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民俗研究院——途迷(61)

    何明韩没在，他的妻子苏黎曼跟昨天一样独自坐在屋檐下，面朝礁石滩，眼神空洞。
    她在看什么？林眠疑惑。
    何医生让大家用铁丝网把整片礁石滩都围起来了。佣人拿着一块羊毛披肩，轻手轻脚地替苏黎曼披上，似乎怕惊扰了她一般。
    林眠眯眼望去，远远的果然看到东海岸边有不少岛民在忙碌，高高的铁丝网像一道长长的堤坝，将礁石滩一带与聚居区隔绝开来。
    老廖也在其中，林眠跑过去的时候他正拎着油漆桶写危险勿近的小牌子，殷红的字迹格外醒目。
    这网恐怕拦不住海妖吧？无名岛上的物资有一部分是岛民们自己生产的，另一些则来自过去十年失事邮轮的馈赠，铁丝网和油漆就属于后者。
    不知道，反正听何医生的准没错，他说让围起来就围起来，以后谁也不许靠近礁石滩，特别是那些孩子们。之前因为海妖不害人，更多时候大伙儿都只把它当成稀罕物儿，现在可不行了。
    老廖将写好的小牌子挂到铁丝网上，又嘀嘀咕咕地道：今晚可能要刮飓风，这网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今晚会有飓风？林眠猛地看向他。
    是啊。老廖拎起油漆桶，咱在这岛上生活了快十年，飓风也见过百八十次了，对它出现前的征兆大致了解一些。
    他说着用小刷子指指远处的天空：喏，每次要刮飓风了云彩都会跑没影，大家就知道今晚一定不能出门。不过经验归经验，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以前也有过满天红霞，结果夜里风特别大的情况，所以这段时间何医生都让大家晚上好好待在家里，轻易不要出去。
    林眠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遥远的天际，确实如老廖所说，天空像一块半透明的浅蓝色宝石，格外干净。
    这就是空间裂缝出口即将打开的前兆吗？
    突然耳边传来小石子滚落的声音，很轻，但被林眠捕捉到了，他看了看老廖，后者正和其他岛民讨论加固铁丝网的问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林眠站起身，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嶙峋的礁石背后靠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沉寂的目光让林眠一愣。
    小郁？林眠惊讶，这孩子昨晚跑出去后便没再回来，想不到他竟然在这儿。
    何郁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林眠注意到小孩除了脑袋，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薄薄的旧衬衫贴在背脊上，就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不免有些心疼：他们又欺负你了？
    何郁摇摇头。
    林眠叹了口气：先回去换衣服。
    何郁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巫廷落后一步，望着瘦小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年纪的孩子人嫌狗厌，林眠以为不声不响的何郁会是个例外，结果一天两套衣服的换洗速度让他忍不住想好好教育一下熊孩子，正准备开口，就听何郁轻声道：我看到马骁了。
    什么？林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郁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昨晚看见马骁了。
    林眠瞳孔骤缩，巫廷挑眉。
    何郁见两人不搭话，以为他们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就在礁石滩上。
    还有呢？林眠回过神追问道。
    何郁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了，后来我太困就睡着了。
    林眠不由失望，他喃喃自语：马骁来过礁石滩，而礁石滩这一带正是海妖出没的地方，所以他确实是被海妖害死的吗？
    何郁突然猛地甩开林眠的手，大声道：根本没有海妖！没有！
    说完，跌跌撞撞地独自跑远了。
    这孩子林眠看看自己还带着些许潮意的掌心，忍不住皱眉，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院长大人掉马进入倒计时！
    笔芯~
    第82章 鲛人（4） 小助理这就知道他的原身了吗？
    院长, 你有没有觉得何医生一家很奇怪？被小孩甩开的手下一秒被自家男朋友牵住，林眠忍不住笑起来，默契地与他十指相扣。
    嗯。巫廷嘴角微勾, 轻轻应了一声。
    无名岛本身是一处特殊的空间裂缝,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海难的幸存者，岛民们把一个叫何明韩的医生当成救世主，后者拥有匪夷所思的精妙医术，能够起死回生, 却治不好患有痴呆症的妻子, 父母双亡的外甥何郁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唯一显得十分正常的居然是喜欢欺负表弟的何小琪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何明韩家门外，苏黎曼一袭白裙, 林眠注意到她脸色比初见时还要苍白，嘴唇是没有血色的灰败。
    她看起来似乎很冷, 屋檐下的海风有点大，林眠想了想低声劝道：如果感觉冷的话, 不如回屋里去？
    听到声音, 苏黎曼迷蒙的双眼仿佛找回了焦点，她缓缓转过头, 定定地看着林眠，半晌又移开目光, 重新望向礁石滩。
    人家不领情, 林眠淡淡笑了笑, 没有勉强, 与巫廷走进客厅, 身后的女人扯了扯身上的披肩, 将它裹得更紧了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惊惶，喃喃道：不去，不去，会死的
    林眠和巫廷打算去看看景容的伤势，刚靠近诊疗室，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无名岛上的房子隔音效果都不大好，哪怕是救世主家的也不例外，兄弟俩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林眠还是听清了，不过他们来得有些晚，争吵已经接近尾声。
    他骗了我们，他没说那里有景行的情绪非常激动，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没有骗，最多只能算隐瞒，也许连他也不知道景容冷静地打断了他。
    我不信！以他的能力我不信他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如果不是他的隐瞒，你也不会受伤！景行近乎在低吼了。
    景容没接话，两人沉默片刻，景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放缓语气：我本来就不信任他，哥，你知道我只相信你！
    除了这条路，我们别无他法。自从父亲死后，鲛珠下落不明，血脉传承遗失，如今的鲛人一族早已无法与其他大家族相提并论了。当初作出那个决定押上的便是全族的未来和希望。景容话里带着无奈，但看得出他十分坚持。
    景行似乎被说服了，没再反驳，诊疗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林眠和巫廷在外面又站了会儿才敲响房门。
    景行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景容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诊疗室里的气氛十分平和，丝毫看不出就在几分钟前兄弟俩有过激烈的争执。
    得益于鲛人族强大的身体机能，仅仅过了一晚，景容的伤势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巫廷点点头：我原本担心走的时候，景容的身体会吃不消，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兄弟俩闻言皆是一愣，景行反应过来惊讶道：巫大人，你们已经找到离开无名岛的办法了？
    嗯。巫廷没有否认，林眠便将昨晚讨论的结果告诉了两人，只略去有关空间裂缝的猜测不提。
    下一次出现飓风就是我们离开无名岛的契机。
    景行与景容对视一眼，后者很快移开目光，前者帮他哥拉了拉滑下去的被子，随口道：不知道飓风什么时候会出现。
    今晚。林眠给了他答案。
    这么快！景行手上动作一顿，脱口而出。
    巫廷淡淡看了他一眼，景行笑着解释：我只是有点意外，这无名岛和岛上的人给我的感觉都十分古怪，而且我们的妖力也受到了压制，如果能尽快离开的话，那就太好了！
    景容的伤还需要休息，林眠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今晚很可能也睡不成，所以众人决定先去补觉养精蓄锐，临走前，林眠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两位鲛人大兄弟？
    诊疗室里只有景容和景行，刚刚在客厅也没见到两名鲛人手下。
    景行还未开口，便听景容沉稳道：我刚才打发他们去岛上熟悉环境了，既然现在巫大人和林助理已经找到了离开这里的方法，我这就让人回来吧。
    林眠坐在客房的床沿上，巫廷极自然地摸了把他的脑袋，小助理的头发是浅浅的亚麻色，细细软软的，手感很好，巫院长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在想什么？
    林眠看向他：在想刚刚景行口中的他。
    林眠指的是鲛人兄弟那场没头没尾的争执。
    巫廷微一挑眉。
    林眠迟疑道：我觉得那个他就是我在妖市幻境里听见的那个陌生的声音。
    巫廷在他身边坐下来：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第六感林眠捏了捏眉心，往后仰倒进被子里。
    那人究竟是谁？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鲛人一族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林眠确实有点睡眠不足，一躺下就起不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梦见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长发男子，毕竟睡过去之前他们正在讨论对方的身份，结果却梦到了巫廷。
    院长大人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倚在厨房门边看他做菜，黑衬衣西装裤，身高腿长，帅气得不像话，还冲他招手，林助理被蛊惑得满脑子黄色废料，提着锅铲哒哒哒跑过去要亲亲。
    院长大人张开双臂欢迎他的小男友，两人相视一笑，鼻尖的距离越来越近，然后砰的一声。
    林眠的脸埋进了一个宽大温热的怀抱，手下也不再是衬衣布料的绵柔触感，而是一种滑腻腻光溜溜的质地，他不解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圆圆的豆豆眼，眼睛周围是漆黑顺滑的羽毛，鹅黄色的尖嘴像打过蜡一样闪闪发亮。
    林助理：果然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比不过尖嘴恐惧症给他带来的阴影深刻呢！
    林眠睁开眼，巫廷躺在他身边呼吸绵长，院长大人的脸部轮廓十分清晰，五官是那种锋利的俊美，醒着的时候气场会很强大，睡着了就挺勾人犯罪的。
    林眠伸出一根手指，悬空一点点描摹自家男朋友的眉眼，他画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对方，好在巫廷睡得挺沉，一动不动，林助理胆子一向很大，此时更是胆大包天，顺着鼻梁往下来到嘴边，然后下一秒手指就被咬住了。
    林眠惊得低低叫了一声，赶紧缩回手，巫廷笑起来，小助理恼羞成怒，气得耳朵都红了，巫院长见好就收，将人搂在怀里。
    怎么突然醒了？巫廷并没有睡着，所以林眠刚才的小动作他其实都知道。
    林眠趴在他身上，眼神开始乱飞：我梦见你了。
    嗯？梦见我什么？院长大人心里美，小助理不仅喜欢他，连梦里都是他，啊开心！
    梦见了你的原身。
    林助理神情有些复杂，巫院长则有些吃惊，小助理这就知道他的原身了吗？
    猝不及防
    措手不及
    来得太突然
    但作为活了几万年的上古大妖，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连大崩坏的时候都面不改色，所以院长大人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问：是什么样的？
    林助理伸出细白的手指，在自家男朋友胸口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圆，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超大的一只芦花鸡，还是黑色的。
    巫廷：
    这还不如玄龟呢！
    悲戚的唢呐声由远及近，林眠拉开窗帘，送葬队伍从何明韩家楼下经过，无名岛上没有停灵的习俗，也没有那个条件，今早确认死亡的人傍晚就会入土为安。
    佣人来喊他们下楼吃饭，客厅里吵吵闹闹的，林眠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听见了。
    小胖子何小琪缩在他爸后面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嗓门大得跟尖叫鸡似的：我不要跟他一桌，我不要！他害死了小马哥，他是海妖，他也会吃了我的！呜
    胡说八道什么？一向温和的何明韩难得生气了，低声斥责儿子。
    我没有胡说，他真的是海妖，我好几次把他按在水里大半个小时他都没淹死，正常人能这样吗呜，他真的是海妖！何小琪边哭边打嗝。
    你弟只是体质比较特殊，你和他一起长大，你见过他吃人吗？何明韩看了眼下楼的林眠几人，歉意地笑笑，平复了一下心情，试图跟儿子讲道理。
    可惜何小琪认定自家表弟是海妖，半点听不进去，他看看安静站在面前的何郁，眼中怨恨的情绪一闪而逝，用力将他推开，然后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间，砰的把门摔上。
    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何明韩无奈地摇摇头，一旁的苏黎曼像个没有灵魂的假人，神情呆滞地坐在餐桌边等待开饭，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林眠发现那种古怪诡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微微眯起眼，俗话说母子连心，患了痴呆症以后，当真会连自己的孩子都完全不认识，不在意吗？
    何明韩家的伙食还不错，大多是刚捞上来的海鲜，林眠吃了不少，鲛人们也大快朵颐，巫院长一如既往地挑剔，在他眼里，除了小助理做的饭菜以外，其他不含灵气的东西都是猪食。
    林眠注意到何明韩也吃得很少，似乎没什么胃口。
    今晚可能会有飓风，几位睡觉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何明韩好意提醒道。
    众人皆点头应下。
    老廖和何明韩果然没说错，大概半夜十一点左右，无名岛上起风了，四周一片安静，连秋后的蟋蟀都不再鸣叫，渐渐的风越来越大，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为了不惊动何家人，巫廷揽着林眠直接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轻松落地，鲛人兄弟已经在外面等他们了。
    与风谷密密麻麻的风团比起来，眼前的飓风温柔得就像情人的呢喃，只不过这呢喃的声音大了点儿，海浪凶猛地拍向沙滩，在即将接触到聚居区的时候又退了回去，地上的石子和树叶仿佛被看不的手拨动，打着旋儿升到空中。
    林眠有些站立不稳，伸手拉住巫廷的衣角，院长大人毫不吝惜地丢下一枚蜃珠，升起的结界将两人包裹住，林助理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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