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被撞的林栀心惊魂未定，还没弄清状况，忽然被人劈头盖脸大声指责，她一脸懵逼，愣在原地。
    向云旁观整个经过，霎时间怒从心起，趁着周围人还没聚起来，一把将林栀心护在身后，冲那男人喝道：
    下雨天走路不看路在那儿玩手机，没长眼睛的是谁？你撞了人还有理了是不是？景区肯定有监控，要不咱们找警察评评理？
    男人欺软怕硬，见对方是两个女孩子，又长得好看，劣根性上来了，想呈呈威风。
    然而他凶，向云比他更凶，她平日里待人温和，却不是没有脾气，何况这件事本来他就不占理，向云看不得林栀心被人欺负，当即站出来维护。
    这么个小事儿向云还说要找警察，男人立即怂了，他骂骂咧咧地捡起手机，转身要走，临行前瞥见向云下意识抓着林栀心的手，心思一转，恶意低嘲：
    怕不是两个同性恋，难怪那么恶劣！
    第四十九章 勇气
    向云霎时间脸色惨白。
    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刚才她还能有理有据地反驳,挺直腰板挡在林栀心身前,此时她却因为心虚和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态度恶劣地走出几步。
    先前默不作声的林栀心突然有了动作,她快步上前,赶在男人离开之前断喝一声：
    你站住！
    街道上行人不多，但两侧商铺都开着门,她这一喝没有压低声音，距离近的行人全将视线转过来,三人所在的位置霎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你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恶意中伤我们，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走。
    林栀心蓦然发难,男人也顿住了脚步，脸上神态嫌恶，态度傲慢地回望着林栀心：
    我今天还就不道歉了,你能怎么着？
    他刚才也没做什么，口头上说了两句话,她们也拿不出证据,他不觉得自己需要为此负责。
    林栀心却从容不迫地拿出手机，界面上是刚拍的照片,男人转过身来那一瞬间的面容定格在画面上，林栀心举着手机朝男人扬了扬头，怒目道：
    不怎么样，今天这件事,你如果不道歉，我就微博上挂你，你信不信？
    男人被吓了一跳，他怎么都想不到，面前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狠。
    他本来不占理，后面那句话也只是想找回场子。
    在这个通信发达，什么东西一旦闹上网，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管最后网友们站在哪一边，照片被人放在网上，如果被熟人认出来，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他被林栀心的气势唬住，顿时心虚，但他拉不下面子，还是不肯道歉，瞪着眼睛沉着脸，虚张声势：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你要挂就挂！
    林栀心展现出向云以往没见过的凌厉，她作势要编辑微博，同时对那人说：
    我现在就发博，咱们走着瞧！
    男人见林栀心好像真的在写东西，又气又急，失去理智，立即迈步上前，伸手要去抢林栀心手里的手机，向云见势不妙，上前挡了一下，却被那男人一巴掌推开。
    林栀心立即警觉，她把手机往身后一藏，同时朝向云靠过去，用眼神询问向云有没有事，向云朝她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林栀心这才继续道：
    当街动手，你刚才的行为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证，今天你不道歉咱们警局见！
    雨下小了，周围路人开始指指点点，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男人脸都绿了，本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现在越闹越大，不管是不明就里的行人，还是从头看到尾的街坊，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刻，他就像个跳梁小丑，林栀心给他下套，他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越钻越深。
    再继续闹下去，相信很快网上就会出现他当街打人还态度恶劣、寻衅滋事的新闻。
    林栀心目光冷冽，背脊挺得笔直，大有一种他不道歉就不肯罢休的气势。
    男人呼吸急促，一张脸涨得通红，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但他明显不是林栀心的对手，粗俗惯了的人一时间想不到对策，犹豫了一两分钟，只能咬牙切齿地妥协：
    我道歉，你把照片删了！
    你这个态度就想让我删照片？
    林栀心不肯妥协。
    男人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碎一口牙，黑着脸垂首道：
    对不起，我走路不小心。
    还有呢？
    林栀心瞪着他。
    我不该骂人。
    他话音落下，林栀心转头看向云，向云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周围人多，她感觉非常不适，因为林栀心的缘故，她已经尽可能让自己压制住内心的惶恐，配合林栀心行动。
    此时林栀心朝她看过来，她知道林栀心的意思。
    虽然她们占理，但如果逼得太过，难保这个男人之后不会想办法报复。
    事已至此，就这么算了吧。
    所以她朝林栀心摇了摇头，示意林栀心见好就收。
    好。林栀心接到向云的按时，当着男人的面把那张照片删掉，然后朝他晃了晃手机，才说，你可以走了。
    经过这么一闹，男人感觉非常难堪，他恶狠狠地瞪了林栀心一眼，转身撞开围观的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
    路人们见冲突不再，吃瓜不成，感叹了一句这两个漂亮女孩儿真是胆子大，然后就散去了。
    向云的脸色依旧难看，一部分是因为被人围观的不适，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那男人刚才说过的话。
    同性恋。
    即便她理智上明白，这只是别人恶意中伤，但用这样的言辞中伤别人，本身就意味着，这三个字在当世的大环境下，带着许许多多的负面色彩。
    她背脊一阵发冷，心慌意乱。
    向云，你还好吧？
    刚才那人挥了向云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也难说不会受伤，而且刚才他恶意低嘲的那句话，的确伤人。
    向云回过神来，她神色黯然地垂下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像是想转移话题，向云忧心地开口：
    你刚才威胁他，不怕他报复么？
    林栀心笑了，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不怕呀，他连与我们对质也不敢，能用什么手段报复呢？
    她刚才根本没打算真的发博，事情真的闹起来网上众说纷纭，对谁也没有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没想为着这么个小事儿鱼死网破。
    向云叹息一声:
    还是小心一点好，雨停了，我们抓紧时间，不然待会儿人多起来又排不上号了。
    比起去月饼作坊体验做手工月饼，林栀心显然更在意向云的心情，她明显感觉到经过刚才那件事，向云的情绪非常低落，便出声宽慰：
    那种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她内心深处酸酸软软地叹了一口气。
    向云好像不太喜欢同性恋这三个字，更不喜欢自己被安上同性恋的身份。
    虽然向云的确没有歧视同性恋，一直以来，也与林栀心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是，不论上一次杨悦跟她告白，还是这一回被别人恶意中伤，向云的反应，都显得过于激烈了。
    谁也不喜欢被人拿出来这样说，林栀心抿着唇安慰自己。
    嗯，我没事，真的。
    向云继续朝前走，她垂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将没事二字说了两遍，反复确认，好像这样暗示自己，就能真的没事了似的。
    林栀心跟上向云，想伸手去牵她的手。
    但她的指尖刚碰到向云的手腕，向云便如惊弓之鸟，胳膊轻颤一下，随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她不想和自己显得过于亲密。
    林栀心从向云撇开胳膊的动作中读出这样的信息。
    一时间，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失落、酸涩，又有些隐约的失望，心里非常难受。
    她还没来得及尝试靠近，向云就主动疏远了。
    林栀心停下脚步，向云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向云发现了，她回过头，与林栀心隔着两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林栀心咬着下唇，不愿将难过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她真的很委屈。
    向云手里撑着雨伞，林栀心站在雨里，雨点不大，稀稀疏疏的，但淋久了，还是会打湿头发和衣服。
    林栀心强忍眼泪的神情刺痛了向云的心，她立时回想起来，刚才林栀心在那男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勇敢。
    她以前被绑架过，与陌生男人对峙，她总下意识地惧怕，能不冲突就不冲突，但她那么果断地站出来，绝不是为了让那男人给她自己道歉，她是为向云鸣不平。
    相比林栀心的果决和勇气，向云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根本不值得林栀心为她那么做。
    向云的心揪痛起来，愧疚悔恨排山倒海。
    旁人的恶意中伤与林栀心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她自己心怀鬼胎，又怎么会对别人的言辞那么做出那么过激的反应？
    越是在意就越想掩藏，越是缺少就越想炫耀，是大多数人都具有的恶劣品性。
    没办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无非自卑作祟。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她却感觉好像被人窥破了内心深处极力想藏起来的秘密，霎时间丧失了直面非议的勇气。
    林栀心在努力维护她，而她却因为别人一句恶意中伤的话揭了自己心里的疤选择与林栀心保持距离，这样的行为，与人渣无异。
    她自己不站起来，让维护她的人失望，也许以后，连林栀心也不愿意与她这样的人相处。
    她将失去这点好不容易积攒的信任，被彻底舍弃，再也不会有人，像林栀心一样挡在她身前了。
    这样的未来，她不敢想象。
    以前她没有执迷不悟的理由，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那些被她刻意掩藏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像山洪似的爆发开来，哪怕已经被碾碎到尘埃里，她还是，不想真的放弃。
    她还不甘心，面对父母高强度的催婚，直到现在，她依旧没有妥协，就足以说明她心里始终保有最后一丝倔强。
    林栀心眼角的泪花让她心中刺痛，迫使她迈出沉重的脚步，原路返回，朝林栀心靠近，重新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林老师。
    向云在林栀心面前站定，雨伞斜伸出去，罩在林栀心头上。
    对不起，今天我失态了。
    林栀心依旧凝望着她，没有言语。
    陆陆续续有人从她们身边走过，也不时有人转头来看。
    向云按下心头的焦躁恐慌，努力让自己不要逃避，直视着林栀心的眼睛。
    她沉默了几秒钟，在心里反复组织语言，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下去：
    前面有间茶馆，我有故事，林老师，你，愿不愿意听？
    第五十章 伤疤
    这家茶馆茶客不多，向云和林栀心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
    林栀心最终没有拒绝向云的邀请,她心里不是不失望不难过不委屈,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一下子否定向云的品性。
    她看得出来,向云有害怕的东西，就像她害怕雷雨,害怕李笙，害怕一个人独处一样,向云的内心深处也有伤疤。
    只是她以往从来不肯说,林栀心也自认没有资格追根究底，此刻向云愿意敞开心扉,林栀心也想知道，向云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那么仓惶。
    这是她了解向云的机会,她不想轻易放弃。
    服务员上了茶水，躬身道了一句二位请慢用就端着托盘退下,角落里只剩向云和林栀心。
    林老师
    她们坐了一会儿,各自抿了一小口花茶，是向云先开了口。
    林栀心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向云的眼睛，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
    在来时的路上，她已经想了很久该怎么向林栀心道出自己的难言之隐，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没办法三言两语说清楚，她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讲到哪里结束。
    她喉咙滚动两下，终于下定决心，坦言道：
    我以前，也喜欢过女生。
    说出这句话，向云有一种亲手撕开伤疤，将自己拼命藏起来的秘密剥开给林栀心看的感觉。
    林栀心果然愣住了，她瞪圆眼睛，惊讶得甚至难以保持镇定从容的表情。
    那是很久以前，我还读初中的时候。
    向云苦笑一声，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么这个故事就必须讲下去了。
    我喜欢一个女生，并且将她写进日记里，但是这件事后来曝光了。
    林栀心再一次眼露惊讶，这一句话云淡风轻，但林栀心知道，暗恋同性还被曝光，在学生时代，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情。
    老师找我谈话，同学们对我多有讥笑，我爸妈也被班主任请过去聊天，他们碍于颜面，勒令我停学一年，请心理医生给我治疗，他们不能接受自己有个同性恋的女儿。
    林栀心合在一起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她眼里闪过震惊，很快又变作深邃沉默的哀伤。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在听说自己和一个女人交往的时候做出的反应，他们震怒狰狞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很多时候，压垮一个人的力量，并非外界的流言蜚语，而是最亲近的人吝惜他们的宽容，他们的冷漠才是给予她最大的打击。
    她和家里闹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成年人，拥有自己的判断和谋生的能力，所以有底气挣扎，甚至离家。
    但向云不一样。
    那时候她才初中，在还没有承担舆论压力的年纪，就被迫背负起同龄人及他们的家长莫须有的责难。
    在这种时候，她最亲近的父母也没有选择站在她这一边，本该在学校好好读书，她却被停学一年，还要接受心理治疗。
    林栀心无法想象，那一年，向云是如何挺过来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人群怀有莫大的恐惧，对同性恋这一小众人群所面临的社会压力有最真实，最切身的感受。
    哪怕有再多的勇气，经过这样的磨难，想必也被消耗殆尽。
    我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只学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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