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涧青(57)

    张安睿便是那年被吴苍松新挑进门的, 当时他可兴奋, 特意跑来和杜亦分享他被挑中的快乐，说吴苍松教练在集训的时候就觉得他有潜力问他愿不愿意被他带。
    那还用问？当然愿意，运动员向来都是被挑选的, 现在居然被队内很有实力的主管教练给了选择的机会, 当时张安睿简直受宠若惊, 很激动地就答应了，就连当时的杜亦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结果这才两三个月，快到杜亦都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张安睿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失去信心失去热情的状态。
    虽然前一天两人才不欢而散，虽然这小孩最近不亲近他了，但张安睿终究还是自己的师弟，算是看着这小孩长大的杜亦不相信只是输了一场比赛就能让他心态崩溃。
    当时本来杜亦有不少国内的赛程，但他全部退掉了，特意留在了国家队训练和暗中调查。
    观察了一圈，也找不到什么身体受伤的原因和迹象，最后杜亦把矛头锁定在了张安睿所在的新师门，也就是吴苍松及他主管的那几个运动员身上。
    当时杜亦的地位当然接触不到什么纸质的记录文件和档案，但网络上偶尔的记录报道，和那时他硬逼着自己和其他队员们的交流试探，也足够他在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一份血淋淋的名单。
    也就是刚刚我给你看的那份名单的雏形，里面近乎三分之二的运动员都曾经被吴苍松主管过，后因为成绩下降状态下滑而被分到了其他教练手里，最后或寂寂无声沦为平庸，或草草退役遁入人海。
    吴苍松和他手底下固定的那几名徒弟，先是一派亲和地接近有潜力的好苗子们，夸奖他们拉拢他们，如果发现拉拢不了这个天才太出头，就会选择扼杀，他们不需要出头的天才，他们只需要沉默的附庸者。
    他们是怎么毁灭掉那些天才的呢？美其名曰为你好能提高的超负荷式训练先慢慢增加他们身体的压力，再明里暗里聊天时反复提起国际赛场的重要性和外国选手的实力超群，不断给运动员施加国际赛场很重要，不能丢脸，但外国选手很厉害很难打的心里压力。
    原本比赛赢得胜利应该满是满心雀跃和对下一次胜利的激动与期待，却在他们一声声的夸奖追捧，一次次的悄然暗示中变了味道。
    对于那些即将闪耀的星星们来说，胜利不再是手中捧着的绚烂华丽的鲜花，而变成了一次一次刺伤自己的利刃。
    比赛的胜利变成了小刀铺在了他们足下，天才们一次又一次踏着刀山火海，接受着众人的追捧登上虚无的云端，只要经历一次惨痛的失败，就会狠狠地跌落云端，摔得粉身碎骨。
    输了一次能爬起来，但要是输了两次，输了三次甚至一直在输呢？要是被狠狠地剃了个光头一局都赢不了呢？
    明明知道自己打得有多烂，别人却还在一直安慰和夸奖，这不是谁都能受的住的，天才们没有办法回应来自队友和球迷们的期待和夸奖，赛场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于是他们逐渐害怕萎缩，逐渐逃避放弃，最后某些人用追捧和暗示割断了悬着那柄剑的绳子。
    头顶上的剑落了下来，脚下的刀山火海蔓了上来，周围队友压力满满的安慰和失望的球迷们的谩骂一同涌了上来，一个个天才就此陨落。
    这是捧杀，也是扼杀。我当时实力普普通通，他们看不上我，自然也不屑来扼杀我，我自己一个人调查还是有点困难，等我粗略地梳理了一遍去找张安睿，已经来不及了。
    当时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寝室里除了地上的行李箱都空空荡荡的，不像是要再住人的样子，他说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要离开，原本想悄悄地走，但我来了就和我说声再见和道歉，从此江湖不见。
    我把收集来的证据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行李箱里，扯着他打了一架，最后他出了国，我去自首打架被退回了省队。
    杜亦表情淡淡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平铺直叙地讲完了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在场的另外三人谁感受不出这平静的火山之下内里翻涌的岩浆。
    这个故事的冲击力太大了，透露出来的东西生生地撕开了国家队看似平静无澜的表面，露出了海平面之下波涛汹涌的一角。
    汤英杰和侯文远也只是曾经亲身体会到了一点端倪，加上被杜亦拉了一把告诉了他们国家队里有些人耍的阴招，才没有被拉入泥泞，他们对杜亦无比感激和亲近，却也是第一次知道杜亦竟然亲身经历过这门血淋淋的事情。
    想想就感觉无能为力，亲身经历得多痛苦啊，惯常习惯贫嘴的两人这一次难得沉默了下来，朋友当了几年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太不称职了。
    结果还是杜亦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自己率先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安慰道：放心，都过去了，我没事。这件事不是件开心的事，所以我原本并不想讲，只是苏元让我看到了突破口，今天又时机恰好，讲个故事而已。
    然后他看向一脸沉思的苏元，温和地笑笑开口：苏元，你不用太过放在心上，今天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最近小心一点。你之前直播他们暂时避开了风头，但你那个节目现在结束了吧，回国家队的时候他们可能就会接近你了，不要被他们影响到，别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刚才说的设备的事情，暂时不要透露给国家队里的任何人，你风头已经很盛了，他们本就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人，我担心他们不择手段使一些阴招。
    苏元乖巧地点了点头，一点就通：嗯，他们如果问我，我就装傻，说论坛出现的是别人冒充我。
    几人瞬间被苏元逗笑，包厢内的气氛一时松快了起来。
    苏元弯了弯眉眼，见哥哥们重新笑了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他正了正神色，开口道：谢谢杜哥愿意告诉我这个故事，我会注意的，吴苍松教练和你说的那几人我没有接触过，不过之前我感觉吴青柏主教练对我的态度有点奇怪，现在我大概知道一些原因了。
    放心啦，我那么厉害，他们击不倒我的。苏元灿烂地笑了笑，眉眼里尽是自信与张扬。
    杜亦也笑了，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个饭桌，他的手怕是早就要揉到苏元那毛茸茸的头顶上了。
    苏元和之前所有被击垮的天才都不一样，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信国乒天下第一的信念，常常让杜亦恍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国乒巅峰的时代，更何况他的实力还担得住他那份信念。
    杜亦打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热血却清醒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样渴望迎难而上的人，只要和苏元打过比赛，只要看到过苏元比赛时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苗，就能知道，这样的人，不会为他人的夸奖和谩骂停驻脚步。
    为什么那群人捧杀的把戏屡试不爽，天才们尚且年轻心智不坚定被夸容易翘尾巴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国内乒乓式微，环境没法给他们足够的信念，当前一个信仰标杆陈飞倒下，他们就成了汹涌波涛中的孤帆，岌岌可危。
    他们也曾是被寄予希望的天才，但面对着来自外界的巨大期望，他们在一次次失败中自我否定、自我堕落，最后沦为平庸，成了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的一员，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恶性循环。
    而吴苍松那群人，就这样高高在上地控制着国家队中一无所知却落入圈套的队员们，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少年。
    而苏元，像一颗猝不及防闪耀的星星砸了下来，将铜墙铁壁砸出了一个豁口，让杜亦看到了新的突破口。
    他们没法通过原本的方式捧杀苏元，但他们也不允许苏元就这么一直超出他们的掌控，那必然会露出破绽。
    杜哥，你打算怎么解决他们，要把他们的恶行昭告天下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地方吗？苏元握了握拳热血地开口，满脸要为除掉黑恶势力做贡献的中二又可爱的表情。
    不用不用，你别和他们硬刚，你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助力了，你不急他们就会急，一急就会有破绽。我们手上的这些东西还不够实锤，毕竟他们的行为，也可以解释成队友之间的友爱和期待，而这直接证据，或许还得打入到他们内部才能拿到。
    今年年底还有集训，而我现在实力还不错，不是吗？杜亦朝苏元眨了眨眼暗示道，没有一丝即将闯虎穴的紧张害怕。
    他也早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因为其他因素而动摇。
    可是这样的话，最后即使成功了，杜亦自己也不一定能拥有好的结局，苏元抿了抿唇，掷地有声地说：杜哥，我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力帮忙的，你不用一个人抗，我们这边有好多人，你要相信，黑暗势力永远敌不过正义！
    好中二，但是又很让人安心，这个小孩杜亦不住摇了摇头失笑一声，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苏元一脸惊喜地捧起了手机。
    啊！那个数据狂魔回我了欸！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元一个行走的收哥机
    谁能不被我们可爱的小太阳温暖！！
    第092章 暴露
    不向国家队透露他有能推广那个数据分析统计系统和设备的能力, 不代表着苏元会就此停下找人才和研究简化系统以达到推广目的的脚步。
    苏元抬头朝几位哥哥笑了笑示意他们不用担心，然后低头拿起手机和那位数据狂魔聊了起来。
    苏元并不想打草惊蛇，也不确定网络的那一端这个名为数据狂魔的人品性和能力到底如何, 所以他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和目的，而是相互试探了一会，确定对方基本可靠, 并不是花架子之后，才装作好奇地询问起他在论坛中提及的关于数据统计分析的事情。
    运动员本人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找出自己不足之处的机会所以请教一下, 很合理嘛。
    而对面给出的回答也没让苏元失望, 甚至坦荡地让苏元有些惊讶。
    数据狂魔给苏元发了一系列的数据图，然后在最后附上了一段话。
    我不清楚你是否完全看得懂，但是线上交流有些过于繁冗。你今天在b市体育中心刚比完赛应该没有训练吧, 有兴趣可以来参观一下我的研究所, 地址位于xx路1026号B大xx学院世纪楼17层1721室。
    我的名字叫陆吾思, 不放心可以百度一下我，期待我有幸能为您现场讲解。（您也可以带上您的几位朋友一起来, 如果来的话到了请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会下来接你们）
    这, 这么直接？
    苏元微微睁大了他那双干净无辜的狗狗眼, 点开那些图片一一看了一遍，又来回确认了几遍最后那段话, 才终于肯定对面这个人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有这种好事, 难道天上掉馅饼了，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苏元惊讶中又带着点小雀跃的表情很快吸引了杜亦三人的注意力，此时饭桌上的饭菜也被四人消灭地差不多了, 杜亦三人对视一眼, 相□□了点头, 挪挪屁股，就挤到了苏元的旁边。
    怎么了苏元，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几人很有涵养地没有去看苏元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而是带着点调侃而又温柔宠溺的语气朝苏元问道，甚至杜亦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轻轻揉上了苏元的脑袋。
    完全看不出他们刚刚还刚刚讲出了国家队的隐秘时一脸沉重的模样。
    他们说出那些事情，并不是想加重苏元的负担，小太阳应该被众人守护，他不必去操心那些事，专心去打他热爱的乒乓球都可以了。
    所以他们脸上勾勒出了温和的笑意，挥去一室沉重的氛围。
    苏元抬头看了看略微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三位哥哥，内心稍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弯了弯眉眼，挂上了可爱乖巧的笑容，把手中的手机屏幕分享出去，开口道：不用那么生疏地喊我，叫我元宝就可以了。哥哥们，要不要一起去b大逛一圈？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一脸阳光明媚。
    苏元怎么会看不出来杜亦几人想要照顾他安慰他的心思，但是他并没有戳穿，还十分配合地岔开了话题。
    他年纪虽小，但意志却十分坚定，听了那段旧事他并没有被打击到，甚至意志更加了信念，但哥哥们的关爱怎么能辜负呢？
    偶尔装装傻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如果这么做就能让他们不为自己担心的话。
    苏元看着凑到他手机屏幕前的三颗脑袋，一时间被自己会到了，愉悦地摇了摇身后并不存在的尾巴，在他们回头前掩下了眼角带着点得意又带着点宠溺的笑意，又是一只无辜单纯的狗狗。
    欸，好厉害，b大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吧，这个研究所感觉也总是能在新闻上听到，这个人看起来很厉害啊。杜亦摸了摸下巴说道。
    我刚刚百度了一下，如果他真的是他说的陆吾思的话，这个履历光鲜亮丽地吓人啊，绝对实力派。侯文远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查了查陆吾思的百度百科，一脸惊讶地翻了翻，又递给其他几人看了看。
    苏元刚刚没来及搜，此时也把头凑过去看了看。
    海外名校毕业海归，发布过很多篇SCI顶刊论文，涉及过神经传感，智能识别等很多方向，还有很多项专利，甚至还能搜到关于他的一些新闻，都是夸奖的。
    妈耶，这确实很顶啊。话说，小汤，你怎么看起来突然颓了？杜亦伸手拍了拍旁边表情看起来有些无神的汤英杰问道。
    刚刚那些数据图让我想起了当初被那台设备和□□支配的恐惧。汤英杰瘫倒在椅子上，有些生无可恋地回答。
    这里四个人只有汤英杰和苏元两人真正见识过那台天价数据统计分析设备，听到汤英杰这话，杜亦和侯文远两人更感兴趣了。
    侯文远眼睛亮了亮，左手揽上苏元的肩膀，右手又把汤英杰从椅子上拖了起来，压着他们笑眯眯地说：我可是完全没有见识过你们所说的那台设备呢，听小汤那家伙吹得天花乱坠的，元宝，要不带上你远哥去见识见识，顺便可以帮你撑撑腰。
    那这么说我也一样，怎么能少了我，元宝，也加我一个。杜亦站在一旁也笑着插嘴道。
    欸欸欸，那我也去，可不能丢下我！汤英杰艰难地掰掉他肩上侯文远用力压着他的那只手，呼出一口气也挤入了对话。
    当然，我们一起去！b大离这边好像不远吧，我刚刚和陆吾思说了，现在就走？苏元回完消息，抬头征求他们的意见。
    好啊。走吧。go！三人异口同声道，虽然画风有点不太一样。
    啊对，苏元突然想起什么，站起了身，咱这顿饭结账了吗，应该是我来请客吧？
    然后他就被杜亦三人不由分说地推着直接走出了饭馆。
    那哪能真的让我们新的小冠军请客，这家饭馆汤英杰他哥开的，在这吃花销全扣汤英杰账上，用不着结账。
    对啊，元宝，放心吧，小汤太子爷呢，可有钱了，尽管宰，不用客气！
    汤英杰酷酷地双手插兜跟在他们身后，听到杜亦和侯文远的贫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拉倒吧你们，钱不从你们兜里掏你们当然不心疼，等会你两记得和我AA啊，不然小心我找你们算账，当然，苏元就不用了。
    切抠门杜亦和侯文远一同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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