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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敏单膝在萧玠面前跪下:微臣参见皇上。
    奚容道:皇上的命令,你可听清楚了?
    谢敏微微颔首,起身拔剑,右手持剑,剑光映着殿内高悬匾额上的勤政务本四字,一步步逼近林清羽。
    不可!李潺抬起手,拦住谢敏的去路,林太医有先帝亲赐天机营令牌,他才是你们的主人!
    谢敏面无表情:天机营只为天子一人效命。李大人,请让开。
    李潺回头看向林清羽,只见他盯着剑身,目色隐于蝶翼般的长睫之下,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李潺急中生智,对两个禁卫喊道:快去请太后来!
    一个滑腻腻的声音响起:我们老萧家的事,何时轮得到外姓人来过问。
    萧玠的九皇叔,恒亲王出现在勤政殿门口,身后跟着他从封地秘密调入京城的精锐:从此刻开始,除非皇上有令,无人能踏出勤政殿一步。
    萧玠愣愣道:九皇叔?你怎么
    恒亲王扫了林清羽一眼,冷哼一声,道:臣护驾来迟,皇上受惊了。
    绝境之下,李潺又一次跪下:皇上!皇上请为西北将士,大瑜子民想一想。正如林太医方才所言,鬼帅能找到奚容议和,说明此人对京中情况了如指掌。若此时宫中再生变故,那便更是中了他的计。以鬼帅玩弄人心的权术,势必趁虚而入,乱我军心。前方西北未定,京城不能再乱了!
    侍郎大人这是何话。奚容笑道,处死一个五品太医,如何就会让京城有变故?
    李潺道:林太医乃顾大将军之妻,若大将军知道了林太医横死宫中
    奚容哦了声,轻描淡写道:侍郎大人放心,在顾大将军收复雍凉之前,皇上不会让顾大将军知道的。
    李潺冷汗直流,他已无计可施。难道今日,林清羽真的要血溅勤政殿?
    奚容瞳仁猛地一缩:谢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李潺余光看见谢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林清羽却依旧毫无反应。他忍不住大喊:林清羽!
    话音一落,林清羽眼睫抬起,看着眼前执剑的男人,缓声道:谢大人方才说,只为天子一人效命?
    谢敏道:不错。
    若你身后的天子,并非先帝所认,天命所定,你是否还要唯他命是从?
    谢敏顿了顿:你这是何意?
    我先前和李潺一样,以为只有京城不生出变故,不让西夏有机可乘,才能让西北将士无后顾之忧。现在,我看明白了。林清羽冷眼瞧着奚容萧玠两兄弟,只有碍事的人彻底消失,京城才是真正的安稳。
    奚容脸上陡然变色:林清羽阴险狡诈,切不可给他蛊惑人心的时间谢敏,动手。
    林清羽哂道:奚公公急什么。先帝好歹给了我天机营的令牌,就算不足以让谢大人为我效命,至少也能给我把话说完的时间你以为呢,谢大人。
    谢敏犹豫片刻:你究竟要说什么。
    方才奚公公击掌数下,谢大人便应声现身。林清羽嘲弄道,我就不效仿了。
    说着,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让,让让都堵在门口做什么。
    恒亲王被挤了一下,转身怒道:是谁!
    来人赔笑道:对不住了九王爷。你带的人有点多啊,把位置都占满了。我只能让御林军和铁骑营的兄弟围在你们外头了。
    恒亲王气得发冷,说话不再是那副滑腻的腔调:吴战!你带这么多兵进宫,是要造反吗!
    吴战反问:那王爷带这么多兵来是想干嘛?
    本王自然是来护驾的!
    吴战哈哈大笑道:那本将军也是来护驾的。但本将军要护的驾,并非名不正言不顺的初熹帝,而是先帝。
    胡说八道!皇上乃先帝钦定的真龙天子,名正又言顺。我看你是和林清羽沆瀣一气,意图造反!
    恒亲王说的笃定,却未瞧见萧玠和奚容的反应。萧玠知晓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早已慌了手脚:阿容
    奚容强作冷静:别怕,没事的。
    吴战收起笑,正色道:把人带上来!
    一个御林军将一头发花白的男子压上了殿。男子跪在林清羽面前,低着头:林太医。
    这声音不似寻常男子般低沉,尖中带细,奚容一听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难道是?
    男子缓缓抬头,萧玠看清他的相貌,惊愕道:薛公公?
    薛英,先帝在位时的掌事太监,伺候先帝多年。先帝病重时,薛英忽然告老还乡,此后便音讯全无。
    吴战对薛英道:薛公公莫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将军会护你周全。
    薛英瞟了谢敏一眼:先帝病重之时,曾写下遗诏交予奴才,嘱咐奴才妥善保管,待皇上驾崩之时,昭告天下。
    崔敛道:一派胡言!先帝的遗诏乃本相亲眼所见,确是立皇上为储,继承大统。你若有什么遗诏,为何当时不拿出来,要等今日来此装模作样!
    薛英背书一般地说:当日,宁王监国,权倾朝野,逼着先帝写下立太子诏书。先帝清醒时悔不当初,才有了第二封遗诏。先帝驾崩后,宁王登基,奴才若此时把遗诏拿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潺脸上恢复了血色,问:那封遗诏现下在何处?
    奴才逃出宫前,将遗诏藏在了勤政殿匾额之后。
    谢敏对着匾额一抬手,掌风之下,匾额震了一震,一封封存的诏书掉了下来,被谢敏稳稳接在手中。谢敏过目后,神色凝重道:这确实是先帝的笔迹和大印。
    崔敛猛地转向奚容:这怎么可能!
    呵奚容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林太医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所以才事先伪造了一份先帝的遗诏么?
    放你的屁!吴战痛骂道,连谢大人都说这份遗诏是先帝亲手所写,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玠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奚容出手扶住了他。莫非,你们所谓的先帝的遗诏就是立六皇子为储?奚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帝何其英明神武,如何会把大瑜的江山交给一个心智不全的皇子?
    谢敏摇了摇头:诏书上说,先太子萧琤乃继承大统唯一人选,断不可废。
    李潺立刻道:先太子的母妃陈氏曾犯下祸乱宫闱,欺君犯上的大罪,而先帝只是将她废入冷宫,没有将先太子牵连进去,可见先帝对先太子寄予厚望。先帝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废太子的意思,怎会突然说废就废,其中必有隐情。
    一股凉意攀上心头,奚容退后几步,低声道:还没结束。
    萧玠哭着拉住他:阿容
    奚容猛地甩开萧玠的手,指着林清羽道:恒亲王,谢敏,你们还愣着作甚?是信了他的话吗?先帝病重时,太后和林清羽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不知比皇上多多少倍,他们才是逼先帝写遗诏的那个!
    要动手?那赶紧的,别废话了。吴战摩拳擦掌道,不让本将军去西北打西夏蛮子,本将军都快憋死了。九王爷,你的兵是从哪来的来着,经不经打啊。
    恒亲王回头一看。乌压压一片的铁骑营和御林军已经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人数至少是他们的三倍,且是以逸待劳,他们断无胜算。
    到这个地步,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恒亲王清清嗓子,道:本王是先帝的亲兄弟,当然要以先帝遗愿为先奚容,萧玠你们二人迫害储君在先,谋反篡位在后,简直罪不容诛!
    奚容的手缓缓垂下,双眼空洞,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吴战啧啧摇头:这脸变得比天还快。
    萧玠抓着奚容的手臂,哽咽道:阿容,阿容你说句话啊
    还有什么可说的。奚容麻木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阿玠,我们输了。
    啊?这不打了吗?吴战惋惜道,白兴奋了。
    萧玠茫茫然道:输了?输了会怎么样会死吗?我不要他冲到林清羽面前,想去抓林清羽的衣服,可一对上林清羽的视线,手怎么都不敢伸出去:林太医,不要杀阿容,求求你不要
    林清羽缓缓启唇:你求我?
    萧玠点头如蒜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倘若因为这批粮草无法送达,误了军机,使得我军战败西夏。林清羽嗓音微颤,你觉得,西夏会饶那些战败的将士一命么。
    萧玠蓦然僵住。吴战叹道:粮草啊粮草,再厉害的将军没有粮草也打不了仗啊。
    我现在不杀他。林清羽道,我要留他一条命,待西北大军凯旋时,斩首祭天。
    萧玠瞪大眼睛,不住地摇头:不要,不要
    林清羽走到奚容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给过你选择。我也说过,若你们不肯听话,我便让旁人取而代之。我不是在开玩笑。
    奚容直视前方:我若不动手,等顾扶洲回来,照样会丢了性命。我不后悔。
    林清羽淡道:未必。
    奚容轻嗤一声,显然不信林清羽所言。他最后看了眼泪流满面的萧玠,轻声道:留他一条性命,他什么都不懂。
    林清羽不置可否,一扬手,两个御林军走上前,将奚容带了下去。
    萧玠心中大恸,不顾一切地追上:阿容!
    吴战挡住他的去路,问林清羽:林太医,皇他怎么办。
    林清羽道:皇上累了,扶他回寝宫休息。
    谢敏皱起眉:先帝遗诏虽是保先太子储位,但先太子早已病逝。
    谢大人说得对。恒亲王一副公平公正的口吻,先帝那一脉,已无人可继承大统,总不能让谋反篡位的萧玠继续坐这个皇位。按照大瑜的祖宗规矩,那只能从宗室里过继了。
    林清羽道:九王爷是忘了淮王么。
    开什么玩笑!淮王心智不全,如同三岁小儿一般,如何能做一国国君?
    至少,淮王不会自作聪明。而且,他未必没有治愈的可能。林清羽话锋一转,道,西北正在紧要关头,今日之事不可宣扬。诸位都是朝中栋梁,其中利害,应当比下官清楚。
    这日之后,初熹帝称病不朝,改天子朱批为内阁蓝批,由内阁主理朝政。另外,丞相崔敛言明致仕之意,皇帝准奏后,他带着一家人远远离开了京城。恒亲王也被谴回封地,非诏不得入京。
    江南那批粮草乃林清羽和李潺耗尽心血筹得,本可以让西北大军支撑许久,如今只剩下两成。李潺已经十万火急地从北方调粮,却遭遇了大雪封路,原本七八日的路程,生生要拖到半月,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
    铲除异己之后,本该是稍可松懈之时,林清羽心口却总是萦绕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恐惧,一连几天深夜梦魇。
    梦中,他回到了南安侯府,站在蓝风阁的庭院中,撑着一把绛红色的伞,脚下是茫茫一片雪地。他看到了那把熟悉的轮椅,轮椅上身着红衣的陆晚丞垂着脑袋,安然沉睡。
    他赤脚踩在雪地上,拖着嫁衣的裙摆,一步步走向陆晚丞,用伞挡住下落的雪花。
    此时,陆晚丞赫然变成了顾扶洲的脸。他拼命地伸出手,伞跌在雪地里,却如何都够不到眼前人。
    林清羽惊坐而起。守夜的欢瞳听见动静,忙掌了灯过来:少爷?
    林清羽一阵恍惚,抬手摸了摸眼角,摸到了些许湿润。外面下雪了?
    是啊,都快下一整夜了。欢瞳忧心忡忡道,少爷,您没事吧?
    林清羽缓缓垂下眼帘:没事。
    他已有半月,未曾收到顾扶洲的家书。
    相别一载,多少情深也只剩孤影徘徊,相见唯在梦魂之中。
    可现在,他竟是连做梦都不敢了。
    腊月过后,西北风雪更甚京城,所耗粮草日益增多,沈淮识拼死护下的两成粮草也只是杯水车薪。
    为求军心稳定,顾扶洲瞒下了粮草被劫一事。除了他和沈淮识,只有武攸远和史沛知道军中粮草短缺的现状。那日,沈淮识以一敌百,带着两成粮草脱困,回到军中时已身负重伤,幸得胡吉妙手回春,才捡回了一条性命。顾扶洲本想送沈淮识去安全之地静养,却被沈淮识无情拒绝。
    林太医让我跟随将军左右,护将军周全。
    顾扶洲笑道:你怎么那么听我夫人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淮识忙道:我不是,我没有!将军乃国之栋梁,在下钦佩已久。就算没有林太医的叮嘱,我也愿为将军效力。
    见沈淮识慌得恨不得跳起来自证清白,顾扶洲将其按回床上:开个玩笑,放轻松。不过,就算你喜欢他我也不介意。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
    只喜欢我一个。
    顾扶洲轻笑一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如你先去安全的地方养好身体,再回来不迟。
    沈淮识摇摇头:我想留在西北养伤。
    西北有什么好的。风刮起来像刀子,吹在脸上一日能老十岁。
    沈淮识沉默许久,道:我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只有在西北,我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看到一个个战死的兄弟,无辜枉死的百姓,我才发现过去种种静淳也好,萧琤也罢,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须臾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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