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一(14)

    孔君恰没回答她，在厨房高声说：去刷牙。用柜子里的新牙刷。
    微安没动，她走到窗边看着落在玻璃上的雨滴，它们从天而降顺着玻璃表面下滑，像溪流。
    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这窗户是真实存在可以打开的，甚至自己从窗户的缝隙闻到了雨水的味道。
    孔君恰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放在餐桌上，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看着雨。
    感觉挺好。微安看着外面问：这是哪个时代？
    2022年的中国。
    五十五年前？
    孔君恰没有回答催促她：吃饭吧。
    你今天不上班？微安跑去刷牙。
    今天休息。孔君恰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的好背影好一会儿说：我昨天走之前给你留了纸条，你看见了吗？
    啊？
    就放在玄关那儿。
    写了很重要的事吗？微安一口泡沫问。
    孔君恰含糊地说：没有。就是跟你说一下。
    微安吐掉泡沫，含了口水仰头咕噜咕噜。
    余光看见孔君恰站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目光很温和。脸上有些笑意。好像觉得她这动作很好笑。
    微安有些不自在，将水吐掉，把水开大，胡乱躬身捧着往脸上泼。
    孔君恰走过来，帮她拢着头发免得全打湿了，说：你跟脸有仇？
    她没应。
    过了一会儿孔君恰又说：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
    恩？龙头水声太大了。
    昨天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孔君恰似乎不想说，但还是耳朵尖红红的开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意思。他似乎有点怕微安会回答立刻又说：我昨天本来晚上还有课，跟人换了课回来，在超市顺便带了牙刷、毛巾什么的。但你在走廊没理我。他看着镜子里不停往脸上泼水的微安：所以我想，你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没有。微安含糊地说。她停下泼水的动作，孔君恰递毛巾给她。是新的，但已经清洗过，有孔君恰身上衣服的味道。用的是同一种洗衣液。
    我是有点事急着走。
    孔君恰没再说话。
    微安擦完脸回头看。他站在门边，微微依在门框上，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踮踮脚头就能顶到门框顶，但又并不强壮，反而显得清癯。头垂着，低眸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委屈。
    这让微安觉得他像那种白白的长毛狗，看着特别大但软软很好欺负的样子，总让人不忍心叫他失望。
    怎么了？微安走到他面前。
    孔君恰摇摇头。
    微安揪着他的衣领叫他躬下身，在他喉结上啄了一下松开他退了一步问：好了点吗？
    孔君恰伸手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带回怀中，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和嘴唇。
    两人短短拥吻。再分开的时候孔君恰笑盈盈：吃饭。好像就算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他也决定不再去想它了。
    你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孔君恰说：就是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怕你醒了找不到我。
    微安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孩，醒来看不到人会吓哭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孔君恰用那种眼神看微安时，她又觉得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笑，并且自己在别人认真说话的时候这么笑，显得太欺负人就不笑了，认真等他说话。
    孔君恰看着她好一会儿，最后没再继续，只说：吃饭吧。
    孔君恰做的菜不错。
    好吃？
    好吃。
    这是地方菜。
    中国菜。微安说。
    孔君恰很意外：你吃得出来？
    外面街边不是有很多这种店吗。路边摊也有。
    噢。孔君恰点点头：到也是。
    你是中国人，那你为什么没在中国的地盘，来到夜之城这个独立于所有国家之外的地方？
    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搬过来了。孔君恰似乎并不太想提这些。
    微安没有再强迫他。反正这些事也不重要。每个人都有很多不想跟别人讲的事。
    你今天为什么不上班？今天也不是周末呀。
    恩。孔君恰这可不算是个回答。
    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孔君恰用的是古老的电视机，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淘来的。微安头枕在他腿上，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但她并没能睡太久。杰克通话接进来：黑耶稣说让我们到来生夜总会聊一聊。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穿鞋。
    孔君恰跟上去，帮她把鞋子上松掉的鞋带系系好。没有问太多。
    但微安走到电梯前的时候回头看，孔君恰没有进去，仍然站在门边。见她回头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这让他看上去像是送主人离家工作的大型犬，情绪有点低落希望主人不要走，但很懂事，沉默地坐着眼巴巴地望着。
    直到微安进入电梯，孔君恰才回到房间。他站在桌边，看着桌上那个风景照。伸手轻轻抚摸。
    外面有人敲门：孔教授？孔教授？时间到了。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放下照片走出去。
    微安去来生酒吧的时候，杰克正在门口跟人通话。
    我的老天爷啊，妈！你明天就知道了。我得挂了好吗？老妈，我也爱你。
    微安看着面前的人却在想他不知道这不是真实的。
    这切都是台本上的。
    杰克挂掉电话，对微安笑一笑：时候差不多了，V，进去吧。你来得有点迟啊。
    你这表情，有什么事？被你妈骂了？
    虽然出来混了这么多年，可每次跟老艰说话，还是慌得直冒汗。杰克自嘲：她也没办法。你知道，她生怕我像威尔斯家大部分男的一样，臭在街边的垃圾桶里了。我真有点受不了了，越跟她说什么事都没有，我越觉得自己是在骗人。
    他看上去有点情绪不高，但立刻又开始鼓劲了。
    不过明天起就不一样了，来生~！新的开始。对吧V！杰克异常地兴奋。赚他一笔然后收手，去过更好的生活，这是很多人的梦想。
    这大概也是大多数在夜之城街头混着的人们的梦想。
    微安推他进去：走吧。他马的，她并不太喜欢这个酒吧的名字。
    来生？
    不吉利。
    不少大买卖都是在这儿谈成的。杰克这样调侃：在夜之城谈买卖，就数这儿最合适。走吧，准备好大开眼界了吧。
    他兴奋地前面引路。
    两人从通道向下，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尽头就是酒吧的大门。
    通道两边有很多赌博机，有人围在那边热闹得很。
    守在酒吧门口的是个彪形大汉盯着两人不耐烦：谁啊？
    我是V，这是杰克威尔斯。是黑耶稣让我们来的。
    大汉审视着两人，打开通话似乎是在向谁汇报。随后他让开了门：先进去坐一会儿吧，想喝点什么就点点什么。
    这酒吧特别小，也没有大舞池，一看就不像专门做什么娱乐生意的。
    夜之城的心脏就在这里，不停地跳动，你听见了吗？杰克在吧台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微安兴致不高。杰克说完看到了角落的人，兴奋地拉着她：看，那个老太太，那是夜之城最厉害的中间人。
    你不是说夜之城最厉害的是黑耶稣吗？
    哈，她出道的时候，黑耶稣还在穿开裆裤呢，来生这里她说了算。
    微安坐到他身边，叫女酒保过来：最便宜的酒。
    杰克打趣说：我请你。
    女酒保问：那你们喝什么？
    龙舌兰。杰克说。名字听上去比那个什么玉米什么鬼更像正常酒的。
    好的，两杯强尼银手。女酒保确认。
    杰克得意地点点头，仿佛对上了什么暗号：没错，妹子。
    什么意思？
    我们这儿龙舌兰是以强尼银手的名字来命名的。女酒保转身拿酒：我们这儿的酒都是以熟客的名字来命名。
    是吗。那怎么才能在这里拥有自己名字的酒？微安问。
    得先死。女酒保说：而且要死得特别精彩，最好是中途就挂了。
    艹。微安拿起酒一饮而尽。
    杰克拿起酒杯感慨地说：要是能名留青史，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呢。
    这算什么青史。微安笑了一声：但先得活得传奇，那死就不过是最后的辉煌了。不然屁都不是。
    敬夜之城。杰克举杯：敬来生。
    微安有点不想和他喝了。
    杰克不在意。他一口吞，然后把酒杯重重放回吧台，对女酒保说：我给你留个我的配方。一份伏特加，加冰、青柠汁、姜汁啤酒、然后最重要的，来一点爱。
    女酒保笑起来：哈哈哈，我会记住的。她站在这里没有走开，和两人闲聊：听说你们是德克斯特才刚发掘出来的人才呀？
    生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克说。
    这时候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过来：德肖恩先生现在要见你们。
    两人起来，跟上去。
    壮汉带着两人穿过大堂，走进狭窄的通道，最后来到一个小包间门口，示意两人进去。
    里面很大，是个套间，但特别乱。黑耶稣坐在沙发上，他旁边还有另一个人。
    是TBUG。
    这是微安第一次看到她的真人。显然她对于和人见面这件事，并不觉得自在与舒适。两人短暂的目光交汇，微安神色自如地跟两人打招呼，然后在沙发对面坐下。
    今天还挺整齐的。杰克说：我们都在这儿了。
    线下第一次见面。TBUG应了一声。
    小平头被放在茶几上。
    在开始前，我想问V女士一个问题。黑耶稣说。
    什么问题？
    艾芙琳帕克，你觉得她怎么样？
    还行吧，她胆子还蛮大的，录下了绀碧大厦里面的样子。微安没提别的。
    我知道。TBUG都和我说了。
    那你应该也矢季，目标荒坂赖宣，荒坂的第一继承人。如果他老子肯早点死的话，还是很有前途的。微安说。
    哈哈哈黑耶稣笑起来：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坐在一起说话。他笑完又问：那个艾芙琳帕克非要见你，是为了什么？就是想打个招呼？看你一眼？
    谁知道呢。微安不在乎地说。
    黑耶稣笑了笑。
    微安说：行了，说说你的安排吧。这件事儿打算怎么干。
    黑耶稣示意她和杰克读一下桌上的芯片。
    微安伸手拿起来，TBUG说：德克斯特和我把各种关节都已经打点好了，这一趟简直和逛商场没有差别。并且里面的东西随便拿，不用付钱。
    说细点吧。我想听听。杰克说。
    微安把芯片插上，眼中跳出了大厦的地图。
    黑耶稣说：会有专车把你你们拉到绀麦太大厦的前门，你们再用假身份大摇大摆地进去。
    微安的视线中弹出一个资料框。
    **********************************
    绀碧大厦：荒坂公司财产
    夜之城最高级的酒店，数百名酒店服务人员经过最为精良的培训，为商旅出行的高级经理、娱乐偶像和全球精英人士在内的客人们提供最昂贵的服务。
    **********************************
    黑耶稣说：你们进去后，BUG会协助你们破解酒店的子网。
    TBUG修正他的话：是我和小平头一起协助。
    黑耶稣耸耸肩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们溜进荒坂赖宣的顶层套房，把东西顺出来。
    就这样。
    TBUG说：这次行动我不用再强调了，要尽量低调，最好一个人都不杀。
    马的。微安关掉芯片。
    黑耶稣说：TBUG会与你们保持线上的通信。就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微安说。
    很好。
    杰克打断：等等，我有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聊聊我们大家都关心的那件事儿？
    新人抽成还是按老规矩，我不讲价，你们拿三成。黑耶稣抽着雪茄心不在焉地说。
    三成？？？
    大家每个人都有风险，这就是你们的价值，决定权在我，如果你们不想干，现在也可以不干退出。
    嘿，你没事儿吧？小平头是谁弄来的？超梦里的情报是谁弄来的？偶尔还要去玩命，躲过荒坂的一票保安，偷他们老板儿子的玩具。杰克站起来。
    那我问你，你们来回的接应、顶级黑客和情报，是谁找的？黑耶稣冷笑。
    就按这个分吧。微安说。她不想在这个事上纠葛太久。
    这就对了。黑耶稣满意地说：提醒你们，绀碧大厦严禁携带枪支。有好几道安全门，查得很严。所以你们进去不能带枪，要把枪留在车里，然后拎装着小平头的箱子进去。
    TBUG补充：我还准备了工作服，让你们装的像一点。
    杰克问：可能说现在有点早，但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那要看帕克女士，我估计一个礼拜吧，最后两周。
    这么长时间？我们干什么？干坐着等，喝西北风啊？杰克不满。
    反正干完之后，你们也要低调一段时间的，城里到处都是荒坂眼线。有个希腊人说，生命好似宴席，滴酒不沾太亏，但也不能喝得烂醉。给你们安排的车已经在门口了。准备好就出发。
    黑耶稣说完起身走了。
    留下杰克和TBUG还有微三个人。
    TBUG站起身：我也得走了。要准备通信设备，一会儿跟你们连线。
    起身经过微安身边的时候，停下来：那个H0.9.1.0我查了一下，在芯片里面找到了一些被抹去的痕迹。
    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什么东西修改了芯片上的数据，但是又在之后将它完全抹掉了。但是你也知道，就像在雪地上写字，把字迹抹去和本来就没写过两回事，怎么都会留下些痕迹的。
    那你查得到吗？
    TBUG摇头似乎有点犹豫：说实话，我觉得这东西很奇怪。等这趟买卖完了，我们连个线。我可以帮你查一下你操作系统中的低层代码。也许会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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