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苏墨不敢继续想下去，或者说不愿意想下去。
    这样不对总之不能这样下去。
    够了。强硬地打断了对方的声音，苏墨扯开少年拉着衣角的手，薄唇轻张，声音如寒泉般冰冷：我希望我的弟子是能够珍惜自己生命之人，若以后你因我而丢掉性命。
    那倒不如从未收过你这个弟子。
    自认识以来，苏墨态度从未如此强硬，更别说放下如此重的话，黎烨愣了一瞬，慌张起来，忙道：弟子知错师尊不要生气。
    苏墨抬手招来被无视许久的鸟蛋。鸟蛋知趣地没有多叫，亲昵地蹭了蹭苏墨的掌心，继续指路。
    这次没有等黎烨，确认方向后苏墨直接动身，短短几息，少年便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黎烨：
    看着前面的不断变小的白色身影，黎烨脸上惊慌的神情微微一变，最后化为平静，饶有兴趣地道：师尊是生气了？
    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唇角向上勾起，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餍足：师尊果然很关心我啊。
    不过
    不知想到些什么，黎烨眼神再次变得晦暗不明，他随意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扑通一声，石子落到溪流中溅起通透的水花。
    还不够。
    只是这样还不够。
    盯着涟漪的水面，良久他才抬起头，眼见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黎烨方才动身，脚尖轻点，化为一道黑色流光迅速离去。
    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很快，在那道白色身影重新进入视野后，少年原本略显冷漠的侧脸才柔和下来。他刻意减缓速度，待再次落后喘着气，沮丧地喊道：弟子真的知错了。
    完全没有回应。
    见状，少年唇角笑意加深，他轻轻张嘴，然而语气委屈，甚至带了些哭腔：您不要我了吗？
    前方的白色身影在空中微微一滞，虽然没有停下，但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下来。
    明明知道黎烨不可能追不上，但意识过来时，已经减慢了速度。
    沙沙身后响起细小的声音，苏墨淡淡瞥去，少年已经赶到了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用着那双墨色的眸子带着许些试探地望着他。
    感受到目光，黎烨眼神微微发光，但很快掩盖住喜悦，讨好地再次拉住前面人影的衣角，师尊还在生气吗？
    你认为呢？语气依旧冰凉。
    黎烨讪讪地收回手。
    苏墨看了几眼，收回了视线，心里默默叹气。现在也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最紧要是恢复实力。
    先走吧，去找下一味药材。苏墨提快速度，继续向前。
    少年微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是。
    沿着低谷一路向内，随着深入，两侧上方的岩壁逐渐向内倾斜，到了最后，上空只剩一条曲折窄小的缝隙。
    狭窄的缝隙让光线难以到达谷底，本就因滚滚乌云而阴暗的地面如今更是暗到宛若黑夜，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
    黑暗中突然燃起橘红的火光，黎烨举着火折，来到突然停下的苏墨身后。
    师尊？
    手中的鸟蛋叽叽叫着，边叫边向上蹦跶，苏墨微微仰起头正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
    刺眼的强光落下，将一切映成了极端黑白两色。苏墨微微仰头，背光下，缝隙处一小支形似枝叶的黑影从一侧石壁上蔓延出来。
    纤细的枝叶在空中舞动着，似乎随时会被狂风吹断。
    强光渐渐散去，最后借着最后的余光，可以看见在枝条顶端生长着一朵艳丽的红色。
    黎烨顺着苏墨的视线看去：那是
    赤血藤花。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手中的火折子之上的火焰跳跃，将前方那身白衣映成了暖红色。少年眸色逐渐幽深，不过他很快藏住瞳孔深处的情绪，转口道：居然是赤血藤花？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
    苏墨微微挑眉，略有些意外的回头看着黎烨。灵而这赤血藤花极为稀少，作用也比较特别，故了解的人也极少，他靠着万物录才得知了些相关信息。但听黎烨的语气，似乎对这种灵药非常了解。
    师尊，我们必须采下这支灵药。
    赤血藤花世间记载极少，若按品阶来分，最多为灵阶下品，且采摘难度很高，为何必须采下？苏墨淡淡开口。
    黎烨轻笑一声，师尊可知赤血藤花的作用？
    苏墨悄悄看了眼万物录，言简意赅道：可温润神识。
    确如师尊所言，而我们所需的也正是这点。黎烨点点头，眼神非常欣慰：想要解开您体内的蛊虫还需两味灵药，但最后一味灵药副作用极大，还是会留有后遗症。
    而若在服用最后一味药材的同时服下赤血藤花才可彻底清除蛊虫。
    不过这赤血藤花数量稀少，弟子还一直担心在找到最后一味药材前无法寻到它，未曾想到竟会在此遇见。
    苏墨抬眼，隐隐间，崖壁之上的赤血藤花周围似乎有道黑影在缓缓蠕动。
    后遗症，严重吗？
    少年先是一怔，随后他垂下眼，回道：并不严重。
    那就好，一般情况下，赤血藤花周围有妖兽守护，再加上生长在高崖上，很难采摘。
    苏墨可不想节外生枝，而且以后他还是要离开这世界的，后遗症有没有都无所谓。他清咳一声，正准备说还是算了，这时少年却突然出声：但师尊，弟子果然还是想将您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正欲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苏墨看着少年极为认真或者说完全不听劝的神色，头更疼了。
    其实
    请师尊放心，虽四重境以上修士才能踏空而行，但弟子体质特殊，上去不会有危险的。黎烨轻轻一笑，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背后黑色火焰凝聚迅速化为黑翼，跃跃欲试。
    这幅态度，苏墨根本阻止不了，他叹口气，上方恐怕有赤血妖蟒存在，务必小心。
    是！闻言，少年眼睛发亮，仿佛只要能帮上苏墨就会非常开心。
    将火折子递给苏墨，黎烨背后翅膀挥动，迅速飞向赤血藤花所在的那片崖壁。与此同时，空中掉下了些碎石，苏墨拧着眉，还是有点担心地望过去。
    蠕动的黑影终于停下，在黑暗中裂开嘴露出利齿，它蜷曲的身体一下子弹开朝着黎烨咬去！
    苏墨正准备出声提醒，而空中的少年早有防备，右手食指一挥，缠绕在他手上的黑焰瞬间飞出刺中了黑影瞳孔。
    鲜血从眼眶中喷溅，黑影疼得厉声尖叫，粗长的身体在空中扭曲翻腾，岩壁上不断有落石坠下，发出轰隆的巨响。
    好强。
    苏墨一边躲着落石，一边心中感叹。刚进灵境时黎烨才刚晋入三重境，但现在的魔气强度，与三重境后期的修士都有一战之力。
    这家伙估计还有不少隐藏的手段。想到这，苏墨倒也放心了，举着火折子寻了个不会受到波及的地方开始安心观战。
    昏暗的空中，巨蟒剩下的一只竖曈发着猩红的光芒，蛇信子吞吐，身体上有光斑浮现，它化为一道残影，再次扑向身穿黑衣的少年。
    因瞳孔受伤，巨蟒速度迟缓了些，少年浮在空中轻松躲过，双手结印，黑色的魔焰在周围升腾，结成锁链之型，将巨蟒从四面八方牢牢锁起！
    嘶巨蟒感到不妙，挣扎起来，然而越是用力，体内的灵气消耗的越快，不多时便没了力气。
    而这一击也消耗了黎烨体内大半的魔气，他微微喘着气，再次抬手，无数的魔气化为利刃与巨蟒鳞片碰撞时迸溅出火花，发出金属嗡鸣的声音。
    少年闭上眼，魔气尽数涌出，哗的一声将那巨蟒切成了无数段！蟒蛇的肉块混合着血液从天上瓢盆洒下，将地面染成了一片红色。
    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苏墨忙捏住鼻子躲得远远的，差点被血液溅一身。
    师尊！少年开心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苏墨抬起头，空中的那团黑影一手拿着赤血藤花，一手正在摇晃。
    果然没啥事。苏墨终于放下一口气，被少年强烈的情绪感染，自己心情都好了不少。瞧着黎烨从空中飞扑下来，苏墨下意识勾起嘴角，甚至没绷住人设，想要张开双臂接住少年
    然而这时，远比常人敏锐的神识捕捉到突然冒出的杀气。
    火折子掉到地上溅起零星的火星，苏墨瞳孔一缩，脚掌灵气爆发，如同一道流光腾空而起，到还在下落的黎烨身边。
    师尊？黎烨还未搞懂发生了什么，苏墨已经一手护住少年，一手掌心凝聚起全身的灵气，强烈的寒气使得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冰雾，白蒙蒙一片。
    然而即使是将体内最强的灵气用于保护，那股无形的攻击还是突破了苏墨的防御，直接撕裂了他的神识！
    轰！
    鲜血从口中喷出，那一刻仿佛被银针狠狠刺进十指指缝，苏墨痛到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耳边嗡鸣，在嗡鸣声中，他隐约似乎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疼，好疼，好疼。
    全身好像被尖刀刺穿，伤口涓涓地流出血液，滚烫的液体划过冰冷的皮肤，烫的惊人。
    撕裂一样的疼痛让苏墨根本无法顾及其他，双臂沉重无比，视野由血红转变为黑色，他张张嘴，只发出了一道气音，坠入黑暗。
    师尊？！
    黎烨揽着苏墨的身体，迅速落到地面，此时搭在他身上的白衣男子一头黑发散乱在背后，双目紧闭，嘴角缓缓留下一行血，在惨白到开始发青的皮肤上显得无比刺眼。
    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死死握着苏墨的手掌，手心与手心相贴，却是一片冰凉。
    冷到好像一具尸体。
    黎烨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瞳孔全然失去了亮光，血液凝固，身体发寒，恐惧如同浪潮一般要将他吞噬。
    事态发展过□□速，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掌控。那攻击本是袭向他的，而他没有任何察觉，若不是师尊突然冲上，恐怕他已经神魂破灭。
    能察觉到暗袭，自然也知若防备不住，将会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明知如此，然而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周围的雾气中翩翩落下，挡在了他的身前，犹如神祇。
    又被师尊救了。
    又一次。
    明明才说了要保护师尊，结果最后反被师尊保护了。
    少年突然平静下来，他跪在苏墨身边，幽深的瞳孔下藏着的是诡谲与疯狂，仅仅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他俯下身，凑近苏墨的脸，手指勾起，轻轻地抹去了苏墨嘴角的鲜血。他看向侧面的草丛，少年瞳孔深处有着猩红的光泽流转：师尊，弟子不会让您有事的绝对。
    他站起身，黑衣将少年的身体勾勒地笔直修长。
    黑色的魔焰不断从少年背后涌出，消散在四周，与黑暗的背景融为一体。对魔气的使用已经超过了极限，少年额前有冷汗落下，但他脸色不变，继续压榨着体内的魔气，探查着周围的异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捕捉到了微弱的波动！
    金眸的黑豹从黎烨背后优雅地踱步而出，守在了苏墨身边。黎烨抬起手，指尖黑焰弹出，将前方约有半人高的一片草丛直接吞噬殆尽。
    两道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闪出，张驰一甩袖袍，惊讶道：哎呀，我还以为我们隐藏的很好呢，居然被发现了？
    另一人也想说话，一道魔刃闪现至他眼前，若不是修行之力较为特殊提前感知到了危险，恐怕已经被魔刃砍中。
    张驰看见自己同伴躲过袭击后，挑了挑眉道：你的伙伴还没死呢，不必如此激动。
    少年眯起双眼，宽袖下手指轻轻挥动，在那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魔气悄悄出现在了那二人身边。
    然而，魔焰无法吞噬到一丝灵气。不，与其说无法吞噬，更像是那二人体内没有灵气存在，是无法修炼的普通人。
    传承记忆在脑海中闪过，黎烨眼神暗沉下来，怪不得他未察觉到这二人的气息，世上修士大多只能修行灵气，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一类人体内没有灵气存在，但神识强大，可修炼神识。
    神识是修士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以神识为主攻击更是难以防备，这也导致同等级情况下，神识者可碾压普通修士。
    眼前这两人等级相当于三重境后期，就算苏墨恢复实力都不一定能轻松胜利，更何况如今。
    黎烨没有说话，眸子幽深，像死寂的水潭。
    明明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少年，但不知为何，身处这片黑暗之中，张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神识者与天命者有一定的关系，因此神识修炼至后期，一定程度上也能感知到未来的许些动向。
    本想直接杀了那少年的，可惜了。
    张驰啧啧嘴，他望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视线交汇间对方已经了解他的想法。
    张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株蓝色的花朵，他对着黎烨友好笑道，此乃生茱花，有聚魂之用。你的同伴神识有些特殊，服用它还可治愈。
    不过，我和师弟正巧需要你手中的赤血藤花，一物换一物，如何？
    出乎张驰的意料，明明这时同伴生死不明，少年面上也看不出愤怒，反而轻轻一笑，非常干脆利落地应下了：好啊。
    这让张驰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错，不过他本人生性谨慎，不然也不会隐藏这么久才出手。
    既然这样，我数三声，同时将灵药丢出？
    见黎烨没有异议，张驰心中还有疑惑，但还是出声数了三下，两株灵药在空中交汇然后划过抛物线的弧度，被两人同时接住。
    过程十分平和，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反而是更大的意外。
    不过他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其他反而没什么重要的了，只是可惜，要是暗杀成功，也不需付出灵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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