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医院高楼, VIP病房。
    这一层楼全都被清理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王春兰身穿病号服, 躺在病床上, 洁白手腕上缠了层薄薄纱布，病房里没人，她摸出手机跟楚柔打电话。
    楚柔一直等在电话边, 很快便接通，声音里满是紧张：怎么闹得这么严重？你没事吧？
    王春兰视线落在手腕上, 她割的时候留了力道，只破了层皮, 流几滴血而已，算不得什么。
    我没事。宋知夏既然这么爱出风头，那就送他个大新闻好了。王春兰无所谓道，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
    楚柔沉默了下, 良久她叹了口气：既然他做了对你很过分的事情，那这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我是支持你的兰兰。
    王春兰看不惯她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你要是对自己心狠些，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到这种地步。我在C市有个朋友, 她们家美容院有专门针对你这种皮肤修复的项目，我等会儿把联系方式推荐给你，你感兴趣就去看看。
    楚柔浑身裹得严实，她坐在机场大厅，抬头望向电子显示屏上大大的C市欢迎你几个字，轻轻嗯了声：谢谢你啦。
    但她已经不需要了，失去身上这层皮，反倒更让她看清楚些事情。
    靠别人完全靠不住，想拔掉宋知夏这颗钉子，还是得她自己来。
    只是让他身败名裂？这点报复，她楚柔看不上。
    医院里，王春兰放下手机，悠然自得地削了个苹果吃。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她一边刷网上对宋知夏的谩骂，一边心情不错地说了声进。
    进来的人不是她去买饭的经纪人，而是她顶头上司于总。
    她这新闻虽大，但没想到能劳烦他亲自上门慰问，王春兰赶紧放下手机，站起身：于总。
    对方脸色阴沉，看着她眼神不辨喜怒，说话尖锐直接：你自杀当真跟节目还有宋知夏有关系吗？
    王春兰被问得猝不及防，眼神游移，底气倒很足：我可没这么说。
    她从头到尾只演了出自杀的戏，别人怎么解读，跟她没关系。
    于总蹙起眉头：谁教你的这些公关手段？
    王春兰不吭声，一副我没错的样子。
    于总声沉如水：你惹了不该惹的人，该自求多福。
    王春兰愣了下。
    *
    微博话题逐渐上升到流量跟演员的区别，仿佛两个阵营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节目组提前给宋知夏打了预防针，但他们没料到的是，这种风波已然影响不到宋知夏。
    他反倒主动关心起节目组接下来的方案：要重新找人来救场吗？
    王导为这事操劳一下午，他苦笑道：我这综艺根本不缺人，但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却少。
    屋子里全是节目组的核心骨干，想出最佳的补救措施便是找寻目前档期合适，咖位合适的人来补救，目前合适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最好是能请到刘婉，可那是楚氏娱乐的人，我们手没那么长，只能递个话，人家来不来都不一定。王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疲惫之余，他忍不住摸了根烟出来抽。
    烟雾缭绕下，气氛一片愁云惨淡。
    副导演瞅了眼宋知夏，不忍他跟他们一起操劳，开始赶人：小宋，有结果了我们会跟你说。不必担心，咱们节目组家大业大，不会被这点困难打倒。
    宋知夏点点头，配合地往外走了两步，半途折返，头靠在门框上：家大业大，那今晚剧组包饭吗？
    红木门框，旁边有花枝斜插，青年眉眼清隽，身后是碧蓝如洗的天空，说不出的空灵好看。
    副导演愣了愣，哑然失笑：包包包，不会饿着你们！
    开过玩笑后，房间里气氛终于松快了些，不如之前灌了水泥似的沉重。
    宋知夏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七点，夕阳西斜，天边宛如染了油墨，浓烈张扬的色彩被水浸染，泼出张写意的画。
    溪流穿桥而过，玉带似的环绕整个古镇，在暮色降至时，多了几分仙气。
    这一下午许多人给宋知夏打电话，大部分都被在A市的陈叶拦下，但总有人能联系到他。
    舆论由流量跟演员阵营互相瞧不起的探讨，不知是谁有心带节奏，黑子细数宋知夏从出道到现在的资源，列出同期所有艺人纵向对比，言之凿凿宋知夏资源绝对不正常。
    再然后有人贴出宋知夏在B市曾深夜会见某神秘男人，姿态亲密。
    有人扒该神秘男子为娱乐圈大佬，手握顶级资源那种，只差把名跟姓都扒出来。
    宋知夏本身就戴了顶逼前辈自杀的高帽，这会儿又多了项罪名被包养。
    吃瓜网友不嫌事儿大，津津有味地吃着这连环瓜，直呼刺激。
    而当事人安坐在房间里，手支下颔，抬眸瞧窗外天色，天边光线一点点微弱下去，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节目，王春兰走了，不代表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粥，其他人实在不必要为她的行为买单。
    脑子里划过不久前钱若若忧心忡忡的神情，宋知夏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解锁手机，点进微信里。
    他给红橙打了电话，红橙正在处理这起公关，忙得飞起，在接他电话时还是充满耐心：夏夏？你在节目组还好吗，今天不要上网，乖。
    我挺好。宋知夏没有废话，直接了当地表达来意，橙子姐，我们公司有个叫刘婉的艺人吗？她最近有没有档期？
    红橙从办公室走出，换了个清净地方，闻言挑了下眉：是节目组让你给我打电话？这浑水你别趟，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是我自己想问一下，宋知夏抿了下唇角，她不能来吗？
    红橙静了静，手指穿插头发往后捋：你也是咱家的人，出了事我肯定想尽快解决，王导下午跟我联系时我就问过了刘婉。她这人性子比较怪，比王春兰是更出名，但很久没接过综艺，不是谁的面子她都卖。
    她这么一说，宋知夏便明白了，在心底微叹了口气：没有一点希望？
    红橙想了想，不确定道：这种事情哪说得准，听说她跟楚总交情不错，但谁能请动他出面？
    楚景那么大一个总裁，管理庞大公司，哪有闲心管这么点小事。
    语毕，似乎是察觉自己把话说得太透，红橙缓了缓，安抚他道：知夏，这件事你不要管。你拍好综艺，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其他的事情我们会跟剧组联系一起解决，听话。
    宋知夏安静应下：好的。
    挂完电话后，宋知夏往后靠了靠，半边身体倾靠在竹椅上，沁得背后冰凉，天际光线暗淡，大片天空已然染成墨色，屋内没开灯，光影交叠错落，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拿起手机，找到楚景微信，手指在语音电话上悬停两秒，然后拨了出去。
    过了会儿语音电话才被接通，楚景那头音质沙哑，说话声音比往日更轻些，恍然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知夏？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宋知夏语气平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桌子边缘，指甲盖在桌上留下轻微划痕，我正在录制的《趣味旅游》节目出了些状况，导演组经过商讨比对，觉得我们公司艺人刘婉比较适合救场，请问可以不可以麻烦你帮忙问一下？
    男人默了默：好，我去问问。
    宋知夏稍松口气，手指没有继续抠木桌边缘，他认真道：无论能不能成，都谢谢你。
    楚景单手拿手机，听着宋知夏声音从电话里倾泻而出，多久了？再度听见宋知夏跟他打电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知夏，他低低地喊他名字，我把B市所有口味虾店都买下来了。
    宋知夏愣了愣，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口味虾？
    楚景继续道：你低头。
    宋知夏下意识低头，从三楼窗外往下看。
    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路灯乍然亮起瞬间，男人站在路边，单手握电话，一身黑衬衣简单利落，他仰头看他，漆黑眼眸犹如长夜。
    他身后停了一辆大卡车，车门敞着，里面是各种餐盒。
    楚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吓到他，但他等不及了。
    从他意识到他对他的思念无法控制起，从今天看见宋知夏被传出包养绯闻起。
    忽然不想以这么温吞的方式去追求宋知夏，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楚景伸手拿出一盒拆开，里面全是浸了汤汁的小龙虾，香辣扑鼻。
    他本身并不能吃辣，口味以清淡为主，但此刻却毫不犹豫把虾往嘴里放，辣味浸透每个味蕾，刺激得连鼻腔都呛了下。
    楚景面不改色，吃完一个后，仰头继续看宋知夏，开口道：我不是个东西。
    宋知夏望着他，终于从久远回忆里扒拉出很久前他随口说过的话。
    楚景吃第二个，面上泛起层薄红，他克制声线平稳：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他就站在马路边，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路人纷纷朝他侧目。
    这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吃着虾骂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太正常。
    第三个，第四个。
    我是个畜生，没有尊重你的情感。
    我有病，一厢情愿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吃到最后，男人边呛得直咳嗽，边继续吃，眼底满是悔恨懊恼。
    说一句话，他做过的事便浮现在眼前，时时刻刻提醒他的愚蠢可恶。
    这大半年足够让他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尊重，是爱慕，是支持理解，是守护珍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导演，还有宁远他们都闻讯出来，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两人位置一上一下，一高一低，隔着三层木楼距离，
    手机就贴在宋知夏耳边，里面清晰传出楚景声音，底下仿佛锅烧热的沸水，许多等着看热闹的人。
    他眼睫轻眨，终于有了丝动容。
    数不清到底吃到第几盒，楚景被辣得浑身微颤，眼里冒出生理性泪水，狼狈不已，但他身板依旧挺直，双眸明亮如火。
    宋知夏，我喜欢你，楚景声线嘶哑，仍旧艰难的，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这个告白迟到许久，过去我的所作所为也根本不配说喜欢，但希望你能给我次机会，让我用之后的时间来弥补。
    三楼窗口，窗纱飘扬，宋知夏垂眸看了他许久。
    这大半年楚景的变化缓慢如电影，一帧帧映过。
    定格在傍晚，路灯边，站在大卡车边，吃辣吃得声带受损，却依旧不停往嘴里塞龙虾的的这一幕。
    这一刻，他相信他是真心后悔。
    不要再吃了，宋知夏轻轻地道，停下吧。
    楚景说了个好字，但那个好字根本就没发出声音，周边所有人都已然惊呆了。
    王导做梦似的拿了瓶水走过来，递给楚景，恍惚道：楚、楚总？
    传闻里楚景低调冷漠，不近人情，原则性强，他久闻大名，一直未曾见过，却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认识。
    楚景接过水，喝了两口，从喉咙到胃部宛如烈火灼烧，毫无知觉，只余麻意。
    他缓了缓：刘婉有联系你吗？
    有，有。王导犹在梦里，实在是被这幕冲击傻了，就在半小时前她回我们话，说能拍。多谢楚总，谢谢。
    实际在楚景来前，就已然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消宋知夏开口，这些事情他也会做。
    这个综艺楚氏也参与投资，王春兰甩手就走这事也算是欺负到楚氏头上，楚景自然不会让她这么猖狂，所以才出手。
    当然，宋知夏受影响是主要原因。
    楚景再度抬眸，窗口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宋知夏从一楼楼梯向他们走来。
    王导这才像是清醒了些，犹疑不定地望着宋知夏跟楚景：你们是
    宋知夏张了张唇，还未开口，一边握着水瓶的楚景便自然地接话道：追求关系。
    男人看了眼他，淡淡道：我正在热烈地，追求知夏。
    噢！王导如梦初醒，一拍脑袋，做了这么多年综艺导演，锻炼出来的情商让他疯狂想说些什么场面话，我就说呢，这场面也太轰动了！
    别人告白都是送蜡烛鲜花，就很俗气。不像我们楚总，直接载了辆大卡车的小龙虾过来，就很有个性，浪漫，太浪漫了。
    副导不失时机地插话道：正好我们都还没吃晚饭，楚总这是给咱们送宵夜来了？
    楚景嘴里被烧得火辣，后背被汗水浸湿，他本不想多说话，但这是为道歉买的口味虾，他当即哑着嗓子道：不是，这是我
    这是买来分给大家吃的，宋知夏淡定道，忙了一整天都辛苦了，见者有份，都来领吧。
    副导早就被这香味馋的不行，又小心看向楚景。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楚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副导演眉开眼笑，回身喊了人都过来拿。
    一时间，一卡车口味虾被有条不紊分发下去，买的虾实在太多了，就算把所有人都叫上也不够分，于是周边围观群众，整个镇子的人都可以过来免费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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