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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山——顺颂商祺(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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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谢谢陆医生。季维知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坚强,哪怕现在也能保持该有的礼数,我还想麻烦问下,他两年前的伤是怎么弄的?
    陆桐皱眉,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那是枪伤。子弹碎片陆陆续续取了一年多,情况直到去年才稳定。
    枪、枪伤?季维知的手在抖,他摁住自己,强装镇定,谢谢,陆医生。
    季维知晕头转向的,想走,却看不到出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这么严重的事情,却从没听二爷提起过。
    这是上回盛绥说的家法么?到底犯了什么大事竟要遭枪子?盛绥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说?
    现在差点废了半只手,盛绥现在心理状态还好么
    季维知脑子里乱糟糟的,脚步飘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
    就这么拖着身子回到病房,他都没发现自己手上多了盒炸酱面。情绪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可大脑却记得给盛绥买晚餐。
    二爷,我回来了。
    季维知见盛绥情绪不高,努力扬起笑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面。
    别忙了,你歇会。
    没事,咱吃点东西吧?
    盛绥摇摇头,不饿。
    季维知胸口堵得慌,又不能在盛绥面前唉声叹气。饶是有再多话想问,可盛绥不想说,自己也只好不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陪盛绥养伤,于是季维知努力调整好语气,如常地逗乐。
    二爷!他笑。
    盛绥仍是恹恹,没答。
    二爷,你理理我。季维知诚心找话题,忽然想起俩人分开前说过的话,咱聊点开心的?我瞧见了,玄关那摆着束玫瑰呢。
    盛绥一滞,随后僵硬地偏过头,否认道:陆医生买的。
    季维知不明白,怎么这都不承认了,上赶着戳穿他:不会吧?那花上头还沾着血呢,难不成陆医生也受伤了?
    盛绥干脆回避这个问题,往被子里滑了滑,装作要睡,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有班,回去休息。
    季维知摇头,那不行,总不能没人陪床吧?我留这儿。
    年轻人认准的事就没有能掉头的。
    盛绥跟他争了两句,没拗过,只能让他留下。
    季维知下楼买了点备用的日用,回来就躺隔壁病床上。
    此后,季维知每天早中饭送饭,晚上陪 夜,需要加班的话就搬个夜灯来,拿被罩隔着光批文件。
    军政署平时本就忙,再加上最近X国整出一堆乱子,就没有不加班的时候。
    季维知自从来医院后几乎每天熬夜,还怕吵到盛绥,做什么都不利索。他工作日有跑操,医院又离军政署远,所以不得不早起。
    一来二去,季维知成天睡不了囫囵觉,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这些,盛绥都看在眼里。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说出口。
    这天,季维知紧赶慢赶好容易匀出双休,想着陪盛绥出去走走。
    他早早地下楼买完早餐,回来时发现盛绥正在给自己换药。但单手肯定不得劲,没一会,纱布上就渗出红色血迹。
    哎,你怎么不叫我呢!季维知赶紧上前,替它揭下纱布,忙出去叫陆医生。
    陆桐来后把俩人都骂了一顿,说这样做很容易感染,别拿换药不当回事。
    季维知嬉皮笑脸地听着赔罪,等人走了才装凶,嗔盛绥:听见没?医生都说了,别乱逞强。
    盛绥扯了扯嘴角,对不住。
    别跟我说,跟它说。季维知指着刚换完药的伤口,跟哄小孩儿似的吹吹,抱歉啊,疼着你了。
    盛绥没忍住嗤了声:跟谁学的。
    季维知见他乐,也跟着乐,惊喜地说:哎,你笑了。
    盛绥刚刚绽开的笑脸就那么定住,而后渐渐收了,没一会儿,平静无波的脸上甚至看不出刚刚的涟漪。
    季维知有些失落:好久没见你那么笑了。
    盛绥住院这几天比平常更安静,按时起床,换药检查,然后单手工作。虽然温柔劲比原先没减,可明显没了互相撩摆时的活气儿,只有晚上季维知抽出空来时才多两句话,余下时候几乎一言不发。
    两人坐下来时身高相仿,盛绥平视他的眼睛:维知如果以后我一直这样,怎么办?
    哪样?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我照顾你呗。季维知接得很自然,我小时候不都是你照顾我么,多大点事儿。
    盛绥没作声,默了会,摇摇头,你没有这个义务。
    嘶季维知有点生气了,你这人说话挺没良心的。
    气归气,到了晚上,季维知还是带好两份饭,把桌子支起来放到病床边,喊盛绥一块吃。
    季维知这头照旧没完没了地分享他下班后遇到的趣事,闭口不提军政局大楼,也不谈轰轰烈烈的抵制X国运动,只挑些琐碎的家长里短聊。
    盛绥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正是因此,才更不是滋味儿。
    维知。
    嗯?
    盛绥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眉头皱了又松:能不能归队是我的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我季维知下意识想说我没有,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天确实小心过头了。
    怕盛绥触景伤情,所以他进屋后连军装都不敢穿,怕盛绥多想,于是从不聊自己的工作。然而这些小心的回避,却实实在在地让对方感受到了变化与压力。
    好啦!季维知刻意笑着应,语气欢快,依你依你,别不高兴。
    盛绥没答话,只是隔着常服,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
    瘦了。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圈。
    盛绥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我替你在军政局附近找了住处你要不要,先暂时自己住一段时间?
    季维知整个顿住,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男人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有些丧气地说:我不想你勉强。
    勉强?季维知简直被气笑了,你伤了,我照顾你,这叫勉强?
    盛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维知深吸一口气。这会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养伤重要。
    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这个火就是下不来。
    盛绥,你当我谁?咱俩是那种只能同甘没法共苦的关系么?我是那种只知道承你好,一见有事儿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么?
    盛绥把下巴搁在被子上,脸被额前的碎发遮住大半,兴致缺缺。
    季维知见他这副样子,也舍不得骂了,叹口气,恨恨地说:别老想着赶我走,两年前你就想那么干。但我告诉你,腿长我自个身上,赶也赶不走。
    第36章 云壤之别
    又在医院住了三天,盛绥见伤口危险期也过了,想着只需要静养就行,于是跟陆桐好说歹说,总算磨到医生同意,回家养伤。
    季维知便少了通勤的麻烦,照常家里和军政局两头跑,只是尽量中晚都抽空陪盛绥吃饭。
    每回年底都是济善会活动最多、资金最吃紧的时候,得频繁出去应酬。盛绥只有一只手能动,勉强出席那么多场合,有些分身乏术。
    季维知见他肩膀还没好利索还到处跑,不禁担忧道:二爷,又要出门啊?要不你最近在家待着吧,X 国正盯着你呢。万一你出去又碰着事儿了怎么办?
    盛绥拎起帽子的手又放了回去,问:你觉得现在只有 X 国人对我有意见?
    季维知心知肚明,对盛家最有意见的恐怕大多是自己人。
    X 国玩得够损。他们登报发照片,就是想断盛绥的退路,这招阴就阴在,他们知道自己人的不信任比外人的威胁更让人伤心。至于那个打手,其实都只能威胁个皮毛,哪有诛心来得痛快。
    季维知也不敢明说惹盛绥不高兴:反正你懂我意思呗,少走动就是了。你放心,我明儿就去跟萧上校报备,给你安排几个人护着,看看能不能尽早迁厂。X 国再能蹦跶,也蹦不到云城去。
    季维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见到盛绥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没事,不用躲。 盛绥若有所思地说,我有别的法子。
    盛绥还是照计划出门,跟济善会那头谈完事后正准备回家,但心里郁结着,正愁没处消解。
    刚好路过白公馆,他便想着去找老友聊聊,或许能找到些出路。
    脱下嘉禾纹黑袍后的大使明显脱力许多。白安贤眼下痕迹浓重,一看就是许久没睡过囫囵觉。
    你这是多少天没合眼? 盛绥看他快瘦脱了相,不禁劝道:谈判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这么拼。不然人垮了还怎么谈?
    不拼不行呐。 白安贤惯常乐呵呵的,可惜这会笑容在清瘦的脸上显得力不从心,全城上下这么多眼睛盯着呢,一个不小心,那可就是遗臭万年的事儿。
    他最近捱的骂不比盛绥少。不少人怪外事局耽误战机、图稳求安,前几天,还有胆大的跑到白公馆外放火。抗议声总不消停,再加上总有突发状况需要彻夜改方案稿件,合共起来,一周也只能睡十个小时。
    又没吃药? 盛绥也些微生气,皱眉。
    白安贤无所谓地摆手,很快岔开话题:哎,你肩膀怎么样了?
    盛绥摇摇头。
    白安贤担心:摇头是几个意思?
    盛绥说:可能会落下病根。
    大使的眉心稍动,但没敢在老友面前露出来。后者便替他冲了一杯止咳的药,强压着人喝完了。
    白安贤被灌得直喘气,擦擦嘴角,歇了会才问:闹事的审出来了么,谁干的?
    警局给我信了。话没挑明,但听意思,那个刺伤我的打手收过 Raul 一笔钱。
    操!够黑的啊。 白安贤念叨着掏出本子,这事我得记下来,谈判有用。
    盛绥无言,淡淡地取下眼镜片,拿手帕擦了擦。素帕已经被洗得发白,上头还留着小孩写的字。
    安贤, 盛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说,咱俩是不是真成过街老鼠了?
    白安贤一滞,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拿玩笑话打马虎眼:瞎说,什么叫咱俩,还有周老板呢!他一唱戏的,还下九流呢!
    盛绥噗嗤一声笑开:得,齐活了。
    白安贤渐渐收起笑,正色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盛绥没答话。
    大使是个明白人,见他不想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个中心酸,多少冷眼,不足与人道。
    俩人一笑一捧,把这话题绕远,又说回工作,最终落到那个小孩身上。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咱还有小维知呢不是? 白安贤也不轻松,叹口气,你俩现在怎么个情况?
    盛绥置若罔闻地笑,面容无奈,耸了耸堪堪能动的半边肩膀。
    你别光笑啊,给个准话。 白安贤酌上一杯茶,递到嘴边,上回我还见你俩住一块儿呢,是不是进展挺好的?
    本来是挺好的。可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再 盛绥张开双手,茫然地看着它,一句话被截掉一半,显得很苍凉,我们云壤之别,越离越远。
    接着是一声叹息:我有点怕了。
    白安贤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盛绥说 怕 字。他眼里的盛绥就好像冬天的竹子,你怎么捂都捂不烫,怎么折都不断,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他上心、让他害怕的事儿。
    二爷 白安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拍他没受伤的手臂,你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有么? 盛绥苦笑道,换你你不怕?
    白安贤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
    盛绥意有所指地说:那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孑然一身?
    白安贤一下子被噎住,尴尬地笑:聊你的事儿呢,忽然提我干啥啊,真的是。
    盛绥又瞧了眼手掌,想起小时候奶妈说他命线长、婚线短,将来可能是个凉薄的人。可这话只中了一半,他一直温温的没什么起伏,只因思虑太多,事事替喜欢的人多想一步,这样对自己反倒糟糕。
    盛绥说:从前我敢追他,是因为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他跟前儿去的,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喜欢他。至于那些个虚名,我可以不在乎。
    可这回挨了一下我才意识到,可能我再也没法站到他身边。原来我 不是不在乎名声。
    从前一直他说无所谓,但那只能劝住自己,现在有在乎的人了,自然想得更多。
    盛绥想喝口茶,又觉得那玩意难以下咽,什么都吞不下,干脆放下茶碗,那天下午我看到大家涌过来,他们那么愤怒 我就在想,如果维知跟我在一起,他会不会也要遭受这些?
    之前每回跟维知去军政局我都绕着走,不敢看他那身军装,也不敢见旧队里的人,就是怕我会影响他名声。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我真的跟他
    盛绥甚至没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只是叹气。他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确实是心事郁结太久,这开关一打开就收不住。要是搁在平时,恐怕盛绥自己都不知道能有这么多杂音。
    他一向都挺有主意,想追人就追了,这些心思,从来都被埋在最深不见底的地方,藉由这次受伤才齐齐地跑出来叫嚣。
    白安贤哪能不懂这些苦?他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误解能拿火车皮来装。可好友在前跟自己拧巴,白安贤也没辙,只能徒劳地劝道:你别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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