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陆知燃缓缓抬头，露出削瘦惨白的脸，还有泛红的眼睛，逸宸哥，你来了。
    景逸宸轻点头，未等开口说话，负责陆知忆的主治医生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先是扫一眼陆知燃，然后看向景逸宸：院长。
    景逸宸递过去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主治医生垂下眼，缓缓摇头：家属可以进去看看。
    这句话让陆知燃顿时脸色惨淡，更加痛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浑身发软，一时间没站起来。
    景逸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去看看知忆，他最想见的就是你。
    陆知燃勉强站起来，靠在墙壁，眼里的情绪被自责和懊悔占据：是我的错，发现的太晚了，我没有照顾好弟弟。
    颅内肿瘤复发的几率很高，知忆出院之前，我有说过。景逸宸安慰的同时也在叙说事实。
    可并没有安慰到陆知燃，正因有过医生提醒，他反而更加愧疚，我以前总是抱怨，抱怨父母把所有的压力留给我，抱怨弟弟总是打电话缠着我，现在仔细想想，知忆好像很久没有打电话找我了，他昏迷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我他的头很痛，痛到想离开这个世界，可他才十岁。
    景逸宸好看的眉毛微拧，扶着他胳膊的手稍稍用力，振作起来，知忆在等你。
    陆知燃努力支撑身体，迎上男人鼓励的眼神，点了下头。
    两人换好隔离服，在护士的提醒下一同进入病房。
    当门被拉开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景逸宸晃了下神，似乎才意识到，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陆知忆了。
    时隔近一年，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内，陆知忆瘦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脸上扣着呼吸罩，面色泛黄无生气，嘴唇发青，像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
    景逸宸保持适当的距离，颀长的身影立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明明长了一岁，陆知忆却比印象中更加瘦弱无助。
    他面无表情的想，自己是不是来晚了？
    相对他的心理素质好，陆知燃却崩溃地坐在床边，握住弟弟的手抵在额头，哽咽着祈祷：知忆，哥哥在这里陪你，睁开眼睛，求求你了....
    不要抛下我。
    知忆，哥哥只有你了...
    可惜陆知燃哀求了许久，久到这个城市完全陷入沉寂，月亮躲进乌云，陆知忆也没有醒来。
    瞑色四合，郑重监护室的患者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时间凌晨两点整。
    陆知燃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整个人瘫在长椅上，低头捂着脸，脑海里重复播放着白布盖住弟弟身体的画面。
    知燃，节哀。
    景逸宸跟在身边，适时地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他勉强把头抬起来，异常出挑的五官此时惨白无血，木讷地接过纸，想擦擦眼泪，发现脸上很干，他喃喃自语：原来一个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你还好吗？
    他的伤感都写在脸上，景逸宸看得一清二楚，不得不问一句。
    从陆知忆被宣布抢救无效那刻起，陆知燃的世界仿佛崩塌了，灵魂被抽离，像个支线的木偶。
    陆知燃低低回应道：只剩我一个人了。
    景逸宸见惯了生离死别，情绪相对平稳，安慰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一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一个小时后。陆知燃办理完手续和景逸宸并肩走出医院。
    两人站在一零三的大门口，呼吸着雨后的空气。陆知燃的状态明显好了一点，最起码可以站稳了。
    他肤色被灯光晃的很白，人也瘦削，垂着眼睛的模样失魂又安静，看着有点可怜。
    隔了一会儿，他偏头看向身边永远沉静的男人，主动开口：逸宸哥，今天谢谢你。
    景逸宸闻声转头，淡声道：不客气。
    陆知燃垂下眼睫，盯着地面说：我要带知忆回老家，办完丧事以后，可能会去Y国深造。
    要离开吗？景逸宸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是惊讶还是冷漠。
    跟在李老师身边，我学到了很多，他说的对，我首先要有一颗愿意沉淀下来学习的心，陆知燃沉沉吸口气，眼神里除了丧失亲人痛苦，还多了几分虚心求教的意味，李老师帮我写了推荐信，他告诉我，以我现在的资历，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让我不要好高骛远，要学会脚踏实地。
    稍稍停顿几秒，陆知燃不自觉收拢手掌指尖扣着手心的肉，接着道：还有周总，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李老师，替我说声谢谢。
    能在这个时候提到周衍，景逸宸还是有点意外的，依旧用简单的陈述句道：好，我会转达。
    去Y国学习这件事，我刚开始很犹豫，很纠结，陆知燃抬眸看着远处，眼底泛着泪光，我一直不放心知忆，怕我走了没人照顾他，可是现在想想，我就算留在这里又怎么样，我还是没把他照顾好。
    知忆已经离开了，你要振作起来，作为哥哥来讲，你做的很好了。除了这类官方的话，景逸宸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
    过了几秒，陆知燃失笑的摇摇头：他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是他唯一的依靠，我和他都别无选择。
    尽管兄弟俩只是这个世界平庸的一粒尘埃，其实也是现实社会残酷的浓缩。
    这方土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还有许许多多个和陆知忆一样不幸的小朋友，但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能够拥有一个像陆知燃这样愿意付出的哥哥。
    景逸宸觉得上次见到的陆知燃，似乎跟现在的陆知燃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弟弟的离开，对陆知燃的打击很大，也让他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成长。
    景逸宸望眼天空，看着头顶的乌云，提议道：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了，陆知燃拒绝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景逸宸也不强求，道了句再见，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等他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发现陆知燃还站在原地未挪步。
    他仍旧有点不放心，把车停靠在路边，按下车窗，问：自己可以吗？
    陆知燃朝他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像我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放弃生活的，我收拾完东西还要来医院陪弟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事实。
    景逸宸表示理解，看了眼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时，陆知燃突然凑近，两手扒着车窗：逸宸哥，忘记恭喜你，做爸爸了。
    景逸宸坦然与其对视，半天没有错开视线，稍显冷漠的五官柔和了一些：谢谢。
    还有....陆知燃抿着唇角，低头看着车轮胎，长睫在脸上投下落寞的影子，我都想起来了，醉酒的夜晚我去过泛海国际，那不是梦，我确实看见周总了。
    闻言，景逸宸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那种有些尖锐的冷漠又稍稍显露了出来。
    陆知燃从嗓子里发出低不可察的笑声，慢慢退开了身子，漂亮的容颜在路灯下显得更加清晰，我不会乱说话的，我只是特别惊讶，你们会在一起。
    景逸宸不置可否，会选择和周衍在一起，现在回过头想想，他自己也挺惊讶的，更多的是满足。
    陆知燃眼睛里染上一层好奇的伤感：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吗？
    说这话时，陆知燃眼底的情绪稍有掀澜，除了寞落，更多的是妥协与无奈。
    景逸宸敛了敛眸，没有正面回答：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和周衍在一起了，我们组建了家庭，以后也不会分开。
    早有预料的答案，可还是击中了陆知燃内心的某个地方，险些哽咽出声，他用极强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失态。
    他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逸宸哥，谢谢你还愿意跟我说这些，也谢谢你能来送知忆最后一程。
    说完，他不再留恋，利落地转身离开，顺着街道往路口的方向走，身形渐渐缩小，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景逸宸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着青年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好看却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神情，似是有所触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陆知忆的离开。
    兜兜转转，陆知燃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两年的时间让他有所成长，学会了从中取舍，也愿意低头听取别人的意见。只可惜，当他终于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时，陆知忆已经不在了，弟弟的离开帮他卸下了抗在肩上的包袱，但精神却失去了支柱。
    静坐片刻，景逸宸收回视线，淡淡扫一眼医院的大门，准备启动车子。
    与此同时熟悉的信息提示音响起，他捞起放置在挡风玻璃前面的手机，点开来看，是周衍发来的微信消息：
    【怎么样了？】
    景逸宸打字回复：【结束了。】
    发送成功以后，他把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启动了车子，调转车头离开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确定月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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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天快蒙蒙亮了, 夜里的小雨渐渐停歇，温度随着时间不断降低，大有提前入冬的错觉。
    雨停了以后, 周衍从书房挪到院子里等人, 肩上披着一件毛呢黑色外套，手里捧着热咖啡, 低头看着景逸宸临走前留下来的外科书籍。
    他看得太认真了，以至于门口有了动静都没有察觉，直到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以为是家里的阿姨，头也没抬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说：再来一杯。
    周先生，这么晚还喝咖啡。
    这声音的质感清晰好听，辨识度极高。
    周衍倏地抬头，眼底的担忧散去，目露惊喜：回来了？
    别墅门口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景逸宸站在那里，半边身子陷入黑暗，因为光线较暗, 若不看男人的身高，周衍兴许会把肤白红唇的景院长错认成女孩。
    周衍合上书籍，理了理外套站起身, 仔细一看，对方穿着稍稍单薄了些，关心道：冷不冷？
    问完，他动了动腿，想进屋去给景逸宸拿外套。
    景逸宸摇头, 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缓步向男人走来，顺手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垂目看一眼桌上的咖啡杯。
    周衍还是觉得他会冷，把肩上的外套递了过去，穿上。
    我真的不冷。景逸宸声音很稳，眼里流露出感激之色。
    周衍做事一向霸道，不冷也得穿，不然就是不给面子。
    僵持不到一分钟，景逸宸就妥协了，接过外套披在身上。他执起桌上的咖啡杯，低头想喝一口。
    周衍拦了下来，说句：我让阿姨给你换一杯。
    景逸宸没说话，直接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顺着喉咙往下流淌，泛着冷气的身体稍稍回暖。
    安静了好一阵子，周衍才开口：陆知忆怎么样了？
    景逸宸淡声道：癌细胞扩散，凌晨两点走的。
    虽然他面上平静无澜，但是周衍知道他心里难过，表示惋惜地叹口气，安慰道：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也算是解脱了，别太伤感。
    景逸宸又抿了口咖啡，觉得有点苦：没事，早就有过心理准备。
    周衍身体前倾，伸手照着他的肩膀轻拍两下，试着转移话题：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千金呢。
    这番比喻让景逸宸微怔，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眼花了，周衍发出轻笑，澄澄跟你长的特别像，一样的好看又可爱，长大以后绝对是大美女。
    景逸宸回忆着女儿的样子，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刮着咖啡杯的边沿，低沉的声音极具魅力：所以你很喜欢澄澄。
    周衍笑着挑眉，不置可否。
    景逸宸理了理外套，神色淡然地看向远处的灯塔，眼里透着光，却有几分落寞。
    怎么了，周衍始终观察他的神色，还在想着陆知忆？
    嗯，景逸宸没有否认，直言道，确实有点晚了。
    面对陆知忆的离世，他心里产生了几分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过于谨慎无情，他把私人情感看得太重，故意和陆知燃兄弟俩保持适当的距离，现在仔细回想，处事风格着实幼稚了点。
    这也许就是恋爱中的人吧，他和周衍一样，面对感情的事，总是那么的冲动又任性。
    他眼底浮现的伤感周衍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在心里叹口气，随即站起身，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
    周衍一只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用手去整理他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很轻：你会内疚吗？
    内疚不至于，景逸宸微微偏头，对上周衍温柔的视线，会有一点遗憾。
    周衍凑近，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人活一辈子总会有点遗憾，没有遗憾的人生，才是不完整的。
    周先生会有遗憾吗？景逸宸顺着话题问。
    周衍笑了声，眼里浮现了些许的感慨：当然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父亲临死前也没有看到我活成他想要的样子，我在他眼里，不是一个成功的人。
    周父去世的时候，周衍还没毕业，正是醉生梦死的年纪，每天不着调，天天领着几个富家子弟从城南快活到城北，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散伙。直到父亲的离世，家里的重担突然砸在他身上，他才开始真正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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