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欺世盗名——悬刀(87)

    楚昱已经抱着小金乌转身离开，对蓝翠的话恍若未闻，等走到门口才微侧过头，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语道：向生魂井许愿的人，最终都会被那个愿望所杀死。
    他当年许的愿，是希望与我再次相遇。
    说完，就不再理会蓝翠作何反应，兀自踏出门槛，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消融在晴朗的冬日里。
    蓝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久后，却是在城中听闻到了妖主的讣告。
    消息几乎传得满妖界皆知，据说也是实在没法隐瞒，因为穹屠山顶那棵万年梧桐突然在几日内完全枯萎，而原本因它的根系而巩固的山体也在一夜之间轰然倾塌，致使方圆百里都余震不绝，巨大的动静惊动了许多妖怪，都隔着老远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熟知妖界传说的妖怪们都知道，万年梧桐象征着妖主的衰荣，如今猝然死去，一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而连他们这种小卒都看得明白，各方大妖又怎会不懂？曾在穹屠山顶目睹过楚昱与阿紫一战的三位妖王就更是对这背后的意义心知肚明。
    于是一时间，许多曾被迫屈服于妖主的族群都蠢蠢欲动起来，局势眼看一触即发，但就在有大妖上门寻求联合之时，朱雀族却出乎意料的拒绝了去蹚这趟浑水。星愿。
    妖主已死，那些妖王没了统率，也不过是独善其身，我们再不反还更待何时啊？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妖君心中就没有抱负，不想为朱雀族一雪前耻吗？那大妖嘴上虽苦口婆心，心中却是暗道眼前这黄毛小子不识抬举。
    殊不知晏阳还在心中嘲讽他的短视，闭眼道：我之前也劝告前辈三思，但现在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勿需再讲，来人送客吧。
    你大妖还想再劝，却被一只臂膀拦下了脚步，最终只得不甘地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彼时心中还抱着对朱雀族胆小畏势的不屑，直到事后才知道这是明哲保身，只是却已不再有第二条性命可作选择。
    几日后，多路妖族纠集人马，打着妖主已死的旗号妄图作乱，正和妖主旧部对峙之际，一青年却忽然从天而降，他满头白发，堪称绝色的面容就好似高山之巅，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而更引人注意的，倒是他头顶上站着的三足小鸟，那模样瞧上去却是比青年还要趾高气扬。
    在场的妖怪当时就有认出他是前朱雀族太子楚昱的，见他仿佛来者不善，便叫嚣道：怎么？妖主的遗孀这是特地赶回来奔丧了吗？
    什么奔丧！怕不是想回来捡漏吧！有妖怪跟着起哄道：虽说人家早就立起了贞洁牌坊，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但到底是用身子伺候过妖主一段时日的人，如今若想要讨点好处，倒是也数得上号啊！哈哈哈！
    说的有理！而且天枢城不是有妖怪说最后见到妖主，是和这位太子在一起吗？还有妖怪垂涎楚昱的色相，见状猥琐的笑道：我看说不定啊，妖主其实就是死在这位太子的销魂窟里了呢？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高高抛起的头颅在青日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落地时血溅三尺，霎时让周遭妖怪纷纷屏息后退。
    被楚昱斩杀的妖怪本于前些日子闭关刚刚突破至大彻态，自觉已站在整个妖界最顶峰的位置上，这才有底气领头叫嚣，而他此刻被楚昱一招击毙，可谓让闹事的妖怪顿时鸦雀无声，个个噤若寒蝉只因能如此轻易击杀大彻态的，怕就只有终焉之境了。
    打头嘲讽楚昱的那个妖怪最先崩溃，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连连求饶道：大人饶命殿下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有了这个榜样，接下来便是跪伏一片，都七嘴八舌的向楚昱告饶。
    重苍是我的亡夫，在我面前议他的是非，是为不可饶恕。楚昱淡淡地，毫无波动的眸子里是死寂般的冷硬：你们都要死。
    话落，在众妖脸上的惊恐还未完全流露出来时，摧枯拉朽的妖力就倏然降下，将这些妖怪无一例外地碾为尘土。
    寂静，无比的寂静，剩下的妖主旧部全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楚昱，就像看到了从地底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无迹亦是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半晌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单膝跪地道：参见妖主。
    歆谣紧随其后，跪地称道：那日山顶一战，歆谣得见梧桐二度盛开后，心中便早有期待，如今妖主重归正位，实乃天命所归！
    两大妖王皆已表态，只剩戚冰站在原地，脸色闪过数次挣扎后，才终于弯下膝盖，咬牙道：参见妖主。
    没有去应答，楚昱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穿过人群，脚步所到之处无不自给他让出一条通路，高高的石座在尽头处升起，楚昱转身疲惫地坐下，就这么怀抱着小金乌漠然地接受所有妖怪的齐声高呼：
    参见妖主！
    百年后。
    自打平息了妖界所有的纷乱后，楚昱便把俗务都交给无迹等人打理，自己则带着二毛回到了红雪涧。
    要说起来，二毛现在的身份也是非同凡响了，虽然从楚昱继任妖主之位后，妖界的各种流言便甚嚣尘上，纷纷猜测他与重苍的种种恩怨，但翻来覆去也都差不多，无非是说楚昱在落为前妖主阶下囚之时受尽前妖主折辱，所以性情才会变得阴戾暴虐，故而卧薪尝胆多年，最终伺机杀死了前妖主。
    当然这种说法仅是在雄性妖怪间广为流传，女妖们却不吃这一套，她们府中一般都偷偷珍藏着现任妖主的画像，而暗中口口相传的也是另一种说法那就是说楚昱是红颜祸水，也亦是前妖主的劫数，两人相爱相杀却也由恨生爱，但谁想造化弄人，彼此竟是注定命中相克，因此兜兜转转迂回误会，导致结局终是以黯淡收场，这实在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
    这样的风言风语百年来一直争论不休，但唯一没有异议的，就是关于二毛的身世，大家都众口一同的认为，二毛殿下一定是前后两任妖主纠缠下的结晶，并坚定的认为他会是将来最众望所归的妖主。
    而身负这些期待和赞誉，二毛并没有膨胀，相反他一直很谦虚，明明肚子能装下三个酒米丸子，他却只吃两个。
    唉，殿下真可怜。侍女在收拾碗筷时，感叹道：最近食量都变少了。
    另一个侍女撇嘴：被父亲宠幸的小妖成日压了一头，当儿子似的管教着，可不要食不下咽了吗？
    快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侍女低声道：那日我去寝殿侍奉，竟不小心撞到那小妖把妖主压在榻上亲，妖主还依着他，可见有多得宠了。
    另一个侍女忿忿：真不知妖主怎么想的，这样岂不是委屈了殿下，也辜负了前妖主，竟然让个不到百岁的小妖欺到自己身上，还让他对殿下指手画脚的！看看殿下现在，连饭都不敢多吃了
    从这话中不难看出这位侍女也是两任妖主相爱相杀之说的忠实拥趸，说着说着就上头了，旁边的侍女赶紧拉住她道：不可这般妄议妖主！再说那小妖除了年岁小，别的到真没什么可置喙的，还不到百岁，就已经迈入归元态了，简直比妖主当年还要天赋异禀！而且其实他看起来也挺英俊的，身量也高，站在一起，跟妖主倒是有几分相配。
    另一个侍女闻言脸也红了红，虽然她很不耻那小妖恃宠作乱的行径，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甘为妖主枕边人这一点，放眼整个妖界，这的确是个不世出的人物。
    哼，还不知是得了妖主什么好处呢
    两个侍女你一句我一句的端着残羹冷炙退下了，二毛却悄悄从帷幕后钻了出来，把方才的话听了个全，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泛起了凝重的忧郁，叹了口气，然后摇身变成一只有兔子那么大个儿的圆滚滚鸟崽，撒开腿跑了出去。
    寝殿中，楚昱正与无迹凑在桌前单独议事。
    就这样吧。楚昱翻弄着妖界的历法，手指在某处点了点道：这个日子便不错，也离得近，就是可能会叫你筹备的匆忙些。
    我又不是戚冰那棒槌，半个月足够我准备完全的了。无迹说完就抬起头，目光从楚昱温和的眉眼再移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浅笑，几番挣扎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是你真的决定了吗？大婚可不是儿戏，妖主身旁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当得的，甚至稍有不慎就会撼动基业更何况，楚昱，你你是出自真心的吗？
    这话他早就想问，从楚昱几十年前从外面带回一个少年起，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少年跟吃了神药一般突破境界，也看着他和楚昱日渐亲密，直到耳鬓厮磨，直到连私下亲热也不避讳旁人，他却都没有过问。
    因为他看着楚昱从回归那日起就一直冰封的面容，正因这个少年而在逐渐解冻，所以他便释怀了，想着替身也好，玩物也好，总归能让楚昱取回生存的意志，就比什么都强。
    直到某一日他听见楚昱唤那少年重苍，他才觉得事情不太妙了。
    你想念前妖主，这我能理解，但也不能为此真把狸猫当作太子吧？毕竟虽然同样都是梧桐树妖，但尺寸可是天差地别啊！
    无迹这话实际是在说两者的本体，因为众所周知那少年只是红雪涧中极为普通的一棵梧桐树罢了，但听到楚昱耳中却不同了，他拖着下巴笑了笑：你这话若让某人听见可了不得了。
    什么？无迹莫名其妙。
    这时珠帘传来一阵响动，高大英俊的少年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出来，淡漠的眸子在无迹身上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随即就当着他的面揽住楚昱，楚昱也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就像个接受侍奉的昏君。
    无迹表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暗骂这对狗男男。
    唉，忠言逆耳，佞幸当道，妖主不但不知醒悟还沉迷于烽火戏诸侯妖界药丸啦！
    宪章妖王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劝谏的？少年挑眉问道。
    没没有。无迹扶着额角，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个我突然想到我媳妇好像给我设了宵禁，眼下看着也快了，就先告退了！
    在他走后，楚昱在少年怀中颇为懒散地道：怎么不跟他说出实情？我以为你听了那样的贬低，该是忍不住才对。
    从前的身份没必要再提了。重苍用手指卷弄着他银色的发丝，眸色暗了暗道：妖界不需要两个妖主，传出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况且他说的话我又为何要介意？重苍在他耳边道：我的尺寸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楚昱推开他的脑袋坐起来，冷笑道：哼，之前说我荒淫，现在索取无度的人又是谁？
    可不想重苍半点惭愧也没有，倾身上去按住他的双手压在头顶，道：你不想要的话自然有万般方法，毕竟我现在只是个能任你摆布的归元态。
    楚昱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那姿态显然是欲拒还迎的了，眼看寝殿内就要再次上演一场旖旎，但寝殿的大门却在此刻被轰然撞开，在侍女们争相劝阻的惊呼声中，滚胖的小鸟崽冲了进来，对榻上惊呆了的两个人叫嚷道：
    今天我又听到闲话啦！她们都觉得我要有个小后爹了！我不活了啦！
    楚昱：
    重苍：
    接下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在看二毛把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都表演完毕后，楚昱才习以为常地道：你已经是个成熟的鸟崽了，今后要学着自己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不我不听我不听！！二毛打滚耍赖道：你们就是故意让我丢人！为什么不告诉大家阿紫就是我亲爹！
    阿紫是重苍为了掩人耳目而换回的旧名，其实听起来很符合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妖定位。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亲爹。重苍面对二毛的耍泼丝毫不见心软，不是他没有父爱，实在是被小鸟崽无理取闹惯了：你亲生父亲早就不知投胎转世几回了。
    呜二爹你看他欺负我，我要跑出去告诉所有人，他是蛊惑你还虐待我的男宠！二毛嚎得撕心裂肺道。
    楚昱闻言呆滞了半晌，才将二毛抱起来，苦口婆心地道：你已经是个成熟的鸟崽了
    呜哇二毛一听他想敷衍自己，立刻三条腿朝天，在他怀里扑棱起来。
    楚昱只好无奈叹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嗯二毛一听马上停了哭闹，坐起来严肃思考了半天道：反正不能让大家觉得我是被小后爹欺负了。
    但我与楚昱的大婚在半月后便会昭告天下。重苍凉凉道：到时你就要坐实我这个小后爹了。
    我才不要叫你小后爹呢！也不要被别人怜悯！二毛气鼓鼓地，片刻后却是又突然灵光一闪，蹦起来道：啊！我知道了，这样吧！你俩复合以后，我就管你叫爹，你管我叫哥，咱俩各论各的！
    重苍：
    这下连楚昱也不好打圆场了，气氛陡然压抑起来，二毛明显感觉到了两位亲鸟态度的变化，不禁瑟瑟发抖道：怎、怎么了嘛
    楚昱摸了摸儿子异想天开的狗头，道：以后你晚膳里的丸子再减一个。
    啊？二毛悲伤的倒地：我我死了
    好了。重苍把他拎起来，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肚子道：楚昱只是再与你说笑，不会真去减你的丸子，但你也要节制了。
    啊！我又活了，还是大爹好！二毛狗腿地蹭着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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