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周如宴看着窗外一点点黑下来的天，即将进入夏季，空气中开始浮上令人刺痒的燥热感。
    火锅店依然是周如宴带何引去过的那家，周如宴有些惊奇，没想到何引竟然记住了路，甚至记住了上次吃火锅时都点了什么。
    喝点酒吗？何引问。
    不喝，喝酒误事。周如宴下意识地回答。
    何引在菜单上标画的动作微微顿了下，抬眼看了他一眼。
    误事啊？何引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喝酒。
    何引不明含义的笑和反问，让周如宴微微怔了怔。
    过年时那个带着红酒味道的吻，像是从记忆力冒了个尖儿，突然钻进了他脑子里。
    似乎每次和何引的吻，都是因为酒！
    周如宴赶紧回过神，低头看着火锅底料上漂着的辣椒和花椒，不再说话。
    晚上九点，吃完饭的两个人顺着火锅店的胡同出来，挑了条人少的小路散步。
    现在的周如宴也开始注意体型，火锅这种东西已经被小鹿和吴锐明令禁止，然而两个人没注意看着他时，他还是会一个人偷偷出去吃。
    不过，和何引吃过这顿饭，才发现果然两个人吃火锅要比一个人吃舒服多了。
    火锅店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胡同。这边都是老街道和老居民，有些房子还是青砖的，砖缝里钻出青苔和小草，一片陈旧又有生活味道的气氛。
    夕阳早就沉下去，这季节还没多少蚊虫，夜风一吹，说不上的舒服。
    我很喜欢这种老房子，周如宴走在小路上，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很有烟火味儿。
    何引笑了笑：我也喜欢，很舒服。
    周如宴嗯了一声，接着说：我以前想过，以后退休了，可能就在这种地方买一栋很老的房子。
    出门就是炸油条的小摊，院子后面的胡同里就有菜市场。每天早上拎个竹笼子出去遛鸟，白天弹弹琴，晚上吃完饭和门口的老头儿老太太聊天到死都不会腻，值了。
    顿了顿，周如宴又勾了勾嘴角：以前我跟我哥聊过，他说这是消极避世。但我总觉得，如果能过上这种日子的话，消极避世就消极避世，一个人生活也值了。
    何引没说话，一直听他说着。
    周如宴低头，哼着小曲，脚下踢着过道里的石头。
    又一阵晚风吹过，何引偏头，看了看周如宴。他忽然有点想笑，因为这时候，他才听出了周如宴在哼什么。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周如宴嘴里哼哼着，戏腔倒是标准。
    晚归的鸟从胡同上空飞过，树叶被微风卷着，在地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
    天色很黑，却依然能看清身边人的脸，天边有云和难得的星星，月亮透过云洒出一片朦胧的光。
    周如宴。
    何引忽然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周如宴停下口中的小曲，抬头。
    我已经到了要说出来的地步了，何引笑了笑，你刚刚说的生活，能带我一起吗？
    周如宴愣了下，视野忽然黑了下来。
    一个很温柔地吻，轻轻落到了他嘴唇上。
    胡同里很黑，他怔了片刻，抓了抓何引的袖子，没再躲开。
    第42章 （第一更）
    人体内的多巴胺，最旺盛的分泌，也不过是三个月。
    人们口口声声说着爱情的美好，说着至死不渝，但是归根结底，所谓的爱却只是由脑内激素来控制的。
    所以
    动心是一时的冲动，而思念比动心的价值更高，因为它来自于长久的习惯和眷恋。
    小胡同里很黑，连路灯都没有。周围没有人，没有光，这个把他囚禁于围墙旁的怀抱，像是架起了另一个隐秘而安全的小世界。
    周如宴过了一会儿才把何引推开，他头脑有些发懵，像是缺氧了般一片空白。
    过了半分钟，他才稍稍缓过神。
    黑暗时的人总是会做出一些大胆的事，冲动时，理智会被一点点抽离，身体完全遵从于本心。
    嘴唇上还带着微微的痛感，何引的这个吻，一开始很温柔，可是试探过后，竟然会任性地轻轻咬上两口。
    周如宴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名有点尴尬，脸上也在一阵一阵地发烫。
    这回接受了吗？何引的声音里带着点笑，说。
    周如宴闻言，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犹豫着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他低了低头。
    刚才何引吻过来了，他没推开。那一刻周如宴不由自主地顺从接受了这个吻，他记得当时心砰砰跳着，是种喜悦与忧虑并存的心情。
    而接吻的时候，心跳声达到最大，他甚至觉得整条安静的胡同里都能听见砰、砰的声音。
    完了，我可能真的喜欢他。周如宴闭了闭眼，有些认命地想。
    你还是不知道啊。沉默了一会儿，何引看了看他，轻轻叹了口气。
    何引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周如宴旁边，也背靠着胡同一侧的墙，挨着他。
    周如宴低着头，手背在身后，心里一团乱麻，不由自主地抠着身后的砖缝。
    过完年刚回来的时候，我接了一部戏。何引忽然开口，语气很平静，你要不要猜猜是讲什么的？
    讲什么？周如宴犹豫了一下，问。
    讲同性恋。何引说。
    周如宴怔了怔，微微皱眉。
    今年九月份，这片子要送去参赛。蒋导你应该认识，他想拿这个片子拿奖。何引说。这片子肯定不会在国内上院线，毕竟题材太敏.感。对了，最后还是个bad ending.
    周如宴不知道何引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强笑了笑：这种题材没几个大团圆结局的吧。
    何引点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在第一次跟你开口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何引转头，看着周如宴，周如宴，如果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喜欢你，那你可能还是不了解我。
    我真没喜欢过别人，何引自顾自地笑了笑，继续说，入行以来，我比谁都小心，算计的比吴锐都多。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人缘好，跟谁都关系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摸爬滚打到我这一步？
    污水里没有几个能独善其身的，但我力求自己干净。何引看着他，周如宴，他们说的那些事根本连累不到我，是我心甘情愿要被你蹭上的。
    喜欢你之前我都在靠脑子做事，喜欢你之后，就真的是全在靠本能了。
    周如宴一声不吭地听着这些话，看上去像在思考，实际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何引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这种话的时候，语气还能这么平淡，像念剧本念台词一样坦然？
    我再问一遍，何引深吸了口气，这回你能接受吗？
    周如宴的指尖有些发痛，身后的墙砖上，突然咔地被他抠下了一块碎石。
    好。他说。
    那你可别再让我找不到了，周如宴笑了笑，低声说。
    何引曾经觉得，自己比谁都不擅长解读爱情这两个字。
    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常常会同动物一样，第一时间应用自己的本能。这点从他小时候就知道，从妈妈带他找到新的家时就知道了。
    一个人的观念，最容易受到年少时原生家庭的影响。何引不相信爱情，因为他亲眼见识到靠本能来的结合是多么容易破碎。仅仅是金钱这种东西，就能让一对看似为爱不顾一切的夫妻分道扬镳。
    妈妈去哪儿？
    去带你住大房子。
    人和动物还是不同的吧，雄孔雀靠漂亮的羽毛来招揽雌孔雀的爱慕，是因为再好看的孔雀，需要的都是一样普通的食物和窝。
    何引曾经因为自己不相信爱情而庆幸，在这个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有人等着你掉下深渊的圈子，一刀切式的念头最利于自我管理。
    学不会喜欢，也不相信喜欢，那就不喜欢了吧。
    可是，总有事情能改变他。
    我觉得你不是不需要恋爱，你只是还没找到那个让你觉得动心的人罢了。
    去年夏天，周如宴是这样跟他说的。
    而现在他找到了。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来得非常突然，周如宴从公司里冒雨出来，快速跑过停车场，钻进自己的车。
    这场雨连风带着雨水，刚跑了一半就浇透了前胸的衣服。头发也被打得半湿，黏糊糊地站在脸上。
    周如宴有些丧气地照了照后视镜，一片狼狈的落汤鸡模样。
    尽管接受何引的告白只是不久前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现在的相处模式却丝毫没有激.情可言。
    周如宴其实不在意这个，但他好奇的是，何引到底是不会谈恋爱还是不想谈恋爱。虽然看得出他拼命挤时间跟自己相处，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却也只是聊聊天看看电影听听相声，跟之前没什么差别。
    这个演了那么多爱情片的人，竟然比自己还来得生涩。
    今天何引没行程，约了周如宴晚上去家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何引终于抛弃了天天外卖加送餐的模式，学着开始自己做饭。而韩助理也哭笑不得，这下自己连本来的那点外卖员工作都没了。
    今晚吃什么？
    何引偏爱做西餐，周如宴就更接地气一点，昨天有人送了马鲛鱼片，何引可能会煎个马鲛鱼
    边胡思乱想着，边系上安全带，把车发动了。
    雨天，路上很滑。而这个时间又恰好是大部分上班族的下班高峰，马路上的车堵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
    周如宴皱皱眉，这天开车出来纯属找虐，万一打个滑，立刻就得被这堆乱七八糟的车流卷进去。
    他定了定神，把车开出停车场，找了个空挤进漫长的车队，跟上前面那辆车
    刚开出五六米，只听一声轻微的咣的碰撞声，车内闪了闪，忽然熄火了！
    周如宴愣了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后面紧跟着行驶的车砰地撞上了！
    我操！周如宴看着后视镜，飞快地低头，下意识地护住头部！
    身后的是个小面包，强大的冲击力把周如宴的车猛地往前一顶，整辆车立刻往前飞了出去！前面的车流密密麻麻，正是个十字路口！
    安全气囊砰地弹了出来，他的额角不知道磕在了哪里，紧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晕眩中，他耳边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一秒后，一辆从侧面过来的轿车没刹住，又砰地撞到了车尾！整辆车又是一个侧弹！
    撞击的声音太大，周如宴一瞬间耳鸣了，眼前黑了一片。
    一阵不知道多久的天旋地转后，撞击终于停止。他动了动，胸口一片剧痛，意识里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这通撞击终于结束了。
    怎么样！
    门被砰地推开，一个女人踏着高跟鞋，飞快地跑了进来。
    周儒弈没回头，脸上一片阴郁。
    关昱还喘着粗气，有些慌张地过来，停下脚步。
    轻微脑震荡，多处骨折，周儒弈说，没撞到要害，也没撞到手和胳膊。
    怎么会这样关昱一脸震惊，声音有些发抖。
    上报纸了吧，周儒弈别过头，不再看还睡着的周如宴，媒体怎么说？
    关昱咬咬下唇：舆论都对他这边不太好。抱歉，我尽力了
    周儒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单人病房里，到处都是惨白的颜色。安静是安静，就是太压抑了点。
    车祸发生在昨天晚上六点半，正是人流车流最多的时间。监控调了，是周如宴先停下的。他的车在马路中间突然不动，后面的车没注意猛地追尾，引发了一系列的连环事故。
    可是这太不对劲。
    好端端地，车怎么就会在路中间停下了呢！
    被通知去医院的时候，周儒弈的脸唰地白了，连伞都没拿就冲了出去。
    一路上他都在慌，也没敢告诉父母他就这么一个弟弟！
    索性，周如宴没有大碍，只是被撞击后有难以避免的短暂昏迷。骨折的地方不少，但都是小伤，也没伤到手臂或者手指
    妈的！
    周儒弈刚到的时候都快炸了，深呼吸好几口才平静下来。
    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关昱犹豫了一下，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周如宴。
    睡了，周儒弈叹了口气，昨天半夜醒了一次，精神不好，头晕，没说两句话就又睡着了。
    关昱点点头，松了口气：不昏迷了就好。
    顿了顿她又有点犹豫地开口：何引
    昨晚来过了，周儒弈皱了皱眉，打断她，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说要去查录像。
    关昱怔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周儒弈不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他来的时候碰到了何引。那时的何引站在走廊拐角，整个人都在发抖。
    何引没戴帽子墨镜，也没有任何掩饰身份的装扮，就那样站在走廊拐角。见到周儒弈的时候他才回过神，超周儒弈微微点了点头。
    已经没什么事了，何引边说着边穿上搭在手上的外套，脸色极差，你照顾他吧。
    你去干嘛？周儒弈压低声音，皱了皱眉。
    去查录像，何引匆匆看了周儒弈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查录像。
    周儒弈镇定下来以后，也立刻开始觉得不对劲。周如宴几年前就学了车，不存在操作不当导致半路熄火。而录像上，还隐约拍到了第一次撞击时周如宴用手护住头部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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