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盼(26)

    经过其中一盏出故障的路灯，一高一低撑着的两把伞并排静默无声地前进，顺着风向，矮一些的黑伞悄悄靠近。
    温热指尖贴上傅商昭的手背，感知温度后，念湖牙又缩回手：你冷不冷啊？
    刚才碰到的温度，似乎很冷，像握着块冰似的。
    傅商昭手指一蜷：还好。
    原来听见了。
    念湖牙抬起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温度相差不大，估计就是被风吹凉的。
    尽管如此，她难掩关切：多穿一点吧，会感冒的。
    周围跑过一位脱下呢子大衣，严严实实罩在头顶，露出里面的红绿配色毛衣，抱着书包，在雨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飞奔而去的同学。
    傅商昭：好。
    今晚确实有些冷。
    学校的各个角落，有不少走晚一步的同学，此刻被困在半途，小声抱怨。
    怎么天气预报说有雨我带伞就不下，偏偏我没带伞就下雨啊！这是什么玄学吗！
    这样的雨势，因为狂风携着雨来回吹，哪怕独自撑伞，也都从腰际往下被打湿得彻底。
    秦知远一把伞下挤着四个人，大家推推搡搡，每个人淋湿的衣服都十分均匀。
    这点雨好似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伞下一会是四个人，一会变成三个人甚至两人。
    因为走着走着，就有两个人嘻嘻哈哈打到雨中：你是不是想挨揍！
    周围的人都提心吊胆地远离他们。
    秦知远握着伞柄奋力与妖风抗争，不让伞被吹跑，周围的人还不知停歇，时不时帮个倒忙。
    秦知远忍无可忍：有毛病吗你们！要是不想共伞，就别在伞底下也撞来撞去，要打出去打。
    警告一句后，最闹腾的两人这才老实下来。
    庄言彼的社团解散得早，他早就回到了寝室，听见窗外的雨，他看了眼寝室中整齐挂在墙上的五把伞。
    唯一缺的那一把，此刻躺在他书包里。
    庄言彼：
    看样子整个寝室，除了他，谁都没把伞带出去。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叹了口气，拿起伞，重新下楼。还好他们各自加入的社团的集合地点，似乎都在同一个教学楼，离这边不算太远。
    庄言彼左手拿着三把伞，右手撑伞的同时，勾着另外两把。
    只要经过一片被雨势所困的区域，庄言彼就会被那群人投来的，看救星般的热切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走到室友们集合的教学楼，庄言彼稍微抬起伞，一眼就发现，最前方聚在一起，满眼期盼朝着自己方向看来的五人。
    就像他瞬间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也辨认出他的身影，兴奋地高举双手，奋力挥舞，就差上蹿下跳表示激动：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班长，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们的！你看，庄言彼连手都勒出红痕了，他好爱我们！
    戏最多的那位室友哽咽着作势要扑过来抱住他，庄言彼不动声色向旁边偏移一步。
    许知音一本正经感叹：这就是父子情深吗？
    庄言彼：不必如此。
    庄言彼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果然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
    他们班级的同学，加上混合寝室，一共有六个，现在有六把伞，至少可以让六个寝室的人都成功回去拿到伞，再接他们同寝室的室友。
    他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其他室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伞大，来两个人吧！
    戏精室友按下开关按钮，伴随着嘭的一声，自认潇洒地撑伞。
    庄言彼就近选了个还沉浸在羡慕的情绪当中尚未清醒的男生：走吧。
    他们三三两两撑着伞，在雨幕中徐步前进。
    念湖牙和傅商昭原本就快要走到校门口，这条路比较偏僻，平常也没有太多人经过，撑伞顺着道路走了几百米，才发现两个躲在屋檐下的女生。
    傅商昭余光看着念湖牙脚步一转，毫不犹豫往她们的方向走：你先走吧。
    这里的屋檐比他们刚才躲过的屋檐更窄，她们身上衣服的深色布料浸满水，在灯光下显得湿淋淋的。
    念湖牙走近的时候，还听到其中一位女生哆嗦着吸了吸鼻子。
    她突然想起小学有天放学，回家途中，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这时念湖牙距离家至少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不得已，她只好站在商店的橱窗旁躲雨，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她无法分辨出是否有自己认识的人，偶尔有人看向她，又很快收回视线。
    书包里没有手机，不能联络到念松云，而念松云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一直很忙，可能是因为他之前与念湖牙说要搬到大房子住的缘故，自那以后，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口袋空空，没有零钱，也不能在附近的商店买一把雨伞。念湖牙抱着书包，望着来往的车辆，轻轻叹了口气。
    每一分钟都像是煎熬，只有人行道不远处的摄像头，默默无闻陪伴着她。
    一直到半小时后，她刚准备鼓起勇气走进距离她最近的商店，短直发的漂亮女生撑着伞，停在她面前，笑盈盈问她。
    一起走吧？你往哪边走，我送你。
    她知道，不可能每次淋雨，都能遇见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每次困境之中，都指望着其他人伸出援手。
    后来她就养成了习惯。
    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在包里带上一把伞。这样，遇到特殊情况，她说不定也能给予其他人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念湖牙挡去她们头顶的雨，说话的语气，也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个女生重合：一起走吧？
    女生的眼睛唰地亮起：谢谢你！
    念湖牙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抿起唇笑：没事的。
    她的伞尽管比一般的伞大些，但挤下三个人，依旧有些吃力。
    转过身，她以为本已经离开的傅商昭正撑伞，隔着朦胧雨幕看她。
    见她发现自己，傅商昭向前走一步，他的伞抵上念湖牙的伞顶：你来和我共伞。
    我把伞放低一些，不会像上次那样。
    不会让你淋雨。
    第41章41
    念湖牙身侧的其中一个女生率先反应过来, 主动握住伞柄。
    头顶奏响噼里啪啦的交响曲，雨几乎成为顺着伞面弧度向下流的水帘。
    傅商昭正垂着眼注视她。
    往前跨一步，就能走进他伞底下。念湖牙抬眼, 不远处橙黄色路灯照着雨降落的轨迹, 她恍然以为漫天银河都于此刻倾落。
    傅商昭随手从挎包拿出鸭舌帽, 轻松盖在她头顶。自从上次过后, 念湖牙每次彩排，都选择取下发绳，披散着头发，遮住自己不受控制总是发红的耳朵。
    走吧。
    傅商昭的头不算大, 鸭舌帽的帽围已经调整得接近最小范围。但这个大小对念湖牙而言，还是大了些，她抬起手调整片刻, 依旧松松垮垮套在脑袋上，在这样的狂风中，转瞬就能被吹走。
    两个女生路过的时候, 小声在念湖牙耳边说了句：谢谢你的伞，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看她摆弄半天仍然没好，傅商昭将手中的伞递过来, 绕到她身侧，弯腰，帮她调整到最小范围。
    目测还可以塞进一根手指。
    你带了发夹吗？
    念湖牙摇头。
    她指尖已经被吹得有些发红，傅商昭把帽檐向下拉了点，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她的下巴：你低着头, 拉着我的衣服走。
    衣摆传来很轻微的拉扯力度，她伸出食指, 拉住他衣摆很小的一角。
    这样大的雨，两人共伞，稍微隔开一点距离，就会被淋湿。
    只能肩膀相抵。
    走在他们前方的两个女生挽着手，亲密靠在一起。
    念湖牙和傅商昭哪怕挨得近，也没有肢体接触。似乎仅仅因为雨势，被迫挤到一起。偶尔两人重合的前行路线，会导致他们相撞，又很快分开。
    和上次共伞，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傅商昭最初用左手撑伞，手中的伞始终倾向她。中途他换成右手，更方便地向念湖牙的位置倾斜。
    放下手的一霎那，念湖牙恰好抬手，想按住自己头顶即将被吹跑的鸭舌帽。
    他们手指不小心相碰，相互交缠几秒钟，真切触及彼此的温度。
    傅商昭下意识收拢手指，握住撞入自己掌心的温热触感，眼睫轻颤，又缓慢松开力气，假装不知道。
    念湖牙是后知后觉，没来得及收回手。
    哪怕来得及，她也会装作状态外的模样。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这个小插曲藏在雨幕中。
    除了彼此，无人知晓。
    只有心跳声大张旗鼓地宣告刚才意外的十指相扣。
    ***
    第二天积水严重，雨也没停，呼吸到的空气又潮又湿，伸手聚拢再收紧，仿佛就能抓出一捧水来。
    隔着玻璃，窗外雾蒙蒙一片。
    走廊上站了两排迟到的同学，收起的伞湿漉漉滴着水，落到瓷砖地面上，水痕深深浅浅，棕色的脚印从走廊、楼梯的地面没入各个教室中。
    身后的天空亮得也比平常要晚，只有路边的灯光点亮视线。
    老唐捏着教科书，在班级内慢悠悠转了一圈，这才越过前门门框，然后被走廊的壮观景象吓了一跳。
    每个班级门口都或多或少站着迟到的学生，他们把伞放在置物架上面后，自觉拿出教科书，小声背记课文。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恰好也背着手走出来。
    今天路上挺堵？
    一群人点头。
    他指向坐在教室内的同学：那他们怎么就没迟到？
    有男生没忍住：每条路来学校的路况又不同，何况他们基本都是住校的，那才几十分钟的事。
    隔壁班主任眼睛一瞪。
    男生不服气地闭上嘴巴。
    行，你现在背出离骚，我就放你进去。
    昨天才学完一半
    怎么，不可以吗？
    你信不信，我随便叫一个过路的同学，她就能背？
    隔壁班主任随手一指：同学，你来背诵一下离骚。
    小心翼翼捧着今日班级作业的念湖牙：？
    隔壁班主任笑呵呵，露出鼓励的微笑，注视她：别紧张，就随便背背。
    在念湖牙一头雾水背诵的间隙，男生看清楚班主任叫住的是谁后，小声嚷嚷：我怎么能和她比！
    不错，断句很好，情感也非常饱满，谢谢这位同学，你回班吧，我就不耽误你的事情了。他满脸和蔼慈爱地转头，怎么能这么说呢？要相信自己，来，高中生就应该有勇于尝试的那股不服输的劲。
    长太息以掩涕兮，起。
    老唐不动声色收回看戏的目光，发现一位借着看书的缘由，遮住半边脸，偷偷吃瓜看戏的学生，他走近，好心提醒。
    书拿反了。
    季悦可脸不红心不跳：老师，我这样是为了防止背书的时候自己偷看，非常有效的方法。
    老唐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加油背。
    外面挺冷的，老唐转过身，看向其他哆哆嗦嗦的学生，搓搓手，将衣领的拉链拉到最上，挡住灌向他脖颈的风，都进去吧。
    走廊的同学们还没来得及在内心欢呼，嘴角笑容扬起一半的弧度，老唐又慢吞吞补充一句。
    放下书包，站在后排，提神醒脑。
    大家对视一眼，唉声叹气地进了教室，放下书包。
    念湖牙正站在讲台旁边，飞快数出每一组需要试卷的数量，老唐的紫砂茶杯就摆在不远处，正冒着热气。
    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上课之前，希望大家至少把A卷的选择填空写完。老唐走进教室，拍醒一个刚坐在教室十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的同学。
    早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校园内，只有偶尔几声鸟鸣，以及雨嘀嗒落地的声响，为安静的校园增添一点声音。
    念湖牙分发完试卷，在座位坐下，窗外掠过一道模糊的黑影，他跑得太快，书包的影子甚至飞在距离他后背的两厘米后。
    不过几秒钟后，走廊那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报告！
    你站外面去。老师弯腰捡起滚到讲台边的保温瓶，转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杯底凹进去一片。
    台下的同学还没收住大笑声，她备感头痛：安静！认真自习！别让整栋楼的其他老师和同学就听见你们的声音。
    念湖牙用一个早自习的时间，完成老唐布置的三分之二的试卷。
    等她停笔抬头，意外发现班级中睡倒了足足一半人，就连站在后排早自习迟到的同学，都有几个闭着眼，靠墙睡得正香。
    老唐今早提前了十分钟离开教室，这些人强撑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才放心陷入睡眠。
    念湖牙。坐在靠近走廊后门的同学稍微提起声音，朝她招手，有人找你。
    是两个女生，一位手中提着一大袋零食，另一位拿着已经被擦去表面上所有雨水，折叠起的雨伞。不需要开口，念湖牙一看那把熟悉的伞，就知道她们是昨晚躲雨的女生。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们原本是想在校门口就把伞还回去，念湖牙看雨势太大，想起车上还备着备用的伞，便拒绝了，也没主动告诉她们自己的班级姓名。
    没想到，早自习时间一过，她们居然准确找到了自己。
    谢谢你们，不过不用啦。念湖牙抿起唇笑，我只是借给你们一把伞而已，举手之劳。
    见她拒绝态度坚定，她们临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来一袋葡萄味的果汁爆浆软糖。
    念湖牙拿着雨伞和软糖回到座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画着一个撑着伞微笑的念湖牙。
    我好困啊，念念。季悦可梦游似的飘过来，软在她身上，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撑开自己的眼皮。
    我可能要冬眠了。季悦可的哈欠让眼眶都闪烁起泪花，看得念湖牙都莫名跟着打了个哈欠。
    念湖牙闻言从自己桌面的小方盒中倒出几颗薄荷糖，递到她眼前：这个很提神。
    这个我以前尝试过，季悦可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毫不犹豫剥开糖纸，一秒让大脑清醒，就是太刺激了，不敢经常吃。
    窗户的雾气比早晨的更重，下一秒仿佛就会汇聚成水珠，从顶端流下。念湖牙的同桌恰好不在座位上，季悦可伸出手，在上面画了个正盖着棉被睡大觉的咸鱼。
    念湖牙想了想，在旁边添上一只歪头直视咸鱼，伸出爪子跃跃欲试的猫咪。
    ***
    下周三就迎来正式表演，如今每天都需要和其他的节目人员抢使用彩排地点的时间段，纪璋凭借优秀的个人能力与忽悠水平，抢到了最早一批。
    中午到午休之前的时间段。
    纪璋让演员们先好好吃完饭，再进行排练。
    一遍又一遍重来，反复揣摩情绪和语气，精力总会被耗费得很大。
    他们排练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瘫在椅子上，谁也不想动弹。这样的天气，宽敞室内的空调几乎等同于没效果，他们还演得满头大汗。尽管如此，眼中的光芒也依旧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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