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六月(251)

    东方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托着腮看着窗外，一脸伤春悲秋的样子。
    上前圈住媳妇，怎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龙卿若转头看着他，恨恨地道：那些狗男人。
    东方境笑得更甜，心底暗骂那个惹她生气的狗男人，哪个狗男人啊？说出来我们一起骂。
    龙卿若憋了许久，当即拉着小境一股脑地把这三只鬼的故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恨意在牙齿间咯咯作响，现在我竟然要想办法劝暗萝放下，放个鬼，最好是往朝日城主和顾红红身上刺一百剑才对。
    你这个想法，有些不大专业东方境察言观色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话锋一转，但这事搁谁办都不可能专业，实在是太可恨了，什么玩意？真不是东西，狗男人！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但我职责是要超度他们，让他们都去投胎，让这些恩怨仇恨全部都烟消云散，暗萝曾经受过的苦怎么办？
    这事可真愁龙啊。东方境附和着，心里头也觉得有些意难平，要不先晾一下？处理下一个？
    这事没处理好，我也没心思处理下一个，我不是个专业的。龙卿若苦恼地说。
    东方境瞧着她，这事可真把她愁坏了，不禁心疼不已，安慰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找小高过来，咱按照判官说的那样，先让小高跟她说说话，或许，小高能开解她，能让事情往解决的方向走去。
    往任何方向走，都不能说是好的方向，只能是解决了此事。
    也只能这样了。龙卿若看着他，蹙眉，但你觉得骗着小高好一点，还是直接跟他道出真相，让他知道暗萝是他以前的娘亲？
    东方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因为如果直接道出真相，小高没有那一世的记忆，但是始终血淋淋的真相啊，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愤恨。
    如果叫他假扮，以他办差的专业精神，可以代入但是同时又能抽离，以局外人的感受去劝说暗萝，这样真假并用，或许对事情能起到实质性的帮助。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因为小高的性子有时候也挺捉摸不定的。
    嫉恶如仇，但同时很固执。
    当他有了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他是不会听别人说的，只会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才捂住脑袋一边上药一边回头。
    两人再讨论了一番，最终都决定先按照判官说的那样，因为这一世他很幸福，没必要说起过去了那么久且他没有任何记忆的悲伤事，惹他这一辈子不痛快。
    东方境和龙卿若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
    第592章 临时演员
    派人去给高渐黎送帖子，高渐黎傍晚的时候才来到，大理寺忙，兼职的事就先放一边。
    他以为叫过来，也是要派晚上的任务，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是比较特殊，不是直接在鬼王令呼唤传达，而是要叫过来。
    当他做好收魂的准备，却被告知说要去做演员，扮演一个怨魂的前几生的儿子。
    这着实是有点考验他了，因为他这个人不懂得弄虚作假。
    不过，对这种人也好办，东方境告诉他，这是差事。
    对工作有着特别热忱的高渐黎马上端正起神色来，既是差事，请王爷和王妃吩咐，不过我要知道整件事情。
    东方境开始说着朝日城主和暗萝的故事，龙卿若则看着高渐黎。
    论长相，高渐黎实在是没话说的，俊美如玉，英伟挺拔，气质超然，既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也有大理寺二把手的霸气。
    加上最近做了阳鬼差，对阴阳之事精通不少，又更添了几分灵气。
    龙卿若觉得，这种是最儿子最合适的人选。
    不管怎么样，暗萝看到他这样，都会十分欣慰。
    东方境说完，龙卿若也走完了一个心路历程，两人齐刷刷地看着高渐黎，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可以扮演吗？
    高渐黎听得有些震撼，心情很是复杂。
    心头莫名地就有些隐痛，所以，现在是要我去扮演暗萝夫人的儿子，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让她放下心头怨气，让她放过朝日城主和顾红红？但那谁来放过她？
    龙卿若和东方境对望了一眼，都轻叹一声，是啊，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还有，高渐黎继续说，她原谅了顾红红和朝日城主之后，他们是否都去投胎了？不需要负责？不需要追究？顾红红杀了暗萝夫人的儿子，这事都不追究吗？
    追究肯定是要追究的，会交给判官。
    下地狱？
    应该是吧？龙卿若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判官会怎么做，之前那个狠心的父亲，已经有油锅等着他了，而顾红红，怎么也得下一遍吧。
    其实她遭任何的苦，都不可能填平暗萝夫人曾经受过的痛，我很心疼她。高渐黎入戏了，眼底都红了。
    龙卿若和东方境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似乎是死结，解不开。
    但任务也摆在这里啊，必须要办的事。
    龙卿若强打精神，你先去跟她说说吧，让她知道你现在很好，也算是给了她一点安慰，她会高兴一点的，以前的事不能弥补了，只能向前看。
    高渐黎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到底也什么都没说。
    他只想鸣不平，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倒是临去的时候，他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直接找暗萝夫人的转世儿子？而是要我假扮？
    高少卿的心思还是特别敏锐的，忽然这么反问，还真叫龙卿若无言以对。
    不过，东方境早有准备，道：找过了，过得很不好，暗萝夫人看到他那样，估计会更难受，怨气就更散不了，你则不一样，是大理寺少卿，出身世家大族，长得又如此俊美不凡，是所有母亲心中最佳儿子的模样。
    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尤其是来自于两份工作领导的肯定，高渐黎很是开心，再无疑问，便由龙卿若带着，前往侧厅去，等待暗萝夫人的到来。
    在这之前，他也尽量代入角色，他就是暗萝夫人那个可怜的儿子，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恶毒的顾红红夫人杀死，死的时候，也没见到娘亲一面，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很害怕的。
    这么想着，心里头莫名地就觉得痛了一痛，但他也没阻止自己的思绪泛滥，因为，既然要演，就要演得真真的。
    血魔把暗萝带了过来，但进去见高渐黎之前，龙卿若先在外头跟她说几句话，就说他没有以前的记忆，但他知道以前的事，是经过她的口述得知的。
    龙卿若的意思是，如果高渐黎没有表现出母子重逢的激动来，那是因为他没有记忆的缘故，没有记忆，自然没有感情，便知道也只是局外人一般的。
    暗萝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半点喜悦。
    龙卿若十分奇怪，她即将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为什么却不开心？
    忍不住地问，你不想见到他吗？我见你半点开心都没有？
    暗萝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是的，不管如何，我谢谢你。
    谢谢我？龙卿若更加意外了，这些怨魂，恨她的居多，说感谢的倒是罕见。
    暗萝眼底充满了坦率，嗯，我知道你想让我放下，所以找了一个人来，但我相信，我进去所见到的不会是真正的那个他。
    龙卿若诧异，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来的时候，血魔便与我说了他的身份，高权国公府出身，大理寺少卿，是真正的权贵，我那儿子是惨死枉死的，杀害他的人没有被地府审判，洗去我儿的怨气，我儿也不可能投胎到好人家去。
    龙卿若看着她仿佛什么都了解的样子，觉得还是要跟她说实话才行，便直言道：我没有骗你，他确实是你的儿子，他有今日，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娘亲，一直为他积福建功德，判官说，他的所有轮回里，一世比一世好，这都是你的功劳。但有一点我不妨告诉你，我没有跟他说出真相，我只让他扮演你的儿子，所以，他不知道你是他以前的母亲。
    暗萝夫人见她说得极为诚恳，不禁信了几分，嘴唇轻抖了一下，真的？他真是我儿？
    千真万确。龙卿若举起手来，我用我的龙鳞发誓，如果有半句虚假，龙鳞掉光。
    暗萝忽然落泪，眼泪是毫无征兆地下来的，仿佛那泪水在眼底已经凝了数千年，在等到一个契机掉下来。
    她忍住眼泪，哽咽地道：谢谢你，你这个谎话很好，我不想叫他知道，他的父亲曾这样对待他的母亲，那实在太残忍，我不得不忍，那一世的事，不该拖累他这一世，所以真的谢谢你，我这便去见他，见一面就好。
    龙卿若听了这番话，好心酸，母亲什么时候都是为孩子着想的，孩子在她们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暗萝伸手压了压头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整理仪容，然后慢慢地往前走，到了门口，毫不犹豫地跨步进去。
    高渐黎在里头反复地背诵第一面见到的时候应该说的台词，酝酿好感情，让自己可以喊出一声娘来。
    他还是有点紧张的，因为这是他不擅长的领域，而且临时上阵，都没有做过什么准备。
    他心里头怜惜暗萝，也打定主意，一会儿见了她，是要好好地说一番好话，让她的心宽慰一些。
    虽然是假的儿子，但只要感情足够，相信也有一定效果的。
    第593章 动了真心
    眼前影子晃动了一下，他急忙抬起头来，与门口的影子四目相对。
    第一眼，看到一双带泪的眸子，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擂了一下，眼底不知道怎么地，迅速发热，雾气上涌，喉头也哽了起来。
    他的心也缩了起来，仿佛缩成了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有点难以呼吸。
    他通过眼底的雾气，瞧着她缓缓地走来，晶莹的泪滴，再眼眶里猝不及防地跌出，经从脸颊上滑下来了，鬼的眼泪充满了凄美悲伤，他认为，那悲伤传染了过来，他也跟着悲伤起来。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盈盈若若，含泪又带笑，眼睛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从门口见第一眼，暗萝知道九公主没有骗她，真是她的儿子。
    不是容貌相似，是感觉，母子连心的感觉。
    高渐黎想迅速调整情绪，喊一声阿娘，但是，他的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堵了一团带血的棉絮，腥甜腥甜的。
    甚至他的手，他的嘴唇，都在微微地颤抖。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声音很轻，很柔，他此生都不曾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他这一世的母亲出身世家，规矩很足，少时要有奶娘带，启蒙之后由夫君教，她关心孩子体贴孩子，都是叫底下的人去做。
    母亲肯定是爱他的，但她不会与儿子多亲近，因为她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若对嫡子亲厚，则也要对庶子亲厚，否则便失了主母的分寸，损了她的名声与威严。
    从他记事起，见母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请安的时候，她坐在交背椅子上，受了礼后叮咛几句。
    他忍了好一会儿的眼泪，才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高渐黎！
    暗萝温柔地笑了，明眸被掩盖在泪水后，她坚持要带着微笑，即便她的心已经痛得无以复加。
    她要笑，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儿子，要给他留一个很好很好的印象。
    她要笑，因为从那一世，她便以为母子情分彻底断了，再不可能见他一面，现在却像做梦一样，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要笑，世事多艰难，他很年轻，以后或许要面对很多难以抉择的事，会遇到坎坷，会遇到悲伤，她想让自己的笑，陪伴他一生。
    她要笑，因为这也是她仅仅能做的事而已了。
    娘！高渐黎终究还是从沙哑的嗓子里喊出了这一声，喊完之后，他自己却泣不成声了。
    暗萝泪水跌得更凶，但笑得也更甜，时隔几千年，她听到他喊娘了。
    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鬼的手很冰冷，他脸颊的肌肤是烫手的，阳鬼差的眼泪灼烧得她的手起了白烟，她很痛，但不要紧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可以碰到他。
    高渐黎整个被悲伤包裹，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入戏这么深，仿佛是亲眼看到了她所经历的苦痛，他好心疼啊。
    娘，您受苦了！高渐黎一把抱住了她，如今已经不管什么演戏不演戏，他只是心疼她。
    脸颊贴住儿子胸口的那一瞬间，暗萝的笑终于是无法维持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伤，都不如眼前这个人重要了。
    龙卿若站在外头，听着两人的哭声，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靠在了小境的身边，小境旁边还站着血魔，血魔竟然也哭了起来，真是至情至性的魔啊。
    娘，您过得好不好？高渐黎的声音响起来了，充满了担忧与难受。
    以前不好，但现在好了。暗萝痴痴地看着儿子，然后又说：不，以前也好，一直都好。
    这些年做的事，终究是没有白费，他过得好，她做的便有意义，也觉得好了。
    她还想继续做下去，让他可以一直一直这么好。
    高渐黎咬牙切齿地说：娘，您放心，害您的人，我一定会把他们亲自送到判官的面前，让他们受千刀万剐之苦。
    傻孩子，你不必记着这些事，他们做过什么，自有审判，不必你来做。暗萝温柔地说，眼泪湿过一重又一重。
    不，我必须这么做，才能告慰您。
    暗萝却摇头，报仇不能告慰我，把他们打个魂魄飞散，为我讨回一个公道，都不能告慰我，只有你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才能真正告慰我，记住我的话，好吗？
    为什么？难道您不恨他们吗？高渐黎浑然都不记得自己是来开解她的，只觉得心头有说不出的恨，我一定要他们跪在您的面前，给您求饶，请罪。
    恨！暗萝眼底果然是有恨意的，几乎咬牙切齿地，不管他们承受多大的惩罚，都回不到从前了，也补偿不回来。
    她冰凉的手抹去他的泪水，声音重新柔和了起来，我听九公主说你是个当官审案的，就好比你断的凶案，就算把杀人者千刀万剐，都不可能让被杀者回到从前，从伤害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恢复不了。
    人的一生，就像徐徐展开的锦帛，有人会在锦帛上绣花，有人会描画，有人会镶珠，有人却会剪洞，灼烧，甚至撕碎。
    前者我们感恩，后者我们恨，我们恨的人，就此生不见，来生也不见，不接受道歉也不原谅，所以，我不需要他们跪在我的面前，因为那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高渐黎哭了，但那对您太不公平了。
    单从这件事情上来看，确实对我不公平，但人生不是看一个节点，锦帛上也不是只有破洞，对不对？有花，有月，有珠宝，你不能光看到破洞没看到这些。
    我所有的坚持，都只是因为还没见到你，见到你过得这么好，这么出色，我再无牵挂，至于那些事那些人，就让这仇恨延续千世吧，好叫我下辈子还能感应到这恨，远远地避开。
    如果你觉得还想报复，那么娘告诉你，最好的报复，是叫他们永远得不到一个和解，让这恨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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