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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谷忘反(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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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水惊讶地看向他,虽知晓李珰不简单,也不得不感慨原来他的触角已经深入到这般地步了,顾家的地牢他怕是不必过明面救人的,只要他想。
    其实可以理解,是她有意忽略了这个貌似有千张面孔的年轻统帅,心思有多深沉。
    他站在司马烠身前,太子何尝不是站在他身后。
    负水觉得此时此刻,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已经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我早就说过,在我心里,杀父之仇只是我同司马烠之间的私人恩怨。我无意牵扯任何人,任何事。
    她的声音舒缓得像身旁溪涧,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她笑了一声,很是嘲弄。李珰从未听过她这般悲伤自嘲。
    说不定,我比你还了解淮安城的那些世家高贵们。我八岁跟着我爹出入那些高门贵府,听到、看到的腌臜事太多,有些秘密可能比司马烠的还要致命。
    可是这些同我没关系啊。我只想和阿爹好好过日子,攒足银子,开间酒馆。
    她抬起头,直视着李珰,目光温柔坚定:如果因为我,牵扯更多人受过,我承担不了。人们总说冤冤相报,没有尽头。如果结局太过惨烈,我宁愿选择放下。
    李珰,事实上,我已经放下了。负水微微笑着,神情天真,我没有那么恨他了。
    她已经尽力一回了。
    必须承认,面不改色的将军被眼前沉稳清澈的眸子震慑住了。李珰太清楚负水的过往,因此明白她说出这番话的不容易。他因小姑娘拿得起、放得下的果决而心神震动。
    忽然想起那日秉烛夜谈时卢仲之的感慨:天下之势,不在世家,不在皇室。
    眼前澄澈如琉璃的人或许是个有力佐证。
    这个人,在草野间像是只自在的鹿;在军营中是头任劳任怨的驴;下了水,变成一弯游弋的银鱼;上了岸,却是一个清醒的人。
    李珰心神震动,面上维持着冷静,淡淡开口:该你问我了。
    负水其实觉得有些为难,她实在没什么想要问他的。就像先前说的,她忠心耿耿、绝无隐瞒,何尝不是说明自己对李珰也是完全信任。
    什么都可以问吗?她小声开口。
    李珰点点头,神色淡漠。
    负水抿了抿嘴,最后选了白日发生的事,她心里有过思量,自然能让李珰听懂她的想法:当年流寇劫掠之事,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摆平了。
    李珰笑弯了眉眼,从怀中掏出半湿的绢布,解开,淡然地扬起那方精巧的铜印,上面有个栩栩如生的龙首。
    是吧。至少我接手后做的都是正经买卖,还负责收集消息。他果真没有隐瞒,将证物都掏了出来,毫不避讳地告诉她又一个惊天秘密。
    难道自己的嘴长得是很牢靠的样子吗?负水不由得腹议。
    李珰隔着火光和她相望,还想说些什么,对面的人满足地点头,弱弱回应了一句:哦。
    两人说着扯回到正事,负水聊起军令乐谱时想了想,看着旷野辽阔,星河璀璨,去年此时将军府一行人还在京郊踏青,如今已各奔东西,不闻消息了。
    那乐谱若是配上词,倒是便于识记。要是李三思在就好了,他那么有才,肯定大笔一挥,又是首名流千古的绝世好诗。
    李珰拨弄着火堆,保证它撑过最后一些时辰,东方已能瞧见高悬在天宇之上的启明星。
    似是随意接过话头:可以啊,日后去了淮安,找他写词。
    可是这乐谱你不是说要保密吗?负水疑惑地打量他。
    两人一夜未眠,李珰脸色有些疲倦,神色幽暗,语气漫不经心:我死了总是要传下去。
    这句话说得太浅太轻,山间涌起一股早风,负水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李珰已经起身,稍稍活动筋骨后走到溪边,捧起一抔清水糊弄着洗脸,再回头,已经变为威严孤傲、不可侵犯的靖远大将军李珰。
    负水小跑着过去跟在他身侧,声音有些闷闷地:将军,这次羌州之行我未上战场,没拿到人头,还能升官吗?
    李珰侧身瞥了她一眼,某人昨晚信誓旦旦地说放下了,没想到心里还惦记着升官发财、为父报仇的事。他轻哼一声,语气不屑:升啊!怎么不升!你可是救了一军统帅、靖远大将军李珰一命,乃是首功!
    似乎还在为昨天上岸时的狼狈懊恼。
    负水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本分地跟在李珰身后,顺着溪流快步走出大山。
    遣笔作李珰(18)
    崔负献跟着博物馆的修复师,协助处理一些文物修复与保养工作。
    她的基础浅,基本就是打打下手。
    章怀太子墓出土的文物多为陶瓷器,有些破损严重,一件瓷器修上半年还算是轻松的工作。
    崔负献正坐在角落的泥盆中准备修复用的泥胚,史湘玉谨慎地端着一个保险箱走进修复室,崔负献见过赶紧起身净手,帮着她将文物稳稳地放在5米长的方桌上。
    方桌乱中有序,各个修复区界线分明。
    史湘玉是负责瓷器修复的,早年间是研究所的修复专员,后来身体原因,来了博物馆工作。
    但修复的手艺仍是一等一的好,此次太子墓出土瓷器众多,不少因为盗墓被打碎,破损严重,于是史湘玉这个编外专员也被委以重任,肩负起重量级的任务。
    放下保险箱,史湘玉揉着腰,温和地笑着自嘲:如今年纪大了,这腰就更不行了,还好李珰给我派了个能手助阵,不然我这腰真是没法用了。
    崔负献腼腆一笑:哪里,史老师才是真正的大拿呢。我在学校学得浅,不给老师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个人边笑着,边打开保险箱。
    崔负献一看吓了一大跳,旁边的史湘玉也是一脸惋惜。
    保险箱内封存的是白瓷碎片,碎片大小不一,箱子的角落处还有细碎的、可称之为渣滓的颗粒。
    史湘玉戴上手套,像是轻抚着婴儿,柔情地划过这些清冷纯洁的碎片。
    应该是盗墓时不小心牵连到的。史湘玉语气哀愁,怕是得用金丝嵌合试一试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崔负献估计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一起先把瓷片整理编号吧。
    好。崔负献套上手套,用干燥的纯棉纱布将瓷片上的灰尘拂去,按照大小将瓷片递给一侧的史湘玉,史湘玉根据瓷片纹理和线条,仔细分辨着它们在原器物上的可能位置。
    这块比较大的,胎底厚实,表面呈现圆弧形状,线条摸起来比周围瓷片要粗糙一点,应该是足部碎片,而且是圈足。
    她的手侧放着一个塑料方盒,方盒被分成小隔间,有大有小,抽拉式,做了两层。史湘玉将碎片放入写好编号的方格内,按照碎片的可能位置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顺序。
    每接过一块碎片,史湘玉都耐心细致地向崔负献展示、讲解,她也听得认真,偶有术语不懂也会谦虚提问,这一天便在细碎又充实的整理工作中度过了。
    碎片梳理了一遍,史湘玉已经对瓷器原型有了把握。
    将塑料方盒小心地推向长桌中央,解下手套,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椅上休息调整,心中都是暖意。
    我看着,估计是越州窑的白瓷,应该是酒器,长颈、直肩、圆腹,姿态优雅,像是一位倚着窗边看着兰花的温润公子。史湘玉双手合十,神情烂漫,眉目间都是对文物的欣赏与眷恋。
    崔负献被这种浪漫、直白、形象的描述打动了,笑着接过话头:若是遇上一位不解风情的妻子,多半是只能束之高阁、顾影自怜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史湘玉端起温热的茶杯,抿了一口,温柔地看着她:负献,你对晋朝的白瓷了解多少。
    崔负献正了正姿势,狡黠一笑:我可能要关公面前舞大刀一回了,老师可不要笑我。如果我说错了,你先记下,然后再教教我吧。
    史湘玉点头应下,她这才清了清嗓子,认真作答,将脑海中的记忆悉数调度出来,有条不紊地展开:晋国初期产青瓷,后来北方魏国烧造出白瓷,工艺渐渐流传到南方。南方越州始产白瓷,工艺很快超越北方,后来晋国一统天下,越州白瓷也就成为后世闻名的晋白瓷。
    因为晋朝皇室追崇,白瓷渐超青瓷,这也是为什么越州白瓷工艺发展迅速的重要原因之一。釉色又分纯白、象牙白、青白等色。其中以纯白为尊为贵,多为皇室御用之物,釉面光盈如水,不含杂色,据说在太阳光照下会看见莹润水光波动。因为是皇室用器,这些年出土极少,十分罕见,多为国宝。
    崔负献顿了顿,视线投向长桌上的塑料方盒,语气有些低沉:那件瓷器,出土于章怀太子墓,是典型的皇室白瓷,如果没有打碎,应该会风华万千、夺目耀人。
    史湘玉很满意她的回答,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修复师的工作价值就在这里。即便不能恢复器物的原本美貌,至少帮助它修复残缺,用残缺之美拥抱长河中存在过的那段惊艳时光。
    我想,它们应该都是愿意的。
    史湘玉想起什么,从公文包中翻出两张入场券,将其中一张递给她:明天上午博物馆有个晋朝歌舞表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凑近脑袋,好像要说什么秘密,笑得神秘:你知道,我嫁了一位不解风情的先生,这个入场券差点被束之高阁了。
    崔负献被她逗笑了,笑着点头,手上接过入场券,将正反面来回粗浅地浏览了一遍。
    然后,笑容凝滞在嘴角边,麻木地悬落在半空。
    正面的角落处,印着节目的压轴曲。
    《将军叹》晋李三思。
    她转过心神,故作淡定地指着这行小字:史老师,这个是?
    史湘玉定睛一看,笑得不怀好意:负献,看来你对我们博物馆还不够了解哦!
    市郊那几座山不是晋朝皇陵吗,其中孝闵帝的中陵陪葬群最大。你知道的,大臣多嘛。好像几年前,估计是三年前吧,研究所对其中一座陪葬墓进行了发掘,是孝闵帝时期的中书令李三思。
    出土的其他文物倒还好,唯独一本乐谱轰动一时。不过都是小圈子的事,毕竟这个项目很小,社会关注度不高。呐史湘玉点了点纸页上的黑字。
    这就是他墓里出土的,博物馆请了老一辈的音乐家把它排了出来,场场都是压轴,博物馆外面那些游客,至少四分之三是冲着《将军叹》的名号来的。
    崔负献将门票越捏越紧,还想问什么,修复室内响起座机来电闹铃。
    史湘玉起身:负献,我先去接个电话。
    崔负献怔怔地点头,视线安稳专注地落在手中轻薄的纸片上,心却逐渐下沉变得笨重无比,让她一时哑言。
    她坐在原地,史湘玉在另一侧接起电话,她只能听见几个词,刚刚下沉笨重的心又砰砰有力地活了过来,带动思绪流转。
    是,明天送过来是吗。
    好,不,她现在不在馆里。
    好,好,我马上通知她。
    嗯,可以呀,可以过来一起工作。
    电话终于被挂断,不用动多少脑筋,崔负献直觉和理智都告诉她,是研究所那边打来的电话。
    地下密室已经被发掘完毕,文物应该已经出土,重见天日了。
    史湘玉柔声说起谈话内容:刚刚研究所打来电话,说是又出土了一批文物,人手调不开,估计有幅书画得送到我们这儿来帮着修复。
    修复室负责书画修复的是另外一位老师,今天她正好请假了。于是史湘玉不得不拨通了她的私人号码,将事情详细地和她说了一遍。
    歌舞表演提前半个小时入场。
    崔负献坐在软椅上,戴上了黑框眼镜。
    周围陆续有人坐下,因为还是入场时间,演播厅此时还很热闹,各种声音交织,跌宕起伏。譬如孩子的哭声,父母的呵斥声,年轻男女的浅笑声。她却什么都没在意,一门心思想着今天研究所会送一副书画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让一下,我们过去一下。
    几个经过的年轻女生打断她的燥意,她忙说了一声不好意思,赶紧抬起双膝为她们让路。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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