样,抖落了一地:嚯!你见谁家当和尚,还揣着这些玩意的?
    薛玄微也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虚云:前殿的佛像,确实与他有几分相像。
    他就是想让蓬溪县人赎罪吧,才把佛像塑成虚云的样子。地上一颗佛珠被薛玄微劈作两半,其中尚且还能感受到一丝未散净的珍珠的气息,萧倚鹤捡起来一拼,合成一个溯字。
    说着话,重九醒了,见到手里捏着玛瑙珠子的萧倚鹤,登时一个弹起,刹那一道剑影飞来,剑刃贴近了重九的脖颈。
    剑光映进薛玄微的眸中,他冷清一声:勿要乱动。
    重九僵住,随即感受到了自身侧传来的威压,这才了悟,愤愤道:你们不是
    你炼器水平万里挑一,看人眼光却不怎么行啊!萧倚鹤挑唇,将手里的玛瑙珠子交给薛玄微,顺手朝他下巴轻轻一勾,我们自然不是这般美貌的郎君,我怎么舍得叫他去做大和尚?
    萧倚鹤的指甲若有若无地搔刮过。
    薛玄微默了默接过珠子,不再看萧倚鹤似笑非笑的眼神,随他胡言乱语调戏自己。垂下视线,观察两半珠子,忽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指间稍稍汇上灵力
    玛瑙应声而碎,一缕青烟飞出,在众人头顶徘徊片刻,猛地扎入虚云体内。
    虚云!重九愕然地睁大眼睛。
    竟是虚云的一片魂魄。
    怪不得他苦寻多年都没有找到,原来是被封锁在了持珠当中!
    重九怀着某种期待,紧紧地盯着他为虚云炼就的躯壳。
    虚云指节微微蜷缩,动了一下,随后僵硬地坐起不多时,他垂落的眼睫倏地颤抖几分,便在三道目光之中,如羽扇一般缓缓地张开了。
    重九张了张嘴,却过于激动,没能说出声来,只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半晌,他轻轻唤:虚云?
    虚云没有应,只是坐着发呆,似乎还不能理解当下情况,过了很久,才两手摸索着站了起来。他转了转脸,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萧倚鹤等人,双眸漆黑,没有光泽。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只好继续发起呆来。
    重九深呼吸几下,走到他面前,用衣袖碰了碰他:虚云。
    虚云吓了一跳,往后退开半步,但又隐约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回挪了挪,两手试探出去摸了摸,小心翼翼开口:阿溯?
    新得的躯体,或许还没有适应,他嗓音微哑,因为耳朵听不见,咬文嚼字有些不着调但是声线尤其熟悉。
    萧倚鹤乐道:哟,小闻道的声音呀!
    薛玄微转头,见他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重九热泪盈眶,想去摸摸他,但动了动才想起手腕被捆仙锁绑着,他回头看向萧倚鹤二人,目中微露恳求。
    萧倚鹤啧地一声,朝薛宗主挑挑眉,俨然是一副要掏出花生瓜子小板凳的看戏架势了。薛玄微一阵无言,抬袖一拂,两道金环分别扣上重九双腕,而捆仙锁应声而落。
    金环是太初剑宗独门禁锢之术,两袖一掩便看不出了既牢固,又体面。
    一松绑,重九迫不及待地握住了虚云:是我,是我。
    虚云歪了歪脑袋,鸦云似的眼眨了眨,很快蒙上一层水雾,依旧操着朝闻道的声线用一股奇怪的口音道:你怎么也下来了,你快回去,别让鬼差看见!
    他说着把重九往外推。
    他还以为重九也死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地府中。
    重九哽了一下,要张嘴解释什么,但想起他五感失却,此时说什么都听不见,便转而翻转开他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划起来。
    他见虚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呆呆地皱起眉头,知道他素来反应不快,又从没有见识过道门中的玄法,一时半会怕是对自己死而复生一事消化不了。
    萧倚鹤见他写完,觉得此间了结得差不多了,便悠悠地说:可以了?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几人行在山道上。
    由于重九被金环锁住了灵力,只能步行,而他又紧紧握着虚云的手,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将前路上的每一寸都扫干净。
    萧倚鹤一夜未睡,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想找个竹竿把自己撑起来,他心浮气躁,回头猛地一喝:白溯!你是怕地上的沙尘绊了你家小和尚的脚吗?
    正在弯腰捡前方石块的重九:
    他吼完转头看向薛玄微,肩膀宽阔,脊背挺立,一袭薄僧衣底下露出隐约两道肩胛,线条优美却不凌厉总之看起来就很好睡。
    萧倚鹤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背不错眼,有什么野心昭然若揭。
    薛玄微一直走在前面半步,并未看他,都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便是想不知都难,他慢慢停下,叹了一声,缓缓侧开半步蹲了下来。
    萧倚鹤眼角涌上笑意,一个猛子跳上他的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沉甸甸的脑袋搁上去。薛玄微被压得晃了晃,不得不伸手将他大腿托住,往上抱了抱。
    萧倚鹤趴在背上,朝阳自天际升起,在他眼中轮转出又浅至深的光辉,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底化开了。他好玩地捏了捏薛玄微半透明般微红的耳尖:薛宗主。
    薛玄微没有抗拒,应了一声:嗯。
    萧倚鹤说: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薛玄微:嗯。
    嗯?萧倚鹤不满地轻掐他一下,就会嗯,是什么话你都不知道,你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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