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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鲤鲤鲤(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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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陵听罢,又瞅了我几眼,说:沧澜在听涛亭中特意为来客备了油纸伞,是他从凡间淘换来的。你从前不是喜欢雨中游澹园么?瀛洲细雨亦是沧澜的匠心之一,待上了岛,你便明白了。
    雨天逛澹园么?
    我怔了怔,随后转头看他,澹园是我一人独来独往处,他如何知道?
    不过我又一转念,庄子虞本是神仙,耳目四通八达,知道也不足为奇。
    哎,我看到濛濛细雨在他眼眉和发丝上结出细小的水珠,令他的轮廓看起来空濛濛的,这倒的确令我回想起澹园中那些淅淅沥沥的雨水了,我心里又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来。
    我难以揣测他作为广陵神君想起从前是种什么心情,他跳脱尘俗,大概能将一切付之一笑,我呢,我一只脚在天上,一只脚在地下,仍然觉得往事十分难堪。
    澹园是梁州城西太学边上的一片私人园林,在物华天宝的都城,这片园林堪称朴素,并没有什么特别为人称道的。但也正因为它的庸常和不起眼,才给了我一线喘息的机会在我改头换面、以沈云拙的身份回去之后。
    我那时已经活得像个鬼。沈云拙不敢在日头高照的晴日出门,永远随身带着一把伞,日日盼着阴天下雨,头顶的层层阴云与茫茫雨幕都给他安全感。除去筹谋周旋,沈云拙需要有个地方喘口气,一一数来,金明池、青芷园、榴园、定国侯府,这些故地都已是不能再去,某日不自觉走回太学,在周围徘徊时便误入了旁边的澹园。
    那日亦下着小雨,澹园门楣衰朽,像是个无人的荒园,在其中游了一圈,也确实并未遇上人,但园中池榭亭亭,草木蓊郁,又像是有人照料。我当时不作他想,见无人,便在那水榭中发了片刻的呆,待胸中郁滞稍解,依旧原路退了出去。
    沈云拙在京中无人可以托付,无人可以信赖,唯有这无人的澹园,在许多个雨天给过他慰藉但庄子虞,我并不记得曾在出入澹园时碰见过他的。
    忍了忍,还是想问:你怎么
    只是话未说完,隔着一段斜风细雨与海风海潮,瀛洲岛山崖上的那间亭子已到近前了。亭中守着一个白衣童子,敖汜和敖午刚到亭中,便被那童子戳破了避水障,小童子奉上油纸伞,有礼有节地:两位仙君若要上岛,接下来请撑伞前行罢。
    敖午不痛快了,想发作又被敖汜按下,他道了多谢便接过伞,拉着敖午在一边等着。
    广陵神君,出云使,沧澜君已恭候多时了。
    两把伞又一模一样地奉上来。
    我本想说我不必用伞,但广陵已接过去,又道了谢。他将伞给我,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又十分自然地往我眉毛上轻轻一抚,大概也是抹去了一些雨珠,随后便领着我往山里头走。
    细雨如烟似雾,山林在头顶摩挲絮语。行过一段,拐过一个弯,听到一些人声了。
    前边一处小阁楼,阁楼上一青一灰的两点人影。到了近前,看清了,青的那个在仰头大笑,是句芒,灰的那个灰的那个,比句芒含蓄斯文许多,是个男的。
    那个男的一身银灰道袍,笑微微的眼看起来十分眼熟,他先对广陵道:看来神君那无心无欲之境是修不成了。
    又朝我招招手,笑问道:小出云,这趟下人间,玩得还尽兴么?
    后头敖汜敖午两个恭恭敬敬地,先跟句芒行过礼,又朝那男的拜下:见过沧澜仙君。
    被敬称为沧澜仙君的青年很受用地应了一声,笑吟吟说:哎,是老六和老七罢?都乖。
    第65章 宝贝疙瘩
    这位沧澜仙君看起来年纪轻轻,辈分却好像很大,他看我、看敖汜敖午,眼里都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爱。见我看着他愣神,沧澜君朝我微微一笑,抬起袖子来朝我招了招手,说:出云,过来。
    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沧澜君的笑有种蛊惑性,让我生出某种本能的冲动来,但这冲动又模模糊糊的。我正在广陵身边犹豫,却忽听到一声轻啸,敖午化出白龙原身往外游去,只见他雪白的龙身围着阁楼轻快地绕了几圈后便盘到一根柱子上,龙头从上边探下来,正好便落在沧澜君手边。他用龙角轻轻顶了顶沧澜君的手,将脑袋凑到了他手掌下。沧澜君便微笑着用手轻轻摩挲他的龙脑袋。
    我有点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抓着广陵的袖子往他身后避了一步。
    敖午这条桀骜不驯的小白龙竟然还有这样温顺的一面呢?
    广陵侧头来看了看我,解释道:沧澜司掌四方水域,水族天性与他相亲,是故如此。
    我悄悄问:难道老龙王见了他也是这反应?
    沧澜君想必是听到我的话,一时笑起来,感慨着说道:敖广年幼时倒也同我很亲,可惜今非昔比了。说着他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龙六,颇有些儿大不由娘的感慨,道:世间万物大多如此,天性未泯的时辰总归短了些。
    几案上小火炉煮着茶水,阁楼外细雨潇潇。
    几人叙了一会儿闲话后,广陵终于问起涂泽来了。我从方才上岛起便一直想着这事,那小蛇虽然十分温顺乖巧,但吃了碧落丸恢复只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他那五生五世的记忆会通通恢复么?在那五生五世之前,出云与他还有什么未解的瓜葛么?他要还我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我实在吃够了他的苦头,现今想到这一位,心里便十分忐忑。
    句芒说:噢。忘了同你说,涂泽现下约莫已恢复一成了,这会儿正跟着照楚在山里转悠。我叫照楚看着,应当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沧澜撸着敖午的龙脑袋,忽又看向我,叹道:这倒也稀奇,出云使与涂泽君二人其实身世相似,如何性情竟如此不同?
    句芒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他们俩虽则身世相似,情志却全然不同。情志既不同,对万事万物的体悟自然便不同。涂泽君啊,是过慧易折。
    我:
    什么情志不同,什么过慧易折,句芒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我傻呗。
    罢了罢了,我如今并不在意这个了,但涂泽不是女娲与伏羲的后裔么?怎么会跟我这条小破蛟身世相似?
    我问:不知涂泽君是什么身世?
    广陵道:涂泽生于万年之前,乃是女娲与伏羲的后裔。只是女娲刚诞下涂泽,便出了天变之劫。女娲锻五彩石补天,伏羲下界开河泄洪,二位古神在此劫中耗尽神力,元神散入九霄,自此不复现于世。因此涂泽算起来也是年幼失怙恃。
    啊原来是这么个相似法。
    句芒插嘴道:说起来,那时女娲和伏羲临走前为了保护涂泽,是不是将他放在了千叶莲中?千叶莲置于泰山之巅,却被滔天洪水冲下人间还是广陵你将他从洪水里捞起来的罢?
    广陵看了我一眼,道:不错。那时人间大雨汤汤,地上洪流滚滚,涂泽乘着千叶莲漂流人间,是我将他寻回来的。
    句芒叹道:真是远古的事,那时地上的人都还没几个,我还不过是一团到处闲逛的混沌游气呢。你也才降临不久罢?
    广陵道:五百二十年。
    地上的人都还没几个啊我若有所思地听着。我原先便一直在想庄子虞和傅桓在天界的关系如何,如今看来,这二人相识远在出云成为广陵的弟子之前,感情想必也很是深厚。
    若是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沧澜道:我听说今年宝罗山秘游会寻的宝也是一盏千叶莲,不知与当年涂泽君所乘之千叶莲是否就是同一盏?如若是真的,那宝罗大仙这回可真是大手笔了。
    小白龙原本舒舒服服地眯着眼靠在沧澜君怀里,听到秘游会几个字,刷地掀开眼皮来,金黄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句芒看。
    句芒被他看得一笑,道:手笔是大手笔,只是又有谁能在宝罗大仙的秘境图里寻到宝藏啊?宝罗山秘游会到如今也办了有十几回,仙如今宝罗也好、天界众仙也罢,都只将秘游会当秘境游玩了,只有少不更事的小辈才认真寻宝呢。
    小白龙被少不更事几个字当头砸下,在沧澜怀里不快地喷了一鼻子气。
    沧澜笑道:话虽如此,难道这么多年一个成功的也没有么?
    真要说起来,倒也不能算没有。句芒道,他忽然朝我看过来,说道,出云与龙六一同参加的那一回,不是险些便成功了么?那一回的宝贝,好像也是千叶莲罢?
    我闻言转头去看敖汜,敖汜却目光闪烁的避开我的视线,神色不大自然。
    我突然想起照楚说过的话来当时照楚说的时候,我以为庄子虞是那条被龙王和碧澜灵女抛在险境中的小蛟,句芒此刻这么一提,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被抛弃的是我,被遗忘的也是我。只是这些经历全不在我记忆中,他们都叫我出云,但出云对我来说却只是个遥远陌生的形象,我看着这个我按理应该叫做六弟的年轻人,心下木木然的,痛也没有、苦也没有、怨也没有。
    句芒还看着我,等我确认那一回是否就是千叶莲。
    我只好说:据照楚姑娘所说,应当是的。只是抱歉东君,在下并不记得这回事。
    句芒若有所思地点头:噢对的,你还没想起来呢。
    旁边敖汜似踟蹰了一会儿,开口补充道:那年我与师兄在地下佛窟中所见,莲生千叶,一叶一世界,一花一菩提,的确正是千叶莲。
    沧澜道:其实本仙一直有个疑问,千叶莲所谓一叶一世界究竟作何解?是他们佛家故作玄虚,还是果真确有其事?沧澜君看着句芒笑道,听闻东君这些年去灵山求佛问道去得很勤,不知可否给在下解一解惑?
    句芒面上一僵,叹息道:沧澜你就别寻我开心了。
    沧澜君便掩袖笑了一回。
    句芒又说:他们和尚惯爱说些虚的,千叶莲我未见过,这么多年除了涂泽和如来在上头待过也没见谁用过,谁知道什么一叶一世界是真是假。你若真想知道,待涂泽恢复了,倒可问一问他他不是在里头待了很久么?
    敖汜却接过话头来道:东君、沧澜君,虽不知这一叶一世界是真是假,但依我当时所见,千叶莲中的确另有玄机。敖汜看向广陵,继续说道,师父在飞云峰上设下三重玄门,每重玄门可往回溯五百年,弟子以为,千叶莲中也有相似之机关,可通往过去及未来之世界。
    敖汜说着突然朝广陵跪下,伏首说道,当年我们进入地下佛窟后,师兄确实突然消失了。一直等到父亲母亲前来相救,师兄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懂师兄当年为何消失,今日想来,师兄当年也许便是进了那莲中世界。不论师父信不信我,徒儿当年说的字字是真,并非是徒儿故意撒谎想害师兄,也不是父亲母亲无情无义故意将师兄抛下。
    敖汜突然下跪给我吓了一跳,后知后觉他口中的师兄就是我之后又觉得有些尴尬。旁边的句芒和沧澜君看起来也十分尴尬,毕竟是飞云峰上的家务事,还是桩不怎么好看的家务事,那两个神仙便纷纷捧着茶杯望向窗外装起了聋子。
    我也左顾右盼地想装聋子,但耳朵边还是听到广陵淡淡地出声了:你起来。
    敖汜不肯起。
    广陵说:出云与东海的恩怨已了。此事已经过去,不必再说了。
    师父敖汜喊了一声。
    广陵偏头扫了他一眼,敖汜喉咙一哽,一时没了声音。
    广陵声音冷淡地又说了一遍:我既没有将你逐出师门,便是相信你。起来。
    敖汜看起来很矛盾,他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广陵,样子相当可怜。
    我直觉龙六应该没有说谎,便轻声帮了一句:你就起来吧。
    敖汜起来后,沧澜君大概是为了缓解气氛,便在七太子的龙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道:那三个在梧桐林里逗鸟呢,找他们玩去罢。老六,你也一起去,看着点你七弟。他说着又看向我,出云也一道去吧?
    那三个大概指的就是照楚、涂泽和兰漱。我想到照楚和龙七碰头的情形便打了个哆嗦,一把抓住广陵的衣袖说:多谢仙君好意,我不去。
    敖汜和敖午走后,沧澜君又笑着朝我招了招手,我按捺住亲近他的冲动,很警觉地问道:仙君打发那两条龙离开,是不是想换条蛟来摸啊?
    沧澜被我问得一愣,随即笑了,说:究竟哪个说蛟族愚笨的?我看分明伶俐得很。又说,蛟比龙确要柔顺许多,你离开东海许久,本仙对你甚是想念。
    沧澜君摸完这个摸那个。广陵在一旁搁了茶盏,忽然不冷不热地说道:当年他在东海没人管他也就罢了,现今还当我这个师父是死的么?
    广陵语气很不善,我听得心里微一跳,惊异之下便撒开他衣袖往边上缩了缩。
    广陵却又将我一瞥,说:抓牢了不准松手。
    我莫名其妙就很气短,忙伸手将他袖子又抓在了手里,又试着缓和气氛,对沧澜君道:其实被仙君摸一摸也没什么,只在下还不知怎么化出蛟身。下次有机会再给仙君摸罢。
    我一面说一面觉得这话很不对劲,眼看旁边广陵脸色难看起来,沧澜君却在对面笑出声,他说:广陵神君真是好运道,捡了个宝贝疙瘩。
    第66章 痴心一片
    宝贝疙瘩
    我做了一百多年孤魂野鬼,突然被说是什么宝贝疙瘩,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我敢保证,我这条爹不疼娘不爱的破蛟,天上加地下,绝对是头一回被叫宝贝疙瘩
    我在这边尴尬得如坐针毡,广陵听别人夸他徒弟倒一脸受用,说:这小蛟吃多了苦,给块糖儿便能跟着别人走,我做师父的不免担心。
    我:?
    沧澜也一脸要了命了,忍笑道:广陵神君且放心,你这宝贝徒儿对你痴心一片,没人能打了他的主意去。
    我:
    都什么跟什么这个沧澜仙君能不能别老用些叫人尴尬的词?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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