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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谷忘反(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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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了,我只要一个公道。
    他比出手势,沉声威胁:我只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要么,朝廷颁召准流民入籍南渡,要么,我李珰带着他们入淮安讨个说法!
    我知道你们想找江州的刘昭华,告诉你,我李珰不怕死!
    对面的人只顾盯着案上的武器,不敢接他的话。
    李珰拂袖起身,腰间的绯袍染上水渍,身上银甲的护心镜也悬有水珠。
    旧时相知,今日相憎。
    这把利器,是君昔年赠友之用,希望它能上场杀敌,护卫淮安。李珰今日之后,拿不起这青铜钺。如此重器,宜得良机,归还故人。
    他说得平淡,不算决绝;脚步平稳,并不匆忙。
    直到银色的身影即将错开黄粱大门,身后传来幽幽质问之声:李珰,你是恨我无能吗?
    门口的儿郎没有作答,正欲落下一步,踏上木梯。
    李珰司马烠叫住他,声音凄切,近乎祈求,不复储君威仪,我被人下毒,活不了多久了。
    父皇重疾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如今光炎在陈善炜手里,他不会按捺太久。
    上位者少有动情,遑论在外臣面前落泪,可李珰听出了背后之人的哽咽声:李珰,还有最后一段路,你愿意,走一走吗?
    李珰喉头滑动,肩膀晃动了两下,仍是沉声开口,冷硬无比:我说了,两个时辰。
    终是抬步动身,疾疾跑下木梯。
    负水在山脚下候着他,见他脚步慌乱,似落荒而逃,身后的青铜钺也不见了踪影,急忙迎上去:将军!司马烠是不是派人扣押你了!你的铜钺呢!
    李珰看见这抹鲜活身影才心神归位,面容恢复了冷静,却不复上山时的强硬气质,眼底发红,不似动怒或是烦躁时的血色如潮,眼尾有些湿意,故而神色流露出一丝悲情来。
    负水连忙扶住他的手,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她抬眸望着李珰面色上那抹极力压抑的哀恸之色,小声试探:他又对你使了苦情计了,是不是。
    李珰眸色闪动,没有作答。
    负水苦涩一笑,缓缓开口:李珰!你已经剑指淮安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怒音终是唤醒了他的神志,李珰冷漠地推开掺着自己的温热手掌,神色冰冷:你现在可以走。
    我不走!负水回答得很快,很坚定,很果决,很气愤。
    对面的将军恢复了一些漫不经心的气质,将刚才流露的哀情尽数收敛,甚至面上染了笑意:别人只劝不要造反,你倒是鼓励着我造反。乱臣贼子,头一个还是你!
    负水没有因为李珰的打趣心情有所缓和,二人都很清楚,眼前的路,将会多么艰难。
    负水平复着呼吸,也将心底的种种忧虑、迟疑尽数压下,只告诉自己,还要陪在将军身边,永不背叛。
    李珰倾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鬓边,手掌扣住她的马尾,耐心地感受着她蓬勃有力的心跳律音。
    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是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这个傻子。
    他听见自己的心神打开门锁,自然而然地邀请她探索里面的奥秘,声线不自觉地吐露出心底最深的秘密:负水,我们得陪他走好最后一段路。
    至少至少
    负水听见他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颤动。她安静地任由他抵倚着,支撑起他脆弱的身躯。
    李珰幽幽叹气,终于卸下一切防备:至少,得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昭昭可明,煌煌可期的天下。
    我们做不到的事,至少得给后人希望啊。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家国情怀和君子抱负在的,可是他认为这些都太高、太远、太过梦幻,不屑承认,也畏惧承认。
    他从来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是个庸俗懒散的人。
    好啊,我们一起。负水只能给出这个回应。
    淮安城门下,五路禁军散开一条通道,羽林军开路,太子銮驾亲临。銮驾一侧的内侍恭敬地打开圣旨,于两军阵前,布告天下。
    天子之尊,得于民尊;天子之德,奉于民意。动荡之世,民多疾苦,烽火连连,流离犹多。流民之军,垂范天下,功业高就,可告生民,特赐军号安远,许名录入籍,补偿身后之事。
    北岸流民,牵挂朕心,敕令六曹统率,稽核信息,开立新户,度时审情,稳定为要。
    第一道圣旨,便是李珰威胁之事,一一得到回应。
    李珰打马缓缓行至銮驾三尺开外,飞身下马,与銮驾之上气质风华不可直视的储君遥遥相望。
    内侍官继续高声宣召。
    两方大军,数万将士的视线均集于李珰一人之身,银甲流光,绯袍耀目,绰绰英姿,难以想象这样一位统帅是匪寇出身。
    靖远大将军李珰,无视朝令,私率大军回京,念其平羌有功,今敕令,免靖远大将军封号、大将军衔,靖远军由平威将军张钊统帅,夺其军号,归于征北军。珰迁虎威将军,入徐州,辅以平北大元帅司马炽、胜北大将军陈善炜平定魏戎。望卿警戒,以立功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两军中央,李珰双膝跪地,未以军中礼接过圣旨,而以朝堂之上君臣跪拜之礼迎奉圣意:臣有愧,谢陛下隆恩。
    召旨颁下,只是明文,明文落地,还需执行。
    晋国怕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浪。
    李珰无畏无惧,稳稳接过圣旨,毫不拖延地上马,牵住缰绳,扭身便要领军北上,顺应圣旨中那句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李珰!
    銮驾中的人终于款款走向他,一侧是顾少安,领着两个士兵抬着青铜钺跟着,递与李珰。
    李珰抬眸看着马下的司马烠,他神容舒卷,变回了风仪雅致、不可侵犯的储君。
    虎威将军听令,人在器在,人死器亡,胆有违逆,不得好死。
    终于,他流露出上位者该有的威仪,不怒自威,以高位权势挟持臣子尽心。
    这才是本来面目。
    李珰没有犹豫,双手抱于胸前:末将谢太子殿下赏赐。左手利落地提起重器,作势要走。
    李珰
    马蹄逡巡了片刻,侧面对着太子,李珰刻意扭过身姿,没有看向他。
    光熹,我是没有来处的人。
    将军的手掌牢牢牵制住缰绳,保证马儿停驻原地:我死后,唯愿锦衣从身,有个归处。你得活得比我长久,来日好为我立个衣冠冢,黄泉路上,让我风风光光地走。
    说完,钺身拍着马背,扬起尘烟疾驰狂奔,领着围困淮安的将士北上出征,建立功勋。
    司马烠在城门口伫立良久,顾少安吩咐禁军回撤,这场短暂的围城之困,就这样未动干戈地、以一种沉默的妥协消失在历史云烟中。
    李三思骑马赶到淮安城外,只余太子銮驾和两队卫兵。他是来传令的,皇帝让太子即刻回宫。
    下马后,年轻的中书侍郎没有着急宣召,站在太子身后遥望着同一方向,最后一面终是错过。
    他没有感慨太久,恭谨地走到太子身边,躬身行礼: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回宫,即刻动身。
    走吧。司马烠没有迟疑,行动间衮服上的金线流光溢彩,夺目摄人,衬得储君也威严不可亲近。
    一夕之间,波折陡生,诸人诸事,皆与昨日大相径庭。
    遣笔作李珰(19)
    修复室内负责书画工作的张海玉已经到了,正指挥着两个人将长方形的锦盒放在修复区的长桌上,在瓷器修复区的斜对角,中间隔着一道塑料帷帘与走廊。
    史湘玉看着那锦盒还比较大,笑着打趣:海玉,不得了哦,又是项大工程。
    张海玉正仔细摆弄着锦盒的位置,确保它不会被路过的人磕碰到:你就不要打趣我了,研究所那边还有个同事会来帮忙,我可比你轻松些。
    崔负献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安静地整理毛刷之类的器物,耳朵悄悄留意着身后两位老师的闲谈。
    史湘玉掀起帷帘站在张海玉身侧,后者已经戴上口罩与手套,声音有些含混:听说是副素纸的人物像,只是先拿来我们这边瞧瞧,做些基础修复和保养,之后还得送到北京。张海玉朝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暗示这幅书画的价值当是国宝级别。
    史湘玉震惊地捂住嘴,暗暗后退一步,同长桌保持安全距离:素纸人物像?不会是章怀太子司马烠吧?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绝世珍品,当属国宝之流。
    晋朝已有造纸术,但产量不高,纸页粗糙,普通老百姓仍以绢布一类作为书写工具,饶是官府,许多文书也是以竹简木牍等记载成册。平滑光整的洁质草纸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用得上,而晋朝纸品中当属史料记载为光洁滑腻,笔墨如新的素纸最为出名,同纯白釉的越州白瓷一样为皇室御用之物。
    所以史湘玉第一反应是这幅素纸人物像当为章怀太子。
    晋朝又是崇书尚文,诗画成风的一朝,在文学史和艺术史上都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可惜距今时代太过遥远,出土的书画作品稀少,多为残片,任何一副作品皆是传世珍宝。
    崔负献听着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转到晋朝艺术史上面去了,张海玉似乎并不着急一睹文物风采,自我打趣说研究所的同事不来,她自己一个人是不敢碰的。
    门口传来笃实的敲门声,崔负献离得近,小跑着开门,以为是研究所的修复师来了,门外却是面容清冷的李珰。
    她将他迎进门:老师!
    李珰冲她微微点头,却没有进去。
    室内,史湘玉先探出头来:李教授啊,有什么事吗?
    张海玉瞄了一眼,开口打了招呼,李珰一一温和回礼。
    李教授,太子墓那边的项目是不是结束了?史湘玉随口问道。
    李珰点头:算是吧,能搬出来的文物都整理好了,地下的部分研究所也派了人去。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
    几个人都是一笑。
    崔负献搞不懂老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赔笑。
    李珰看着内里脚步匆忙的张海玉:张大修复师,研究所是不是送过来一副人物像啊!
    张海玉挥了一下手,语气有些激动:别提了,这么大个宝贝交给我,我是不敢动的,只等你们研究所的高手来,我打打下手开开眼就行了!
    三个大拿简单交流了几句,李珰终于注意到角落处安静的学生。
    他冲着史湘玉招手:史老师,这个学生我得先领走了,她是我的课代表,有点学校的事和她一起处理一下。
    史湘玉嗔怪:今天领走了,明天得让她来我这儿报到啊!我这两天有个大项目还得她帮我看着呢!
    说笑间,几个人挥手作别,崔负献礼貌地说着再见。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修复室的长廊。
    依旧是李珰的SUV,后座上放了一个硕大的双肩包,估计是换洗衣物啥的。
    刚才她就注意到了,李珰发丝凌乱粗糙,眼下有些青黑,估计刚刚从考古现场回来,又着急回学校处理课程工作。
    今天是周六,到了晚高峰时间路上的车流并不拥挤,因此李珰开得很平稳。
    她听见他温和的声线在车内响起:最近事情多,匆匆忙忙来找你,你之后没有别的安排吧。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没有,我正准备回学校呢。
    那就好。
    崔负献纠结着是否问问太子墓的情况,她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研究组的消息群内师兄师姐们偶尔也聊起几句,只说出土了哪些哪些文物,多么震惊之类的,而后话题便开始歪楼,转向对司马皇室的八卦了。
    估计是研究所那边按下消息,等待梳理后再向外界公布。
    开学布置的论文我抽时间看了,你把论文发下去。李珰淡淡聊起学校的工作,修改意见我一一批注好了,让大家修改完了放假前交上来。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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