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盼(18)

    喂。
    昭昭, 之前怕影响你，一直没和你说, 外婆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目前病情暂时稳定，你上完课，过来看看她吧。妈妈帮你和蒋老师请了今天晚自习的假。
    傅商昭目光移向西沉的太阳：好。
    蒋老师提前十分钟说了下课，同学们在其他班级艳羡的目光中，欢呼雀跃着跑向食堂。
    不少男生连头顶的耳朵都忘记摘，顶着这个特别的造型，拿到比平常盛得满满当当的碗，随意找排空桌子坐下。
    傅商昭扬扬手中的请假条，坐上已经等在校门口的车。
    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都是沉闷的呼吸、叹气，各种药物、血液的味道与消毒水气息相互交融。不管来多少次医院，傅商昭永远不能适应。
    他总觉得喘不上气。
    比起上次见，外婆面容又苍白许多，嘴唇毫无血色，形销骨立，但望向他的眼睛，依旧温和慈爱。
    姜女士附耳：妈，昭昭来了。
    傅商昭摘下口罩，一言不发坐在她身边，轻轻覆上她的手。
    外婆缓慢抬起一根手指，颤抖着反握住他，她张嘴，一字一顿，费力地想说话。
    哪怕压根听不清完整的句子，傅商昭还是在她停顿时，低声应好。
    日光彻底落出窗框之外时，外婆闭着眼，呼吸逐渐均匀。
    一直到他视线坠入灰色的月光当中，姜女士才将他拉出病房，带上门：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得上课。
    我
    姜女士打断他：听话，对现在的你来说，学业是最重要的，外婆前几天一直昏迷没醒，今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起你，所以更不能让她失望，知道吗？
    挎包中的猫耳朵戳到他的腰，傅商昭伸手调整位置，不咸不淡地应：知道了。
    他一动，姜女士恰好捕捉到存在感很强的贴纸：衣袖怎么总贴着这个？难不成是你们打赌输了的惩罚？
    傅商昭懒洋洋点头。
    姜女士放缓语气：有妈妈在，外婆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学习就够了，现在回家开始学习，还没耽误太多原本的晚自习时间。
    走廊墙壁的挂钟指着七点半，赶回去，至少也能上两小时的晚自习。
    傅商昭：是是是。
    学到的知识都是自己的，虽然你不爱听，但妈妈真的希望你好。不论如何妈妈都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傅商昭离开的脚步一顿。
    他最终还是没接话。
    回到家，洗澡后换上薄款棉质纯白色卫衣与运动裤，傅商昭什么也不想干，躺在床上被子一拉，躺了半个小时，毫无睡意。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怂恿着他出去走走。
    傅商昭再次按下灯光开关。
    ***
    第二天就是长假之前的最后一天，同学们虽然身体坐在教室，灵魂早已穿越到了一天后。
    下课期间，念湖牙被迫听周围的男生说了个鬼故事，他的声线和表情，还会随着故事内容而变化，甚至从上帝视角瞬间切换成为主人公。
    他先是咧开嘴，将下巴搁在桌面，努力模仿故事中的一颗头在地面滚动，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嘻嘻，找到你了。
    再然后，一小群人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尖叫：啊啊啊你别过来！！！让你讲故事，但没有让你演出来啊！！！
    在一众听完故事瑟瑟发抖的小可怜之中，只有文娱委员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好浮夸啊。
    念湖牙将头埋进课本，嘴中念念有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当大脑坚定给你制造可怖感，那段时间，不管看什么，都会被蒙上一层阴森森的滤镜。
    下课之后，她甚至不敢在没有路灯的路段过多逗留，上车之后，她也不敢向窗外看。
    直到一片漆黑之中，一抹白色强势闯入她的视线。
    好奇害死猫，念湖牙心中警报声疯狂鸣笛，她却还是侧过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入秋以后昼夜温差大，早晨和夜晚的风，通常情况下能够吹得人瑟瑟发抖。
    恰好站在路灯闪烁失灵附近的白色身影任由风将宽大的衣摆吹动，仍垂着头一动不动，但似乎察觉到她视线，倏地抬头，与她视线遥遥相对。
    在这种莫名阴森氛围之下，加上她现在眼中自带的滤镜，哪怕那道身影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念湖牙还是吓得一激灵，不寒而栗。
    今晚她可能睡不着了。
    又一次将墙壁挂着的衣服看成一张诡异的人脸后，念湖牙打开灯，带上眼罩，再摸索着关灯。
    只要她眼前一片漆黑，就相当于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害怕。
    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翻来覆去在心中背诵了不下百遍，念湖牙才觉得那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被驱散了不少。
    但她就是如何也睡不着。
    念湖牙闭上眼，开始回忆课本，在脑中从物理必修一翻到历史必修一，外面天都蒙蒙亮了，她才有了些困意。
    刚闭上眼几分钟，闹钟尽职尽责地开始每日营业，叫她起床。
    念湖牙带着眼底淡淡一圈黑眼圈，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她目光不经意地在走廊扫了眼，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站在走廊中间，恰好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经过昨夜，她对于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都有刻进DNA的畏惧感。念湖牙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一大步，惊吓像兜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混沌的脑袋倒彻底清醒过来。
    几个月前，她记得有次晚自习下课，她也将以为穿着白衣服的人当成鬼。
    教室中还空空荡荡，念湖牙放下书包，再转过身，白衣服的男生靠在窗边，眼底同样有一圈青色，正定定注视她。
    猝不及防，念湖牙再度深吸一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长睫带着点委屈垂下：我看起来就这么吓人吗？
    念湖牙盯住他袖口的贴纸，确认他的身份后赶紧摇头：没有，是我昨天被同学说的鬼故事吓到了，加上回家的时候，在一片漆黑的路边，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我现在还没完全从那个氛围当中脱离出来。
    闻言傅商昭才勉强收起点委屈，先用食指蹭了蹭窗台的瓷砖表面，确认没有灰尘，这才将手撑上去。
    他目不转睛看教学楼之外的地面上吹落的零星几片树叶和桂花：昨晚没睡好？
    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餐呀？念湖牙从书包中摸出两颗糖，以及一块草莓味的小蛋糕，放在他手指旁边。
    他靠过来的那一瞬，念湖牙就注意到他唇色很淡，哪怕他其他地方几乎没露出破绽。
    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念湖牙看他没反应，似乎在逃避吃早餐的事情，撕开包装纸，站起身，递到他面前，小声劝，吃一点点吧。
    傅商昭这才收回视线：谢谢。
    见他乖乖吃下一颗糖，念湖牙才想起他之前的问题：嗯，因为昨天被吓到了，就一直没睡着。
    傅商昭抿去唇间的甜意。
    抬眼，漫不经心地说：昨晚，你在车上看见的路边白衣，很大可能是我。
    那时候他站在街道上，偶尔有人路过，向他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他依旧面不改色吹着冷风。
    他只是这一瞬间，觉得有些迷茫。
    可能是青春期特有的烦恼吧。
    头顶的灯光偶尔亮起时，就将他短暂照亮一瞬，但更多的时候，他只看着身前身后的温暖光源，始终不迈出一步，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他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在脑海中闪烁的片段当中，最多的，还是念湖牙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最坚定的想法，只有四个字。
    好好学习。
    不知道站了多久，道路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他莫名奇妙地抬起头，然后与车内的女生四目相对。
    她抱着书包，乖乖巧巧坐着。
    尽管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偏就笃定，那一定是念湖牙。
    白色的车辆驶入前方的夜幕中，身后的故障路灯再度缓慢亮起，将他落下的影子拉长。
    念湖牙呆滞了两秒，目光惊喜得发亮：原来我们住得这么近！
    这样更方便以后讨论题目？
    这么多天的相处，傅商昭差不多可以提前猜出，念湖牙这颗小脑袋瓜里，一般装着什么想法。
    第29章29
    念湖牙剥开另一颗糖果, 振振有词：好朋友就应该共同学习，携手进步。
    闻言傅商昭肃起脸，满脸正色：身为好朋友, 我需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受他的态度影响, 念湖牙下意识将展开一半的糖果放在他食指边缘, 再抬手理了理原本就端正的运动服衣领, 挺直背看向他，等待他发言。
    我高一时，高烧不退三十天，恰好把脑中的知识烧得干干净净, 如今处于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傅商昭理直气壮：就连最基础的题，我也看不懂，哪怕老师上课至少将答题步骤重复解释了五六遍。
    尽管老师讲题时, 他通常都趴在桌面做梦。
    忽略心底的那点小小异议，傅商昭继续面不改色接着细数自己坎坷的学习之路：整个高二年级一千多人，上次月考, 我排名八百一十九，之前一直在年级倒数。
    桂花从枝头跌落，突如其来一阵风将它托举, 落在少年一根垂头丧气的头发上。
    他表现得再满不在乎，但能够深刻记住这些内容，就说明他绝不像表面那般。
    念湖牙手都快贴上他发梢，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被触碰，又收回手。
    因为那阵风，细软的发丝拂过她手心, 留下一丝隐约朦胧的桂花香。
    她直视傅商昭：但你能坐在这里，就已经说明, 你比很多人都要聪明和努力了。
    傅商昭垂眸，眼睫遮去他的神情，低头咬住糖果边缘，默不作声咀嚼奶香甜味。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一起学习，以你的能力，不需要多长时间，肯定可以追上其他人的学习进度。
    傅商昭恰好瞥见念湖牙满脸坚定点头的模样。
    他默了默：你对我挺有信心。
    那当然，不准自我否定，你可是傅商昭诶。念湖牙举起的手握成拳，在他面前毫无威慑力地一晃。
    好。傅商昭失笑。
    我们首先需要回归课本，今天立一个小目标，先回顾任意课程两章的知识点，争取记住大部分，再及时做相关的基础题。
    因为有时候一个知识点，会衍生出好几种不同的题型，所以在刷题方面，可能需要辛苦一点，这样以后面对每一种题型，都不会手忙脚乱。
    念湖牙找出自己仅存的一本化学笔记递给他：你可以结合这个，一起答题。我其他的笔记都被同学借走了，下次再给你。
    傅商昭客观分析自身缺点：我比较懒散。
    念湖牙抿起唇笑：我会监督你。
    傅商昭合上化学必修一，太阳穴突突跳：要不还是明天再学习吧。
    我好累。他说着，软下身，朝空旷的桌面一趴，脸埋在手臂，声音闷闷传出来，满是困意。
    学习太耗费精力了，需要一定时间充电，傅商昭才能继续运行。
    念湖牙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可是，才过去了五分钟。
    傅商昭抬起右手，随便揪起一根漆黑头发：不，五年，它都愁白了。
    念湖牙笔尖在草稿纸上拉出一小段黑色线条：那你先休息五分钟。
    教室中的其他人不是在讨论题目，就在自学，和平常一样，并未给予串班的念湖牙过多的关注。只有站在空调处小声聊天的两个女生目睹了一切发展。
    她们收回视线，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就心照不宣凑到窗边，假装在讨论窗外的风景。
    好像是高一年级的？因为每次路过荣誉榜，我就会看一眼她的照片，久而久之就记住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呜呜。
    他不会也和之前的学姐一样，先和年级第一谈恋爱，名为约会，实则是在不同的地点学习，通过对方的努力教学，成功将成绩提升到年级前三，目的达成就分手吧？短发女生被自己的脑补气到，咬牙切齿骂了句渣男。
    高马尾女生推推眼镜：不，我觉得她不像是会早恋的模样，可能他们真的是在学习，只是看起来很像谈恋爱的小情侣。
    毕竟除了此时，傅商昭什么时候在他们班级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做完这道计算过程有些绕的题目后，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念湖牙停笔，意外发觉傅商昭仍旧趴着，仿若陷入沉睡。
    已然接近午休时间，念湖牙不能再久留，临走之前，她留下一张小纸条，为他打气：你可以的，你看，只差十五页，就完成今天的目标了，加油呀^^！
    傅商昭压根没睡着，但他并不知道念湖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将小纸条夹在书页之中，他又翻过几页教材，实在不进脑子，就打开念湖牙的笔记本。她保存得很细心，封皮和书页角没有被折坏的痕迹，里面不止有高中的知识点，甚至还标明了课外拓展知识。
    傅商昭支着下巴，逐字逐句读下去，倒是比单纯看课本，记住的部分更多。
    傍晚回家后，他估计念湖牙这个时间段大概也在家，主动给她发了条消息：【今日目标达成。】
    过了片刻，她发来一张涂鸦动图，红色笔触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
    【醒醒：有不了解的可以随时问我！】
    须臾，她又发来一条消息，看样子是反复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选择发送的。
    【醒醒：校运会那天，你会戴发箍吗？】
    傅商昭扫了眼早就被塞进抽屉角落的猫耳发箍。
    【没事别找我聊天：你猜。】
    看他的这个回复，估计没有太大希望。
    念湖牙叹了口气，收起那点小心思，决定写完这张试卷，再看手机。
    文娱委员给她发来几条消息，都与开幕式的服装有关。除了几位跳舞的同学穿着稍微不同，其余同学都穿黑色卫衣，为统一颜色，她也需要穿一条黑裙。
    念湖牙翻出衣柜比较符合她神秘，又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意料之外的俏皮要求的裙子，是一条泡泡袖长裙，羽毛从胸口铺到腰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当初觉得漂亮买回来放入衣柜，但从没穿出去过。
    念湖牙犹豫着将裙子的平铺图发给她。
    文娱委员秒回：【可以！这个很不错！就这个！】
    一个平常不喜欢加标点的人，连着用了好几个感叹号，更能体现出她的激动情绪。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消息又弹出来：【再配上丝绒暗纹的手套会更好。】
    念湖牙当真从衣柜翻出了与她描述几乎一致的手套，还找出一顶小礼帽，为了搭配，她又从鞋柜中找出一双中跟黑色尖头鞋，鞋面上错落落着几只蝴蝶。
    会不会太夸张了？
    文娱委员发来好几张图片，都是从学校网站上保存下来的历年开幕式班级举牌的学生，穿拖地礼服长裙的不少，而念湖牙这种到小腿的裙子，其实并不算太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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