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盼(22)

    说着，他头偏向正在手把手教另一位同学的纪璋：刚才他也夸了你, 所以, 你只要保持那个状态, 就足够了。
    为了通风, 窗户掩开一条缝，除了人声之外，此刻突然多了些其他声音。
    部分淅淅沥沥的细雨顺着风倾斜着飘进来一些，窗外路灯照亮雨丝于空中落下的轨迹。
    教室足够宽敞, 念湖牙和傅商昭恰好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听得一清二楚。
    念湖牙重新直起身，看向在风中倾斜的树木枝叶, 还能听见头顶上方的声音：下雨了？我没带伞！
    还好她每天都会习惯性地拿上伞再出门。
    念湖牙在心中暗自庆幸，小小呼出一口气。
    在这样的季节，连绵不绝的细雨也会很快打湿发梢和衣裳, 寒风一吹，就容易着凉。
    风吹得念湖牙脸侧的发丝都向后飘，捎来的雨珠与空气还残余着一点桂花香。
    傅商昭伸手去关窗, 冰凉的雨滴落在他手背，转瞬间就聚成几滴水珠。
    玻璃的水痕很快模糊向外探视的目光，念湖牙眼睫上挂着一两颗晶莹闪烁的星星。
    我们试一次？
    念湖牙点头，弯起眼：好。
    星星也跟着眨眨眼。
    念湖牙靠着椅背，剧本当作道具，百无聊赖地翻动。
    按照发展, 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推开了门，傅商昭俯身, 并未像剧本中一般贴耳，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礼貌又克制地低垂眼，投下的阴影将眼尾笑意隐藏些许：公主
    越是凑近，才注意到，她眼睫不止落着一两颗星星，就连眉梢，也坠了一颗。
    她眉头微蹙，不知看见什么，还抿了抿浅粉色的唇瓣。
    迟迟未等来他的下文，那双原本低垂眼睫，俯视下方的杏眼，带着些许疑惑看来。
    傅商昭转移视线，直起身：刚才走神了。
    后来的几次尝试中，傅商昭倒是没再忘记说台词。
    只是怎么听，都觉得感情有些别扭。
    但凡他一开口，念湖牙就会出戏想笑，傅商昭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主动提出暂停，独自去一旁梳理情绪。
    初阶段的确容易找不到状态，念湖牙小声安慰他：没关系的，你说台词时，可以先不看我，那样太容易笑场了。
    毕竟此刻，教室中其他人笑场的声音几乎不间断地传来。
    几分钟后。
    我们先做题。傅商昭自暴自弃地拉开最近的椅子坐下。
    念湖牙抱来自己的书包，表示理解：解题过程可以带给人无限灵感。
    写完这一页，傅商昭盯着崭新的题目，啪嗒放下笔：我觉得
    每天面对着写不完的题，谁会时刻都觉得开心啊？
    总会有那么几天想偷懒的时候。
    我更能代入公主。
    念湖牙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说的话。
    他扔掉的笔恰好滚到念湖牙这边的桌面，她藏起小虎牙，拾起笔，双手捧到他眼前，极力劝学：公主，做完这页题，我们就休息。
    傅商昭：
    他拿过笔，轻轻敲念湖牙的额头。
    还挺记仇。
    念湖牙收起满脸严肃的表情，带着一点小得意地笑。
    笃定他拿她没办法。
    窗外的雨势未减，似乎还有变大的趋势。
    玻璃反射出他们的身影。
    傅商昭低垂眼帘，收回抵在她额上的笔，在空白页面写下解字。
    嘴上不落下风：你骗不到我的。
    公主。
    他刻意加重后两个字的咬字。
    念湖牙竖起大拇指，学着方才纪璋的语气鼓励他：对对就是这样！
    傅商昭瞥来意义不明的一眼，念湖牙不明所以，目光掠过他全身上下唯一异常的耳朵：你很热吗？要不要我去开窗通通风？
    不用。
    傅商昭侧首，用冰冷手背贴着发烫的耳廓，使其降温，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沉入题目中。
    老师们宛如约好一般，不约而同选择在明天收作业，傅商昭摊开练习册，奋笔疾书。教室中原本在研究剧本的其他同学见此，也想起了自己来之前，教室中占据一半黑板的作业。
    【笑容逐渐消失.JPG】
    纪璋清清嗓子：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毕竟大家的作业都很多，表演在十一月底，还有时间。
    大家在教室的各个位置上坐下，拿出厚厚一摞练习册，加入写作业的行列之中。
    直到第二道下课铃声响过，雨依旧没停。
    傅商昭抬起手，拉住卫衣帽子边缘，盖住头顶，就准备这么走进雨幕中。
    头顶洒落的灯光与雨水突然被阻隔。
    会感冒的。
    念湖牙踮起脚，费力地伸直手，努力将伞撑过他头顶。
    谢谢。傅商昭垂下眼，握住上方伞柄，从念湖牙手中拿过伞。
    头顶的灯光星星点点落在漆黑伞面，抬眼望去，仿佛伸手可摘银河中的星辰。
    雨幕隔绝了伞外的世界，四下里只能听见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以及雨落下的沙沙声。
    刚才在教室中，傅商昭还能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地抛出话题，但共撑一把伞的情况下，就莫名全身别扭起来，就连迈出的步子是大是小，他都觉得怎么也不对。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正常速度行走，耗时几分钟左右，平日一眨眼就到了。
    如今，傅商昭只觉得度秒如年。
    念湖牙走到一半，才注意到傅商昭虽然撑伞，但却逐渐向伞外走，与她隔着一大段距离，半边身子几乎都被雨淋湿。
    这样淋雨，也会感冒的。
    这样的雨不是劈头盖脸瞬间将人浇得如同落汤鸡，而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顺着脚踝、脖颈，像藤蔓缓慢攀爬，再由中心向周围发散。
    等真正意识到的时候，寒意也早已张牙舞爪顺着皮肉，软刃刺入骨髓。
    她本想着，只要自己不说话，让傅商昭暂时忘记她的存在，认为自己是独自撑伞，他的不适会减轻。却没想到傅商昭讨厌和人太过亲密接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只能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一直沉默的念湖牙盯着地面，突然出声：你看，这个画面，很适合记下来。
    傅商昭依言停下脚步。
    风铺下一层银杏树叶，作金黄色毯子，偶尔间隙生出的水洼中，水波纹一圈圈荡漾开。
    嗯。
    他侧过头，脸颊蹭过柔软的棉质布料，隔着被挡去了一半的视野看向她。
    周围没有光源，只有远方朦朦胧胧被模糊的一团暖光将念湖牙包围。
    视线错觉中，她似乎发着光。
    就像小时候学会的修辞手法，秋风怕土地觉得冷，给它盖上一层厚实的地毯。
    念湖牙闭上一只眼，用手比成相框，手动拍摄眼前的画面：假如眼睛看见的画面，可以被拍下来就好了。
    闻言傅商昭凭借直觉，找到自己挎包的拉链。
    手指在包中翻找，很快找到与此刻吹到脸上的秋风一样冰凉的手机。
    傅商昭没有套手机壳的习惯。他低头，按下锁屏键。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漆黑。
    忘记了，还没开机。
    等待手机开机的时间中，念湖牙左右顾盼。
    就像是小猫咪警觉地睁大眼睛，查探敌情。
    确认暂时没有老师，念湖牙急得把伞朝傅商昭那边撞了些：你别把手机屏幕对着外面呀，假如被老师误会，百口莫辩都说不清，很不好办的。
    傅商昭看得好笑：这样的天气，老师很难看清
    秋风又卷下一片银杏树叶，傅商昭将手机屏幕贴近自己的卫衣，改口：你说得对。
    第35章35
    傅商昭手指按在屏幕上解锁, 打开相机，递给她。
    画面一边堆满银杏叶片，另一半则是漾开波纹的水洼, 那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恰好落在水面。
    念湖牙按下拍摄键, 定格这一瞬间, 再将手机还给他。
    一会就把原图发给你。
    他话音刚落, 一束强光越过雨幕精准打过来：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聊天，嫌雨还不够大，想感冒是不是，快回去！
    不需要对视, 他们转过身，不约而同朝着反方向飞奔，鞋底踩过银杏树叶, 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一直到确认老师不会追上来，他们才在校门口停住。
    傅商昭跑得脸颊都在发热，拂下卫衣帽。低头一看念湖牙的模样, 心虚沉默。
    校门口多方光源照射，光线充足，就连她鼻尖上的水珠也看得一清二楚。
    从没和人共过伞, 他也就忘记了，因为身高差距，傅商昭原本就比念湖牙高出一截，他给念湖牙撑伞，只能挡住朝自己飘来的雨。
    撑着伞在雨中狂奔时，吹到念湖牙脸上的雨水, 和没打伞的效果差不多。
    念湖牙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抬手擦拭自己脸颊的雨水。
    她刚才几乎都不敢完全将眼睛睁开, 半眯着眼跑完全程。即便如此，还是有雨滴砸入她眼中。
    念湖牙眨眨眼，借着保安室的灯光，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落着细碎雨珠的衣袖。
    她的头发肯定也是这样。
    今晚必须得洗个热水澡不可。
    傅商昭低头，将备着的一包崭新卫生纸递过去，目光飘忽着不看她。
    念湖牙声音轻快，压根没介意刚才的事情：谢谢。
    等她将身上的雨水擦得差不多，傅商昭才将伞递过去，带上帽子，一猫腰走进雨幕，转身向她挥手，才拉开车门。
    念湖牙收起伞时，发现伞上都落着几片银杏叶，因为雨水，牢牢贴在上面。倒像是原本这把伞上就有它们的存在，十分和谐。
    这像是赠予她的一个小礼物，念湖牙没有抚开它们。
    回到家，念湖牙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衣服洗澡。
    等她擦干发梢的水珠，安静躺在桌面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
    【用魔法打败魔法：小猫罚站.jpg】
    念湖牙先保存前一张银杏叶的图片，再从自己的表情包中，选择其中一张发送。
    【醒醒：小熊转圈.gif】
    这个时间段，他似乎恰好也在看手机。
    下一秒，就弹出了对面的回复。
    【用魔法打败魔法：小熊转圈.gif】
    试探完毕，傅商昭收到她的消息，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手机，直起身活动坐麻的腿部肌肉。
    他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到了十点半。
    姜女士端着中药敲开门：明天降温了，记得在衣服里面加上秋衣秋裤。
    傅商昭拉开衣柜，果然看见在一众卫衣、外套、大衣中，摆在视觉C位格格不入的秋衣秋裤。
    他记得天气预报的显示中，明天也才降了五度，他受得住。
    等到白日气温只有十度左右的时候，他再加衣。
    第二天傅商昭依旧是一件卫衣加薄外套就出了门，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他手中多了一把伞。
    刚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寒风顺着他衣领和裤脚往里钻。
    傅商昭眼睛都没眨，在凛冽寒风中走了几步，好似压根觉察不到冷气。
    下一瞬，傅商昭遽然折返回去。
    他去换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
    昨日地面积的雨水还没干，倒映着白茫茫的天空。从枝头被狂风吹落的银杏树叶倒是比昨晚多了许多。
    他走在校园中，看着其他人校服衣领下露出的毛衣，甚至还有人直接套上了冬季校服，也有就穿着短袖抱着篮球在操场飞奔的。
    不管与谁碰个照面，傅商昭都觉得自己和他们过的不是一个季节。他们彼此之间，过的也不是同一个季节。
    到第二节课下课跑操的时间，窗外的天气一变，阳光越过云层照下来，不少人一回到教室就热得脱外套。傅商昭靠着椅背，一滴汗也没出，看他们一会脱下衣服，热得拿着草稿本扇风，一会又冷得哆嗦。
    不像他，衣服厚度刚刚好。
    虽然班级拍摄的素材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出于私心，念湖牙还是在出门之前朝书包中放入相机。
    博喻的教学楼外墙都是棕红色，银杏树枝干上的树叶掉了一半，另一半在风中飒飒响。尤其是在音乐教室的视角，从窗户向外看，上课铃响起之前，念湖牙找准角度，拍下照片。
    按下快门的同一秒，画面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他在窗外一闪而过，恰好让镜头捕捉到他些许模糊的侧脸。
    成片效果倒是意外不错，念湖牙于是没有选择删除。
    到下午时，昨晚的雨水已经在阳光中蒸发，地面的银杏叶不再粘连在一起，风一过，就卷走不少，散落一地。
    体育老师一宣布解散，念湖牙就和季悦可跑到银杏树叶最多的小道。
    她们在地面金黄色的叶片堆之中，寻找形状最完整，轮廓最流畅，最适合当书签的银杏叶。
    念湖牙和季悦可都没有拿上其他书籍上体育课的习惯，精挑细选找到树叶书签后，念湖牙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将叶片放入卡套中。季悦可见此，也翻出自己的校园卡。
    她们刚直起身，就对上在操场散步的语文老师和善望来的视线。
    语文老师笑眯眯招手：季悦可，你来一下。
    见她们走远，季悦可是语文课代表，估计一时半会不能回来，念湖牙于是在风没卷来的短暂时间内，伸出脚尖，将眼前这一团银杏叶堆成圆形。
    傅商昭看见她的时候，恰好她脚下的圆形只差最后一个缺口，就大功告成。
    风毫不留情地路过，将人为聚拢的树叶吹散。
    念湖牙毫不意外地重新开始。
    她目光专心致志盯着地面，都没注意到其他人的靠近。
    直到一双白色帆布鞋踏在不成圆形的银杏堆旁边，风将他的衣摆吹起。
    别
    傅商昭脚尖向右移，顺着方才风吹出的图案，推出一个新的形状。
    你不觉得这样很像一颗心吗？
    真的！
    你可以帮它挡挡风吗？拜托啦。
    念湖牙赶紧从从口袋中拿出相机，害怕风下一秒又来破坏这颗爱心。
    傅商昭：嗯。
    成功抓拍，念湖牙心满意足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就顿住：同学，谢谢你
    傅商昭捏起自己胸口的衣服，没说话，只向她展示某个图案。
    刚才没注意到。念湖牙小声解释，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我拍的！
    她不小心多按了一秒，傅商昭看见的，是她在音乐教室拍到的那张照片。
    画面正中央的人，怎么看都很熟悉。
    傅商昭稍稍前倾，凑近一些观察。
    果然是他。
    不过怎么会这么巧合，他恰好在她的镜头前路过。
    抬起眼看见念湖牙满脸求夸奖的神情，傅商昭点头，面不改色：嗯，我觉得这张很适合当壁纸。
    尤其是画面中央的这个人，为整张图片增色不少。
    念湖牙越听越迷糊，她刚才分明没有拍到人。
    念湖牙收回手一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张图。
    回放一遍他说的话，念湖牙将图片放大：我不小心拍到的，原来是你吗？
    缩小图片，重新欣赏整张图片的构图，念湖牙表示赞同。
    嗯，我也觉得。我拍学校中的场景，就是想把这段青春尽可能地留住一点，这样很久以后再回看，我依然会体会到这一刻的幸福感。而有人出现的照片，应该能勾起更多的回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